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世界的光
第二天雨停，清早推开门，空气虽寒冷，但清爽干净得仿佛大地都被洗涤过了似的。
程愿深吸两口气，感觉心情大好。
她熟练地烧开水，蒸馒头，泡麦片，把头发随意扎在脑后，刷牙洗脸，再去喊叶婳起床。
叶婳睡了一晚，醒来环顾简陋的宿舍环境和门外白墙黑瓦的低矮教室，一时间无法适应，又开始睁着眼睛发愣。
程愿把她的衣服拿到床上，“起来了，叶婳，今天开始正式上课，一会儿吃完早饭就去班里，要上早自习。”
叶婳动作迟缓地套衣服，刷牙，洗脸，吃早饭。
举手投足间都有一丝对整个环境的陌生和胆怯意味。
程愿手生地替她扎了两个麻花辫，然后牵着她去了教室。
六点四十五分，班里的同学们陆陆续续来上学了。
叶婳见到那些头发乱蓬蓬、衣服带着补丁或灰迹的同学，好奇地打量他们，他们也一个个好奇地盯着叶婳。
几双眼睛对视，叶婳先败下阵来，她终究胆小，一下趴到桌上，不敢抬头。
七点到七点三十分是早自习，班长杨春娜挨个儿收作文作业。
走到叶婳身边，她拿手指戳了戳叶婳的胳膊，眼里满是新奇，“你就是从城里来的新同学吗？”
叶婳像受到惊吓似的瑟缩得更紧了。
整个早自习，因为叶婳的到来，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但是不管其他同学们怎么逗她，怎么和她说话，她都一概不理，把头埋在臂弯间，做一只自闭的鸵鸟。
上完早自习，杨春娜去程愿办公室放作业本，程愿一边喝水一边叮嘱她：“春娜，新来的同学你多关照一下，她有什么不会的不懂的，你多帮帮她。”
杨春娜却显得很为难，“程老师，我是想多照顾一下新同学，但是她不说话。”
说罢，又问道：“老师，她真的不是一个哑巴吗？”
程愿一口水喷出来，连咳几声，“新来的同学很怕生，等她适应了环境就好了。”
今天第一节课是数学课。
程愿在上课前先介绍了下转学生叶婳，她在黑板上用粉笔写下叶婳的名字。
有同学不认识“婳”这个字，程愿解释：“婳字读音同画，画画的画，有个词语叫做‘姽婳’，形容女子娴静美好的样子，是一个十分适合女生取名的字。”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叶婳，然后窃窃私语，表示叶婳人如其名，十分漂亮。
无疑，在这个贫苦的园子小学，白皙干净穿着粉嫩，扎着一对麻花辫的叶婳在土生土长的园子乡孩子里面，俨然鹤立鸡群，无比惹眼。
以前在H市，叶婳哪里这样受人关注过，她一下子涨红了脸，垂头沉默。
程愿让她自我介绍一下，她也不肯介绍，低着头恍若未闻。
程愿没办法，只好先上课了。
讲完新内容，做课后习题的时候，程愿特地走到叶婳身边，她发现叶婳虽然不抬头，但是她讲的课她都有仔细听。
做习题的时候，叶婳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代入方程式里计算，没有任何差错。
程愿心里了然，叶婳是城里人，先前在城里受到的教育果然是园子小学的学生无法比拟的。
其他同学尚且接受这一章新知识，叶婳已经会做题了。
程愿俯下身小声问：“以前在H市就上过这些内容了，是吗？”
叶婳点点头。
但是班里的其他同学，在下课铃响起的时候，还未解完所有的方程式。
程愿说：“下课了，下节课是一周一次的体育课，体育课由周老师来上。数学作业没做完的，空了再做完，另外，新章节也要记得预习。”
她收拾教案走出教室。
孔宴清放下课本追出来，拉住程愿，“程老师。”
程愿问：“怎么了？刚才的方程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不是数学课。”孔宴清拉着程愿走到一旁，略微害羞地说：“就是前两天老师你布置了个语文作文作业，写青春写感恩的那一篇。”
“是啊，怎么了？作文早自习已经让班长收齐了，你还需要修改吗？”
孔宴清憋红了脸，摇摇头，又点点头。
程愿便以为他要修改作文，带着他回到办公室，放下书，往桌子上那一堆作文本里翻找孔宴清的名字。
彼时办公室里没有其他老师。
孔宴清前后左右张望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白色纸张。
“老师，这是两封感谢信。”
程愿从作文本里抬起头来，“感谢信？”
她接过，厚厚两张纸，纸上还印着秀气的浅色兰花纹路，正是孔宴清雪灾那天拼命从教室里抢救出来的笔记本上的纸张。
“这是，给谁的？”
“一封给程老师你的，另一封是给那天救我的消防员叔叔的。”
程愿吃了一惊，感谢消防员她能理解，但是感谢她自己，她着实没想到。
孔宴清见她很惊讶的样子，觉得更害羞了，连忙解释道：“我前两天在家里写老师布置的作文，我爸爸看到了，说感恩不应该只写在作文里，更应该实际表现，要让人家知道我的心意。所以我就写了两封信，感谢老师和消防员叔叔。”
程愿忽然心里感动，“你的心意，老师收到了，老师会看的。”
孔宴清听了喜笑颜开，“那另一封信，麻烦老师替我捎给消防员叔叔哦，谢谢老师！”
正好俞洁下了课走进来，孔宴清见有人来了，不等程愿作答扭头就跑出了办公室。
俞洁见这个男孩子风风火火的样子，笑道：“阿愿姐姐，这不是你班上的孔宴清小朋友吗？”
“他真是个好孩子。”
程愿低头打开手里的两封信，从中找到写给自己的那一封。
孔宴清字迹清秀，端端正正，写满了一页：
“敬爱的程老师：
展信安。
岁月很美，一眨眼我已小学六年级，很高兴在这小升初的关键时刻，您担任了我的班主任。您从遥远的大城市来，像天上耀眼的星光，我那卷帙浩繁的世界，从您到来的那一刻开始，由您照耀开卷。很高兴过去的时光有您一路相伴，求学路上有挫折，您歇尽全力辅导我们做好功课，成长路上也有失落，您像知心姐姐给予我勇气和关心。
我也曾是不完美的学生，上课跟不上学习进度，成绩不理想，雪灾发生的时候还逆行跑回教室，险些酿成大错。但您从未责怪过我，学习上耐心教导我，我遇到危险的时候您奋不顾身挡在我前面，自己还受了伤。谢谢您，程老师。
爸爸说，每一个愿意来到园子乡的老师都是天上璀璨的星星，给予了园子乡的孩子们可以穿行世界的星光。
您以三尺讲台，揽见星辰大海。
一字一句，感激不尽。
我会努力学习，努力考试，好好做人，成为您教过的骄傲的学生。
愿老师工作顺利，万事顺遂，身体健康！
您的学生：孔宴清。”
程愿看完，笑了，笑着笑着眼里泛起泪光。
“每一个愿意来到园子乡的老师都是天上璀璨的星星，给予了园子乡的孩子们可以穿行世界的星光。”
这句话让程愿心里感到酸楚。
文化作为一种精神力量，它不一定会让人富贵，但一定是可以成为穿行世界的光的。
而园子乡的所有学校，都缺少那道稳固的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