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再生:文艺复兴与宗教改革,约1450—1670
文艺复兴给人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在人们看来,把现代欧洲文明与中世纪基督教文明和其他非欧洲文明(如伊斯兰教)区别开来的思维方式,没有清晰的起点和终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它一直是一小部分知识精英所独享的,不得不与各种新旧思潮竞争。传统上认为开始于大约1450年的所谓“文艺复兴与宗教改革时代”,只能算是少数人的兴趣所在。到目前为止,在欧洲社会的大部分和欧洲版图的广大地区,它都未产生任何影响。不知何故,它最终成为那个时代最显著的特征,但又脱离了日常政治、社会和文化生活的主要方面。它不典型,不具有代表性,但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就像桑德罗·波提切利的精彩作品一样,无论是精致的《春》(1478年)还是优雅的《维纳斯的诞生》(约1485年),画作主角的双脚都没有触及地面,而是飘浮在其产生的世界表面,是一种脱离实体的抽象,一种新的精神。
面对这个问题,那个时期的许多历史学家抛弃了他们早期的关注点。对这些少数人的兴趣大书特书已不再流行。人文主义思想、宗教改革神学、科学发现和海外探索已不得不让位于对物质条件、中世纪连续性以及与高雅文化相对的大众信仰(和怀疑)的研究。专业人士现在喜欢把巫术、流浪、疾病或对殖民地人口的屠杀置于聚光灯之下。这可能是非常合适的矫正药,但是它忘记达·芬奇或路德,如同它曾经忽视诺查丹玛斯或弗留利的磨坊主一样奇怪。想知道为什么17世纪中期的欧洲与15世纪的欧洲截然不同的人,都无法绕开传统学科。
即使这样,也需要提醒不细心的读者。文艺复兴与宗教改革的世界也是占卜、占星术、奇迹、魔法、巫术、民间疗法、幽灵、预兆和精灵的世界。魔法继续与宗教和科学竞争,并且相互影响。事实上,通过长时间与新思想的融合,魔法在普通人中的支配地位长达两个多世纪。1“现代早期”一词的一种含义是它可能根本不那么现代。尽管播下了新鲜的种子,但与继它之后的启蒙运动相比,它可能与之前的中世纪精神有更多的共同点。
因此,我们不能轻易地给文艺复兴下定义。最容易的回答是说它不是什么。一位美国历史学家抱怨道:“自从文艺复兴一词在大约600年前被首创以来,人们对文艺复兴究竟是什么一直意见不一。”2例如,文艺复兴不仅仅指在古典艺术和学问方面的兴趣迅速增长,因为自12世纪以来,这种复兴的步伐一直在加快。它既没有完全拒绝中世纪的价值观,也没有突然回归希腊和罗马的世界观。它根本不涉及有意识地放弃基督教信仰。复兴或者“重生”一词是对希腊神学术语、用于“精神的重生”或者“从死亡中复活”意义的“重生”的拉丁文仿造词。文艺复兴的本质不在于古典文化突然被重新发现,而在于用古典模式对构成传统的鉴赏力和智慧基础的权威进行检验。如果不考虑中世纪教会这个先前所有权威的源泉已经失势到声名狼藉的程度,这就是令人无法理解的。在这方面,文艺复兴是导致宗教改革的同一场运动的组成部分。从长远来看,它是从宗教改革和科学革命到启蒙运动的演变过程的第一个阶段。它是粉碎了中世纪文明模型的精神力量,开启了长期的蜕变过程,并使“现代欧洲”逐渐诞生。[芭蕾舞]
在这个过程中,基督教没有被抛弃。但教会的权力逐渐被限定在宗教领域:宗教的影响越来越局限于个人意识的范围之内。因此,神学家、科学家和哲学家的推测,艺术家和作家的作品,以及君主的政策,摆脱了拥有垄断权力和极权意图的教会的控制。文艺复兴的主要特点被定义为“思想的独立”。它的理想是,一个人通过掌握所有的艺术和思想分支,而不需要依靠外部权威来形成知识、品位和信仰。这样的人是“完美的人”。3
这种新思想的主要成果在于,人类越来越相信,人类有能力主宰他所生存的世界。文艺复兴时期的卓越人物都充满自信。他们认为,天赋的灵感能够而且应该用来揭示上帝的宇宙的秘密,由此类推,人类在地球上的命运也能够得到控制和改善。中世纪对宗教和神秘主义的笃信正是由于相反的信念而加强——男人和女人都是上帝的无助的马前卒,被难以理解的环境和自身的本性压倒。这种中世纪思想在这里有了决定性的突破。中世纪的态度由关于人的无知、无能、无力——简而言之就是普遍的罪的概念——支配。文艺复兴的态度恰恰相反,它由人的潜力的不断觉醒而产生的自由和新生的信念孕育产生。思索、创新、实验和探索一定能带来成功。理性的历史学家从新思想和新形式的角度去审视文艺复兴,心理学家可能更多地看到要克服长期阻碍新思想发展的恐惧和习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