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归楼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4

生生死死,草青草黄。

岁月一往无前,无论幸福还是悲伤,都会渐渐成为过往,没有人能挽留住时光匆匆的脚步。转眼又一年就要结束了,韩阳的政治舞台也将拉开新的一幕,上演新的场景。

我一如往常整理好办公室准备回家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王向春。

邝兄,忙完了吗?给嫂子说一声,甭回去了,北大街那块新开了一家火锅店,听说不错,年终了,请你一起坐坐,好久没跟你聊聊了。

我犹豫了几秒钟,答应了。无法圆通便是孤独。在市委办公室的时候,王向春虽然一向不被我看好,但是毕竟在一起共过事,而且都是同时离开市委办公室的,更为重要的是,接他电话的这部苹果手机,还是我调离时他给我买的,人心都是肉长的,再怎么不待见,这情还是要领的。

这家叫老灶的火锅店果然人流如潮,热火朝天。韩阳这地方很奇怪,每当新开一家饭店,无一例外都是生意火爆,几年之后,能保持当初火爆的也便所剩无几,所谓各领风骚一半年。

王向春没叫别人,就我俩。一间小包间,幽静精致,隔开了外边的喧闹。

邝兄,我是在你手上提起来的,也算是我的老领导了,在这个辞旧迎新的日子里,这第一杯酒,我得首先感谢邝兄多年里对小弟的提携,来,干杯!

这个圈子里有认祖归宗的说法,谁是谁引进门的,谁是谁手上起来的,都应该属于一脉或一宗,关于这一点王向春拿捏得很到位,在这个圈子里,他永远都是熟手。所谓无酒不成席,菜和羊肉卷刚下进滚沸的锅里,王向春就满上了我俩桌前的玻璃酒杯。

瞧您说的,老领导那是不敢当,老同事而已,不管咋说,在办公室一起干的日子,也是挺让人难忘的,毕竟那是我们流汗出力的地方。

我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仰脖喝干,并习惯性将杯底朝天,以示诚意。

放下酒杯,火锅里的美味已经散发出浓烈的香气。王向春很熟练地把一块乌鸡肉夹到了碗里,可以吃了,尝尝味道,闻起来还不错。放下筷子,他又忙着给我斟酒。不愧是在市委办公室搞过接待的,这饭桌上的细致周到我是怎么学也学不会的。

嗯,不错不错,这火锅的香其实就在配料上,这老灶火锅不愧是老字号啊。你也吃。

我们吃了一会儿,都感觉味道挺不错,大冬天吃火锅,真是一种享受呢。王向春又端起了酒杯,邝兄,咱边吃边喝,这第二杯,我敬你,希望邝兄以后要一如既往地给小弟成长多多关心,小弟以后就仰仗兄长了。

王向春的话让我有些噎,他分明是话里有话,也许这就是今天这一顿饭的真实意图了。以后的事实证明,王向春之精明,不能不让人折服。

向春部长,你这是哪儿的话?这话应该我给你说,所以这第二杯酒应该我敬你才对。组织部部长,那可是手握生杀予夺之大权哪。

我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王向春哈哈一笑,副部长,副部长,再怎么您是一把手,我是个副职而已,既然兄长这么说,今后我们兄弟可要互通有无,彼此关照了。

放下酒杯,王向春漫不经心地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庞书记已经就干部问题多次约见乔玉川部长,我估计春节前后就会有一次大的调整。据说,庞书记认为,韩阳的干部搭配、年龄结构、知识结构都有问题,尤其市上部门,普遍年龄偏大,观念落后。所以,这对于我们来说,应该是个不错的信号。

王向春的话让我心里一动,庞俊杰那张亲切的面孔又一次浮现在我眼前,这位一贯赏识我的老师,他会垂青于我吗?人们都说,多跑多送,提拔重用,不跑不送,原地不动,难道我要撕下脸皮,揣着信封,去给自己的恩师说,我想当县长,求你帮帮忙。这打死我也是做不出来的。

不安分的王向春显然不满足他这个副部长的位子,他的野心大得很啊,真是什么都敢想。我们一起提拔也不过半年时间,新位置屁股还没坐热呢,凭什么再变动?

我这人你是知道的,容易满足,一个毫无背景也没靠山的人,能走到这一步,祖上已经烧了高香了,不敢再有奢望。

酒到酣处,我和王向春的话就多了起来。

邝兄,一切都在不断变化之中,只要动一个棋子,全局就活了,咱兄弟可是老关系了,跟小弟透个底,人都说,庞书记是你大学老师,此言不虚吧。

我看到王向春的眼睛里透出狡黠的光,而且,庞书记来韩阳不久,就召见了你,没错吧?

我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笑而不答。世界上很多事情,问明白了,只是让自己和别人一起不自在。但是我的脸上竟然也不由自主呈现出一种优越感来,我想控制自己,但是这优越感却怎么也压不下去,因为,这优越感在这样的时局中显得非常有价值。

一瓶酒喝完,火锅里的汤也熬得见了底,王向春一再说没吃好,对不住啊,改日一定另外安排。他喊来了服务员,买了单,把衣架子上我的外衣接给我,从兜里掏出一张卡,塞到我手里,说,过新年了,没啥送你,金山购物中心的金卡,跟家人好好过个年。

金山购物中心隶属金山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老总金大中,是韩阳房地产界的龙头老大,金山购物中心也可以算作全市最大、最奢华的购物中心了。

我连连推辞,王向春却一只手把我的手紧紧握住,另一只手在我的手背轻轻拍了拍。

出了门,一阵寒气袭来,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妤洁把一碗粥端到了我跟前,暗红色的碗,浅绿色的勺子,很舒服的搭配。正午的阳光从绿色的窗子里射进来,这碗粥就显得晶莹剔透。

这叫养心安神粥,我专门给你做的,你尝尝。我注视着那张安详的脸,慢慢把它和母亲的脸庞重合在了一起。安详,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有人说,安详之所以能够应对社会危机,是出于对人,特别是现代人最大痛苦的体认。

我拿起勺子,轻轻搅了搅,然后舀了一大勺,送进嘴里,香香、甜甜,满嘴生香。

不错,真的很好吃,我尝到了百合味,谢谢你。

不只百合,好东西还多着呢,你看,莲子、龙眼肉、百合,把它们和大米放在一起来煮,可以养心安神,对于治疗抑郁症、失眠等都是有一定效果的。你记下了,回去也可以自己去中药店抓这几样东西熬着吃。

近来我明显感觉失眠的症状有所减轻,有时候觉得自己跟正常人完全没有什么两样了,所以妤洁一再打电话问情况,我都说好了。

只是那天看电视,无意看到《艺术人生》。著名节目主持人崔永元在那期节目里向观众毫不掩饰地说,他患重度抑郁症已有两年时间,一直无法痊愈,非常痛苦。

我以前常看崔永元的节目,很喜欢他的主持风格,所以听他自己这样说,感到很不能理解,那个留在我印象里风趣、诙谐的小崔,怎么就有了那么严重的抑郁症呢?我听他在电视里这样坦白自己:出名后,感觉身上责任重大,每天睡不着觉,到了早上八点,看到太阳冉冉升起,别人都开始上班,自己却躺在床上无法入睡,非常煎熬,常常想,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苛刻,为什么还要坚持?

看着看着,我就变得有些恍惚,有些惧怕,虽然第一次见妤洁,她就暗示我可能有抑郁的倾向,但是我根本无法接受。我怎么可能有抑郁症,我没什么可抑郁的,所有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个很向上、很乐观的人,很少抱怨,对这个社会也充满了热情与希望,我这种人要是有抑郁症,那天底下还有好人吗?

这样想着,我就给妤洁打了电话,你的意思是我是你的抑郁症病人?

电话那头,妤洁没有说话。沉默有的时候真会让人惊心动魄。她不说话,我却听到了我的心跳。

我继续说,我只是简单的失眠而已,你为什么非要把我往抑郁上扯呢?

你最好来趟省城吧,我需要当面跟你谈。

尽管我觉得近来正处在小心翼翼的高兴中,起床前已不再有头痛、四肢乏力的症状,也没有胸闷气短、脉搏过缓的感觉了,看上去一切都很正常,但是名嘴崔永元的话让我的心理上多了一层阴影,越去想,便越加忐忑不安起来。

每次见到妤洁,很奇怪,我都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这至少说明自己长期一直处在一种不安全的状态中,这种状态能叫健康吗?我有点怀疑是妤洁让我变成了她的病人。为什么看见她我会全身松弛、精神垂落,有种萎靡欲睡的感觉呢?

天穷,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也许不会相信,我也曾是个抑郁症患者。那些年,一个人漂泊在海外,没有知心的朋友,孤苦无依。那一年,我邂逅了一个台湾人,异国他乡遇到同胞,自然分外开心,我们交往了一段时间,我就深深爱上了他,我觉得他宽容、隐忍、善良,而且英俊潇洒。他是我二十八年来第一个爱上的男人,一个深爱的男人,我把所有一切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但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两年后的一个早上,他突然消失了,消失得连一点痕迹都没有,而且我这些年在外面刷碗、抄稿件积攒的所有积蓄都被他拿走了。我伤心欲绝,一年里,四处寻找,多方打探,找遍了他所有了关系,几乎跑遍了整个澳洲,就是没有一点消息。我不相信一个口口声声说爱我到死的男人会突然人间蒸发。这么残酷无情,还是个人吗?

妤洁,怎么会这样?然后你就病了吗?我想起她所喜爱的那首英文歌曲The Mummers’ Dance以及它的演唱者,那个常年游历海外的女子加拿大女子Loreena McKennitt,她用高调轻颤的歌声,交替演绎平静的叙述与悲伤情怀,倾诉着自我的内心剧变。她和妤洁,在那一刻遥相牵手,灵魂契合。

是的,天穷,抑郁症困扰了我五年,前三年症状并不明显,后来病情加剧,每天都会早醒。为了配合治疗抑郁症,我离开了那个伤心的环境,毅然回国,坚持服用抗抑郁症药物,锻炼、移情,远足,两年后,渐渐恢复了健康。

妤洁,那我,真的是?

天穷,其实没有必要回避这个,我可以给你做个心理测试,但是我认为那完全没有必要,按照我多年的经验和自身的体会,你的确是患了抑郁症。你属于情感性精神障碍抑郁症,这种抑郁症有典型的三低症状:讲不清原因的情绪不好、思维迟钝、动作减少。如果三低症状持续两周以上,就可以确诊。

我垂下头,内心一片黑暗,此刻我觉得连世界都有些倾斜。

天穷,我是过来人,你必须去面对,只有面对,才能战胜,一个没有勇气去面对的人,怎么能谈得上战胜它呢?你看了崔永元的节目,就像他说的,心理的疾病,原因非常复杂,现代社会人们的精神压力大,抑郁症已成为常见的精神疾病,目前全球得抑郁症的人达3.4亿,相当于整个人类的十六分之一,抑郁病发病率是百分之十,也就是说,每十个人中就有一人受影响。我们正处在一场抑郁症传染期当中,我国目前有两千六百万抑郁症患者。预计过不了几年,抑郁症将成为世界第一号心理杀手,人类第二大健康杀手,成为劫夺人类灵魂的蓝色病毒。它会在无声无息中侵蚀着我们的心理,并影响我们的正常工作和生活。抑郁症与遗传、与童年的成长环境,更重要的是与社会密切相关,抑郁病人一般都由于过度敏感而易于接受暗示,往往会将一切外来的信息统统归结为社会对他的蔑视。其实,得抑郁症的人大多都是些天才,像海明威、贝多芬、川端康成,亚伯拉罕·林肯、温斯顿·丘吉尔、阮玲玉、张国荣、徐迟、三毛等等,很多很多的天才。

原来是这样啊,没有人不寂寞,没有人不抑郁啊。

是啊,天穷,我记得有一句话这样说,抑郁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抑郁。有我在你身边,我会陪你一同走过黑暗,迎接黎明。

抑郁,已经无可辩驳地成了我的亲密朋友……

初冬的栖云山,层林尽染,美丽如画。

妤洁说,不去想那些了,心理暗示也是很可怕的,抑郁能奈我何?走,我带你去玩,栖云山看红叶。

栖云山位于省城周边的县城,离省城四十五公里。说走就走,妤洁叫了一辆出租车,拉着我钻进车里,直奔栖云山。随着车窗外绿色的渐渐增多,树木似乎更加鲜活,空气也更加清新了。妤洁牵着我的手一路登山,缓石阶盘旋而上,沿途的松树高大挺立,有上百年树龄的,也有只长了两三年小枝的;有三人合抱的,有两人合抱的,也有手臂粗的小树。妤洁指着一棵看上去大约有三百年的松树说,人生不过几十年,太过短暂,这几十年我们都活得那么辛苦,你说这树活了几百年,那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和胆识啊。

我抚摸着老树沧桑的树皮,顺着妤洁的思路也感叹起来,是啊,三百年要遭遇什么,雷电、洪水、地震……对于这棵树,我简直要顶礼膜拜了。

初冬季节,黄叶渐落,形态各异的红叶在秋风中竞相舞蹈。远远望去,漫山红遍。特别是秋霜打过之后,红叶愈显艳丽,就算是落在了地上,也不忘展示它最后的灿烂。我说,几十年的生命,转瞬即逝,真的要像这红叶一样,尽可能地展现大美与夺目。逝者逝矣,我们都要好好地、有价值、有尊严地活着。妤洁,回国了,就把一切丢在海外吧,不必为旧的伤悲去浪费新的眼泪,祖国和亲人会给你崭新的生活和美好的未来。

攀到山巅,居高临下,极目望去,山峦叠翠,青烟朦胧,就像是一幅巨大的水墨画,庄重而肃穆,自然而层次分明。我不禁感慨,曾日月之几何,江山不可复识矣。

看到妤洁若有所思,我问,能问你个问题吗?

妤洁点点头,问吧,我估计你要问什么。我有些好奇,便接口道,那你说我要问什么。

爱情。问我的爱情。

我愕然。还真让你猜对了,我就是想问,这辈子你还会去寻找自己的爱情吗?

不会了,一个人也挺好的。再说,这个年龄了,找个小伙子不现实,找个老头不甘心,还是别自寻烦恼吧,就算有烦恼,也把烦恼留给我一个人,不要带给别人的好。

我很敬佩她,经历了那么多,还能有一种足以感染别人的安详,说明她的内心此刻是多么宁静。

回来的路上,车窗外的树木迅速向后飞去,迅即消失在眼角。渐渐地,栖云山离我们远去,道路两旁的树木也渐渐失去了那种活力。进入城市,我们也可以看到树木,也可以看到常青树、落叶松,但是在有人有车有高楼的地方,再美的景色都会让人烦躁,景色的美丽度也会大打折扣……城市的景色之于风景区的景色,就好比人脱离了尘世、动物脱离了群体,总是孤独而冷漠的,让人不容易亲近。开发商们建造了一大批没有花园的“花园别墅”、密不透风的混凝土森林式的“都市广场”。因为政绩容易看见,所以建市民广场、种草不种树这种短平快的面子工程则是各地市长们乐此不疲的事。这就是我看到的省城,和大多数城市一样,好大喜功的官员、利欲熏心的开发商和弱智的设计师们对城市的破坏大有竞相比赛之势。这绝不仅仅是一个专业问题,对城市的挑剔和批判体现的是人们对高质量生活的追求,同时更是每一个公民的权利。

假如庞俊杰在场,不知道对于我的这一番见解,该会作何评价?

要吃晚饭了,妤洁建议,你看你省城有熟悉的朋友吗,叫来一起吃饭吧,两个人多没意思。我摇摇头,算了吧,没啥坐的。

你看你,典型的交往烦躁、怕见人、不合群,刚才我们一起在山上,你还是那么情绪高涨,怎么才下山一会儿,你就消极避世起来?

我有些自惭,妤洁说得对,我内心深处是怕人多、怕热闹的。现在各大酒店的豪华包间里都盛行那种坐一二十,甚至三四十人的巨型餐桌,每次我一坐上去,就会感到头晕目眩。有人晕车晕船晕飞机,而我晕桌子,也许这就是我的专利吧。

妤洁说完,我也觉得要努力改变自己,学会顺势而为,不能过于偏执。于是,我拿出手机来翻名片,我把这也作为她对我采取的治疗方式的一部分。翻了几个,我突然想起一个人:高力强,省建设厅的同学高力强,对了,前一向他还给我打电话了。

我很快拨通了他的电话。相比较,高力强要比我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和兴奋,看来我真是病了。他在电话里显得急不可耐,问了具体方位,就说,二十分钟内立马赶到。

真是个守信的人。十几分钟他就赶来了,要知道省城堵车是很严重的,而且这时候正是下班高峰期。

高力强,大学同学,省建设厅规划处副处长。

妤洁,妤洁心理慰疗中心主任,心理学博士,好朋友。

两人握过手之后,他就开始热情地问这问那,妤洁始终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不时给我俩小盘子里夹一两个菜,茶杯里续一次水。

大学毕业这么多年,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和在学校里相比,高力强明显发福了,中年的体态已经显山露水、不可阻挡了,就是那副急性子却一点儿也没变。而用他的话说,我可是没怎么大变,就是看上去有些疲惫。

聊过近几年的各自情况,说过离得比较近的一些同学之后,我们的话题就自然谈到了共同的领导、大学老师庞俊杰。

庞厅长这人属于那种学者型领导,善于研究和分析问题,他重视知识,当然也欣赏有才华、有能力的人,在省厅期间,好几次学术会议上,他都提到了你,可见你给他留下的印象有多深。所以,听说他调任韩阳,我就马上给你打了电话,建议你去拜访拜访他。

谢谢你,老同学,你知道我这人,最不善此道,再说,贸然行事,也怕老师对我有看法。

天穷,你如今不比在设计院,入了仕途,就要给自己架桥铺路,创造良好的干事创业环境,不管咋说,有这么大的官在前面罩着,对你来说总是个大好事。而且,庞厅长是个干事的人,他的政绩意识很强,工作节奏快,谋划工作很超前,思维有跳跃性,有时候会打破常规开展工作,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跟不上他的思维和节奏。特别是他主持工作期间,他抓管理的硬度、抓业务的精细、抓干部的力度都得到了充分的展示,松散、疲沓惯了的我们一度很不能适应,现在好不容易适应了,他却又调走了。

嗯,这符合他在学校当导师时的性格。韩阳的工作并不好干,不比一个部门,目前全市经济结构以农业为主,工业经济总量不足,经济增长方式转变缓慢,农业基础脆弱,财政困难,属于典型的吃饭财政,发展缺乏必要的动力和后劲,积重难返,要打开局面很不容易啊。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只要有这样的出发点和落脚点,我想局面会打开的,他一定会赢得韩阳人民的信赖的。

关于庞俊杰突然调任韩阳的事,我悄悄向高力强打听,他回答得含糊其词,但是我基本听懂了,那就是庞俊杰当初面临两个选择,直接接任建设厅厅长和下派市州。接任厅长近水楼台,顺水推舟的事,但是下市州竞争相当激烈,因为市州任几年市委书记,不出意外就有升任副省长的可能,而建设厅长上台阶的希望比较小,加之庞俊杰出身学院,缺乏基层工作经历。所以,庞俊杰提出要求要下去锻炼,听高力强的意思,起初省委的考虑是让他下去当市长,后来为什么直接任书记,高力强说得很隐晦,好像是之前庞俊杰去了一趟北京某国家部委,找了他的一个什么同学,给省委书记说了话。

同学情谊,靠得住,关键时候就出手。高大处长苟富贵毋相忘哦。我拍了拍高力强的肩膀,打趣着。

高力强笑,没问题,等我当了省长,你就是韩阳市长。

这时候,妤洁在一旁插话道,你们俩啊,一口一个韩阳的,还真把这里当韩阳了。

妤主任,我希望我们同学将来也能当上韩阳市委书记呢。

那就为未来的韩阳市委书记邝天穷同志碰杯。

同学在一起,总是很亲热,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气氛也相对是很轻松的。快吃完的时候,高力强跟我说了一件事,我也觉得对于庞俊杰来说可能很棘手。

那就是我的老单位韩阳市规划设计院转企改制的事。那一年,按照国家改企转制、政企分开、调整结构、扶优扶强的有关政策,韩阳市规划设计院由原来的事业单位改为股份制企业,后来又进行了资产重组,实现了民营化。

这事我知道,好像还有一些善后工作正在进行之中。韩阳市委、市政府很重视,而且把设计院的改制作为全市改革的典型在抓呢。

天穷,我要给你说的就是这个典型,这也是我们省厅抓的试点,确切说,是庞厅长在全省建筑设计系统树立的一面改革红旗。我想给你说的是,近来,设计院职工联名上访的事件接二连三,说什么韩阳市规划设计院民营后,董事会成员一夜暴富,大批职工失业,内退或者买断工龄,只有二三成的职工能在改制后的建筑设计有限公司上班,但工资待遇很低,生活很困难。

高力强的话让我想起有几个以前老同事来市委找过我,说过类似的问题,他们说,改制之后,大约百分之八十的人都买断工龄,其余内退。内退职工每月领取四百元的内退工资,买断工龄的职工,领取数额可怜的一点经济补偿金,就加入了失业大军。当时的改制工作还没有结束,我只能从国家政策的角度给予解释,并让他们多配合改革,还说,改革改制总是为了发展嘛。

如今看来,被媒体和舆论大肆宣传的市建筑规划设计院的成功转型改制,的确还存在着很大的隐患啊。

高力强说,所以我给你讲,有机会你可以给庞厅长吹吹风,不要因为这个事影响了他刚刚起步的政治前途。群众利益无小事,事情一旦闹大,对他、对韩阳都不好。

返回韩阳的路上,我回顾在韩阳市委办公室工作时所了解的关于韩阳方方面面工作和人事的点点滴滴,想着庞俊杰跨越了市长直接任了市委书记的非常之举,突然感觉到恩师庞俊杰已经面临着一场异常残酷艰辛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