法国大革命物语3:国王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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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未竟之事

声音从外围传过来。罗伯斯庇尔责备地环视四周,但难以知晓是何人大喝。不过小小雅各宾俱乐部罢了,却仍有超过百人聚集在此。

罗伯斯庇尔缩紧肩头。没办法,好,我懂了。可能我的说法确有不周。市民米拉波,我向你道歉。

“那差不多回到演讲……”

“我说过了,到此为止。”

“我不愿受制于主持者……”

“不仅仅是主持者。”

声音再次响起。罗伯斯庇尔,你可能不愿承认,他已经是我们的代表了。

“市民米拉波已是雅各宾俱乐部的代表。”

那是十一月三十日的决定。过去这是罗伯斯庇尔的位置,他可能不愿意承认,此次改选自己以落选告终。

事情是有来由的。十月五日罗伯斯庇尔升任凡尔赛郡法官。虽然尚未辞去议员一职,但增加了赴任地的工作,有时不得不缺席议会。再兼任雅各宾俱乐部的代表越来越力有不逮。

结果,以压倒性多数选出的代表是以雄辩家著称的大名鼎鼎的里克蒂·米拉波议员。

米拉波强撑着衰弱的身体,从主持席站起身。这样的话,我明白了。在琢磨国民意志之前,我们先来确认雅各宾俱乐部的意志如何?

“支持我的,请。”

米拉波一说,台下成员接连站起身举手支持。除了罗伯斯庇尔一派,可以说全体成员起立表明态度支持代表。

“竟然连拉梅特都……”

一边的罗伯斯庇尔目瞪口呆。也就是说连位列三巨头的迪波尔也倒戈了……巴纳夫,难道你也……你不是憎恨米拉波么……

米拉波加强了与左派的联系。雅各宾俱乐部不只是革新激进主义者的天下。多数人开始重新思考对策,之前的办法行不通了。

“不,我不承认。我不承认。”

要中断我的演讲,悉听尊便。但这无法封住我的嘴。正义是无法埋葬的。罗伯斯庇尔大声嚷嚷着拿出一只大皮包。请你们读一下,读一下。这是我总结的文章,题目是《关于国民卫队编制的考察》。在凡尔赛也分发过,我也有信心会有一定的反响和效果。

“请你们读一下。各位,请读一下。”

罗伯斯庇尔开始分发小册子。竞相伸手索要的同伴们拿完后,包里还剩余不少。他又找到没有拿的人强行分发,但最后这个矮小的男子只是坚持要让人读一下就好。

——那是行不通的。

说到底根本无法实现。米拉波还是无法赞同罗伯斯庇尔的做法。

事实上,若是心智正常的人这个时候也颇感无力。是啊,没有议会占多数的资产阶级的支持,便无法与蛮横霸道的拉斐德对决。多么可悲可叹啊,一般在这种情况下会改变自己的想法。不仅仅满足于内部人士的讨论,而是想将其纳入议会,以期产生社会影响——若作此打算,就必须当机立断,抛弃好恶,全力支持米拉波。

——这对我来说再好不过了。

雅各宾俱乐部代表这个职位不坏。大臣也好,县长、市长也好,凡是和公职沾边的都难缠。求之,叫嚷“你这是贪图野心、贪图私欲”的声音不绝于耳。作为一名议员反倒能按照自己的意志工作,但工作的范围还是有限的。

——必须要站稳。

看样子当雅各宾俱乐部的代表不坏。米拉波心里想着“不错不错”,身体却像填满痛苦的袋子一般,不能不强忍支撑着。

——接下来,还有未竟之事。

出了圣奥诺雷路,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市中心的话,这个时间街上还灯火通明。比起黑灯瞎火,更加受不了的是十二月的严寒。头脑里有一种恐惧感挥之不去,害怕自己虚弱的身体因寒冷僵直再也动弹不了。

米拉波全身狠狠打了个哆嗦,而后向前走去。提着灯的随从走在前面,目的地是杜伊勒里宫。沿着圣奥诺雷路向东,右转进入圣文森路。一直走直到尽头,有大铁门阻拦去路,无法走进前方的沙地。

过了晚上十一点,议事厅里没有议员,也不可能去马厩附属的休息室办事。朝反方向左转,黑暗里巨大的阴影即宫殿主建筑。

走到前院的铁门前,侍卫队员摆出要检查的样子。但随后领路的随从稍稍提起行灯,让对方在橙色的光线中窥到有痘痕的脸。绝不会认错为其他人,原来是那位。士兵毫不迟疑地让开路。

——认出我来了吧。

既然是米拉波议员,那就不能阻拦了。不管他是有事要找杜伊勒里宫哪位人物,没有人敢轻慢,士兵们的判断是对的。皇家虽然并不是心甘情愿地从圣克卢返回巴黎,但米拉波今晚来访并不是来慰问的。

这样看米拉波应该属于试图恢复旧制度的保皇派,联手雅各宾俱乐部只不过是闹得沸沸扬扬的权宜之计。和皇家联络仅通过信件,没有大问题的话是不见面的。

——皇家的秘密顾问……吗?

虽然不是公职,而是不为外界所知的秘密职位,但能够自由活动这点颇为吸引现在的米拉波。

不引人注目。不到最终决胜的瞬间,米拉波不想为身份所累。既是如此,米拉波本不该特地造访杜伊勒里宫。事实上也正是这样,米拉波一边接受一名名侍卫的行礼,一边径直穿过了宫殿。

宫殿里悄无声息。国王就寝后,夜晚的杜伊勒里宫便被黑暗占领。宫廷仪式不过是形式,与不夜城般的凡尔赛宫相比有天壤之别。王宫缩减经费,不要说枝形吊灯,就连蜡烛也一根没有。住的人没办法,多半只能睡觉。

——得了。得了。

我不是有事前来杜伊勒里宫。只是向南穿过此地,能抄近路到塞纳河左岸。要是不抄近路,必须绕过邻接河岸的卢浮宫。

——那太麻烦了。

从皇家桥渡河,目的地在学院路上。还有士兵把守,这回没被拦下。也没人带路,好在没有迷路之虞。穿过几个房间,到了尽头一间烛火摇曳的房间。米拉波手背在墙上敲了敲,然后说:

“蒙特莫兰阁下,您还在工作吗?”

随从接到指令,退下到旁边的房间等候。在此期间,一位晃着衣袖的贵族迎面赶来。啊,是米拉波伯爵。啊,已经十一点多了。我已恭候多时。

“今晚找您来,十分感谢您能赴约。”

“哪里,不敢怠慢外交大臣阁下的召见。”

米拉波回应道。蒙特莫兰这位国王内阁成员,正是今天深夜会谈的对象。

阿曼·马克·德·蒙特莫兰·圣·特鲁姆伯爵今年四十五岁,正值当打之年。历任马德里大使、布列塔尼驻军司令官,一七八七年入阁担任外交大臣。

虽然他地位较米拉波高,但年龄上是同辈。可近距离接触来看,蒙特莫兰看上去上了年纪。虽不像米拉波身体虚弱,但感受不到其活力,如同干枯的观叶植物一般。

蒙特莫兰给人一种无所适从的印象,这可能和他慌慌张张的浮躁态度不无关系。并非在自家,而是在外交大臣的办公室迎接客人,本来应当稳坐如泰山、威风凛凛。可眼前的蒙特莫兰反倒好像被欢迎的客人。其表现得相当迷茫,仿佛没有指示就不知道该坐到哪里。“嗯,啊,好,如何是好。啊,啊,请先入座。米拉波伯爵请那边,哦不,还是这边的长椅比较好吧。”

米拉波在长椅上落座,心道,蒙特莫兰是有点心中没底吗?他是靠着内克尔派的名头入阁的,没底也是理所应当。

作为财政大臣的内克尔事实上是首席大臣,他离职去了瑞士,内阁重组不可避免。十月二十六日,拉鲁塞伏伯爵自行辞去海军大臣一职。仍表现出留任想法的内阁大臣们也扛不住乔治·雅克·丹东的攻势。

丹东这个人被称作“粗野米拉波”,这先不谈,他有意无意地成为了大众运动的头领。他的诉求是内阁总辞职,内克尔的辞职并不能解决问题。

十一月十日,他再次组织起巴黎群众开展大规模抗议集会。在他那具有压迫力的声音回响下,尚皮翁·德·西塞、拉图迪潘、圣普里耶等内阁成员相继辞职。唯独剩下外交大臣蒙特莫兰,所以米拉波把他毫无底气的样子理解为同僚相继辞职引发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