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立春一日
立春时节，天地万物，自然欢喜……我不是迎春，而是知春、感春、迎春，与自然融为一体。我让春从眼入，便赏月；春从鼻入，便嗅花；春从体入，便泡脚；春从口入，便食各种应季野蔬；春从耳入，便听冰雪消融；春从心入，便在呼吸之间皆是自然。
释然突然发现师父今夜晚睡，已是午夜时分，师父房间却明窗半掩。
师父作息规律，今夜为何还不入睡？释然好奇，偷偷趴在师父窗前，见师父独坐窗边，凝神看着窗外梅花。
“难道师父有什么心事？”释然疑惑，“师父这样的高人，应该很通透淡泊，不知有何事困扰？”
早课后，师父吩咐释恩：“今日立春，东风解冻，我开了个药单，你带着释行且下山，按上面各项悉数买来，晚上大家烧水用药泡脚。你们且去，早些回来。之后我带着大家行礼祈福，执行迎春仪式。”
说到下山采购，释恩师兄不乐意了：“众师弟们一年穿不破一双鞋，我每天操持寺院一切日常事务，穿烂那么多鞋子，我该为大家省些鞋子。”
戒缘师叔知道释恩在抱怨活干多了，说道：“释恩，你不是一直想做一个名僧？”
释恩：“我们都想做一代名僧。可不想每天采购，干体力活。”
戒缘一笑：“你看冰雪还没消融，是不是还留有你昨天走过的脚印？”
释行：“师叔，脚印和当名僧有什么关系？”
释然：“我懂了，我懂了，师叔，一个公案说，泥泞的道路才能留下脚印。而释恩师兄劳苦更多，才能在冰雪地上留下脚印。释行，我们要好好跟师兄学习学习。”
戒缘：“释然悟了。释恩，你们快去快回。”
等释恩从山下买回一应物件，已是午后，师父命令众僧挂好春幡，便带领众僧到北山松林采松菇、挖荠菜、挑马兰头。初春河滩，遍生蒌蒿，绿草茵茵，释然和师弟玩得好生快活。
晚饭时，餐桌上摆上各种当季食材，林林总总，自然烹制，各种新鲜野蔬口感清爽，师父进食很有节制，并礼让大家：“好好品味，过了这个季节就没有这个菜。”师父说。
今日菜饭甚好，众僧吃得也很舒畅，释行、释然年纪太小，怎么也抢不过师兄们。一桌好菜瞬间就被吃光。释行、释然端着空碗想添第二碗，饭桶里面早就空了。
释果拍拍释行的肩膀：“不是我吹牛，我吃大锅饭可从来没有吃过亏，吃大锅饭也有战略的。”
释然知道师兄又要卖弄了：“师兄吹牛，吃大锅饭还有什么战略？”
释果悄悄对释然、释行说：“舀饭是个技术活，第一碗不要太满，第二碗大半碗，第三碗时要够快，那时候想舀多少饭就舀多少饭，慢慢吃，没人和你抢。”
释然想，师兄的禅意应该是任何事情开始时都不要做得太快，月盈则亏，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到了晚上，师父将一应中药倒入木桶，坐在窗前泡脚，仰头看天，自然而然地说了一句“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陟负冰，春天来啦。”
释然听了，不解地问：“师父，又是鱼又是风的，这是啥意思啊？”
师父听了哈哈笑了起来，众人听到笑声也都围聚过来。
师父看了看大家，说道：“在古人眼中，立春的标志性物候就是东风解冻、蛰虫始振和鱼陟负冰。”
“物候又是指的啥？”释恩插嘴问道。
“所谓的物候，简单说，就是指那些动物和植物在生长、发育和活动中，随着环境气候的变化而发生的一些规律性变化的现象。每个节气都有对应的物候现象。大家慢慢感受一下，今天是2月3日，今日立春了，东风送暖，大地开始解冻了。这就是立春节气中的一候。”师父慢慢给大家做解释。
释然有些明白地说道：“怪不得今天下山时感觉没那么冷呢，原来是东风送暖了啊。”众人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那还有两候呢，师父您接着给我们讲讲吧。”释恩有点着急地央求师父。
师父接着刚才话题：“二候就是立春五日后了，蛰居在洞穴的虫类慢慢在洞中苏醒了，它们开始从冬眠的状态中慢慢复苏过来。再过五日呢，河里的冰开始融化，鱼开始升到水面上游动，此时的水面上还有没完全融化的破碎冰片，看上去就好像鱼背负着冰块浮在水面。”
师父的讲解大家听得兴致盎然，久久不肯散去。
此刻庭院响起小虫鸣叫，空气清幽，梅花枝丫美妙，暗香弥漫。
释然终于忍不住了：“师父，你昨夜晚睡，凝神看着窗外，有什么心事？”
师父淡然一笑：“疏枝瘦梅传春讯，一花谢后百花发。昨夜我是看梅迎春。”
释然又问：“师父，我们出家人也要迎春？”
师父哈哈一笑，手抚释然头：“立春时节，天地万物，自然欢喜，无远弗届……我不是迎春，而是知春、感春、迎春，与自然融为一体。我让春从眼入，便赏月；春从鼻入，便嗅花；春从体入，便泡脚；春从口入，便食各种应季野蔬；春从耳入，便听冰雪消融；春从心入，便在呼吸之间皆是自然。”
释然仍然纠结：“可是出家人也要随俗？”
“释然，你看这月也是‘寻常一样窗前月’。为师不过是饥来要吃饭，寒到即添衣，困时伸脚睡，热处爱风吹罢了。”夜色中，梅花艳丽，微云淡月，风递万里，暗香浮动。师父不再说话，仍然淡淡看天泡脚。
释恩插嘴：“师父，立春看月、看梅就是您悟道修行的秘诀？”
“天地为万物提供丰富物质，顺应自然才能获得平衡。人要与二十四节气适应，随着节气变化而变化，以主动融入的姿态适应大自然的变化。”
释然：“那今晚之赏月看花与往日有什么区别，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师父：“古人有云探头望春，立春时节嗅梅迎芳望月。生命也当如此，随自然而自然，顺应自然季节变化。”
释然：“这自然季节变化是二十四节气？”
师父：“二十四节气反映气候变化、雨水多寡、霜期长短。二十四节气是古人对天文、气象、物候观察探索的结果，古人顺应自然生活，用二十四节气指导休养生息，朴实端庄。我们也应保持自然，在本性里盛开，做一个自然的人，遵从自然和时节，过清静自然的生活，修身养性，实现泰然处世。呼吸之间，便行到无人处，岁月也就落地成花。”
“古人人生观很朴素，非常实际。与自然息息相关，共为一体，从不曾分离。他们认为立春开始，是天气下降，地气上腾，天和地再度和好，恢复亲切交流，天地合同，草木繁动。如果我们像古人顺应季节，融入自然，不刻意追求美和幸福，反而有了身心皆透彻，寂然无波，干净、透明、光洁、温暖、清爽、韵味悠长。今日我们吃应季饭食、赏花、看月、清谈，只是看着、听着、感受着，这便是最好的生活。”
师父不再说话，夜影中，几个人与师父静坐窗前，明月相照。岁月与性情，皆寂然无波，清凉喜悦。
释然突然明白了师父的意思，一些前来烧香拜佛的人，追求太多，很难再有体悟自然的情致，也不知道让浮躁的东西简化。春来夏走，阳光雨露，日月星辰，皆是自然。生命里的幸福是云水随缘，行住皆安，忘却来时路，无喜亦无忧，就能走到没有闲事挂心头的人生好时节。
一片暗云遮月，“大家都去睡吧。”师父进入禅房，闭灯。
释然在夜色中看月影下疏影横枝，然后回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