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侥幸入宫 取悦皇后
大清宫里,多情的天子并没注意到秀女兰儿。可是,叶赫那拉兰儿却煞费苦心取悦皇后,后来,她又瞄准了特殊太监安德海,希望小安子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一、爱江山,更爱美人
就在叶赫那拉·兰儿十五岁的那年,大清入关后的第七代国君登了基。他便是爱新觉罗·奕詝,即咸丰皇帝。
咸丰皇帝为道光皇帝的第四个皇子,他降生在北京圆明园。他的出生给年迈的道光皇帝带来了无限的欢乐。奕詝儿时父宠母爱,可是这种快乐的生活并没有维持多久。英国的大炮敲开了中国紧闭了几百年的大门,也敲碎了奕詝的美梦。年仅十几岁的小皇子饱尝了失去亲额娘的痛苦。他被送到另一个宫里去抚养,养母是父皇的另一个爱妃,她便是奕訢之生母——静贵妃,即后来的康慈皇太妃。
十四五岁的奕詝在师傅杜受田的教导下,开始涉入皇权争斗。与他争夺皇位的是静贵妃之子——爱新觉罗·奕訢。父皇掂不出哪个儿子的份量更重,只好比试武艺以论高低。文弱的奕詝哪儿是文武双全的奕訢的对手,就在这关键的时刻,恩师杜受田献上一计,南苑校猎一无所获的奕詝赢得了父皇的欢心。从而奠定了奕詝立为太子的基础。
几年后,十九岁的奕詝登上了皇位,开始了咸丰朝代。年轻的天子也曾励精图治,也曾踌躇满志。可是,太平天国运动风起云涌,外国的军舰一步步逼近,咸丰皇帝又恼又怕,他恨朝中无能臣,他恨父皇给他留下了一个烂摊子,怨恨中,他渐渐倦于朝政了。
被内忧外患弄得焦头烂额的咸丰皇帝,只有在后宫才能得到片刻的欢愉。此时的他觉得自己爱江山,但更爱美人。
人生失意中的年轻天子像所有的帝王一样,躲进了温柔的绮罗帐里,不肯面对现实,他也的确在温柔的梦乡里寻找到了精神安慰。
咸丰皇帝虽不是“后宫佳丽三千人”,可也是众星拱月,他乐在其中。
早在道光二十七年,为了给孝和睿皇太后冲喜,十七岁的奕詝就纳了嫡福晋。那位萨克达氏以其温淑的性格、绝伦的美貌而赢得了少年奕詝的爱心。然而,他与萨克达氏恩恩爱爱仅三年有余,薄命的皇子福晋便撒手而去,奕詝十岁丧母,十年后又丧爱妃,他体尝了失去亲人的苦涩。可是,不久他便从痛苦中解脱了出来,另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孩闯进了他的心扉,那位女孩叫云儿。
云儿并不是什么名门之女,她出身低微,其父亲只不过是一个镶蓝旗里的小统兵,官不至品,一生过得很清苦,可是鸡窝里偏偏飞出了一只金凤凰。老实巴交的土包子生出了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孩,名叫“云儿”。
云儿自幼家境贫寒,十来岁时就体尝了人生的艰难。然而,小小年纪的她偏爱做些美丽的梦。有一天,她对额娘说:
“我梦见有位仙人给我插上了美丽的翅膀,在皇宫的上空飞翔。”
过于操劳,未老先衰的母亲用她那双粗糙的大手,抚摸着云儿的秀发,喃喃地说:
“孩子,别做梦了,鸡窝里飞不出金凤凰。你没那个命,唉!”
可云儿却歪着头,倔强地说:
“额娘,我一定能飞出鸡窝,变成一只金凤凰。”
母亲出于对女儿的疼爱,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岁月如梭,光阴荏苒,一晃,云儿长成了大姑娘。她如一枝初绽的荷花,亭亭玉立、袅袅动人。就在云儿十四岁那年,清宫选秀女、挑宫女,这消息不胫而走,激动了多少人心。官宦人家的女儿一旦选上秀女并能得宠,全家人一下子就抖了起来。可是,一贫如洗的云儿有那个福份吗?
云儿的父亲地位低微,哪怕云儿再漂亮,做父亲的也不敢有非份之想。他只想把漂亮的女儿养大,再过几年为她找个好人家,快快乐乐地生活就满足了。做梦也没想到,云儿去当宫女,并且一步步接近道光皇帝的四皇子奕詝,即后来的咸丰皇帝。
当父亲听到女儿的大胆要求时,差一点没把老爹气死。
这日,吃过晚饭,云儿收拾好碗筷,怯怯地走到老爹的面前,羞红了脸,吞吞吐吐地说:
“阿玛,我想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望着女儿苹果一样鲜嫩的小脸,父亲的心里像蜜一样的甜,他心里暗自揣测:
“真是女大十八变啊,这才十四岁,便出落得如此俊俏,再过几年,还不知道该多么漂亮。”
老爹笑眯眯地望着女儿:
“丫头,有啥要求,还那么吞吞吐吐的,对阿玛还不好意思开口。”
“阿玛,我说出了,你可一定要答应,不然,我就不说了。”
老爹根本就不知道女儿想提什么要求,他从何答应,但宝贝女儿轻易不向爹妈提什么,这一回呀,肯定是件大事儿。
“说嘛,你不说,我如何答应。”
父亲有些急了,催促着女儿。女儿依然是低头不语,她固执地说:
“阿玛,你先答应了,我再说。”
老爹认为女儿也不会提出什么过甚的要求,便顺口答应了:
“好,好,好,无论提出什么,我都答应你,行了吧!”
云儿涨红了脸,猛地脱口而出:
“宫中选宫女,我也想去。”
“什么?去当宫女?”
老爹怀疑自己听错了,便反问了一句。
“对,去当宫女。”
云儿的回答非常肯定,一点儿余地都没有,气得她老爹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你,你,你,你疯了,去葬送自己一生的幸福。”
云儿她爹想不到宝贝女儿竟生出这个怪念头来,叫他如何接受的了。贫寒人家不到万不得已时,是不愿把女儿送进宫当宫女的。有的宫女十来岁进宫,在皇宫大内消耗了青春,年龄大时,由内务府指派给某一个有权有势的太监做“伴食”,即老婆。嫁个不男不女的老公,命运很悲惨;也有的宫女被王子皇孙玩弄以后,被抛弃;当然,一些命运好的宫女,到了二十五岁以后,由太后、皇后指婚,嫁到某一官宦人家做小老婆;更有的终生不嫁,在宫中服务一辈子,到了老年以后,“退休”回家,了此一生。这就是说,绝大多数的宫女命运悲惨。所以,做爹妈的一般是不愿意让女儿进宫当宫女的。更何况像云儿这样的宝贝女儿呢。
“不行,说什么也不能走这条路。”
云儿的父亲斩钉截铁地说。他原来打算再过两年托媒人给女儿找个好婆家,竟没想到女儿如此断送自己的一生。
“阿玛,你答应过的,不能反悔。”
云儿央求着老爹,看来,她也是铁了心了。主意已定,很难更改。
“快给我断了这个怪念头,皇宫大内是好进的?真不懂事。”
父亲显然很生气,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说服女儿,希望女儿不要胡思乱想。可是云儿主意已定,做爹的岂能轻易改变她的主意。
“阿玛,既然你已答应过我,就不允许反悔!”
云儿很执拗:
“反正,我当定了!”
就这么,十四岁的云儿进了皇宫,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直至她死前也不后悔。
初来乍到,云儿真有些不习惯,皇宫大内等级森严,规矩极多,特别是对年轻的宫女要求特别严。什么走不摆手、坐不跷腿、笑不露齿、衣不露肤;还有什么不准多嘴多舌、不准偷听主子说话、不准与太监单独往来、不准媚眼看人,等等规矩,云儿都要从头学起。
小巧玲珑的云儿被分配到皇子奕詝的身边,做侍寝宫女,即每天晚上服侍皇子奕詝入眠。她的具体工作是当洗漱宫女为奕詝洗漱完毕之后,她便帮皇子奕詝轻轻地脱去衣衫,然后盖好被子,当奕詝躺下后,吹熄灯盏,悄悄地带上房门,蹲在皇子卧房的门外,随时听候差遣。一般地说,皇宫中的每位皇子都有两个侍寝宫女,一个守上半夜,一个守下半夜。这在皇宫里是比较辛苦的工作。
不知不觉,云儿在奕詝身边已度过了一年半,当年充满稚气的小女孩,如今出落成一位美丽的大姑娘。十六岁的云儿像一朵山茶花,悄悄地开放着。
她尽心尽力地侍候主子奕詝,从没有过非份之想。她不会去想,也不敢去想。然而,幸运之神却悄悄地来到了这位蓓蕾初放的少女的身旁。几乎吓得她说不出一句话来,但是心中又隐隐约约地感到一丝丝甜蜜,这种甜蜜是过去十几年很少有过的特殊感觉。
奕詝先后曾与两位女子恩恩爱爱过,他渴望能再出现一位令他陶醉的妙人儿,为他心动,也令他心动;为他欢笑,更让他欢笑。就在这时,宫女云儿闯进了他的心扉。
起初,奕詝并没留意俊俏的云儿,他对云儿像对待所有的宫女那样,即慈祥又严肃,以不失主子的尊严。可是,一次偶然的事件却使他注意到了这位侍寝宫女,并逐渐产生一种特殊的感情。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外面雷鸣电闪,房内灯光昏暗。云儿为奕詝脱去衣衫,又为他盖上锦被,随手关上了房门,退到门外,在门外静静地候着,以随时听候差遣。
房内的奕詝今晚又失眠了,他望望窗外猛地划破天空的闪电,听着暴雨拍打房檐的啪啪声,辗转反侧,不禁发出轻轻地叹息声。因为今天是六月初二,是奕詝之生母全皇后的忌日。
整整十年了,生死相茫茫,一个阳间,一个阴曹。奈河桥、阎王界隔阻了母子相见,然而却永远隔不断母子亲情。十年来,奕詝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母亲,她的音容笑貌、她的高贵气质、她那温柔的大手、慈祥的目光清晰地浮现在奕詝的脑海中。
“额娘,您好吗?在阴间想念皇儿吗?”
不知不觉间,奕詝的泪水打湿了软枕。他抹去一把泪水,掂量着那份思念。
“额娘、额娘……”
奕詝轻轻地呼唤着皇额娘,任情感倾泻,守在门外的宫女云儿竟为他一声声催人泪下的呼唤声打动了。她也忍不住轻声抽泣了起来。奕詝停止了声声呼唤,隐隐约约听见门外有人在抽泣,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便咳嗽了一声,以表示询问。房门外的云儿听见主子奕詝发出了咳嗽声,还以为主子不舒服,她连忙轻手轻脚地进来了。
“阿哥,哪儿不舒服?”
这一声轻声问候似三月的春风,滋润着奕詝那颗极端孤寂的心,他顿感有一种慰藉心灵的力量向他冲来。
奕詝欠了欠身子,轻声回答:
“没什么,你去休息吧。”
就在奕詝回答云儿问话的那一瞬间,云儿分分明明地看到了奕詝脸上的泪水。她心里暗想:
“公公、姐姐们都说四阿哥重情重义,看来果真如此。他一定又在思念生母全皇后了,他的亲皇额娘归天已十年,他还这么念念不忘,这等重情重义之人真难得。”
“阿哥,夜深了,小心着凉。”
一句简单的关心之语,却让处在孤寂之中的奕詝的内心怦然一动。
好久,好久,没听到这种温柔、体贴的话语了。早年,亲皇额娘也这么说过,可如今她已不在他的身边;后来,静额娘(静贵妃)也这么说过,但这几年来,由于与他的亲生子奕訢争夺皇位,矛盾对立越来越明显,静额娘似乎对自己也有些提防,这种体贴的话语也听不到了。
三年前,初恋的宫女怡红也曾说过这种话,但怡红像一阵阵烟,随风而去,她去得匆匆,无影无踪;那位绰绰动人的嫡福晋萨克达氏更如此关心过自己,然后,她红颜薄命,没福消受皇宫生活,年纪轻轻的她竟也走上了黄泉之路。
今天,这位小宫女竟无意间说出了奕詝最渴望听到的一句话,他的心中焉能平静。
“云姑娘,你去休息吧,我睡不着,躺一会儿,有什么事儿会喊你的。”
奕詝感激地望着宫女云儿。此时,在他的心中,云儿已不是普通的奴婢,而是一个可以说说知心话的人了。
奕詝太孤独了,他需要有人来安慰他、理解他,宫女云儿在这个特殊的时候,充当了亲人的角色。所以,从一开始起,奕詝与云儿就消除了主仆之间的隔阂,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吧。
“阿哥,我也不困。阿哥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奴婢一声便是。”
“云姑娘,我不饿也不渴,不困也不累,如果你真的不困,就陪我说会儿话吧。”
奕詝当真把云儿看成朋友了,话语间毫无命令之意。云儿却有些胆怯,毕竟,她面对的是皇子,是自己的主子,小小的宫女焉能不胆怯。
云儿低首不语,此时,她感到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甚至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摆放了。她的左手不停地缠绕着衣襟,显得十分局促不安。看到云儿如此窘态,奕詝笑了笑,亲切地说:
“云姑娘,不必拘礼。来,搬个小凳子来,坐下说话不累。”
云儿机械地服从着,她只能这么做。
“云姑娘,你,你们很怕我吗?”
看到云儿如此窘态,奕詝忍不住问了这么一句。其实,他的心里十分明白,皇宫大内等级森严,规矩极多。尤其对太监、宫女这些奴仆来说,绝对服从主子是他们的天职,不能多言多语是他们的习惯,这还用问嘛。
“阿哥,您是主子,奴婢当然服从您的。”
聪明的云儿没有正面回答“怕”,还是“不怕”,这使得奕詝在心中暗自佩服:
“这小姑娘,不简单。”
片刻,两个人都保持着沉默,最后,还是云儿打破了这种尴尬的局面,她说:
“阿哥,您又想念娘娘了?”
她所提及的“娘娘”,当然指已故的全皇后。云儿进宫不久,便听一些老宫女说起过四阿哥的生母全皇后自缢身亡的故事,并且还知道四阿哥始终不能忘怀生母。所以,今天夜里奕詝暗自悲伤,她马上就猜出了八、九分。
“对,今天是皇额娘的忌日。”
“哦。”
云儿“哦”了一声,她若有所思,低头不语。奕詝自言自语似地说:
“额娘,您走的太早、死的好惨。”
“阿哥,有句话,云儿不知该不该讲。”
云儿望了奕詝一眼,她看到奕詝点了点头,便开口道:
“娘娘的确走的太早,可那是天意呀。人常言:天意难违,阿哥比我还明白这个理儿。可是,如今阿哥再悲伤,老天爷也不可能让娘娘回来了。去了的人已经去了这么多年,可活着的人却如此悲伤,始终不能自拔,这叫娘娘在九泉之下怎能安心。”
奕詝点着头,云儿继续说:
“依奴婢之见,阿哥应该从悲痛中解脱出来,好好地活着,娘娘才能在九泉之下安心。”
一席话,出自一个小宫女之口,奕詝不禁暗自佩服:
“真看不出来,小丫头如此之明礼!”
不由地,奕詝多看了云儿几眼。云儿羞红了脸,一朵艳丽的红霞飞上了脸颊,她的头垂得更低了。奕詝以前从未仔细打量过云儿,今天晚上他出于佩服,仔仔细细打量着云儿,云儿的脸羞得更红。他更想多看几眼了。
他突然发现侍寝宫女云儿有一种脱俗之美,她宽宽的额头、浓浓的眉毛、黑亮的双眸、洁白的牙齿、乌黑的头发,透露出少女特有的青春之美。
奕詝的心怦怦地跳着。
“真漂亮,以前我怎么没在意过她呢?一个大美人天天陪伴着自己,却发现不了她,真是虚度了光阴。”
奕詝很有些“恨晚”之感觉。毕竟他是个多情的少年,在“清水出芙蓉”的云儿面前,他焉能不动心。可是,面对这么一位好女孩,他又不忍心伤害于她。奕詝竭力地按捺着内心的激动,将目光从云儿的脸上移开。云儿也似乎感觉到了四皇子对她的那份特殊感觉,她诚惶诚恐,连忙站起身来,说:
“阿哥,您早些歇着吧,奴婢在门外守候着。”
说完,她还没等奕詝发话便转身离去。望着云儿的背影,奕詝感慨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对于云儿,奕詝不肯轻薄她。他要堂堂正正地得到心爱的人儿。
第二天晚上,奕詝来到继母静贵妃的面前,向静额娘提出了纳宫女云儿为侧福晋的要求。静贵妃一向都很疼爱奕詝,虽然不是亲生儿子,但她对奕詝确也付出过不少爱心。
她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道:
“云儿姑娘的确招人怜爱,但她只是个宫女出身,不可纳为侧福晋。”
“为什么?”
奕詝一心爱云儿,听到静贵妃的这句话,他显然有些不高兴。静贵妃和蔼地说:
“云儿虽不能当侧福晋,但她完全可以当侍妾呀。”
这句话还算中听,奕詝急切地说:
“额娘,就这么定了。”
静贵妃笑了,她笑奕詝太沉不住气。就这样,宫女云儿明正言顺地做了四阿哥奕詝的侍妾。
道光三十年,奕詝即位,开始了咸丰元年,登上皇位的奕詝,即咸丰皇帝不愿委屈他的云儿,封云侍妾为云嫔,日日夜夜宠幸俏佳人云嫔。但作为一国之君的咸丰皇帝,他是不可能专情云嫔一人的。因为,中国帝王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是正常的,如果天子只爱一个女人,那简直是天方夜谭,不可思议。
咸丰皇帝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有欲的男子,他当然渴望多妻多妃,以表明天子的显赫与尊崇。
《周礼·注疏》中有这样的记载:
“古者,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
由此可见,作为一国之君的天子,宠幸众多嫔妃是古来有之的。到了清代,几代君王虽不像古代帝王那样贪得无厌,但比起寻常百姓来,他们依然称得上骄奢淫逸。一般是立一位皇后,如果皇后死了,则再立新皇后,封皇贵妃一至两人,贵妃三人左右,妃四人,嫔六人,贵人、常在、答应十五六人左右。风流天子乾隆爷一生先后拥有过五十多位美貌的女子。比起先帝乾隆爷,咸丰皇帝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咸丰皇帝如今身边只有一位嫔妃,她便是可人的云嫔。这似乎很不正常。
其实,云嫔并不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在云嫔之前,曾有个女人占据过他的心房,她叫怡红,是个宫女。那一次,还不应该称作“爱”,准确地讲,应该叫“偷。”
故事发生在三年前……
当时,四阿哥奕詝十七岁,六阿哥奕訢十六岁,两个少年携手创立了一套新的枪法,叫“棣华协力”,刀法“宝锷宣威”。道光皇帝龙颜大悦,赏赐“锐捷宝刀”给奕詝,赏赐“白虹宝刀”给奕訢,希望两个心爱的皇子同心协力,共振国威。
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地皇宫上上下下的王公大臣全知道了,就连太监、宫女们也纷纷议论此事,人们一致认为在道光皇帝的心目中,奕詝与奕訢不分上下,力量均等。这可急坏了他们的师傅,尤其是四皇子奕詝的师傅杜受田,十年前就开始苦心教授他这个特殊的弟子,一心让奕詝完全接受正统的儒家思想,将来以成大事。
杜受田是何等聪明之人。早在十年前,奕詝刚刚六岁时,杜受田便冷静地分析过奕詝在皇宫里所处的地位以及他所占有的优势及所处的劣势。从传统的封建思想来看,奕詝处于优势。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制度下,历代君王有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的思想。虽然清代入关后打破了这种常规,尽量做到任人为贤,但是,传统的影响依然很大。而奕詝是在世皇子中最大的一个,而且他是嫡出,生母为全皇后。
奕訢是静贵妃所生,是奕詝的弟弟,长幼尊卑十分明显。况且,当年全皇后自缢身亡后,道光皇帝十分悲伤,曾经三天不上朝,把自己关在养心殿不见任何人,足以证明全皇后在道光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全皇后归天后,后宫少了一位统摄六宫的皇后娘娘,这时,奕訢的生母静贵妃十分想登上这个宝座,可是,道光皇帝却宣称永不再立皇后。
由此可见,静贵妃在道光皇帝的心目中远远比不上全皇后那么重要。道光皇帝贪恋静贵妃的美色,欣赏她的品德,但并不是如痴如醉地爱她。对全皇后是“爱”,而对静贵妃却只是“喜欢”而已。
在母凭子贵,子以母显的帝王家,奕詝比奕訢的实力更强些。
但是,两个人相比较,奕詝也有劣势。那便是几年前,奕詝南苑跌马,摔坏了腿骨,走起路来有点儿一跛一跛的,万一做天子,登上皇位,难免有些缺憾。此外,奕詝多愁善感,刚毅不够,奕訢聪明、伶俐,机智善变,那份机灵劲儿颇得道光皇帝的赞赏。
分析了以上种种利弊,老谋深算的杜受田日思夜想,希望帮奕詝出把力,使奕詝在其他方面能占上风,以更加博得道光皇帝的欢心。正在杜受田一愁莫展之际,突然发生了一件麻烦事儿,让杜受田很不高兴,却叫奕詝十分欢喜。
原来,奕詝长大了。在老太后和道光皇帝及静贵妃的眼里,他还只是个毛孩子,但他自己心中明白,自己是朝气蓬勃的少年。这一两年来,奕詝的变化可大了,除了操一口纯正的男中音以外,他的唇边也开始慢慢变黑,萌发了一些绒绒的胡须。这些现像都证明,奕詝已经进入青春期。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多情。
正是多情、怀春的年纪,奕詝常常被萌动的情感所困扰,这种困扰苦苦地折磨着他。就在这种情况下,他的生活中出现了一个特殊的宫女——怡红。而把这个特殊的宫女带进他的视线的是特殊人物——小太监安德海。
说起这个安德海,还得插进一段小故事:
安德海,河北南皮县人。自幼家境贫寒,上无片瓦,下无寸土,衣不蔽体,食不饱肚。他十岁时,看到许多乡亲纷纷发了大财,便十分羡慕,而他们发财的门道是走捷径——做太监。
有的人在皇宫做太监,发了迹,赚到一笔钱,到了老年便返乡买田置地,有的还娶“伴食”。小安德海便动了心,他背着老实的父亲,大胆自阉,差一点儿送了小命。自阉的消息哄动了方圆百十里,乡亲们从此不再小瞧安德海。
后来,由当地官员保荐,安德海十一岁便入了皇宫做童监。
封建帝国制度下,出现了畸形人——太监。这是因为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一个丈夫拥有众多的妻子。难免妃子不寂寞,极端寂寞中的妃子们有的为了寻找刺激,便出现“越轨”行为。为了防止皇宫发生丑事,凡是生理正常的男子一律不允许进入后宫,哪怕是皇族王亲也控制极严。
而皇宫里又有许多粗重的活儿是宫女们完全做不了的,在这种情况下,必须要有相当数量的男劳力来完成。于是,生理正常的男人割了生殖器,被称为“阉人”,即太监,人称“公公”,这种畸形人便产生了。
在清代,自幼入宫的童监很受欢迎。他们入宫前是孩子,没有体验过性冲动的滋味,所以,他们长大后与后妃相处不会有什么危险。而有的成年男子被阉以后,特别是阉割不净的人,往往会与后妃们关系不正常。
安德海是童监,他人长得清秀、俊俏,脑子特别灵活,眼快手勤,一入宫又被分到坤宁宫四阿哥奕詝处,所以,奕詝与安德海很熟悉,安德海也深得奕詝的欢喜。
安德海是个细心人,他在侍候奕詝的时候,发现奕詝夜里总睡不安稳,有的时候天气并不热,锦被却被他蹬得光光的。安德海悄悄走近熟睡中的奕詝,只见奕詝面目红涨,浑身发抖。
“哦,主子在思春。”
阉人安德海的年纪与奕詝相仿,虽然他并没有体会到青春的躁动,但小的时候听大人们讲过,特别是几个大老爷们在一起吸烟的时候,那些浑话他没少听。所以,奕詝生理上的需要,安德海一看就明白。
“主子、主子,醒一醒。”
安德海轻轻地呼唤着奕詝,奕詝正在睡梦中逢雨露,此时,被安德海这一唤醒,他很不高兴:
“该死的奴才,我正睡得香,叫什么。”
安德海一看主子满脸的不高兴,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主子息怒,奴才看主子在受罪,才斗胆叫醒主子的。”
安德海说的也是大实话,他从心里替奕詝难受,并且很想帮主子的忙,为小主子做些实事。
为什么小太监安德海如此关心四阿哥奕詝呢?还不是四阿哥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安德海不是平庸之人,以他的机灵劲儿,他早就看出奕詝将来能成大事,虽然不允许太监参与政事,但历朝历代都有宦官干预朝政的。安德海此时正有这个野心,所以他必须为今后的路打基础。坤宁宫为道光皇帝的两个心爱的皇子奕詝、奕訢所居之外,安德海正一步步接近并奉迎着核心人物。
也真巧,坤宁宫上上下下太监二十多人,而安德海是奕詝的侍寝太监,这是老天爷对安德海的“赏赐”吧。除了太监,这里还有三十多个宫女,其中十几个老妈子,年轻一点儿的长相都欠佳。
思春中的奕詝没有倾诉之人。有个宫女叫娥儿,今年十六岁,她对奕詝持别殷勤,殷勤得让奕詝有些受不了,让其他宫女直撇嘴。每逢她侍候奕詝时,她总在主子面前扭来扭去,故作媚态,直让奕詝感到恶心。
“阿哥,快擦擦汗吧,瞧您热的。”
娥儿递上热毛巾,奕詝伸手去接,娥儿一撇小嘴:
“让奴婢来擦。”
娥儿慢慢地为奕詝擦去汗渍,奕詝感到舒服多了。他闭上眼睛,只觉得擦脸的感觉跟好多年以前,全皇后为他擦脸的感觉一样轻柔,不由地,奕詝抓住娥儿的双手。
“阿哥,您放手嘛,有人看见了,让娥儿好羞。”
娥儿故作娇态,挣脱了奕詝的双手。奕詝猛地抽出了手,分明感到娥儿抓住他的手不肯放轻。奕詝暗想道:
“瞧你那蠢样,鬼才喜欢你。”
奕詝这目光正巧被安德海看见了,安德海为了牢牢抓住奕詝这根粗绳,他决心为主子忠忠耿耿献孝心。他发现奕詝并没有中意的女孩,便决定为四阿哥物色一位漂亮的姑娘,作为奕詝情窦初开时的情感寄托,以解奕詝的燃眉之急。
这日,安德海到了永和宫。这永和宫原来住着一位妃子,早年曾受道光皇帝的宠幸,可叹的是这位妃子天性爱“吃醋”,不管道光皇帝宠幸谁,她都不高兴。等道光皇帝偶尔想到她时,她躺在道光皇帝的怀里一个劲儿地发“醋意”,惹得道光皇帝很不开心。从此,她失宠了,道光皇帝已十几年没宠幸过她,也许早已忘了还有这么一位妃子。如今,这妃子孤灯垂泪无人理会,后宫也不在乎多这么一位妃子,内务府拨些银两把她养着。失宠的妃子命运很悲惨,永和宫里只有两个小宫女,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一开始,安德海没在意向里面看,他心想一个失宠的妃子有什么看头,想得出来她身边的宫女也不会漂亮到哪里去。这一天,安德海又从永和宫门口经过,突然从宫院里传来一阵清脆的歌声,一个宫女正低头洗衣服。她边洗边哼着江南小调,那小调从她的嘴里发出,多么悦耳、动听、柔美,和谐。好像一阵轻风吹拂人们的心田。
安德海是北方人,从来没听见过如此优美的南音,他不禁放慢了脚步,推开那虚掩的大门,向里面张望。那宫女听见大门响了一下,马上抬头望一望。
“呀,天下还真有这样的标致人儿,简直就是七仙女下凡,这种美人胚子做宫女,特别在这如此冷清之处做宫女,太可惜了,不如带她去坤宁宫。”
安德海沉思了片刻,转身向内务府走去。内务府的人都认识坤宁宫的小安公公,大家见面自然亲热一些。
“哎哟,是哪阵风吹来了小安公公。”
“二爷吉祥。”
安德海先向内务府的“二爷”请了个安。
“二爷,娘娘那边缺个姐姐(宫女),让我来挑一个。”
“二爷”不明真相,为难地说:
“还没到春季,没补充人,哪儿来的闲人,我不好帮忙。”
安德海故装作无所谓似的说:
“从其他宫里调一个不就罢了。刚才我路过永和宫,看见里面的姐姐闲得无聊,一点事儿也没有,看蚂蚁上树呢。”
“二爷”笑了,他问:
“公公说的是谁呀?”
“就是十六七岁的那一个,她长着一对酒窝窝。”
“哦,她叫怡红,去年才进宫的。”
“二爷,把怡红调到我们那儿吧,反正永和宫就一位无聊的娘娘。”
安德海的言下之意是坤宁宫的势力强,永和宫与之不可同日而语也。内务府的这位“二爷”也是极机灵之人,他见小安子执意要怡红,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但他又不想揭穿。没几天,一位小美人便到了坤宁宫。
这位小美人是个江南姑娘,她的姑妈也在宫里当宫女,后由内务府指派给一个太监当了“伴食”,日子过得还算享福。老宫女想到娘家侄女在江南过着清苦的生活还不如入宫当宫女,将来嫁给京城的某一殷实人家,总比在江南水乡当村妇好。
于是,两年前,十四岁的怡红便入了宫。没曾想到漂亮的怡红入了宫就被分到冷清的永和宫,不过,也不错。至少这宫中只住了一个失宠的妃子,活儿并不累,妃子的脾气也不坏。二位小宫女相处的也十分融洽,三个女人就像生活在世外桃园一样,恬淡、安祥,无人关心,也无人打扰,更无人干涉。落得个自由自在,风不打头,雨不打脸,闲来无事,养得她们白白胖胖的。
怡红被糊里糊涂地调到了坤宁宫,她的工作是专为奕詝梳头。
这梳头的工作并不轻松,怡红学了很长时间才正式工作。每次梳头前,慢慢地为奕詝按摩,按照各个不同的穴位,按个遍。使奕詝彻底放松,然后才能梳理。皇宫里一般用的是牛角梳子,既温滑有韧性,又不伤头发,经过怡红的细心梳理后,奕詝感到舒服多了。
一开始,奕詝对这位梳头宫女并没有多在意,他只感到怡红很温柔,像对待其他宫女那样对待她。怡红对四阿哥奕詝也不敢多看一眼,她尽心尽力地服侍主子,唯恐自己哪儿做得不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两个人都从未对视过。
安德海见两个人皆无动于衷,并没有什么怜爱对方的意思,他站在一旁干着急。这正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奕詝渴望异性的温柔,但他还不至于乱情。他朦朦胧胧的欲望中勾画一位美妙的女子,把自己少男的初恋与童贞献给她。他万万也没想到身边的这位少女竟是自己的第一次为之动心的女子。
一天晚上,奕詝看了一会儿书,觉得有些困乏,便让怡红给他梳头,准备就寝。奕詝懒洋洋地斜靠在软榻上,他随手拿了一把小花扇,放在唇边吻了吻,安德海全看在了眼里。他认定这是男子思慕女子的表现,便见机走近奕詝的身边,轻声道:
“阿哥,奴才看见阿哥刚才在闭目养神,还以为阿哥睡了呢,生怕阿哥着了凉,便想来给阿哥送个毯子盖一下。”
奕詝正在遐思中,他心想:
“这奴才对我真是无微不至,只可惜是个太监。”
奕詝把头一歪,手里随便掂了个枕头,抱在怀中,安德海见状,试探性地说:
“阿哥可曾留意过新来的怡红姑娘?”
“哪个怡红姑娘?”
“瞧,主子天天梳头时,没留意过那位梳头姐姐。她叫怡红,年方十六,从江南苏州来的,她唱的江南小曲可好听了。”
被安德海这么一提醒,奕詝不禁想起了一件事儿。
那日,在御花园散步,确也听见过有人哼江南小调。本来,皇宫大内里的规矩极多,不允许宫女们哼小曲,哼哼小曲被视为轻薄之举。而怡红进宫后生活在冷清的永和宫,失宠的妃子寂寞时便令她唱小曲给自己解闷儿。怡红唱惯了,到了坤宁宫竟忘了自己犯了宫规。
恰巧,奕詝是温厚的少年,他对宫女、太监要求不那么苛刻。再说,怡红哼的小曲也的确好听,奕詝终于注意到了怡红。
从那以后,每逢怡红来梳头时,奕詝总是专注她几眼。奕詝突然发现怡红正如安德海所言,她长得的确很漂亮。白皙的皮肤似牛乳洗过一般,这在皇宫里是很少见到的。皇宫里的女子,不管是老妈子、宫女,还是旗人贵族妇女,由于她们长期生活在北方,风沙无情地吹打下,她们的皮肤有些粗糙。而江南姑娘怡红的皮肤嫩极了,奕詝觉得她的双臂就像白生生的莲藕,她的小手可灵巧了,篦子在她手中跳来跳去,一眨眼的功夫就上紧了劲儿。
她的双眉微微上挑,睫毛又黑又长,遮住了双眸,红红的嘴唇,白白的牙齿,圆圆的脸庞,透出几分江南水乡姑娘特有的含蓄与隽秀,好一朵水莲花。
怡红觉得这几日四阿哥注视她时,眼里总有一种怪怪的东西,火辣辣的,挺撩人。少女是敏感的,她不敢多想,更不敢妄想。她明白自己的身份:一个小宫女!
奕詝的专注弄得宫女怡红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哪个少女不怀春,她已明显感到了少年奕詝对她的情怀,但怡红很有自知之明,她没那个福气。
怡红低下了头,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冷风的娇羞。
好温柔、好温柔,奕詝觉得她更美了。奕詝目不转睛地盯着心爱的姑娘。怡红被奕詝看羞了,一朵朵红霞飞上了两颊。
姑娘转身便跑,奕詝毕竟只是个大孩子,他强抑住内心的激动,轻轻地咳了一声,总算掩饰过去了。从此以后,每次给奕詝梳头时,怡红都心不在焉,有时竟忘了该做什么,奕詝不恼也不怒,他在细细品味着和自己所喜欢的女人在一起的感觉。
春天过去了,初夏来临,宫院中的小花园中盛开着各种各样的花儿,姹紫焉红,争奇斗妍,好一幅美景。
怡红梳完了早头,闲来无事儿,她便倚在花园的石栏上望着池中的金鱼儿发呆。奕詝下学归来,他刚踏进宫门就看见了怡红,他蹑手蹑脚地靠近怡红。怡红并没感到有人正在接近她,仍低头不语。
奕詝掐了一朵红牡丹夹在怡红的头发上,怡红一愣,定神一看,原来是奕詝,她连忙下跪:
“四阿哥吉祥!”
奕詝怎忍心让心爱的姑娘给她下跪,他扶起怡红:
“何必如此拘礼。”
怡红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一个异性如此贴近她。她只感到耳根发热,呼吸不均匀,她这一紧张,竟涨得满脸通红。
奕詝轻轻地勾住她的手,她既不敢挣脱,又不敢紧握奕詝的手,眼中双眸似露珠,真可谓“梨花一枝春带雨”,美极了。
就在这时,一个老宫女无意中走了过来,怡红连忙挣脱奕詝的手,跑开了。这天晚上,怡红没来给奕詝梳晚头,奕詝躺在软榻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怡红那半娇半嗔的憨态,那窈窕的身姿在他脑海里怎么也赶不走。
奕詝对自己说:
“古人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自己现在是不是那种情感?”
初恋的那份甜与苦折磨得奕詝茶不思、饭不香,折煞人也!
安德海见此情景,连忙找来怡红。其次,姑娘也被同样的情所困扰着,只不过她是个女孩子,善于掩饰罢了。怡红一见安公公来找她,连忙说:
“安公公吉祥!”
“怡红姑娘吉祥!四阿哥还等着姑娘去梳头呢!”
被安德海这一点,怡红姑娘才猛然想起今晚忘了给奕詝梳头,她连忙站起来,随安德海来到了奕詝的寝房。夜已深,其他太监、宫女都不在,奕詝房里只有奕詝、怡红、安德海三个人。安德海见此情景,连忙退了出去,他随手关上了奕詝卧房的门,自己并没有远离,他生怕有人闯进来。
怡红为奕詝慢慢地梳理着头发,奕詝幸福地闭上了双眼。约莫半个时辰,头梳好了,怡红收拾工具,打算离去。奕詝突然一个箭步上来,将怡红牢牢地搂在怀里,他涨红了脸,喘着粗气,向怡红的脸上、胸上吻了又吻。怡红酥倒在奕詝的怀中,两个人如梦如幻,如痴如醉,怡红半推半就,奕詝慌慌张张,这一对童男玉女完成了人生的一大课题。
怡红躺在发出鼾声的奕詝的身边,百感交集,不知这是福还是祸!
从这以后,每晚安德海都守在奕詝的门外,为这一对痴情男女站岗放哨,好让他们尽消男女之欢娱。
不久,奕詝的师傅杜受田便看出了苗头。因为,每晚奕詝休息欠佳,白天里无精打采的,一个劲儿打呵欠,什么书也读不进去。
往日一心苦读书的四阿哥如今好像一条大懒虫,杜受田很不高兴。他望着沉沉欲睡的奕詝,心中暗想:
“奕詝呀,奕詝,看你近来面色泛暗,精神不振,读书不专心,一定是沾上女色了。多笨的阿哥呀,男人好色乃古来恒理,但你还是个毛孩子呀。再者,千斤的重担等你去挑,你如此沉缅女色,万一皇上知道了,如何得了!”
杜受田看着奕詝长大,奕詝的一举一动,哪怕思想上的微妙变化,怎能逃过师傅的锐利的目光,他决定开诚布公地向奕詝提出这个重大问题。
这一天,奕詝趴在书桌上,直提不起精神来,杜受田皱了皱眉头,他尽力让自己的语调缓和一些:
“四阿哥近来不舒服吗?”
奕詝正回味着昨夜与怡红欢爱时的美妙情景,被杜受田猛地一问,他连忙摇头:
“不,不,不,休息得很好。”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明明杜受田问的是“不舒服吗?”而奕詝却回答了“休息得很好”。少年奕詝还没学会如何掩饰过失,更何况他瞒不了对他了如指掌的杜师傅。
“阿哥,瞧你那样子,面色蜡黄,萎靡不振,师傅也是过来人,不要再瞒师傅了。”
奕詝的脸像块大红布,他抓耳挠腮,局促不安。
“师傅,没什么呀,你说的什么,我一点也听不懂。”
杜受田不满意地瞄了奕詝一眼,奕詝更慌张了,他还想掩饰,杜受田干脆直接了当地说:
“是个宫女吧!”
奕詝红着脸,点了点头。
“她很漂亮?是旗人?还是汉人?”
杜受田干脆“打破沙锅”——问到底。奕詝只好供认:
“是位江南姑娘,汉人,才十六岁,她很美,人也很温柔。”
杜师傅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
“不妥,阿哥应当当机立断,悬崖勒马。阿哥是个聪明人,你想想,你尚未婚配,干出这种的浑事来,万岁爷能容吗?再者,怡红是汉族女子,万一她怀上孩子,可怎么办?大清皇宫历代满不进士、汉不选妃,祖训不可违呀!”
当时,奕詝只沉浸在初恋的欢娱之中,没曾想到还有这么多的利害关系。如今被杜受田这一点拨,他不能不想到后果的严重性。奕詝低下了头。
“阿哥,自古以来,情难断。剪不断、理还乱。但是,你又不能不马上剪断它,万一被皇上知道了,他会大怒,到那时,一切都已晚了。”
杜师傅的话,字字千斤重,聪明的奕詝掂得出其中的份量。奕詝羞愧极了,这一晚,奕詝找来了安德海。
“安公公,从今日起,不再让怡红给我梳头了,我也不愿再见到她。”
安德海傻了,追问了一句:
“怎么回事儿?是怡红侍候阿哥不周到,还是阿哥另有所爱?”
“啰嗦什么!”
奕詝平日里很少发火,而此时却怒斥安德海,吓得安德海不敢多问,连忙退了下去。安德海哭丧着脸,找到了怡红姑娘:
“怡红姑娘,也不知为何,四阿哥今日突然对我说,从今日起永不再见你。”
安德海的话如晴天霹雳在怡红姑娘的头顶上炸开,她被打懵了。
“安公公,你说什么?”
怡红不敢相信,昨天夜里说不尽的恩恩爱爱,今天突然如此绝情。
“姑娘,借给我三个脑袋,我也不敢乱说呀!”
怡红不得不相信这是事实了。是的,安公公没这么大的胆子,他不敢乱说的。那么,果真如此?!
四阿哥玩弄了自己,又抛弃了自己!
怡红哭了,她哭得好伤心。
这天夜里,御花园的池塘里扑通一声,接着便什么声音也没有了。第二天一大早,安德海听其他太监说,昨天夜里有个宫女投池死了。
安德海直摇头:
“有什么事呀,这么想不开。”
怡红的死讯,安德海一点儿也没向奕詝透露。自从赶走了怡红,奕詝有些神情恍惚,他陷入了相思之中,依然无心读书。杜受田明白奕詝得了失恋综合症,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眼见着皇上年迈,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立太子的事近在眉睫,在这关键时刻,奕詝可不能出事呀。他现在这种萎靡不振的样子,万一被皇上看到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杜受田想来想去,终于想出了一条妙计,可谓一举两得也。
这时,又有一个女人闯进了奕詝的生活,她便是继怡红之后,在云嫔之前的萨克达氏,只可惜这个嫡福晋红颜薄命,不久就归西了。
这一年,道光皇帝六十七岁,可以称得上年近古稀的老人,但至今仍无一皇子婚配,更谈不上孙儿绕膝的天伦之乐。虽说皇上是天子,九五之尊,但毕竟他是人,有血有肉、有情有爱,有苦有乐之人也。在繁忙的政务之外,他还需要人间的许多欢乐。诸如父子情深、夫妻团聚、儿孙满堂之类的欢乐,他全需要。可如今,六十七岁的老人却没有体验过抱孙子的欢乐。
杜受田决定找个合适的机会向道光皇帝提一提四阿哥奕詝婚配的事情,如果皇上一高兴,为四阿哥择一德才双全、美貌绝伦的女子为嫡福晋,焉不美哉!即可以使奕詝的感情有所寄托,又能满足道光皇帝盼孙之心愿,果真如此,天遂人愿,两全其美也。
就在这时,奕詝之祖母、道光皇帝之生母,孝和皇太后病倒了。
老太后本来身体尚好,她多年以来很少出宫门,很注意保养身体。可上个月,老太后突然心血来潮,执意要出宫门,到隆光寺去上香还愿。也许是天意,也许是老太后心愿已了,这次上香还愿归来后老太后备感舒畅,一高兴,午膳时喝上一小盅茅台酒。谁知美酒刚下肚,顿感心口绞痛、呼吸艰难、四肢发麻,吓得太监、宫女七手八脚将太后抬到软榻上,太医闻讯赶来,太后已不省人事。
太医不敢怠慢,几个人会诊,初步诊断为中风。道光皇帝听说太后突然中风,心急如焚,退朝回来直奔太后处。做儿子的一看老太后嘴歪眼斜、神志不清,不禁一阵心酸,一种即将失去亲人的悲痛袭上心头。道光皇帝拉住母亲的手,千呼万唤“额娘、额娘……”叫得太监、宫女们无不落泪。
整整三天三夜,道光皇帝不敢离开老太后病榻半步,生怕一离开,再也见不到母亲了。他的孝心感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从静贵妃到祥贵人,从太医到杜受田,从阿哥到格格们,从太监到宫女,无不为道光皇帝的真情所打动,无不为老太后的身体而担心。
宫内鸦雀无声,人们屏住呼吸,认真地听着太医的每一句话:
“启禀皇上,奴才已仔细诊断,老太后的病情已得到初步控制,近日内可盼好转。只要悉心调理,数日后便可痊愈。”
道光皇帝一听这话,龙颜大悦。几天了,他终于露出了笑容,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御前太监高声叫:
“起驾回宫!”
道光皇帝回到了养心殿,他好好地睡了一大觉。一觉醒来,只觉得身子轻松、爽快,头也不那么昏沉沉的了。
“哦,光顾忙母亲的事了,奕詝、奕訢这几日的读书情况也不知道。”
道光皇帝决定去上书房看看他的两个宝贝儿子,于是,他只带了一个太监,信步来到了上书房。还没到,就听见奕詝、奕訢朗朗的读书声,他很高兴,在他听来,这比什么音乐声都美妙。
“皇上驾到!”
杜受田、卓秉恬起身迎驾。
“皇上吉祥!”
“二位师傅免礼平身!”
道光皇帝对皇子的师傅们格外尊敬,从不让他们久跪。道光皇帝仔细询问了奕詝、奕訢的学业情况,杜受田、卓秉恬一一禀告,道光皇帝边听边不住地微笑、点头:
“二位师傅辛苦了,教育阿哥,责任重大,朕心中不胜感激。”
一句话说得杜受田、卓秉恬再次下跪并不住地磕头:
“皇上之言,臣等受之有愧。”
询问了皇子们的学业后,道光皇帝准备起驾回宫,杜受田见时机已成熟,便开口道:
“皇上日理万机,且太后欠安,皇上可要多多保重龙体,皇上龙体安祥乃万民之福也!”
一句话,说得道光皇帝感慨万千:
“爱卿所言极是,朕这几日尽孝太后病榻之前,耽误了许多奏折的批阅,朕此时唯念太后快快好转,好让朕安心于国事。”
杜受田生怕失去这个极佳的时机,便迫不急待地说:
“皇上,臣知道民间老人生病有冲喜之说,如今太后欠安,皇上可否考虑为太后冲冲喜,太后会很快好起来的。”
道光皇帝反问一句:
“什么叫‘冲喜’?”
皇上自幼生活在紫禁城,他很少出宫门,更不像乾隆爷那样去民间游历,他根本就没听说过什么“冲喜。”
杜受田解释道:
“冲喜,乃冲突转喜。即家里有了病人,可办一件大喜事来冲冲晦气。”
“很灵吗?”
很显然,道光皇帝对“冲喜”很感兴趣,他追问了这么一句。杜受田为了达到为奕詝纳嫡福晋的目的,当然要对“冲喜”的功效夸大一番了。
“很灵,很多人家,老人得了重病,急忙娶上一房儿媳妇或孙媳妇,新媳妇一进门,老人的病很快就好了。”
道光皇帝被杜受田这一提,心中十分高兴。其实,奕詝已经十七岁了,也该纳嫡福晋了。只不过近来很忙,忽略了这件事,不如趁太后欠安,给奕詝纳一嫡福晋,给太后冲冲喜,两全其美也。
道光皇帝并没有多考虑,便对杜受田说:
“爱卿操办一下,为四阿哥纳嫡福晋。”
杜受田心中大喜,奕詝直犯嘀咕:
“福晋有怡红那么漂亮吗?”
半个月后,太常寺少卿富泰之女萨克达氏进了皇宫,她便是奕詝的第一个正式老婆。做皇子的福晋,萨克达氏沉浸在无比的幸福之中。虽然不是从皇宫正门抬进来的,却也风风光光。单是娘家陪嫁的东西就有二十口大箱子,一路吹吹打打,十分热闹,沿途老百姓看热闹、要喜饼,从紫禁城的西侧门进来,直往坤宁宫。
道光皇帝与静贵妃端坐在大殿之上,接受奕詝及皇子福晋的磕头大礼,道光皇帝亲赐玉麒麟于福晋,以示对儿媳的祝福。
后宫热热闹闹了一天,当人们全散去的时候,一对新人端坐在新房里,互相猜测着对方。奕詝有些忐忑不安:
“她温柔吗?漂亮吗?”
福晋也心想:
“他有皇上那么威武吗?他还有没有其他女人,他是专心对待我吗?”
毕竟,奕詝不是童生,几个月前,他曾有过怡红,他不会像初夜的新郎那样毛手毛脚的。奕詝走上前想揭开福晋头上的红盖头。
福晋不肯抬头,她羞答答地坐在床沿上。出嫁前,听人说过四阿哥奕詝相貌极美,是个美少年,而且性情温和,所以她此刻正憧憬着未来,不禁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一阵轻柔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而近,终于在新床前停下了,福晋心中明白,一定是四阿哥,她强抑住内心的激动,等待那美妙的一刻。
可是,脚步又响起,渐远,渐远……直到什么声响也没有。
“怎么了,天下哪儿有洞房花烛夜,新娘子独守空房之理!”
新娘子越想越伤心,她禁不住轻声抽泣起来。其实,奕詝并没有走远,他只不过到了窗前又停了下来。他也急切看一眼萨克达氏。
可是,当他抬手揭红盖头的那一瞬间,他又有些怕了:
“万一没有怡红那么漂亮,我该如何对待她呢?”
这个问题,在奕詝心底深处已反复了几十遍。他生怕新娘子相貌不及怡红,因为,自从赶走了怡红,奕詝始终有罪恶感,而且不能忘怀那个小可人儿,如今新娘子是明媒正娶的,如果她占据不了自己的心房,该如何相处呢?
奕詝相信新娘子的相貌不会太丑陋。因为,决定为四皇子选嫡福晋,凡满蒙四品以上官宦人家便纷纷呈上自家女儿的画像,内务府简直应接不暇。
安德海虽然只是个小太监,但他上窜下跳,路子可活了,他打听到一共是三十二个候选人,个个漂亮。最后,由静贵妃一一过目,才决定娶萨克达氏。可见,新娘子不会丑陋。
但是,奕詝还是担心,或者说他心中念念不忘宫女怡红。他生怕新娘子长得不如怡红,但同时又担心她长得很像怡红,那会勾起奕詝心酸的往事。
听到嫡福晋的低声抽泣声,奕詝有些内疚了。
“是呀,人家姑娘家才过门,就被丈夫冷落,遇到如此境况,谁都会伤心的。”
想到这里,奕詝不再犹豫,猛地一抬腿快步走向福晋。
奕詝极麻利地揭下了红盖头,新娘子泪眼朦胧,双唇紧闭。奕詝右手轻轻地托起新娘子的下巴,迅速地打量着她。奕詝惊喜地发现,萨克达氏很美,很美。
只见她面如桃花三分娇艳,肤如凝脂处处温滑,眉似柳叶弯弯细长,眼如秋月脉脉含情,好一个标致人儿。
新娘子被奕詝看羞了,她羞答答地扭开了脸。
“怡红。”
奕詝激动地叫了一声,自知失言,连忙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怡红这个名字很好听,以后我这么称呼你,好吗?听静额娘说,你长得很漂亮,我猛地就想起了‘怡红’这两个字。”
新娘子心中有些酸酸的,但她不便于流露出来。男子三妻六妾太正常了,更何况是皇族皇子呢。奕詝从小就在女人堆里长大,坤宁宫几十个宫女,焉能不染指。这一点,在嫁之前,母亲就告诫过萨克达氏:
“要想在阿哥的心目中占据一席之地,在皇宫中站稳脚跟,必须把心放宽一些。”
母亲的谆谆教诲,此时又在女儿的耳边响起。萨克达氏马上掩饰了自己的不快之神情,轻轻地说:
“奴婢为阿哥更衣。”
奕詝一见新娘子如此开通,一阵激动,他张开双臂将新娘子紧紧搂在怀里。
新婚之夜,春光融融。
奕詝纳了嫡福晋,却没有给老太后冲什么灾。皇宫里办了喜事,又接着办了丧事。道光皇帝不胜悲痛,他哭得很伤心,奕詝也很悲伤,不过,这并没有影响他度蜜月。有了萨克达氏,奕詝很快就忘记了怡红,怡红之死,他并不知晓,他只知道自己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是萨克达氏。
只可惜,萨克达氏无福消受奕詝的爱,三年后,她病死了。悲痛之中的奕詝遇到了他的第三个女人——云儿,即奕詝登基后的云嫔。云嫔日夜沐浴在咸丰皇帝(奕詝)的爱河中,她满足极了,可日久天长,咸丰皇帝有些倦烦,这就叫喜新厌旧吧。
至今,咸丰皇帝还没立皇后,云嫔出身低微,而且没读过什么书,她没有资格当皇后。咸丰皇帝该选皇后了。她的第四个女人即将出现。
即使咸丰皇帝依然喜欢着云嫔,内务府也会为他选皇后的。清代入关以来,皇帝、皇子、皇亲的婚姻一般由内务府选秀女的方式确定下来的。即从蒙满官员的女儿中挑选美貌女子,由内务府大臣初步确定谁能参加“复选”,送至天子身边做嫔妃,乃至皇后。
不能参加“复选”的,只有去王府,做福晋或王爷的侍妾。清代皇宫为了保证王室血统的纯度,选秀女时不考虑汉族女子,只在蒙满八旗官员中考虑人选。而且规定只在十四至十七岁这个年龄段中考虑,特别优秀的女子,年龄可放宽至十八岁。
咸丰三年,即奕詝二十二岁时,内务府为他选定了一位温柔、娴淑,知书达礼的好女子,她当时被封为贞嫔,后来叫贞妃,很快叫皇后。最后叫慈安皇太后(东太后)。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已经二十多天没有下雨了,御花园里,年轻的咸丰皇帝躲在树荫下,两个小宫女轮流为他煽着扇子,可是,送来的依然是热风。云嫔感到一阵阵闷热,十分难受。她得到咸丰皇帝的专宠,心情很不错,人也养得白白胖胖的。
由于云嫔是宫女出身,所以永远改不了宫女的习惯,她看到咸丰皇帝的额上渗出了汗珠,便走上来,为他亲自擦去汗珠。
“云儿,让她们来吧。”
咸丰皇帝早已不把云嫔看成侍寝宫女,他不愿让心爱的人儿亲自动手为他服务。云嫔嫣然一笑:
“皇上,内务府选秀女的事情,进行的怎么样了?”
历朝历代都规定皇后及嫔妃们不得过问朝政,但选秀女虽是内务府大臣承办的事情,但终究算不上什么国家大事,充其量只能叫做后宫生活小事。所以,一向不过问朝政的云嫔才敢问起这件事情。
咸丰皇帝了解云嫔的心情,便装做无所谓似的说:
“明日目视,朕懒得去看。”
所谓“目视”,就是先由内务府挑选几位出色的秀女,把她们带到皇太后那里,由咸丰皇帝亲自钦定留在身边的人。这不是一件小事,因为皇后的位子至今还空着呢。皇后统摄六宫,在民间尚需要一个“内当家”,更何况是宏大的皇宫呢。但是,出于对云嫔的爱,咸丰皇帝不愿表露他的急迫心情。
“皇上,明日目视,臣妾就不去了。”
云嫔心里有些酸酸的,但她不可能表现出来。咸丰皇帝很看重云嫔,答道:
“咦,你不去怎么成,太妃会不高兴的。”
咸丰皇帝所说的“太妃”,就是奕訢之生母,当年的静贵妃。奕詝的生母全皇后宾天后,父皇道光皇帝为了让奕詝得到一份母爱,便将奕詝送到坤宁宫静贵妃的身边生活。所以,实际上,静贵妃是咸丰皇帝的养母。咸丰皇帝即位后,静贵妃被封为“康慈皇太妃”,并移居寿康宫,颐养天年。
咸丰皇帝尚无皇后,因此实际上是康慈皇太妃主事六宫,加上她是天子的养母,明日选秀女的最后一关——“目视”,便安排在寿康宫里进行。这颇有点儿像民间的“父母之命”。经过前一阵子紧锣密鼓地层层筛选,最后,只乘下六名候选人供咸丰皇帝目视。在这六名秀女中,咸丰皇帝究竟能看中谁呢?
他提起御笔钦定的那一个,有可能就是未来的皇后。其实,此时的咸丰皇帝在云嫔的面前虽表现得并不怎么热心,但他内心是忐忑不安的,他生怕明日钦定入选的嫔妃,他连一个也看不中,但最后还必须选定一个,那将该如何面对现实。
“云儿,朕只喜欢你一个。”
此时,咸丰皇帝心中的确是这样想的,但是,到了第二天,他便不再这样说了。因为,另一个相貌端庄、气度非凡的女子闯进了他的视线,这个女子便是钮祜禄氏——慈安皇后,即咸丰二年时的贞嫔。
广西右江道钮祜禄·穆杨阿之女,美丽动人、风姿绰绰、丰润飘逸、容色冠群,年方十四,正是含苞待放的花季。
她不但有其美貌,更有其品德。咸丰皇帝看到她第一眼时,便心中暗自欢喜,原来钮祜禄氏如此美艳绝伦而又娴淑大方。当天,便宠幸于她,并封为贞嫔。
贞嫔进了宫,无意中天子冷落了云嫔。宫女出身的云嫔并不恼怒,因为她有自知之明。自己出身低微,能有今天的地位已经是她的造化了。她没有资格与出身名门望族的贞嫔争风吃醋。
咸丰皇帝对贞嫔有爱也有敬,爱她的艳丽,敬她的端庄。曾有一度,咸丰皇帝为了贞嫔不早朝。两个人甜甜蜜蜜、恩恩爱爱一个多月后,贞嫔晋封为贞贵妃。咸丰二年八月,道光皇帝丧期已满,咸丰皇帝决定立贞贵妃为他的皇后。
尽管钮祜禄氏进宫已三个多月,但一旦被立为皇后,还必须再举行一次盛大的庆典活动,她要正式嫁进皇宫,做天子的大老婆。这样一来,与咸丰皇帝日日夜夜同床共枕的钮祜禄氏必须回到娘家,像所有的姑娘出嫁一样,养在深闺,等待婆家来迎娶。
于是,钮祜禄氏回到了一别三月有余的娘家。整整一百天没见阿玛、额娘了,十四岁的贞嫔一到家见到爹妈,像小孩子一样扑到额娘的怀中,抽泣着。
“额娘,女儿好想你。”
女儿长这么大也没离开过家,可如今一人进皇宫为皇妃,做娘的再想念女儿也不敢说出来呀。额娘亲手抱大的女儿如今贵为皇妃,几天后晋封为皇后,老太太又高兴又敬畏。她的眼泪一个劲儿地流,不知该称怀中的女儿是“格格”,还是“皇后”。
老太太明白女儿回来是待嫁的,她嫁的是皇上,自己怀中搂的是未来的皇后,所以老太太想了想,开口道:
“娘娘吉祥!请娘娘保重身体!”
左一个“娘娘”,右一个“娘娘”,喊的钮祜禄氏更伤心了,母女亲情仿佛一下子淡薄了。
“额娘,我永远是您的女儿。”
老太太听见女儿这句话,忍不住簌簌直落泪:
“儿呀,我的好女儿。”
母女正在亲热之际,贞贵妃的嫂子及侄子、侄女们进来了。小孩子们不懂什么礼节,扑到贞贵妃的身上。
“姑姑,带我们看戏去。”
“姑姑,这些日子,你到哪儿去了,我们好想你。”
贞贵妃张开双臂,搂抱侄儿们!
“姑姑去了皇宫。”
“皇宫大吗?姑姑带我们去,好吗?”
小孩子们七嘴八舌问个不停,贞贵妃一手拉住大侄儿的手,一手抚摸着才两岁的小侄女的黑发,笑吟吟的,一语不发。她的嫂嫂则向她施礼,算是见过“准皇后”了。贞贵妃在娘家过了十天,她在兴奋地等待着皇族的迎亲仪仗队。
北京城里一片沸腾,自从乾隆五十五年高宗八十大寿庆典以来,多少年来没这般热闹过了。
入京拜贺的地方官、解办贡品的差官、乘机前来做买卖的商人、看热闹的老百姓,一时云集京城,各类大小客栈、庙寺都住满了人。
在大婚喜日的前几天,是皇后嫁奁进宫的日子。这几天,从皇后娘家到皇宫的路上,看热闹的人熙熙攘攘,把大小街道挤得水泄不通。谁不想开开眼界,看一看皇后那份天下第一嫁妆到底是如何丰厚。
那份嫁妆的确非常丰厚。单装嫁妆的彩亭就有三百多台,整整三天才发完。那送嫁的队伍就更壮观了。只见绵延不断的黄缎彩亭,伴着悦耳的乐鼓声迤逦而来。彩亭中装满了各种首饰、古玩、衣服等等,抬嫁妆的校尉身着红缎绣花彩褂,红黄相间,灿若彩霞。
三天后,册立皇后仪式正式开始。
咸丰皇帝带领文武百官告天祭地,到太庙又赴奉先殿,最后来到太和殿。审定“皇后玉册”和“皇后之宝”。这玉册子上的字是用纯金铸成的,缀在玉版上,由工部承制;而“皇后之宝”也用纯金制成,四寸四分高,一寸二分见方,交龙纽,满汉文,由礼部承制,然后任命册封使臣,使臣是咸丰皇帝的六弟,恭亲王奕訢。
奕訢带领册封队伍来到了皇后的娘家。钮祜禄家已是灯火辉煌,在一阵乐鼓声中,钮祜禄家在门口跪接册封,然后将册封放在正厅里,听宣册封,最后是皇后起驾。
皇后坐的凤舆比普通轿子大的多,需十六人抬轿;轿顶涂金,正中安放一个很大的金凤凰,凤背上有一个金顶,周围是九只小金銮,嘴里都衔着长长的黄丝穗子。轿围是黄色缎子底,上边绣着红色凤凰,抱着朱红双喜字,绣工极为精致。迎亲用的全副卤薄仪仗,除了伞、棍、旗、牌、金瓜、钺、斧、节、扇之外,还有鼓瑟等乐器,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走进了皇宫的大门。
民间娶亲,一般新郎应亲自迎娶新娘。但咸丰皇帝是九五之尊,怎可屈尊迎驾,因而用一柄龙形玉如意,上面由咸丰皇帝亲书一个“龙”字,放在迎亲的凤舆中,以表示皇帝亲自奉迎皇后。
子夜零时,大婚典礼开始,皇后的凤舆入正宫,一时鼓乐齐鸣,仪仗、车辆一字儿排开,无数的宫灯闪出令人目眩的异彩。
咸丰皇帝与皇后身着红色龙凤同和袍在坤宁宫准备拜天地。
皇上大婚,普天同庆。午门以内,特谕开夜禁,凡是身穿花衣裳的人都可以进入午门观看热闹。平时,宫禁很严,寻常百姓无缘入内,这会儿开禁了,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既可以一睹大婚盛况,又可以一探皇宫幽秘。谁愿意错过这个好机会。因此,人们纷纷买戏装,全京城的戏装被抢购一空,有的人没买到戏装,干脆买些花布,临时围在身上,算是“礼服”吧。
皇后的凤舆入乾清门,皇后下轿,一手捧着一只苹果,随侍宫女把苹果接住,福晋、命妇立即奉上宝瓶,这宝瓶内装满了金丝银钱、小金银锭、金玉如意、红宝石以及五谷杂粮,这瓶虽小,却盛着人间的富贵,是名副其实的宝瓶。
皇后手接宝瓶,缓缓入交泰殿。在入殿门时,门槛上设一双朱漆马鞍,鞍下摆放着两只苹果,皇后从上面跨过去,意“平平安安”。然后再到坤宁宫拜天地,拜了天、拜了地,拜了康慈皇太后,咸丰皇帝才揭下皇后的红盖头,一起走向喜床。
喜床上的被褥也十分考究,一共叠放着十六床锦被。上绣“龙凤呈祥”图案,夫妻一根红线牵着共坐在喜床上吃“子孙饽饽”。这时,一位德高望众的皇族官员在窗外高朗祝词,几个宫女有条不紊地在卧室里设下一桌丰盛的筵席,叫做“合卺宴”。皇上、皇后饮下交杯酒,这便到了深夜。新人双双入寝,坤宁宫外人们还在闹腾着。
咸丰皇帝与钮祜禄氏小别十日又相聚,真乃小别胜新婚。
两个人坐在喜床上,双目对视,久久没有移开视线。新娘子今天格外娇媚,两颊微红似红霞,娥眉含情如柳梢,半娇半嗔,憨态十足,咸丰皇帝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双臂环绕着皇后的腰际,将头低垂在娇妻的胸前:
“皇后,你太美了。”
皇后一笑似一阵春风吹拂着咸丰皇帝的心田,男欢女爱不必细语。
咸丰二年,血气方刚的爱新觉罗·奕詝的身边有两位令他心醉的女人,一个是皇后钮祜禄氏,另一位则是他的云嫔。正当少年天子日日夜夜沉浸在温柔、甜蜜的梦乡里的时候,云嫔病倒了。
起初,咸丰皇帝并不知道云嫔的身体欠佳。因为自从册立钮祜禄氏为皇后,咸丰皇帝日日夜夜专宠皇后一个人,的确忽略了善解人意的云嫔。
有一天,咸丰皇帝忽然想到应该招幸云嫔一次,便传谕招幸云嫔。这时,已经坐上御前太监这把交椅的安德海连忙派两个小太监把云嫔抬来,可两个小太监空着手回来了。安德海非常惊讶。平日里,皇上招幸哪一个嫔妃,哪有不来之礼,如今云嫔也太放肆了,竟敢吃皇上与皇后的醋,岂有此理!
“主子,云嫔不来。”
安德海奴颜十足,凑前低语。一听小安子这句话,咸丰皇帝恼火至极。
“朕还从未受过这等闲气!”
“主子,还是去坤宁宫吧!”
安德海不失时机地讨好咸丰皇帝,咸丰皇帝一肚子的不高兴,他手一摆:
“罢了,今晚朕独衾。”
咸丰皇帝度过了一个独衾之夜,好长时间他没单独过夜了,最早有怡红陪伴,后又纳萨克达氏,后有云儿,再后来是温柔娴淑的皇后。可今晚他一个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第二天,咸丰皇帝依然宣招云嫔,小太监回来依然回答:
“云嫔不来。”
岂有此理,胆子也太大了,这样下去,那还得了。咸丰皇帝气得暴跳如雷,差一点儿没下谕将云嫔打入冷宫。正在这时,安德海报:
“皇后娘娘驾到!”
咸丰皇帝正在气头上,他一脸的不高兴,皇后款款入内:
“皇上吉祥!”
“皇后请坐!”
皇上与皇后是夫妻关系,皇后的地位比其他嫔妃要高得多,所以皇上比较尊重皇后。皇后不知咸丰皇帝为何闷闷不乐,便好意相劝:
“皇上,为何闷闷不乐,皇上乃一国之君,皇上的御体安康乃国之大幸,民之大幸。”
咸丰皇帝感激地望了皇后一眼,心想:
“皇后实难得,温柔体贴、娴淑大方、明辨事理,云嫔怎能比。”
咸丰皇帝很感激地“哦”了一声,算是回答了皇后的关心。皇后接过宫女递上的参汤,亲自捧到咸丰皇帝的面前:
“皇上,御体为重。”
咸丰皇帝慢慢地饮用参汤,若有所思地说了句:
“皇后,你也喝几口,瞧你这阵子都有些瘦了。”
皇后淡淡地一笑:
“臣妾没什么,倒是云嫔让人担心。”
皇后一句话,引起了咸丰皇帝的注意,他连忙追问一句:
“云嫔怎么了?”
皇后叹了一口气,说:
“云嫔已经半月没下床了,太医已诊治过,可是不见好转,她咳嗽得厉害。”
“什么,云儿病了半个多月了,怎么不告诉朕。”
皇后能说什么呢?自从咸丰皇帝登基以来,便开始收拾父皇道光皇帝给他留下的烂摊子,加上恩师杜受田病逝,爱卿林则徐病逝,洪秀全起义,洋人进犯,令他苦恼的事情够多的了。皇后不愿皇上为云嫔的身体再操心,所以,暂时瞒住了皇上。
显然,咸丰皇帝对于云嫔的事儿很惊讶,也有些不高兴。他好像在怨皇后今天才告诉他。皇后有些不好意思,只好说:
“不告诉皇上这件事,也是云嫔的意思。云嫔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告诉皇上。她说皇上政务繁忙,不可为她分心,所以臣妾考虑了再三,没有说。”
“你,你太糊涂了。”
咸丰皇帝第一次责备皇后。说罢,他拉起皇后的手一同到了春怡宫。
“皇上、皇后驾到!”
春怡宫的大太监看到皇上、皇后双双至此,连忙大叫驾到。卧榻上的云嫔正朦朦胧胧地躺着,突然听到皇上、皇后驾到,她连忙披上一件淡绿色的长衫,下床迎驾。
“臣妾恭迎皇上、皇后!”
云嫔恭恭敬敬地施见驾礼,皇后一步上前扶起云嫔,云嫔感激地望了皇后一眼。就在云嫔抬起头那一瞬间,咸丰皇帝吃了一惊。哪儿还能看出来原来的那位俏佳人儿。只见云嫔双眉紧锁,两颊削瘦,双唇泛白,两眸无神。
“云儿,怎么不早一点告诉朕?”
咸丰皇帝亲手搀扶着云嫔,走到软榻前,让云嫔斜靠在榻上。
“传太医。”
“皇上,太医刚走。”
“再传。”
“嗻。”
不消一刻钟的功夫,三位太医便来了。他们看得出来咸丰皇帝很着急。太医不敢怠慢,每个人都给云嫔把了脉,三个人又嘀嘀咕咕了几句。咸丰皇帝示意他们出去说话,咸丰皇帝焦急地问:
“怎么了?”
一个年龄大一点的开口道:
“启禀万岁爷……”
咸丰皇帝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快说,别吞吞吐吐的。”
吓得太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启禀皇上,奴才们已仔细切脉,从脉像上看,云主子得的是痨病。”
“什么?不可能。她养在深宫,未曾劳累,怎么会得这种病!”
咸丰皇帝不愿相信太医的话,他认为太医是诊断错了。但从太医那表情上看,他又不得不相信。
“云儿,云儿,你怎么这么命薄。”
咸丰皇帝自言自语,他十分痛苦。
“痨病”,这意味着云嫔已开始走向黄泉路,他不舍得,他不愿意,他不忍心。云嫔由侍寝宫女变成侍妾,又从侍妾晋封为嫔,他不愿意失去这位善解人意的人儿,但天意难违。
二、少年天子未必有为
咸丰皇帝第三次失去心爱的女人,他悲伤之余,更多的是感叹:
“红颜薄命。”
幸亏宽厚的皇后安慰着他那颗孤寂的心灵,咸丰皇帝躲在皇后温暖的怀里,逃避着现实。在他看来,冷冷的大殿上远比不上后宫温暖,因为大殿上的政务太让他头疼了,而后宫没那么多烦心事。
咸丰皇帝十九岁登基,他血气方刚、风华正茂。登基之初,的确有宏图大志,可是,不久,他便泄气了。
人所共知,咸丰皇帝从道光皇帝手上接过来的是个烂摊子,当时不仅内忧外患,而且朝政弊端极多。特别是鸦片战争以后,年迈的道光皇帝像所有的老人一样,贪图耳边清静、政治平静。他明明知道全国上下一片混乱,特别是官场黑暗,贪脏枉法者比比皆是,他不愿意接触这些事。摸透了道光皇帝脾气的大臣们,也是报喜不报忧,掩盖真相,封杀言路,一时间朝廷上下没有真话可听。
咸丰皇帝登基后,朝廷上下仍沿袭这种沉闷的空气,起初,年轻的天子还以为是正常现象,没有注意这些,后来师傅杜受田一点拨,咸丰皇帝才恍然大悟。
这一天,杜受田写了一张小纸条,递到了特殊弟子咸丰皇帝的手里,咸丰皇帝一看,上面写着两行小字:
“著、著、著,祖宗洪福臣之乐,
是、是、是,皇上天恩臣无事。”
那字体十分清秀。咸丰皇帝念了一遍,对杜受田说:
“师傅,果真如此吗?”
杜受田笑了笑,说道:
“著、著、著,是、是、是,乃大臣的口头语也,见了天子多叩头,上奏言‘是’无忧愁。”
咸丰皇帝气得咬牙切齿!
“不说实话,不露直言,可恨也。”
他要下决心,打破那万马齐喑的陈旧局面。就在他着手整治朝纲,惩办贪官污吏之际,中国境内发生了大面积的灾荒。
“皇上,臣悉四川水灾,灾民四处逃离,惨不忍睹。”
“皇上,江西水情严重,必须马上赈灾。”
“皇上,臣已察实:安徽安庆巡抚贪脏枉法、鱼肉百姓,百姓怨声载道,疾呼惩治于他,刻不容缓。”
“广东巡抚懈怠嬉玩,竟使英夷趁虚而入强占水域。”
“河北财用困乏,无银无粮。”
……
一连串的奏折像雪片一样,飞到咸丰皇帝的手中,年轻的天子震惊了。他不知所措,原来天下太平,人们安居乐业的景像一下子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这等如此的灾荒贪乱的现实,他陷入了深深地沉思之中。
“父皇,你去了,给儿臣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儿臣挑不动大清的江山呀!”
咸丰皇帝万万没想到,做天子这么难!
他原以为做了天子可以尽享人间的荣华富贵,未曾料到,做天子其烦恼是天下最深、最大的烦恼。他反复地问自己:
“奕詝,挑起大清的江山,太沉了,太沉了,你撑得下去吗?”
几天前,踌蹒满志的年轻天子,如今陷入深深地痛苦之中。特别是全国上下一片灾情,不是水灾,就是旱灾,再就是蝗灾,还有什么地震之类的天灾人祸,国库空虚,咸丰皇帝不知如何处置。
那时,咸丰皇帝的恩师杜受田还活着,无可奈何之际,他首先想到了杜受田。咸丰皇帝早就听杜师傅说过,“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朝廷上下,个个贪财,很少有廉洁奉公的。尽管这一两年整顿了朝政,但贪官污吏屡禁不止。咸丰皇帝明白,让朝廷各级官员拿出点贪来的银子去赈灾,哪怕是他们的一小部分,都是不可能的。于是,咸丰皇帝对杜受田说:
“杜师傅,国库已空虚,实在拿不出银子赈灾,依你之见,怎么办为上策?”
杜受田捻着银须,慢条斯理地说:
“依臣之见,皇上首先做出表率来,不怕群臣不从。”
“师傅所言极是。”
几天后,乾清宫大殿之上,又是大臣呈奏章,报告灾情。
“启禀皇上,四川灾民已有不少饿死、冻死,陕西灾民、安徽灾民、河南灾民已有造反之举。”
“皇上,必须尽快赈灾,以抚民心。”
端坐在龙椅上的咸丰皇帝镇定地说:
“各地打开粮仓,拿出储备的五分之一,速速运往灾区,以赈灾民。”
几个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视点了点头。这时,御前大臣又高声宣告,为了赈灾,皇上拿出了养心殿的月银十万两白银,即刻送往灾区。
大殿之上,一片哗然。众臣做梦也没想到咸丰皇帝会来这一手,只有太傅杜受田安然处之。
“臣杜受田出资二万两白银,以赈灾民。”
大家一齐转向杜受田,这时,大家才明白,皇上做出这样的决定,是杜受田一手炮制的。就是大家再不乐意,也无可奈何。
“臣出资一万两白银。”
“臣出资八千两白银。”
“臣出资一万五千两白银。”
……
一个上午,就筹集了四十五万两白银,咸丰皇帝暗自笑了,他心想:
“师傅此计妙也!”
咸丰皇帝努力想做个好皇帝,他挑起大清的江山,这担子好沉、好沉,他差一点儿就撂挑子了,是师傅杜受田从背后托了他一把,才硬撑着做皇帝。
此时,英夷不断进犯,太平天国运动风起云涌,如野火一样,春风吹又生,咸丰皇帝对此也惧怕得要命。日日上朝听政,不是灾情,就是战况。
“皇上,四川灾民仍在造反。”
“启禀皇上,陕西灾民已有少数人参加了捻党。”
“山东大旱,灾民有的投向太平军。”
“英夷再次提出广开通商口岸。”
咸丰皇帝只感到头脑发涨、四肢无力、面色惨白,他有气无力地说:
“退朝。”
群臣们面面相觑,不知所然,只好退朝,私下议论:
“皇上的脸色很不好看,怎么了?”
“你们在意了吗?皇上额上都是虚汗,很少有的。”
“该不是皇上只听忧,不见喜,不高兴了吧。”
“也许是昨夜又被云嫔缠累了。”
“不,他近来只招皇后一个人,是皇后缠的。”
群臣议论纷纷,杜受田看在眼里,他暗自着急:
“皇上呀,师傅教你的东西全忘了吗?师傅早已告诫过你,什么叫‘宰相肚里能撑船’,什么又叫‘平心静气,稳坐钓鱼台’,唉,如今你大殿之上表现出浮躁的情绪,让群臣看了,有何猜测,有何不良后果,你知道吗?”
本来,出了大殿,下了台阶,杜受田想回家休息,但他又想:
“不行,若皇上心情欠佳,明日上朝依然如此,岂不引起朝廷上下的混乱。”
于是,杜受田径直走向养心殿。本来,紫禁城后宫为皇上、皇后、嫔妃的住所,不允许大臣们随便出入。可是,杜受田不受这种约束,他是特殊的人物——皇帝的老师加密友。
咸丰皇帝回到了养心殿,一个宫女见他面色苍白,便端上了一碗燕窝粥上前:
“万岁爷,请用燕窝粥。”
咸丰皇帝心里很烦,他摆了摆手,示意宫女退下来。可谁知这位宫女偏偏不识相,她平日与咸丰皇帝朝夕相处,很熟悉了,她没怎么见过咸丰皇帝发火,便好心好意地劝皇上:
“万岁爷,少喝几口吧,瞧万岁爷的脸色多难看。”
人在心烦时,最怕有人在一旁唠叨,偏偏这个宫女不知趣,唠唠叨叨的。她边说边将一碗燕窝粥递到咸丰皇帝的面前。
“滚、滚、滚,滚下去。”
咸丰皇帝大吼着。接着便是当啷一声,碗摔到了地上。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宫女呜咽着。正在这时,太监报:
“杜师傅到!”
杜受田一跨进门槛,就看见咸丰皇帝背对着门,双手都有些发抖,宫女满脸是泪,浑身打着哆嗦。杜受田轻声说:
“皇上。”
咸丰皇帝转过身来,杜受田发现他一脸的不高兴。
“师傅,快请坐。”
对于杜受田,咸丰皇帝永远最恭恭敬敬的。自从父皇宾天后,他就把杜师傅当成最亲近的人了。
“皇上,近来你的心绪欠佳?”
“嗯,内忧外患,灾情不断。难啊,做皇帝怎么这么难。”
咸丰皇帝仰天长叹,他的这种情形更让杜受田担忧,杜师傅轻轻地拉住他的手,温和地说:
“做人难,做人杰难,做天子更难。可是,再难也要做下去。”
“师傅所言,朕也明白。只不过这些日子以来,大殿之上,朕就没听到什么好消息。”
咸丰皇帝在杜受田面前无须遮掩什么,他道出了心声。
“难道皇上也爱报喜不报忧?”
杜受田有些忧心忡忡了,他生怕咸丰皇帝被困难所压倒,他生怕刚刚开始的新局面被破坏。
“不,朕只觉得治国安邦,太难了!”
杜受田竭力安慰着他:
“皇上,此时正是多事之秋,英夷敲开了清国的大门,太平天国愈演愈烈,今年又逢水灾、旱灾。臣以为,这是上苍在考验皇上,皇上耐心一点儿,等过了这几年,年景会好转的。不会永远如此下去的,这还要靠皇上耐心地去等待。”
对于风雨飘摇中的大清,杜受田也没有什么好法子,他只能如此来安慰苦闷中的年轻天子,他总不至于同咸丰皇帝一道急躁、发火吧。
咸丰皇帝望着窗外,感喟道:
“又是春天了,朕还记得八年前,也是春天,先帝带我们皇兄几个人校猎南苑,一切历历在目,先帝却永眠于地下。”
感情丰富的咸丰皇帝于逆境之中,特别思念钟爱自己的父皇。杜受田很理解他此时的心情,劝慰道:
“是呀,八年过去了,物是人非事事休,先帝已去三年有余,他在天之灵也该冥目了,皇上登基以来,励精图治,成效不小,他会满意的。”
“师傅,这几日,我的心情一直不好。其实,本来好好的,可一旦上了朝,听他们呈奏的一份份折子,尽是烦心事儿,情绪马上又变坏了。我也尽量压抑自己,不要发作,可是心里烦得很。”
此时,咸丰皇帝像个小孩子,在亲人面前倾诉所有的不快。
“皇上,臣建议你出去走一走,换个环境,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
“去哪儿?”
“去拜天地、祭祖宗,祈求上苍的保佑、祖宗的荫护。”
“拜天地、祭祖宗。嗯,好主意。”
咸丰皇帝那本来愁云密布的脸上一下子变了个样,他面带微微笑容:
“师傅,您总是妙计无穷。”
杜受田也笑了一下:
“这并非什么妙计,目前正值春光明媚的好时节,若不是这几年朝政繁忙,皇上早该南苑春围了。”
杜受田说得一点也不错。清朝入关以前,是游牧民族,以骑射为专长,入关后仍不改本民族的生活习俗,咸丰皇帝以前六代君王,每年春、秋两季总要出京猎骑。可咸丰皇帝登基这几年,政务繁忙,他无暇出京校猎。今天被杜受田这一提,他也觉得该出京一次了,拜天地、祭祖宗,加上南苑猎骑,美事一桩也。
“可是,朕出京数日,朝政如何处理?”
希望当一个好皇帝的爱新觉罗·奕詝时刻不忘自己的天职,杜受田说:
“出京几日无大碍,皇上可以让一个可靠的臣子留京代理几日,让他收下奏折,等皇上回京,再作批阅。”
“也好,朕出去散散心。”
就这样,二十二岁的咸丰皇帝决定先拜天地,后祭祖宗,再春游一番。他临走之前,在乾清宫大殿之上,面对群臣,宣读谕旨,命师傅杜受田留京办事。几个不服气的大臣私下议论:
“什么留京办事,这分明是替天子看家。皇上的师傅嘛,当然与众不同。”
咸丰皇帝拜天拜地,依照祖宗传下来的习俗,天坛祭天,地坛祭地,他机械地嗑头、祷告,求上苍保佑他平平安安做皇帝。
可是,当他来到京郊外慕陵、东陵时,心里就不好受了。因为这苍松翠柏之中安眠着他的两位亲人:父皇与亲额娘。
此次出京,恭亲王奕訢随从左右,他与皇兄咸丰皇帝先到东陵,拜祭父皇。奕詝与奕訢同是道光皇帝的心头肉,但人生命运却不相同。一个是天子,一个是臣子。皇帝与亲王只有一步之差,却万里之遥。所以,兄弟俩人的心情截然不同。
咸丰皇帝坐在龙銮中,十几个人抬着轿子吃力地爬上山坡,半天的功夫才到东陵。咸丰皇帝在御前太监的搀扶下,走下龙銮,坐在临时设置的龙椅上。他此时离东陵入口处还有一、二里路程,歇了一会儿,他举步迈向山坳陵墓入口处。御前太监、宫女左右伺候,恭亲王奕訢及几个大臣随后。
一到入口处,随行人员便迅速摆上香炉、祭品等物。不一会儿,烟雾缭绕、香气四溢,咸丰皇帝在前,恭亲王奕訢紧挨其后,拜祭先帝。
这日,春风怡人、春色扑面,深山中,微微山风送来缕缕的清香。咸丰皇帝回想起八年前南苑校猎的情景,不禁眼圈有些湿润。
“父皇,儿来了,儿备受父皇宠爱,即位做皇帝,儿打算治理好大清,重振国威。可是,做皇帝怎么这么难呀!”
他默默地倾诉着,希望父皇在天之灵能听到他的心声,为他指点迷津。他仰天远望,此时,从山谷里传来轰隆、轰隆的春雷声,咸丰皇帝龙颜大悦:
“父皇,您听见儿的呼唤了。刚才进山时,还万里无云,可一瞬间却打起了春雷,一定是您听见了儿的呼唤。父皇,您在天之灵可一定要保佑我呀,保佑儿平平安安坐江山。”
咸丰皇帝跪在陵前,三拜九叩谢先帝。此时,还有一个人,内心深处也极不平静,他便是恭亲王奕訢。
奕訢早年也是道光皇帝最宠爱的皇子之一,他博学多识、文武双全、聪明伶俐、机智多谋。就连道光皇帝内心深处也认为奕訢高于奕詝一筹,是大清二百多年以来,难得的文武双全、才貌过人的优秀人物。
然而,奕訢太聪明了,各个方面表现得太强,加上种种原因,做天子的竟是差他一级的四皇子奕詝。至死,道光皇帝也是犹豫不决的。这一点,奕訢心里很明白,他并不怨恨父皇的偏心,而是怨自己的命运不济,他对今天的地位归结为上苍的安排。
庶出的奕訢只能做亲王,他甚至还有些感激父皇,打破了陈规,在宾天之前的遗诏里就封他为亲王,这种做法足以证明父皇对自己的钟爱。
此时,拜祭父皇,更多的是感激。
“父皇,儿也来了。儿随皇兄而来,皇兄如今登了基,他还算励精图治,也想治理好天下。可是,如今大清的江山不稳,正值多事之秋,内忧外患、战事频繁、灾情不断,皇兄挑不动大清的江山。”
一阵春雷轰轰隆隆传来,奕訢默诵:
“父皇,您全听见了。您放心,儿臣会竭尽全力尽心尽职,辅佐皇上,携手共振我大清威武。”
一行人离开了东陵,又来到了慕陵。
这慕陵永眠着道光皇帝的前后三位皇后,其中一位便是咸丰皇帝的生母孝淑全皇后。这位全皇后在世之日,仅生奕詝一个皇子,不过,她当时主摄六宫,地位极高,深得道光皇帝的宠爱。
全皇后爱子心切,盼子成龙心更切,竟一时糊涂,投毒于餐食中,企图毒鸠诸皇子。不想,事情败露,引起太后的震怒,道光皇帝无奈之下赐她自缢,那时,奕詝才十岁。
星移斗转,一晃十二年过去了,额娘的音容笑貌犹在,额娘的陵前荒草丛生,一片凄凉的景像。还没走近陵墓入口处,咸丰皇帝便泪如雨下,他想起了十年前痛失皇额娘的情景,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额娘,您陵前荒草丛生,儿来为您打扫打扫。”
咸丰皇帝命太监、宫女及御前大臣、内务府的大臣们一齐动手,打扫陵园。他自己也走上前,亲手拽去一缕青草,那情景的确很感人。
不一会儿,陵前便干干净净了,燃上香火,摆上供品,临来时,咸丰皇帝特意让宫女把他十岁时带过的金锁找了出来。他心里默念着:
“额娘,您看见了吗?这是儿十岁生日时带的金锁,它是静额娘送给我的。您去后,静额娘的确很疼爱我。可是,我始终都忘不了您温暖的怀抱、您的微笑、您的举止。如今,儿做了皇帝,您却无福当太后,不是为了儿,您也不会做出那种事来,儿有愧于娘。”
咸丰皇帝真的好动情,他哭亲皇额娘,当然也想起了自己先后失去的三个女人,他伏在地上,痛哭不已,弄得大臣们不知所措。
还是恭亲王奕訢的一席话才劝住了他。
“皇额娘,儿臣告慰您在天之灵:四阿哥如今已登基,虽然政务繁忙,但忘不了来看望父皇与您。他是个好皇帝,登基三年,成绩斐然,百姓无不称赞皇兄为一代明君。”
咸丰皇帝收住了泪,感激地望了老六一眼,心想:
“毕竟是至亲,老六辅政的确有功,日后应善待于他。”
拜了天地,祭了祖宗,咸丰皇帝的心情好了起来。可是,年景依然没有好起来。到了夏天,四川、陕西仍水灾严重,山东、江苏、安徽一带旱情严重,六月间,山东又发生了大地震,百姓死伤无数,一时间惨不忍睹。
本来,这几日特别憋闷,天上光打雷,不下雨,阴沉沉的天总是布满着乌云。空气里一丝风也没有。咸丰皇帝坐在养心殿里,两个宫女轮流为他煽着大凉扇,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纱衫,一条宽宽松松的大裤子,他正大口大口地吃着凉西瓜。
太监安德海轻轻地走了进来:
“万岁爷。”
从小安子的表情看,这奴才有话要说。咸丰皇帝问道:
“什么事啊,快讲!”
咸丰皇帝最讨厌小安子平日里总爱吞吞吐吐的,说话一点也不爽快。
“万岁爷,奴才刚才听到有六百里加急到了。”
“什么?六百里加急?”
咸丰皇帝猛地站了起来。六百里加急仅次于最紧急的八百里加急,做为天子,他还能坐得住吗?安德海一看咸丰皇帝那架式,就知道皇上即刻要赶往大殿,召见重要的军机大臣,讨论六百里加急折子的内容。
小安子连忙送上龙袍,帮皇上穿戴整齐,准备上殿。
天太热了,从养心殿到乾清宫,短短的路程,六个轿夫热得浑身都湿透了。咸丰皇帝急匆匆地下了龙銮,直奔大殿。已经有几位军机大臣跪在殿下了。咸丰皇帝随口说了句:
“众爱卿免礼平身!”
“谢皇上。”
因为不是正式上朝,虽也有君臣之礼,但礼节比平时少多了。咸丰皇帝刚一坐下,便急切地问:
“什么事?”
奏章先到的军机处,军机处一般日夜都有人值班。接到加急的折子,如果他认为有必要马上呈报给皇上,便马上通知军机处各大臣,他们看到折子后进行商议,然后尽快通知皇上,大殿议事。所以,咸丰皇帝问“什么事”时,他们是清楚的。
“皇上,山东、江苏一带灾情十分严重,前几日山东境内发生大地震,百姓死伤严重。”
一听这话,咸丰皇帝舒了一口气。刚才,一听是六百里加急,他还认为是洋人的大炮又轰到家门口了呢,着实吓了他一大跳。原来,又是报告灾情,何必这么“加急”。
“哦,原来是这回事儿。”
他朝龙椅上一靠,显出无所谓的样子。大臣们一看,有人急了。
“皇上,这事儿非同小可,否则,山东巡抚也不会六百里加急。”
咸丰皇帝一想:
“此话不错,灾情时时都有,可如此急的折子还是第一回,看来,问题严重。”
他又坐端正了,问道:
“死伤多少人?倒塌了多少房舍?”
一位大臣沉痛地说:
“据报死伤上万人,毁村三十个,有的村子无一幸存者。”
“什么?这么严重!”
咸丰皇帝瞪大了眼睛,以表示惊讶。他从几位大臣的面部表情上证实了他的惊骇,几个大臣一时默不作声。咸丰皇帝猛地问:
“朝廷命官吃干饭的,眼睁睁地看着老百姓受难!”
一位大臣说:
“山东、江苏搭界处,丰县、沛县都死了不少人。”
“拉出去,把知县给我斩了!”
咸丰皇帝真的动怒了。自从他记事儿以来,道光年间,他也曾听说过干旱、水灾死过人,可从未听说过一次灾情竟死上万人。能让他坐得住吗?
“皇上息怒。斩个知县再容易不过了,不过能救活死去的百姓吗?再者,流离失所的灾民,谁来组织赈济?臣以为应该快快派一名钦差大臣赶往灾区,亲自勘察,救灾救民。”
咸丰皇帝赞同道:
“也对。可是,派谁去呢?”
他正在考虑钦差大臣的人选时,杜受田走进了大殿。原来杜受田并不知道什么六百里加急之事,他正去养心殿的路上,正巧遇到了安德海。这个小安子嘴巴不严,他为了讨好太傅,便说了这件事。
杜受田虽不知道加急的详情,但他至少可以肯定地方一定出了什么大事,不然不会呈加急折子的。于是,他径直来到了大殿。杜受田不是军机大臣,但与咸丰皇帝有着特殊的关系,所以,他出入大殿很自由。一看杜受田至此,咸丰皇帝便急切地说:
“师傅——”
杜受田猛地一使眼色,皇上马上改口:
“杜爱卿,你来的正好。”
“臣杜受田恭请皇上圣安!”
大殿之上,师傅给学生下跪了。
“爱卿免礼平身!”
杜受田这才站起来,几位军机大臣向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皇上,有什么紧急事儿?”
“爱卿,你来的是时候,朕接到六百里加急的折子,山东、江苏一带灾情严重,前日,丰县、沛县等地发生了大地震,死伤上万人。”
一听这话,杜受田脸色大变:
“地方官员组织赈灾了吗?”
真是师徒俩,连说话的语气都那么酷似。咸丰皇帝说:
“朕正考虑派一名钦差大臣,赶往灾区进行赈灾。”
“皇上英明,不知可有合适的人选?”
杜受田暗自高兴,他一手培养起来的皇上是位仁慈的君主,直接继承了师傅的仁爱之德,也不枉费自己十四年的心血。
“朕尚未考虑谁去最合适。”
咸丰皇帝说罢,他的目光突然停滞在杜受田的身上了,久久没有移开视线。杜受田看着皇上长大的,皇上的一皱眉、一微笑、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逃不出师傅的猜测。咸丰皇帝似乎在说:
“恩师,您去行吗?”
杜受田也望了一下咸丰皇帝,似乎在回答:
“皇上,我做钦差大臣,合适不合适?”
君臣二人相对片刻,杜受田开口道:
“臣愿奉旨前往,赈济灾民。”
咸丰皇帝龙颜大悦,一拍龙案:
“准奏!”
两天后,准备就绪的杜受田在乾清宫大殿前拜别了特殊学生——咸丰皇帝,带着十二名随员,快马加鞭赶往灾区。
这一别,竟是师徒永诀!
杜受田一行三天的功夫就赶到了山东、江苏一带灾区。灾区景像令他落泪,百姓有的哭,有的叫,失去亲人的哭嚎令人落泪。遍地伤员,到处饥荒,他命令周围府县打开粮仓,赈济灾民。
正是六、七月酷暑季节,灾区瘟疫四起,痢疾、霍乱就像狂风暴雨,席卷大地。整整三天三夜,杜受田没合过眼。实在撑不下去了,他靠在椅子上打个盹儿,突然,一阵剧痛把他弄醒,他手按肝部,咬了咬牙,可是疼痛难忍,他的额上沁出了汗珠。
“大人,怎么了?”
一个随员关切地问。
“没什么,这儿有点儿疼。”
他指了指腹部。随员说:
“是饿了吧,我马上吩咐厨子,做只大人爱吃的红烧乳鸽,再炖只鸡,补补身子,几天了,大人没正式吃一顿饭。”
杜受田摇了摇头:
“乳鸽免了,鸡也免了,来个家常豆腐就行了。”
杜受田一生清廉,后人无不称赞。一餐饭没吃完,杜受田肚子疼得直冒汗,随员执意为他去请大夫,老中医仔细诊脉:
“大人,连日来,您太辛苦,脾胃肝皆受损,大人必须静卧调养。”
大夫开了几剂药方,杜受田屏气喝下了苦药,疼痛有所缓解。他决定明天一早启程南下,继续勘察灾情。
“大人,您身体欠佳,不宜南下,还是免了吧。”
“大人,您在此静养几日,我等勘察后速向您禀报。”
“大人,一路颠簸,与身体不利,大人慎思呀。”
随员们纷纷劝阻杜受田南下,可杜受田直摆手:
“我杜受田奉皇上之命,南下赈灾,不去灾区,有愧我主,有愧百姓。”
就这样,拖着一个病身子,杜受田到了江苏境内的清江。一到清江,他便召见知县,实地勘察灾情,命知县开仓赈灾,清江百姓伏身口呼: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杜大人安康、长寿!”
就在百姓感恩戴德,口呼杜大人安康、长寿之际,一代老臣杜受田溘然长逝了。
他死于赈灾的路上,死于肝病发作,死于百姓的欢呼声中。
杜受田之死,对于咸丰皇帝,犹如晴天霹雳,他几乎惊呆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
但从其他人的面部表情上可以看得出来,这是真的。咸丰皇帝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大殿之上,失声痛哭。哭声在紫禁城上空久久回荡,在场的人无不落泪。
回到养心殿,咸丰皇帝翻开他登基那天,师傅所赠的《资治通鉴》及《论语》,泣不成声。哭了一会儿,他提起笔来,御书:
“忆昔于书斋,日承师傅清诲,铭切五中。自前岁春,懔承大宝,方冀赞襄帷幄,谠论常闻。讵料永无晤对之期,十七年情怀付于逝水。呜呼!卿之不幸,实朕之不幸也。”
在咸丰皇帝看来,失去了师傅,他失去了一位至亲至爱的长者,失去了共谋大事的政治家!
与其说咸丰皇帝哀叹杜受田不幸早逝,不如说他感慨自己早早失去了一个信得过的军师。这是杜受田的悲剧,也是咸丰皇帝的悲剧。
咸丰皇帝决定隆重为恩师发丧,以告慰师傅在天之灵。杜受田死在江苏清江,又是盛夏季节,扶柩回京困难极大,有人上奏就地发丧,可咸丰皇帝大怒,命京城官员南下迎灵柩,沿途官员护送灵柩,不得有误。
沿途官员岂敢怠慢,他们设法从井底取冰,保证尸体不腐臭,护柩队伍浩浩荡荡,历经大半个月,到了京城。
一到京城,咸丰皇帝便令恭亲王奕訢前往吊唁。又特谕杜府大办丧事,其隆重程度几乎达到了王府丧事的规模。
“皇上,杜府办丧事,缺乏银两。”
恭亲王奕訢从杜府归来,如实地禀报了情况。咸丰皇帝朱谕一道,赏银五千两。更让人殊目看杜府的是,咸丰皇帝居然打破常规,不等内阁参拟,便亲授杜受田为文正公。
杜受田入了土,百日祭典,异常隆重。一八五二年十一月十五日,深居紫禁城的咸丰皇帝居然身着素袍,乘坐一顶黑色小轿出了宫,他直往杜府。
小轿径直入了杜府大院,在正厅前停了下来。杜府上上下下戒备森严,所有仆人、丫头全都退了下去。
老太爷,杜受田之父杜堮柱着拐杖迎了出来,他的后面跟着长孙、杜受田之长子杜翰,祖孙俩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恩泽,亲临敝舍,臣实在担当不起。”
二十二岁的咸丰皇帝欲语泪先流,他亲手扶起杜堮,感慨万千:
“师傅早逝,朕悲痛不已;师傅教诲,学生永生不忘。”
说罢,他泪如雨下。咸丰皇帝快步入灵堂,他抬头一看,只见师傅生前画像悬挂正中,两边是挽联,白花簇拥着杜受田的灵位。一见师傅的画像,杜受田的音容笑貌又浮现于脑海之中,咸丰皇帝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他悲恸万分,抚灵痛哭。
他哭得好伤心,哭得杜府上空也颤动。
“师傅,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学生永远忘不了您的恩情。”
“一日为师,终生为师,来生来世,仍为师。”
在场的人无不感动,纷纷上前劝慰咸丰皇帝。恩师去了,咸丰皇帝一下子就像塌了半个天;恩师去了,他要对恩师的家人一一安慰。
三天后,咸丰皇帝特谕:
“授礼部侍郎杜堮为礼部尚书、授翰林院杜翰为二品侍郎。钦此!”
若干年后,咸丰皇帝又恩赏杜受田的三个孙子为举人。师徒关系虽然已结束,但咸丰皇帝对恩师的怀念一直伴随到他热河宾天为止。
三、循章选秀女
咸丰皇帝从小失去亲皇额娘,因此,他异常脆弱,多愁善感。他虽是天子,但深知自己挑不动大清的江山,杜师傅在世之时,他还有个靠山,杜受田一去,咸丰皇帝备感孤独,他几乎不愿意上朝。
大殿之上,忧多于喜;后宫之内,暂度欢娱,渐渐地,他上朝的时间没有在后宫的多。他觉得后宫比大殿有意思多了,这个天子爱江山,但是他更爱美人。
无奈,美人也一个一个地离去,怡红、萨克达氏、云嫔早已长眠于地下,宫中只剩下一个善解人意的皇后——钮祜禄氏。
钮祜禄氏日夜安慰着感情脆弱的咸丰皇帝,生怕他再受到一点点伤害。而咸丰皇帝对皇后的依恋也日益加深,可是,日夜相伴的皇后始终没能怀上龙种。皇上、皇后并不着急,但康慈皇太妃(静贵妃)沉不住气了。
一日,皇后到寿康宫来给皇太妃请安,太妃和颜悦色地拉住皇后的手,说:
“哀家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真怕哪一天再也起不了床。”
在太妃面前,皇后是晚辈,她安慰道:
“皇额娘,您的身子骨硬朗的很,一定会千岁的。”
太妃笑了,她明白皇后在宽慰她,人生在世,谁能活千岁,恐怕百岁都很稀罕。太妃令宫女们全退下,轻声说:
“哀家这一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只是盼皇孙心切。”
一句话,说得皇后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太妃继续问道:
“皇后不是天天同皇上在一起吗?”
皇后红着脸,答道:
“也许没给送子观音上香,观音不肯让我怀上龙种吧。”
太妃叹了口气,说:
“不是上香不上香的问题,当年,全皇后和我都没去上香,还不是生了四阿哥和六阿哥。”
太妃生怕皇后不高兴,她不再说什么。其实,皇后也听出了太妃的弦外之音,太妃在怨自己无能,进宫一年多了,肚皮连个动静也没有。皇后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
“云嫔归西后,皇上又失去了恩师,他很孤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太妃本来就想替咸丰皇帝再选几个妃子,只是不便直接开口,既然皇后提及了这件事,太妃就不再顾虑什么了。
“都说皇后慈爱宽厚,一点儿也不错,哀家也和你有同感,该为皇上张罗张罗了。”
太妃所说的“张罗”,皇后一听就明白,即通过选秀女,为皇上再物色几个妃子。太妃盼皇孙心切,而皇后始终未能怀上龙种,只有寄希望于其他妃子了,而如今,皇上除了皇后一个,并没有其他嫔妃。看来,选秀女一事迫在眉睫。
却说芳嘉园的叶赫那拉氏一家,现在与皇宫没有一点儿联系,他们一家人只知道当今的天子是咸丰皇帝。至于咸丰皇帝长成什么样子,他们无从知晓,皇宫里发生着什么样的事情,他们也不知道。而咸丰皇帝更没想到有一个姑娘正生活在芳嘉园叶赫那拉家,她将是他的妃子,并且一步步在爱新觉罗家族里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如果没有咸丰二年的选秀女活动,就不会有历史上的慈禧太后。事实上,循章选秀女活动在进行着,叶赫那拉·兰儿在一步步逼近皇宫,这段历史无法改写。
当叶赫那拉家与叶赫·惠征的故友苏域续上关系后,叶赫那拉家发生了重大变化。不仅经济上有了大大的改观,而且兰儿的命运也迅速改变着。正是“十年河西、十年河东”,兰儿走出了芳嘉园,走进了紫禁城,走上了中国清末的政治舞台。
这一天,在皇宫内务府当差的苏域急冲冲地来到了叶赫家,急切对兰儿母女说:
“兰儿,内务府五天后选秀女,大叔有心帮你,你去不?”
兰儿摇了摇头,说:
“兰儿没那福份。”
“不,你符合条件。你们叶赫家是镶蓝旗,属八旗之例,试一试吧!”
苏域说的一点儿也不错。虽然二十年前,叶赫那拉惠征家道中落,但更改不了他们的家世,兰儿的确是八旗之女。但是,兰儿此时已经十八岁了,已过十四至十七岁的年龄段。不过,特殊情况,年龄可放宽至十九岁,这就是说,兰儿可以去试一试。
兰儿心里当然想去试一试,但她又怕苏大叔讥笑她,姑娘家哪儿有那么心急的,她望着母亲,说:
“额娘,你说呢。”
知女莫如母。做额娘的十分了解女儿的心,兰儿从小就有心计,而且一旦下了决定,几头牛也拉不回来,还不如顺着她。白发苍苍的惠征夫人望着十八岁的女儿,她好像今天才发现女儿长的很漂亮。她艳丽可爱、光彩照人,尤其是那白皙的皮肤是南国的女子才有的,那亭亭玉立的身姿也十分动人。
女儿虽是旗人,但在江南度过了这么多年,已有了南国女子特有的柔媚与灵气。女儿现在虽在询问母亲,实际上是让母亲支持她。但母亲又担心万一女儿选不上,岂不伤了她的自尊心,还不如找个好婆家,风风光光地嫁了好。于是,母亲说:
“兰儿,算了。天下漂亮的姑娘太多了,哪就选上你。再说,真的选上了秀女,也不一定被皇上看中,有的秀女一辈子也没挨近过皇上,清清苦苦一辈子,还不如嫁个老百姓。”
母亲的确是为兰儿着想,兰儿也明白母亲从内心深处疼爱、关心自己。但兰儿突然觉得老实巴结的母亲见识太浅,起码,该去试一试,不去试,怎么知道没那个运气。
兰儿想:选秀女是通向荣华富贵的第一步,不迈出这一步,难道有一步登天当皇后之云梯!
兰儿不再顾忌什么面子了,她坚定地对苏域和母亲说:
“我去,一定去。”
苏域笑了:
“侄女,大叔一定帮你这个忙,尽大叔之力,祝我们成功!”
兰儿没有听从母亲的劝告,她要搏一搏,她宁愿冒风险去闯一下,也不愿嫁到百姓家做良家妇女。她忍受不了那种穷极潦倒的生活。
内务府选秀女,其实是全国选美大赛,姑娘们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艳丽迷人。本来,十四至十七岁的姑娘,正是花季,个个赛天仙。候选人不允许走着进紫禁城,内务府要求她们必须乘车子来。不过,所乘的车子大有讲究,有的车子装饰十分辉煌,有的车子却暗淡无光,车子的档次标明候选人的家境与社会地位。
兰儿家境贫寒,哪儿有高档的车子坐。不过,她今天乘坐的是一辆红色的四轮豪华车子,这车子是苏域跑了半个北京城才租来的。这辆车子左右各挂一盏明亮的红灯笼。与其他车子一起,夜幕降临后入神武门,等候开门。
到了第二天凌晨,神武门开启,候选者纷纷下车,举步入皇宫大内。秀女们都熬了一夜,个个无精打采,有的大家闺秀们,平日里娇生惯养,怎堪忍受这份苦熬,她们一个劲儿地打哈欠,有的还抹鼻涕、淌眼泪。看来,登天的云梯不好上。
兰儿则不然,从小家境贫寒,她早已习惯起早贪黑。特别是定居芳嘉园,哪一天也没睡过安稳觉。熬上一个通宵,对于她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当兰儿看到大多数姑娘精神不振时,她心里暗自高兴:
“天助我也!最好是再熬上一整天,把其他姑娘全熬倒,到那时,我依然精神饱满,取胜的可能性则更大。”
到了上午,姑娘们便由内务府公差带领着进入内务府大门,先由内务府大臣初步目视一下,将其中的佼佼者留下,送到寿康宫康慈皇太妃那里,再由咸丰皇帝与康慈皇太妃共同定夺。
兰儿今天上身穿了一件绿色的小褂,外罩米色夹袄,下身着米色小裙,既没有描眉,也没有施粉,更没带什么首饰,好一副天然女儿样。
兰儿如此之装扮,是有她深刻用意的。本来,决定参加选秀女,母亲就为女儿开始张罗了,家中再穷,做娘的也要为女儿买上等的妆粉,做一身漂亮的衣裙。特别是苏域,他目前生活得比较宽裕,不缺那几个钱,他叮嘱妻子为兰儿买来上等的衣料,又让妻子找了个好裁缝,为兰儿做套合体的衣服。
然而,她不!她拒绝了母亲送的妆粉、苏大婶送的耳环、戒指、簪子等饰物,只挑了一套较淡雅的衣裙穿上。
“好看吗?”
兰儿穿好衣服,向众人展示。母亲担心地说:
“别的姑娘一定精心妆扮,个个花枝招展,你如此淡泊,一定不招人注意。”
“不,姐姐漂亮极了,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美。”
大弟弟照祥说出了兰儿心中的话。
兰儿认为一个人走进了百花争妍的花丛中,他更想欣赏的可能不是牡丹、玫瑰,也可能不是紫罗兰、郁金香,他可能很想寻觅一株青青的小草,去嗅一嗅它那淡淡的清香。所以,兰儿今天一身的淡雅。
候选的秀女们五个人一组,由内务府大臣带着,排着队走进寿康宫。
此时,康慈皇太妃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每一位姑娘看,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们。她那全神贯注的神情就像在挑选货物。姑娘们一个个羞答答地施礼、回话。她们中有的人故作媚态,仿佛自己百般娇丽就能一下子吸引住咸丰皇帝,孰不料,咸丰皇帝却打不起精神来。
他的确很困乏,昨夜留宿坤宁宫,和皇后说了大半夜的话,直到三更天才在皇后的催促下入睡。今天一大早,皇后不忍心弄醒甜甜梦乡中的他。可是,又怕康慈皇太妃生气,才极不情愿地推醒了他。
“皇上、皇上。”
皇后轻轻地呼唤皇上,咸丰皇帝困得很,他翻了个身,又睡了。
“皇上,醒一醒,今天是选秀女的日子。”
咸丰皇帝睁开了眼皮,一手搭在皇后的腰间,说:
“选什么秀女呀,朕只喜欢你一个人。”
皇后笑了笑,她没说什么。此时的她能说什么呢?她当然希望皇上的那句话是真的,但她更明白,过了今天,皇上的这句话又该对别的女人说了,自古以来,天子无情,戏子无义。这一点,皇后想得通。
在皇后的催促下,咸丰皇帝伸了个懒腰,他极不情愿地起了身,又同皇后一道来到了寿康宫太妃这儿。一个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走了过去,咸丰皇帝没正视她们,太妃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
“皇上,你仔细瞧一瞧,这个姑娘模样不错。”
咸丰皇帝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也没说“留下”二字。好端端的姑娘从他眼皮下溜掉了。
“皇上,正走来的那两个怎么样?”
皇后生怕太妃生气,也提醒着皇上,可皇上依然没有兴趣。站在后面的兰儿心中十分焦急:
“还有八个人,就要自己上场了,皇上对选秀女如此冷漠,如何是好?再者,已经走过去的十几个人,个个貌若天仙,他连看也不看一眼,怎么办呀?”
急得兰儿头上直冒汗,她突然冒出了一个点子。
“对,就这么干,不见效的话,那便是老天爷不肯帮忙了。”
兰儿急中生智,猛地咳嗽了起来。当她发现太后、皇后和皇上向她们这边张望之际,她立刻停止了咳嗽,居然泰若自然,真有本事。
咸丰皇帝向秀女群望了一眼,他并非木头一块,焉能看不出来下面站着的全是俏佳人儿。他为什么表现得不热心呢?一是他太爱皇后了,生怕表现得太积极,伤了皇后的心;二是走过去的十几个人的确不像怡红、云儿、萨克达氏那么出色。
虽然这些姑娘们飘飘而来,款款而去,但并没有沾住咸丰皇帝的视线,她们的艳丽远远比不上皇后的端庄迷人。
咸丰皇帝手握朱笔,迟迟不肯圈名字,康慈皇太妃大大不悦,她真不明白为何这些漂亮的姑娘打动不了皇上的心,已经走过二十多个人了,难道没有一个人让他中意!
“皇上、皇后,你们仔细瞧着些儿,总要选一至二人吧。”
康慈皇太妃直接提醒皇上与皇后必须选一、二个秀女。咸丰皇帝倒没什么,皇后心中有些发怵了,虽然她贵为皇后,但实际上受太妃的钳制。毕竟,太妃是咸丰皇帝的养母,是皇后的婆婆,对于太妃,皇后是惧怕多于尊重,她要努力做个好儿媳。于是,皇后附和着康慈皇太妃,说:
“对呀,皇上,今日选秀女,总要有个结果。”
咸丰皇帝很不愿他的养母及妻子失望,心中也想:
“就依她们所言,在乘下的几个人中随便圈一、二个人吧,不然,传出去也不好听。”
康慈皇太妃一个劲儿地提醒皇上留点儿神,她生怕咸丰皇帝再打哈欠。咸丰皇帝知道太妃的意思,随口问:
“还有几个人?”
显然,咸丰皇帝有些不耐烦了,太监安德海连忙凑前,贴在皇上的耳边说:
“回主子的话,还有十个人。”
就是说,还有两组,咸丰皇帝舒了口气,他欠了欠身子,不由自主地又打了个哈欠,他心想:
“谢天谢地,总算快完了,前面这些秀女也没正视她们一下,也许剩下的会有一、二个出色的。如果真的没有,随便圈一个算了,反正后宫也养得起她们。”
御前太监用他那喊得已经嘶哑的嗓音报:
“丽儿、兰儿、蓉儿、英儿、萍儿见驾!”
只见五个姑娘款款上前,她们依次下跪、叩首,自报姓名。
“丽儿叩见皇上,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叩见皇太妃,祝太妃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吉祥。”
其实,这句祝词是统一规定的,这些秀女先到内务府时,内务府的公差早已教会了她们。这些秀女们在心中也早已背诵得滚瓜烂熟,她们不会说错一个字。
已经过去的几十人,咸丰皇帝都觉得祝词是一个腔调说出来的。可现在从这个叫“丽儿”的秀女口中吐出却无比清脆、悦耳,咸丰皇帝仔细看了一会儿,丽儿娇艳夺人,不过十四岁左右,满脸的稚气,咸丰皇帝心想:
“这小姑娘小巧玲珑,一定不错。”
他看了太妃、皇后一眼,从她们的眼神里,咸丰皇帝明白她们也很喜欢丽儿。于是,他手中的朱笔终于点了下去。
咸丰皇帝的爱妃丽贵妃便这样定了终身,这一瞬间,她改变了一生的命运。
“兰儿叩见皇上,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叩见皇太妃,祝太妃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吉祥。”
咸丰皇帝还想再多看丽儿一眼,谁知也许是天意,也许是巧合,他的目光却落到了兰儿的脸上。
咸丰皇帝无意中与兰儿的目光相对,兰儿以为皇上已中意于她,不禁脸上飞出一朵红霞,她又掩饰不住那份秋波,左顾右盼,娇媚极了。咸丰皇帝的心中也怦然一动:
“刚才那个娇巧玲珑,现在这个体态妩媚,朕真有艳福。”
看来,天下的男人多好色,山誓海盟不过是哄搂在怀里的女人开心的。
这正是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咸丰皇帝有些看呆了,太监安德海又凑前一些:
“皇上,这位兰姑娘颇有福相。”
咸丰皇帝点了点头,表示有同感,安德海心中十分高兴。那么,安德海为何在这个关键时刻赞誉兰姑娘呢?这是有原因的。
兰儿的苏大叔在内务府混了十几年,皇宫大内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岂能逃过他的眼睛。他认为咸丰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安德海的确是个人物。于是,昨天下午,苏域将三十两银子偷偷地塞进了安德海的手中。
“安公公,这回全仰仗你了。”
苏域高抬安德海,安德海已飘飘然也。再者,自己又接了人家的银子,苏域在内务府当差多年,安德海也掂得出苏域的份量,他可不想得罪苏域。自己不过只是个小太监,若想日后一步步爬上去,必然交结几个在皇宫里有实力的人物,而苏域便是其中一个。所以,安德海会卖这个人情给苏域。
咸丰皇帝平日里并不讨厌小安子,反而觉得这个小太监机灵,善解人意。于是,咸丰皇帝此时接纳了小安子的意见,再者,“有福相”也是咸丰皇帝的心声,他也觉得下面站着的兰儿与众不同,有些福相。
咸丰皇帝抬起朱笔,在“兰儿”二字上圈了一下。这简单的动作改变了叶赫那拉·兰儿一生的命运。
兰儿欣喜地发现咸丰皇帝的朱笔动了一下,她的心里乐开了花,她几乎要跳起来了,她觉得有一股强劲的力量在托着自己,一直向上飞、向上飞……
兰儿此时有一步登天之感。两年前,缺少银两时,有人送银子给她;如今参加选秀女,又如此顺利,她的运气的确不错。起码,兰儿自己认为上苍对她不薄。她一个贫寒人家的女儿,前几天还做小商贩,一眨眼的功夫,她进了皇宫,站在皇上、皇后、皇太妃的面前,而且被皇上的朱笔圈中。
此时的兰儿欣喜若狂,叶赫那拉·兰儿将走向紫禁城,大清皇宫从此不太平。
兰儿迈开了登上天梯的第一步,她要一步步向上走、向上走,一直走进天宇。
她要尽享荣华富贵,满足自己最大的权欲,她是一个不平凡的女人,当秀女只不过是序幕,更精彩的“剧目”在后面。叶赫那拉氏走进皇宫,中国封建社会的历史上,第二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开始粉墨登场了。
四、兰儿入宫之初
叶赫那拉·兰儿与丽贵人(丽儿)同一天入皇宫,成了咸丰皇帝的候选妃子。但是,咸丰皇帝并没有很快地宠幸她们,因为,他的心中装着一个令他敬爱的女人——皇后钮祜禄氏。
而且,此时,咸丰皇帝的另一个爱妃——云嫔宾天不足百日,他还沉浸在对云嫔的追念之中,他哪儿有心思去宠幸被他随手圈中的两个小秀女。自从兰儿、丽儿进宫,从来没见过皇上一面,她们是姑娘家,又不便向人打听皇上的行踪,只好耐着性子等着。
不过,兰儿深信,皇上不会永远冷落她,阳光会照到她的身上来的。至于咸丰皇帝这儿,他的确把兰儿、丽儿给忘在脑后了。近日来,他怕上朝,他怕听一个又一个的报忧的奏章;他怕一个人在寝宫里呆着,因为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往往会想起云嫔,他怕伤心。他从小失去亲皇额娘,就比别人敏感一些,可以说,在他的性格中忧郁的成份较多。他不够开朗、豁达,缺少宽阔的胸襟。
如今,大清又处于多事之秋,太平军风起云涌、势不可挡,洋人的魔爪伸向中国,加上一个个亲人离他而去,咸丰皇帝更有些忧郁了。有时,他一句话也没有,寝宫中的太监、宫女都轻进轻出,生怕弄出一点声响来,寝宫太寂静了。
乾清宫里,太监有十几人,老妈子十几人,宫女二十人左右,他们几十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一个人——咸丰皇帝。他感到很不自在。有时,他感觉不到众人全是为他一个人服务的,而是觉得大家全在监视着他,甚至连他打个喷嚏都会引起人们向他行“注目礼”,实在太让人难受了。
有一天下午,咸丰皇帝睡也睡足了,躺也躺够了,他非常无聊,便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乾清宫东暖阁里挂着一座老古钟,虽然年数已多,但走时十分准确,发出嘀滴哒哒的声音,清脆悦耳。
咸丰皇帝闲来无事时,他便侧耳倾听那古钟极有节奏的嘀哒声。一个宫女见皇上并没有睡,便端上了一碗参汤,悄悄地走近了他的身边。她看见皇上双目紧闭,一动也不动,还以为他又睡着了,她便站在咸丰皇帝的身边,一动也不动。
咸丰皇帝高度集中地在听那钟声,竟没在意自己面前还站着一位宫女,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但还是闭着眼睛。宫女见他已醒来,便小声说:
“万岁爷。”
咸丰皇帝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被她这一唤,吓了一大跳,他浑身一哆嗦:
“滚、滚、滚。”
宫女不知所措,扑通一声伏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叩头:
“万岁爷饶命!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宫女竟忘了手中还端着参汤,扬起手便朝自己的脸上左右开弓。碗打翻了,参汤泼了一地,宫女的嘴角在流血。
咸丰皇帝一看,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他突然感到刚才的一幕很有些可笑,宫女惩罚自己的举动实在令人纳闷儿。咸丰皇帝也认为刚才的事情责任在自己,而那宫女却吓的瘫倒在地上,这真叫“伴君如伴虎”。
咸丰皇帝忽然大笑了起来:
“起来,起来,朕今天不罚你,怕什么,别这么哆哆嗦嗦的。”
刚才,咸丰皇帝大吼之时,其他的太监、宫女全听到了,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探头探脑地躲在门外倾听里面的动静。听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一点症结,大家才舒了一口气。正在这时,突然间爆发出万岁爷莫名其妙的笑声,大家面面相觑,不敢出大气。
还是太监安德海的胆子大一些,他已跟咸丰皇帝五、六年了,对于皇上的脾气,他不敢夸口了如指掌,但他敢说能猜出个七、八分。他心里猜测:
“八成万岁爷太寂寞了,想寻个乐子开开心吧。”
安德海是咸丰皇帝的贴身太监,咸丰皇帝的一举一动,小安子全看在眼里。这几天,咸丰皇帝早朝回来,情绪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这就是说,朝政不可能影响他的情绪,如今这喜怒无常,想必是生活太单调所至吧。
于是,安德海低着头,弯着腰,走进了东暖阁。
“皇上吉祥,奴才给皇上请安了。”
一见小安子这奴颜屈膝之状,咸丰皇帝更乐了:
“小安子,去,把地上的参汤想法子弄回碗里去。”
安德海一听,傻了。宫女满脸是泪,还跪在那儿,空碗翻放在地上,参汤泼了一地。虽说皇宫里的地面全是用青砖铺成的,一点儿泥土也没有,但泼了一地的参汤如何再弄回碗里呢。安德海弯下腰,用双手小心翼翼地去捧那泼了一地的参汤,无奈手大水浅,捧不起来呀。
“怎么办呢?看来,万岁爷今天是想开心取乐,他想看一看小安子有没有这能耐。”
安德海脑瓜子一转,计上心头:
“对,有门儿了。皇上乃九五之尊,即使参汤全捧回碗里,他也不会去喝。”
只见小安子又膝跪地,趴了下去,他把地上的参汤舔起,又吐到碗里。一口、两口、三口,果然快极了,眼见着小碗快满了。安德海一看地上,急了,眼见着被泼在地上的参汤舔净了,可是碗里还缺几口呀。安德海眼珠子一转,又计上心来。
他依然像刚才那样趴在地上舔着参汤,但他吐进碗里的却是自己的唾沫。咸丰皇帝早已识破小安子的小计谋,但他心中暗想:
“这小安子,心眼儿挺活络的,只可惜是个阉人。”
“皇上,全弄回去了。”
安德海得意洋洋地说。咸丰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安子。”
“嗻。”
咸丰皇帝很无聊地喊了一声“小安子”,他不知竟究喊小安子有什么事儿,而奴才安德海也明白这一点,他不敢怠慢,连忙应声:
“万岁爷,奴才从小在家时,学了别人不曾得到的功夫,万岁爷若不嫌弃,奴才愿意献丑。”
什么“功夫”?那还不是学狗叫。安德海小的时候,家境贫困,爹娘整日面向黄土,背朝青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哪儿来的精力照顾孩子。一岁半的小安德海一天到晚被爹娘关在四壁透风的破屋里。家里虽然没有人教他说话,却有条狗教他“汪、汪”叫。
有一天,爹娘收工回家,特别是安德海的娘,累了一整天,举步已十分艰难。当他们推开破烂不堪的院门栏时,家里的小黄狗摇着尾巴欢快地上前迎接主人,只见儿子安德海正趴在地上,学着小狗的模样,冲着父母“汪、汪”直叫。
气得他爹一个巴掌打了过来,他娘心疼地将儿子搂在怀里直落泪。所以说,安德海的“童子功”过硬极了。
今天,小安子看见皇上有些不开心,便想着法子逗皇上高兴。何不拿出自己的“绝活”,让万岁爷见识、见识。
“小安子,你有何种功夫,快让朕开开眼界。”
咸丰皇帝懒洋洋地问。其实,他根本不在意这奴才会何“功夫”,只要能打发时间就行,他太无聊了。
“万岁爷,奴才会学狗叫。”
安德海凑近咸丰皇帝的面前,连忙回答,一听小安子这话,咸丰皇帝直摇头:
“罢了,罢了,朕如果想听狗叫,干脆找一条小狗来,何必让你学呢。”
“万岁爷,奴才练的是童子功,一岁半的时候,学狗叫便能以假乱真,那是一般人学不来的。”
一听小安子这话,咸丰皇帝乐了,他也实在闲来无事,既然小安子有这孝心,干脆让他叫几声也好。咸丰皇帝依然懒洋洋地说:
“要叫得惟妙惟肖,不然要自己掌嘴巴。”
“那叫得如果像极了呢?”
小安子跟随咸丰皇帝不是一天、两天,偶尔,他也敢壮壮胆儿。
“那,那朕就赏你白银十两!”
咸丰皇帝根本不相信小安子能有那能耐,于是,随口说说而已。只见小安子后退了几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咸丰皇帝磕了个响头:
“小安子献丑了。”
他两条腿模仿着狗的姿势,双手落地,向前爬着,那架式酷似一条狗。若不是他穿着灰色的太监服,咸丰皇帝还真的以为地上趴着的是条个儿挺大的狗呢。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一连串的“汪汪”声,简直就不像从小安子嘴里发出的,它比真狗差不了多少。咸丰皇帝乐了,他从软榻上走了下来,走到奴才小安子的面前。小安子摇头摆屁股,模仿着狗的姿势,双手抱住咸丰皇帝的腿,并不住地用舌头舔舔主人的裤子,表现出小狗见到主人时的欢乐神情。
“哈、哈哈……”
咸丰皇帝大笑。
“汪、汪汪……”
安德海叫得更欢。他放开主子,在屋里爬来爬去,引逗得咸丰皇帝及太监、宫女们全都捧腹大笑。咸丰皇帝笑出了眼泪,安德海也觉得今天的表演非常成功,他自己也趴在地上笑个不停。
“主子,赏钱吧?”
趁着咸丰皇帝高兴,小安子大胆地提出了要求。皇上乃一国之君,金口玉言,既已说出,无可更改。咸丰皇帝令一小太监去内务府取银子。
咸丰皇帝虽然是一国之君,整个大清的江山都是他的,为何区区十两银子还要去内务府取呢?这并不难解释呀。
皇上深居紫禁城,他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平日里一个铜子也不需要,他要银子干嘛呀。所以,一国之君竟拿不出一两银子来。
那小太监不敢怠慢,应了一声,连忙去内务府取银子。刚出乾清宫宫门,他便迎面遇到了皇后。皇上与皇后是正式夫妻,平日里,皇上可以去坤宁宫看望皇后,皇后也可以随时来乾清宫看望皇上。小太监一见皇后只带了两个宫女来,便连忙下跪:
“娘娘吉祥!奴才给娘娘请安了。”
“起来吧!”
“嗻。”
“皇上在吗?”
“在,万岁爷正乐着呢。这不,万岁爷令奴才去内务府取十两银子,赏安公公。”
一听这话,皇后有些纳闷了。平日里,哪怕是太监、宫女做事再好,皇上、皇后也不用去赏赐他们。今日为何?
“为何赏小安子?”
那小太监也媚态十足,他想寻个机会讨好皇后,便一五一十地描述了刚才的情景。他知道皇后对小安子有些反感,所以描述细节时有些夸张、渲染。
“娘娘,您不曾看见,安公公那学狗爬、学狗叫,比真狗还像。”
“真的吗?有这等事儿,小安子学狗叫,皇上赏他白银十两。”
皇后追问了一句,那小太监已听得出来,皇后对此事十分不满。小太监心中暗自高兴。
“安公公哟,你讨皇上的欢心,却招来皇后的反感,今后你的日子不一定好过。”
皇后一跨进乾清宫,有位太监便报:
“皇后娘娘驾到。”
太监、宫女连忙跪迎皇后,咸丰皇帝笑吟吟地走了上来:
“皇后,你来迟了一步,不曾看到小安子逗人的模样。”
咸丰皇帝挽着皇后的手,双双走入西暖阁。这皇上的寝宫——乾清宫比后宫所有的院落都大得多,而且雄伟壮丽,清代历代帝王都住在这里。宫里除了有一个宽敞的大厅以外,还有乐东暖阁、西暖阁,两阁东、西相对,建筑格局基本一致,但室内装饰却有所区别。
东暖阁是皇上的卧室,布置得温馨、舒适,以暖色为基调;西暖阁是书房,屋内典雅、精致,摆满了历代珍奇古玩,一格格书架上堆放着书籍。当然,像《论语》、《战国策》、《文赋》、《文心雕龙》、《资治通鉴》、《四库全书》这类书籍少不了。此外,还有许多文史类的书籍,如《全唐诗》、《宋词集粹》、《史记》等摆放其中。这些书籍摆在书架上,并不是摆摆样子,而是供主人阅读的。
乾清宫西暖阁的书房里,有两个读书爱好者,咸丰皇帝和他的皇后。
咸丰皇帝还是在做阿哥时,六岁入上书房,拜杜受田为汉文师傅。杜受田这位大学士循循善诱,引导特殊学生奕詝进入文学艺术的殿堂,使得奕詝对汉文学艺术发生了浓厚的兴趣。登上皇位的奕詝,即咸丰皇帝的文学功底比他以前几代帝王都深厚。也许是上苍独钟于这位文豪天子,又赏赐一位大才女给他做皇后。
皇后钮祜禄氏出身于显赫的贵族家庭,她的父亲钮祜禄穆杨阿曾为广西总督。此人城府很深,受过良好的汉文教育。所以,他对掌上明珠女儿的教育也十分重视。未来的皇后从小就在传统的儒家教育封建贵族家庭中耳濡目染,对汉文学发生了极大的兴趣。她擅长吟歌赋诗,特别是五律、七绝等,每每作出,令人拍手叫绝。
由于文学修养很高,钮祜禄皇后的品德修养也很好。她性情温和、善解人意、雍容华贵、娴淑大方。一进宫便博得了咸丰皇帝的爱意。所以,很快她便由嫔晋升为皇后。咸丰皇帝以隆重的皇宫礼仪迎娶了他的心爱的人儿——钮祜禄氏皇后。
钮祜禄氏登上了皇后的宝座,并没有沾沾自喜,骄傲狂大。她更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她深知皇后母仪天下并非易事,靠的不是色,而是德。所以,她表现得更宽厚、大度,使得别人对她十分敬爱。
咸丰皇帝对他的这位皇后有爱更有敬,爱她的美丽的容颜,敬他的高尚品格。因此,虽然他们早已度过了蜜月,但仍意犹未尽,皇上几乎天天留宿坤宁宫。不管皇上说什么,皇后都点头称是,面对百般柔顺的妻子,咸丰皇帝似乎少了些放荡,他又敬又爱皇后,甚至有时有些恋母的感觉。
在咸丰皇帝的记忆中,亲皇额娘也和自己的皇后一样,都那么端庄、娴淑、雍容不俗。这一点,无论是宫女怡红,还是萨克达嫡福晋和云嫔都没有的。
他很庆幸自己有福气,一生中拥有这么两位高尚女人最深厚的爱。一个是母爱,一个是情爱。他对皇后的深沉的爱与无比的敬是掩饰不住的,他在高贵的皇后面前收敛了轻佻与浮薄,更无亵容狎语,就连夫妻之间打情骂俏的话,他也说不出口。
咸丰皇帝从心底深处敬爱他的皇后,和皇后在一起时,他便有一种安全感,心里感到非常充实。他把皇后当成了挚友,当然,更是爱人。
今日正拿奴才安德海开心取乐之时,皇后至此。咸丰皇帝马上打发走了小安子,由于他刚才太兴奋了,脱口而出“你来迟了……”这些话,他觉得不该说。因为,一向端庄、高贵的皇后不会对此类亵狎之行感兴趣。于是,他挽着皇后的手,走进了他们共同研讨诗文的艺术殿堂——乾清宫西暖阁。
“皇后,你为何有些倦容?”
细心的咸丰皇帝发现美丽的皇后双眼似乎有些倦怠,面色不如往日红润,便关切地问了这么一句。皇后淡淡一笑,答道:
“没什么,多谢皇上关心。”
“不对,一定有什么事儿。”
咸丰皇帝捧着皇后的脸,仔细地看着。他看得更真切了,皇后的脸上有些泪痕。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看皇上那着急的样子,皇后笑了,她轻声说:
“真的没什么。只不过是臣妾刚才读了一段感人的故事,读到动人处,叫人直落泪。”
“哦,有这等上乘之作,说来听听。”
咸丰皇帝心想,能让皇后落泪的文字,一定很有底蕴,他很想知道究竟是何文字。便问:
“哪儿来的书?何书?何人?何情节?”
皇后轻描淡写地答道:
“皇上不必再问,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书,只不过其中的情节让人感动。”
咸丰皇帝扳过皇后的肩头,执拗地说:
“告诉朕,朕一定要知道。”
人人都有这种逆反心理,你越是不想让他知道,他就越想知道。咸丰皇帝正处于这种情绪之中,皇后生怕他误解,便说:
“是曹雪芹的《石头记》。”
“什么,你读那等文章!”
咸丰皇帝发出惊讶之声。皇后脸一红,低下了头。为何一听说皇后读的是《石头记》,咸丰皇帝大吃一惊。因为曹雪芹的这本书早就以抄本的形式在民间流传,而朝廷官员组织了大学士进行审查,结果发现其中的情节的确十分精彩,故事也很感人。但是,透过生动曲折的悲欢离合的故事,却看出了曹氏的思想,即“叛逆”。
这还了得,于是朝廷下令抄查这部书,多少年来,屡禁不止,反而流传越来越广,很令朝廷头疼。
不曾想到一向温柔娴顺的皇后竟也读这等禁书,咸丰皇帝能不吃惊吗!
咸丰皇帝立刻流露出不悦的神情:
“皇后,这等禁书有什么感人之处。”
皇后面带愧色,解释道:
“臣妾闲来无事,随便看几段文字。皇上,这部书上确实有感人之处,特别是两宝、两玉的爱情故事,真让人感动。”
咸丰皇帝一向佩服皇后的文才,皇后一般情况下不轻易评论某篇某章如何,今日一个劲儿地推崇《石头记》感人的故事情节,看来是有原因的。咸丰皇帝出于好奇,他追问道:
“既然如此,说来听听。”
皇后见咸丰皇帝不再追究她读的是禁书,便不再戒备什么,描述着书中的感人情节:
“两宝乃宝玉、宝钗;两玉乃宝玉、黛玉。黛玉是宝玉姑妈的女儿,他称‘林妹妹’;宝钗是宝玉姨妈的女儿,他叫‘宝姐姐’。林妹妹死了母亲,到了宝玉家。她孤苦伶仃,身弱多病;宝姐姐也住到了宝玉家,姓性格温顺、宽宏大度,一个妹妹,一个姐姐,都喜欢上了宝玉。”
“那就都娶了吧。”
还没等皇后说完,咸丰皇帝便发表了自己的意见,逗得皇后直发笑。皇后认真地说:
“老祖宗不允许呀。结果,宝玉娶了宝姐姐,冷落了林妹妹,林妹妹抑郁寡欢。含恨死去。”
皇后的语调十分低沉,竟落下了眼泪。咸丰皇帝轻轻为她抹去泪水,说:
“瞧你,书中所云乃痴语,竟动了真情,仿佛你也置身其中。”
皇后低头一言不发,咸丰皇帝张开双臂,将皇后揽入怀中,在皇后的耳边低语:
“皇后,朕不会冷落你。无论将来朕宠幸哪一个妃子,你永远都是朕心目中最尊贵的皇后。你娴淑温和、宽宏大度,有你相伴,人生一幸也。”
皇后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令她心醉的话,她也轻轻地勾起咸丰皇帝的手,两个人相拥走向东暖阁。
咸丰皇帝与钮祜禄皇后恩恩爱爱、甜甜蜜蜜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光。他为自己有这么一位皇后而荣幸。他与皇后日日相伴、浓情蜜意,好让人羡慕。
皇后是位温和、大度之女子,她今日来乾清宫,不是来与皇上相聚的,她为几个月前,选秀女时进宫的兰儿、丽儿而来。
咸丰皇帝亲自钦定了兰儿与丽儿,可这些日子以来,皇上早把两个小秀女给忘了,似乎他已忘了选秀女一事,既不过问她们,也从未宠幸她们。可怜的两个小佳人儿空守孤灯垂泪到天明。
皇后没有忘记那两个秀女,兰儿比自己大两、三岁,丽儿比自己小一岁,但从名份上看,皇后是两个秀女的“姐姐”。做姐姐的怎么能怠慢小妹妹呢。她应时刻提醒自己:
“你是皇后,母仪天下,应大度一些,皇上虽是自己的丈夫,但丈夫还应有更多的女人,你做为皇后,不但不能吃醋,还应该尽力帮忙她们受宠。一旦哪个妃子受宠,怀上龙种,你便是孩子的第一皇额娘。”
基于此,皇后来找皇上,向他提起兰儿与丽儿。
“皇上,几个月前选的两个秀女,还记的吗?”
咸丰皇帝笑了笑,他怎么不记得。咸丰皇帝又不是糊涂人,自己有几个妃子,焉能不清楚。只是他暂时不想宠幸她们,也许,兰儿与丽儿对他还没有吸引力。
“皇后,为何今日提及此事?”
皇后温柔地说:
“不能再冷落她们了,再说,臣妾始终未能为皇上生一龙子。”
皇后对此的确有些内疚,她也盼望皇宫里多一些孩子的笑声。咸丰皇帝说:
“不急,过些日子再说吧,反正,她们在宫里养尊处优,宠幸与否有那么重要吗?”
嘴里是这么说,咸丰皇帝的心里也承认不能只贪恋皇后一个人,其他的女人有一天会占据他的心。
好色乃男人的天性。咸丰皇帝有得天独厚的条件,他可以冠冕堂皇地去宠幸许多妃子。美貌的兰儿与丽儿近在咫尺,他一定会动心的,对于这一点,皇后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有一天,皇后带着两个小宫女到后花园去赏花。前几日,内务府来报园子里的玫瑰花开得正艳,皇后极爱玫瑰花,爱她们的娇艳,爱她们的怒放,爱她们的不掩不饰。于是,她的兴致极高,一路款款到了后花园。
果然如人所描绘,园子里姹紫嫣红,百花齐放。红的玫瑰、白的百合、紫的罗兰、黄的满天星。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竞相吐芳,各领风骚。
花丛中,蝴蝶翩翩飞来,蜜蜂嗡嗡地叫,小虫儿高声鸣唱,小草探头探脑,一幅生动的图画。两个小宫女,大的才十四岁,小的那一个刚满十二岁,她们还是个孩子。一到园子里,便热闹开了,平日里皇宫大内不敢出一口大气,如今来到百花争妍的花园里,置身于大自然的美景之中,叫人如何不陶醉。
小宫女左顾右盼,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她们忘了奴婢的身份,打闹着,追逐着蝴蝶。
皇后才十五六岁,也是充满青春活力的年轻人,她也向往美妙的大自然。可是,她时刻不忘自己母仪天下的尊贵身份,不可能像两个小宫女似的,在一起打闹、嬉戏。
她柔声慢语地说:
“你俩尽情地去玩吧,等一会儿看谁捉的蝴蝶最多。”
两个小宫女一听,心中乐开了花。齐声答道:
“谢娘娘恩典,奴婢不会走远,只要娘娘唤一声,奴婢马上便回来。”
蝴蝶一样的宫女高高兴兴地跑进了花丛中,皇后来到一簇红玫瑰旁,她凝视着红的发烫的红玫瑰,心中暗想:
“人说面如花儿,其实不然,花的美在于它的艳,人的美在于她的娇。花儿只艳几日,有时只有一瞬间;而人娇却会长一些,多则三、五年,少则三、五月,总比朝开晚谢的花儿幸福得多。”
皇后正凝眸细想之时,只听到后面响起一阵阵笑语声。
“姐姐,你瞧,百合花多纯洁、淡雅,我从小就爱她的高贵品质。百合花的花蕊中有六朵小黄蕊,还有一根极甜、极甜的花露茎,这花茎最吸引采花酿蜜的蜜蜂。”
说话的人小巧玲珑,清纯可爱。皇后抬头望去,看见两个面生的女子正朝这边走来,她们来到皇后的面前,双双跪下:
“皇后吉祥,兰儿给娘娘请安!”
另一个小一点的女孩儿也说:
“皇后吉祥,丽儿给娘娘请安。”
“免礼!平身。”
皇后想起来了,她们正是自己心中念念不忘的两个秀女——兰儿与丽儿。
兰儿与丽儿虽是秀女,进宫也已几个月了,但至今未曾得到过皇上的雨露。这几个月,皇上每晚都留宿坤宁宫,与自己在一起,兰儿与丽儿根本没有机会接近皇上。
“你们两姐妹也来赏花呀。”
这是皇后在给她们打招呼而已。来御花园,不来赏花,难道来看蚂蚁上树。问过之后,皇后也觉得自己很可笑,她一抿嘴,笑了起来,兰儿与丽儿一看皇后如此平易近人,心中也少了几分戒备,也跟着笑。在她们看来,太妃与皇上不像皇后那么和蔼可亲。那日寿康宫目视,丽儿大气不敢出,兰儿也谨小慎微,生怕自己出岔子。今日御花园适逢皇后,兰儿心中有了谱儿,这皇宫大内,皇后是最可以接近的。
兰儿与丽儿进宫后,咸丰皇帝不曾宠幸过她们,所以没有给她们加封号,至今还只是个“秀女”,所以皇后称她们“兰儿”与“丽儿”。
“兰儿、丽儿,你们住在何处?”
皇宫院落虽多,但未被皇上宠幸的嫔妃们是不可能有单独居室的。她们往往同住在一个较大的院落里,有点儿像“集体宿舍”。所以,皇后并不知她们住在哪儿。
“回娘娘的话,我俩住在怡凝宫。”
还是年龄稍大一点的兰儿的胆子大一些,那位俏丽的小美人儿丽儿羞得满脸通红,直往兰儿的身子后面躲。皇后见此情景,不觉失笑,心想:
“这等俏丽的小美人儿,空空放在怡凝宫里太冷落她了,不如让她到坤宁宫来与我做个伴儿,有机会也让皇上见识、见识她。一朵花儿尚未绽开蓓蕾,可别辜负了这朵小花。”
于是,皇后说:
“丽儿,从明日起,你住进坤宁宫,与我做个伴儿。”
丽儿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她站着不动。兰儿掐了一下她的小手,低声说:
“快谢皇后恩典。”
小美人儿丽儿这才明白过来,连忙下跪:
“谢娘娘恩典。”
皇后微笑了一下,她忽然发现站在前面的兰儿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之神情,但兰儿马上又掩饰住了,皇后心想:
“这兰儿比丽儿有心计,丽儿是个单纯的小姑娘,而兰儿则是成熟的大姑娘。”
虽然丽儿只有十四五岁,还不完全懂得男女之事,但至少她明白进宫当秀女,将来有可能是皇上的爱妃。自己一生的幸福全系在咸丰皇帝的身上。而且,临行前她额娘整整叮嘱了三天,老太太唠唠叨叨地说:
“丽儿,当上秀女,以后的路全靠你自己走了。一定要让皇上喜欢你,替他生个龙子、龙女来,你便会一步登天。”
老太太反复念叨总会起不少的作用,丽儿进宫以后,日日夜夜祈祷上苍让她为皇上生龙子、龙女。可是,几个月过去了,自己的身体一点儿变化也没有,她失望极了。
进宫以后,由内务府安排,丽儿与同一天进宫的兰儿住在一起。兰儿比丽儿大三、四岁,所以,丽儿恭恭敬敬地称兰儿为“兰姐姐。”这位兰姐姐很会关心人,平时不爱说话,不像丽儿那样像只百灵鸟。兰姐姐做事总是很得体,丽儿很佩服兰姐姐。
几个月来,兰儿与丽儿形影不离,丽儿有什么心里话儿,总想给兰姐姐说说。而兰儿却很少发表主张,更不向丽儿吐露自己的心迹,所以,在丽儿看来,兰姐姐的城府很深,她从不轻易表现自己的渴望。这一点,丽儿很遗憾,因为自己把喜怒哀乐之情全写在了脸上,而且,她还沉不住气。一天夜里,丽儿悄悄地钻进了兰姐姐的被窝,趁着黑夜,抚摸着发烫的脸,悄悄地问兰儿:
“兰姐姐,额娘说,我要尽快为皇上生下龙子或龙女,可是进宫都好几个月了,为何我还生不出龙子或龙女来。”
一听这话,兰儿笑得直发抖,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傻姑娘,皇上没有宠幸过你,你一辈子也生不出龙子来。”
“不,姐姐,皇上宠幸过我。”
丽儿反驳着兰儿,兰儿一听,吃了一惊,难道真如丽儿所言,为什么自己至今还被冷落着?她寻问道:
“什么时候?”
兰儿又一想:
“不对呀,自从进宫当秀女,自己每时每刻都与丽儿在一起,怎么皇上宠幸与她,自己会一点儿也不知道。”
于是,她有些迷惑不解了,兰儿沉默不语,她感到有什么力量在威胁着自己。丽儿拉住兰姐姐的手,天真地说:
“姐姐,你忘了吗?那天选秀女时,皇上看了看我,也看了看你,我俩不是受过皇上的宠幸了吗?”
兰儿恍然大悟,说:
“唉,你真是个孩子。看一眼就叫宠幸,那宫女都被皇上看过的,难道她们全被宠幸过,岂不是全皇宫的宫女都要生龙子了。”
丽儿也笑了,她问道:
“什么叫宠幸?”
兰儿把丽儿拉到怀中,低声地说:
“姐姐也不是十分清楚,不过——”
她低声解释着自己理解的“被皇上宠幸”。丽儿听罢,双手捂住发烫的脸,吃吃地说:
“兰姐姐,你怎么知道的?”
兰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能说什么呢!她对别人无法提及两、三年前的那个晚上,荣大哥当时的举动只能让他们俩去回味了。
叶赫那拉·兰儿教会了丽儿什么叫“宠幸”,可是,几个月过去了,她们依然还被冷落着。
今天,皇后一时高兴,让丽儿住进坤宁宫,丽儿当然很高兴,兰儿的心里总不是滋味。但此时,她又不好表现出来,只有自己咽苦水。她搭讪着说:
“娘娘,兰儿与丽儿日日相伴,丽儿这一走,兰儿还真有些舍不得。”
皇后乃敦厚之人,没兰儿那么多“花花肠子”,她随口而出:
“同住在皇宫里,来来回回方便得很,你想她的时候,可以去坤宁宫玩一玩嘛,我们姐妹几个在一起,都不会太寂寞。”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兰儿心想:
“就凭皇后你这一席话,足以证明,你与我兰儿相比,不可同日而语也。日后,我兰儿有出头之日,还有你皇后的日子吗?”
不过,此时的兰儿只不过是个秀女,她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羽翼尚未丰满,她不会表现得锋芒毕露的。聪明的叶赫那拉·兰儿懂的如何保全自己。
皇后的一席话给兰儿开了通向咸丰皇帝的绿灯,兰儿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她要尽快让咸丰皇帝注意到自己,好使十八岁的兰儿一步步登上天梯。
却说俏佳人儿丽儿住进了坤宁宫,果然受到咸丰皇帝的注意,咸丰皇帝发现了这位娇小的玲珑的小美人儿,并很快宠幸于她。丽儿并不是霸道之人,她更多的是柔顺,受宠时并不觉的飘飘然也,而是像小鸟一样依人、可爱。皇后很是怜爱于她。
丽儿与皇后的关系十分融洽,咸丰皇帝非常满足于这种妻妾和睦相处的状态之中,他早已把与丽儿同一天进宫的秀女兰儿给忘到九宵云外了。
咸丰皇帝近日来不常留宿坤宁宫,他总是呆在自己的寝宫里,每晚不是招皇后,就是宠丽贵人。那种男人的满足之情洋溢于眉宇间,太监安德海是皇上的侍寝太监,咸丰皇帝的心绪变化,他看的清清楚楚。他心里暗笑:
“万岁爷哟,你左揽娇,右搂莺,太幸福了。”
这笑里也有一丝苦味,上苍太不公平,一落地都是男孩,奕詝父宠母爱,锦衣玉食,如今当天子,坐大殿,拥有美貌的女子;而安德海从小衣不蔽体,食不饱腹,十岁上又割了男人的那个“宝”,成了阉人,如今进宫当太监,是奴才,是只狗。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尽享荣华富贵。唉,命也!
小安子心里虽酸酸的,但他表面上掩饰的好极了,在咸丰皇帝面前,他卑躬屈膝,尽心尽力,颇得皇上的欢心。
却说,兰儿并不为自己一时的失意而沮丧,她是个有心计的女人,她在盘算着如何接近咸丰皇帝,来个后来者居上。她对自己说:
“兰儿,沉住气,有朝一日,你会翻身的,到那时,皇后与丽儿全要仰视你。”
兰儿处心积虑,希望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使得皇上将兴趣从皇后、丽儿的身上转移到自己这里。想来想去,她觉得要想让皇上宠幸于她,首先应该让皇后喜欢她。
为什么要这么说呢?因为,目前皇后在皇上面前是大红人,丽儿受宠还不是皇后一手炮制的,皇后统摄六宫,后妃的事情全掌握在她一个人的手中。
如何才能得到皇后的欢心呢,当然是先接近于她,再投其所好。兰儿刚一进宫的时候,就听别人说起过皇后,人们一致称赞皇后。都说皇后是个大才女,琴棋书画、吟诗赋词无所不精。独自垂泪的秀女兰儿自叹不如皇后,德不及皇后、命不及皇后、才也不及皇后。但是,兰儿偏偏不认命,她要想尽一切办法,以改变自己的命运。
想当初,兰儿小的时候,家境不像现在这样贫困。她的父亲叶赫那拉·惠征比较开明,也很疼这个女儿,于是,兰儿与其他女孩子不一样,她读过一些书。无奈,后来家里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弟弟、妹妹又相继出世,兰儿只好辍学。
父亲觉得很对不起女儿,于是,惠征便利用晚上闲暇时光,继续教女儿识字。兰儿还记得学过的《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兰儿轻轻地吟唱了起来。父亲在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兰儿、兰儿。”
兰儿也轻声问父亲:
“阿玛,什么事儿?”
“兰儿,不让你继续读书,很恨阿玛吗?”
“不,家里贫穷,兰儿明白这一点。”
惠征的眼睛里有些湿润润的了。他起身披上衣服,说:
“兰儿,阿玛多教你一些。”
从此,兰儿每晚都在昏暗的油灯下,读诗撰文,又过了两、三年。比起其他姑娘来,兰儿的文字功底已经算很深的了,如今入了皇宫做秀女,闲来无事,兰儿把忘在脑后的诗文又捡了回来。有时,对诗文不甚理解,对呀,去请教皇后。
古人云“不耻下问”,兰儿明白这个道理,如今请教于皇后,尚且算不上“下问”,皇后高高在上,自己暂居于下,这应该叫“幸于上问”才对。
至于皇后,那更不用说了,自从进宫,除了一个咸丰皇帝是位知音,还能与她讨论诗赋,可是,大才子皇上又要忙于国事,他不可能天天陪伴皇后读书论词。其他人,不是太监,就是宫女,很少识字的几个,也不懂得什么诗,什么赋。
那个俏佳人儿丽贵人没读过书,她虽然温柔、俏丽,但对于诗赋,她一窍不通。这一点,很令皇后遗憾。
此时,聪明的兰儿来到了坤宁宫。她不用皇后去派人请她,她自己会来的。自从丽儿住进了坤宁宫,并很快得到了咸丰皇帝的宠幸,加封为“丽贵人”,兰儿更坐不住了。她心底有些怨恨皇后,她自言自语道:
“皇后,兰儿如今乃受此冷遇,与你有关系,只可惜兰儿无依无靠,虽怨你,还要巴结你。”
心中满腔怨恨的兰儿必须满脸笑容来到坤宁宫,恭恭敬敬地拜见尊贵的皇后。
“皇后吉祥,兰儿给皇后请安了。”
“兰儿平身。”
皇后看见兰儿面带微笑,连忙让兰儿平身。
兰儿搭讪着说:
“兰儿思念皇后,特至此问安;兰儿又想念日日相伴的丽儿,随便看看她。”
皇后觉得兰儿很会说话,与稚嫩的丽贵人有很大的不同。但是,皇后此时对兰儿并没有什么恶感,反而觉得她也很可爱。
“兰儿,快进来坐坐,这儿暖和。”
秋风已起,寒风刺骨,深秋了,天渐凉,兰儿一路上被寒风一吹,脸颊有些红,手也觉得很冷,皇后问长问短,兰儿心中一阵激动,她说:
“谢皇后关心,兰儿心中十分感激。”
皇后忙说:
“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
“一家人”这三个字,兰儿听起来特别顺耳。如此说来,皇后已经把兰儿当作皇上的女人了。可是,兰儿心中也有些酸酸的,既然是一家人,为何到现在咸丰皇帝还没把小秀女兰儿放在眼里。然而,聪明的兰儿绝对不会流露出一丝不快神情的。
她善于掩饰自己,这一点,她自己也很有信心。
“皇后,兰儿昨日读诗,有几句不甚理解,特请教皇后。”
皇后一听,愣了,她没想到兰儿还能读诗,既然如此,何不探讨、探讨。
“什么诗?”
“《关雎》,其中的‘好逑’是什么意思?”
其实,兰儿当然懂得“好逑”的意思,只不过“谦虚”罢了。皇后也明白这一点,她不想说破,那将多么尴尬呀。皇后说:
“‘好逑’即好的配偶,‘君子好逑’,就是说,美貌、婀娜的女子是君子好的配偶。”
兰儿听懂了似的点了点头,她又问了几个问题,有的是明知故问,也有的是真的不懂。温和的皇后一一作了解答。兰儿惊喜地发现,每当她向皇后讨教时,皇后总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这就是说,皇后并不讨厌自己。也许,皇后在后宫找不到知音,在诗赋方面,她兰儿还算个“知音”吧。兰儿没有忘记皇后的那句十分中听的句:
“同住在皇宫,来来回回方便的很,你想她的时候,可以来坤宁宫玩一玩嘛,我们姐妹几个人在一块儿,都不会太寂寞。”
更不会忘记皇后的“一家人”几个字,兰儿几乎每一天都出入坤宁宫,她正在一步步接近皇后。
不过,到了坤宁宫也有让兰儿心酸的时候。在兰儿的心目中,从进宫当秀女的第一天起,她就已经把咸丰皇帝看成是自己的丈夫了。可是,咸丰皇帝眼里根本没有兰儿,他甚至不记得,也不认识自己朱笔圈定的叶赫那拉·兰儿这个人了。
当咸丰皇帝驾临坤宁宫时,兰儿只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烫,心跳加快,她连忙问安:
“皇上吉祥。”
“平身。”
咸丰皇帝连看也没看她一眼,仿佛前面这个兰儿与宫女一个样,兰儿委屈极了。皇上直奔皇后的面前,拉住皇后的手问长问短,那情景直让兰儿心酸。但是,兰儿不会把酸楚与妒恨表现出来,她很快平复了内心的波动。善于掩饰的兰儿要让皇后怜惜她,以至于对兰儿,皇后没有一点儿设防。
这一天,兰儿用过早膳,又来到了坤宁宫,她恭恭敬敬拜见了皇后:
“兰儿给皇后请安。”
兰儿向皇后跪安,她并不觉得委屈自己。因为自己要为通向荣华富贵铺平道路,而这条金光大道必须从坤宁宫奠基。
“兰儿,免礼平身!都是一家人了嘛,以后不用这么拘礼。”
皇后总是那么和蔼可亲。她拉着兰儿的手,柔声地问:
“这几天读新诗了吗?”
皇后流露出慈祥、关切的神情。兰儿点了点头,那神情很有些羞涩,皇后看了,心里暗想:
“这位兰儿虽不如丽贵人那么俊俏、迷人,但也有她别具一格之处,她很聪明,也有些才气,日后不能太薄待她。”
兰儿见皇后对自己很有些好感,心中十分高兴,抓住时机来表现自己:
“兰儿昨日读了一首汉乐府民歌《孔雀东南飞》,其中起句不甚理解。诗中写焦仲卿与刘兰芝的悲欢离合的故事,而开头为何写‘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也许是兰儿真的不懂,也许是装作不懂,以向皇后请教为理由,奉承皇后,讨得皇后的欢心。
皇后拉住兰儿的手走向西暖阁,那儿是皇后的书房。皇后拿起一本非常精致的书籍,很熟练地翻到了《孔雀东南飞》一诗,她轻轻地吟了起来: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
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
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
兰儿也轻声附和,皇后微笑着点了点头:
“兰儿,你读诗时,抑扬顿挫,音调处理得的确很好。开头两句写‘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这种写法叫‘起兴’。”
兰儿认真地问:
“什么叫‘起兴’?”
皇后并不因为兰儿打断了她的话而恼怒,她温和地说:
“起兴是《诗三百》的一种基本写法,《诗三百》从内容上分有风、雅、颂,从风格上、写法上分赋、比、兴。兴,即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
“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这就是说,要吟唱一种事物,先用与这种事物相关的另一种事物开头,来引起所要吟唱的事物。皇后,兰儿的理解对吗?”
兰儿问了这么一句,说明她听懂了。并且她还对“起兴”进行了诠释,皇后听罢,十分满意地赞赏道:
“兰儿,你真聪明。”
皇后对聪明的兰儿的确是由衷的赞叹,她深深地体会到眼前的这位秀女不是平庸之辈,只可惜至今皇上还没看上她。
兰儿不失时机地表现自己,这一点,宽厚、仁慈的皇后并没有意识到。不知是皇后迟钝了一些,还是兰儿太会“演戏”了。皇后一天比一天欣赏兰儿,于是,每逢兰儿来到坤宁宫,皇后便与她讨论诗文。
“兰儿,《诗经》中的《蒹葭》篇,你读过没有?”
一听皇后这句,兰儿心花怒放:
“看来,皇后已把我兰儿当成文学上的知音了。兰儿,你记住: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于是,她回答:
“刚刚读过,只是理解得不深刻。”
她吟唱着: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皇后望着她,追问一句:
“如何理解呢?”
兰儿答道:
“这首诗是一位痴情的男子吟唱的,他要寻找心爱的姑娘,而最终也没有得到她。他只是站在岸边凝视着远方,发出了‘宛在水中央’的感叹,可望不可及也。飘飘扬扬的芦花呀,不知飞向何方;夜露落到地上呀,马上变成了白霜,这种情景渗透了无可奈何的情绪在其中,正如那位痴情的男子寻觅不到心爱的姑娘时的失落的情感,这叫融情于景吧。”
兰儿娓娓道来,皇后频频点头,两个人进入一种忘情的诗情画意之中。皇后更感慨万分:
“可惜了这兰儿,本来应该是个大才女,可如今凄凄凉凉独居深宫、悲悲切切做秀女。”
皇后与兰儿正沉浸在古诗歌美妙、动人的情景之中,这时,咸丰皇帝又驾临坤宁宫。以前,每当皇上来时,太监总是要高声报:
“皇上驾到。”
可如今,他不再高声报驾。为什么?这是因为咸丰皇帝几乎每天这个时候都来坤宁宫看望皇后。宫中的太监、宫女们都知道皇上退朝回来,第一去处便是坤宁宫。
日子一长,咸丰皇帝来来往往如回家一样,于是免去了许多礼节。可兰儿并不清楚这些情况,她未曾想到日思夜盼的咸丰皇帝会突然站在她的面前。所以,咸丰皇帝一进坤宁宫,兰儿便显的十分不安,她连忙跪安:
“皇上吉祥!”
兰儿又慌张又羞涩,又想竭力掩饰自己慌张的神情,以尽量表现得含情脉脉。她当然想让咸丰皇帝多看自己几眼,只可惜,咸丰皇帝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美丽大方、娴淑温柔的皇后在一个劲儿地看。
看得皇后羞红了脸,看得叶赫那拉·兰儿的心里酸溜溜的。咸丰皇帝根本没在意他的身后在跪着一个小秀女。
咸丰皇帝没有发话,兰儿只好长跪不起,皇后示意咸丰皇帝快发话,咸丰皇帝的手一摆,不经意地说:
“跪安吧。”
兰儿退了下去,她委屈极了。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落。她在心中暗自感叹自己的命运不济,同时又嫉恨皇后专宠于咸丰皇帝,以至于她兰儿削尖脑袋也挤不进他们的中间去。当然,兰儿也有些怨咸丰皇帝,恨他有眼无珠,年轻貌美的兰儿竟吸引不了他,他是不是没有艳福!
兰儿退了下去,但她并没有让泪水流下去,她咬了咬牙,对自己说:
“兰儿不是凡夫俗子,你不会就这么沉寂下去的,现在的处境只当作当年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吧。”
这样一想,她的心里反而感到舒坦多了。她甚至有些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
“皇上、皇后,兰儿不是等闲之辈,更不是平庸小女子,今日的委屈,是为了换得明日的崛起。紫禁城里的叶赫那拉氏有一天会让你们刮目相看的。”
皇后望着兰儿退下去的背影,对咸丰皇帝轻声地说:
“多好的女孩儿。”
咸丰皇帝忍不住望了望。可惜,兰儿的背影已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咸丰皇帝似乎觉得皇后有些偏爱刚才跪着的小秀女,为了迎合皇后,他问道:
“她叫兰儿,是个秀女吧!”
皇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
“皇上应该记得她,那日与丽贵人一样进宫的。很有些才气,只可惜如今还是个秀女,连个贵人封号都没有。”
咸丰皇帝很注意皇后的心理感受,他为了赢得皇后的欢心,随口说了句:
“那就封她个贵人吧,既然你那么喜欢她。”
叶赫那拉·兰儿由秀女晋升为贵人,她叫“兰儿”,于是宫中称她为“兰贵人”。
雍荣华贵、温和大度的皇后万万不会想到,是当年她的一份同情心和一句话把一个野心勃勃的叶赫那拉氏拉上了中国的历史舞台。
钮祜禄氏更不会想到,自己的一时糊涂,将比自己地位低得多的小小秀女叶赫那拉·兰儿推荐给咸丰皇帝,让她很快受宠,酿出的竟是一杯难以下咽的苦酒。这杯苦恼让皇后慢慢品尝了几十年。
皇后也许后悔过,但当她清醒与后悔的时候,已铸成了大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为时已晚矣。眼前的叶赫那拉·兰儿就是中国历史上晚清的西太后,是继武则天之后的第二个独霸皇宫的女人,她虽没有称皇帝,却是历史上绝无仅有的“老佛爷”,她的统治长达四十八年之久。
钮祜禄皇后也万万想不到,心狠手辣的叶赫那拉氏最终竟置她于死地,这是历史的误会,上苍的安排。
从此,“兰儿”这两个字没有人敢叫了,取而代之的是“兰贵人”。
五、特殊人物安德海
那日,咸丰皇帝为了讨皇后的欢心,随口说了句:
“那就封她个贵人吧,既然你这么喜欢她。”从此以后,兰贵人身价倍增,皇后更与她姐妹相称。然而,咸丰皇帝则忘了自己的允诺,依然不招宠兰贵人,他的心里只有皇后和可爱的小美人丽贵人。
咸丰皇帝有时留宿皇后的坤宁宫,每次都带一个侍寝太监去,而这个侍寝太监便是安德海。安德海很善于察言观色,又不爱多言多语,皇上的一个眼神,他都能认领得透。所以,皇上不讨厌这个小安子。
这日,安德海又伴驾到了坤宁宫,这是冬日里的一个下午,温暖的阳光照射在大地上,晒得人懒洋洋的。咸丰皇帝与皇后在东暖阁里亲亲热热,聪明的小安子不愿当“电灯泡”,他落个自由自在。
于是,小安子便在小花园里闭目养神,咸丰皇帝与他心爱的皇后颠鸾倒凤,小安子暗自发笑:
“皇上、皇后,你们恩恩爱爱,也不知其他妃子有多吃醋。唉,一个男人,妻妾成群,也是艳福。我若不是个公公,至少也要娶二、三房姨太太,谁比谁差呀。”
一点儿也不错,小安子比起咸丰皇帝来,就差那么一点点儿,即安公公没了男人的“宝”。他是个不男不女的阉人。小安子此时又有些心酸了,悔不该当初狠心自阉,眼见着与他差不多大的儿时伙伴纷纷娶妻生子,他的心里焉能不酸溜溜的。
此时的咸丰皇帝除了皇后、丽贵人之外,又宠幸过一些妃子,不过,那几个妃子没赢得皇上的心,皇上很少想到她们。于是,可怜兮兮的几个小妃子总要花点银子在安公公身上,让安公公从中帮忙,以便有机会接近天子。
安德海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他心里酸楚的感觉便没有了。虽然他是个阉人,是奴才,是宫里的一条狗。但他还是个特殊人物,每晚皇上要招幸哪个妃子,全靠他安公公拿头牌,若小安子使个小花招,皇上不会发现破绽的。
于是,后宫几个被冷落的小妃子纷纷巴结安公公,很舍的花些银子在他身上。此时,闭目养神中的安德海嘴边流露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笑容,他心里正盘算着该向哪个妃子“敲竹杠”了,不然万一惹他安公公不高兴,晚上拿妃子们的头牌时,安公公耍点小聪明,她就难得被宠幸。
“安公公吉祥。”
一声清脆、悦耳的问候把安德海从遐思中唤了回来。安德海定睛一看:
“噢,是兰贵人。”
安德海认识这位才被封为贵人的兰儿,今天真巧,在坤宁宫的小花园里,遇见了她,只见兰贵人亭亭玉立,身姿婀娜,风情万种,十分引人。其次,在安德海看来,今日相遇是个巧合,而兰贵人心里十分明白,这是上天给的时机,是她的幸运。兰贵人深知安德海不是等闲之人,自己若想进一步接近皇上,没有安公公的帮忙还真不行。
安德海为何这般重要,其人来历又如何呢?这还得从头说起:
安德海是大清皇宫中的公公,他是咸丰皇帝的侍寝太监,这一点儿早有交代。不过,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在此说明。
安德海,河北南皮县汤庄子人,他从小家境贫困,但他不是一个认命的人,他要靠个人奋斗,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他四岁时,汤庄子首富汤二掌柜之子汤宝,(人称“汤包子”)仗着自家财大势大,跨开双腿非要安德海从他的跨下钻过去不可。小小年纪的安德海咬着牙居然钻了过去,但在他幼小的心田里却埋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安德海发誓,长大以后非报这个仇不可。
可是,安家穷的叮当响,安德海若继承祖业,无非是一亩半薄地,一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背朝青天,面向黄土,一辈子也休想翻身。何谈报仇,跨下之辱永不得报仇!九岁时,安德海去他姑妈家走亲戚,他惊奇地发现姑妈这儿,村落整齐,还有几户人家红砖碧瓦、房屋高大。他好奇地问:
“姑妈,你们这儿怎么这么有钱,你看,人家的房子真漂亮。”
姑妈凄惨地一笑,回答道:
“这院落虽然宽阔宏伟,房屋高大、漂亮,可是里面住的是公公,他们晚年孤独一人,并不幸福。”
“公公,什么是公公?他们住在这样的高大的房屋里,还不幸福吗?”
安德海听不懂姑妈所讲的“公公”是什么人,便问了这么一句。他姑妈边在灶下烧火,边漫不经心地说:
“公公就是阉人呀。”
“阉人,阉人就是用盐腌泡过的人吗?为什么要用盐泡呢?”
安德海的这句话,可把他姑妈给逗乐了,她笑得前仰后合,连眼泪都笑了出来,她笑了一阵子,抹着眼泪水说:
“傻孩子,阉人就是男人少了个这个。”
姑妈指了指安德海跨下那个叫做“小鸡”的东西,安德海瞪大了眼睛问:
“男人没有‘小鸡’,他们怎么不长这个?”
姑妈说:
“不是不长,而是他们的被割掉了。”
安德海更不明白了,他急切地问道:
“那怎么尿尿?”
姑妈没说什么,她只是叹了一口气,小小的孩子,对他说这么多干嘛。她不想再说下去,便岔开了话题:
“德海,你娘的身体好些了吗?”
安德海的母亲一向体弱多病,家中太穷,无钱治病,所以,他的母亲一直在死亡线上挣扎,她一天到晚喘着粗气,还要去干些粗重的庄稼活儿,她的身体能好起来吗?安德海的姑妈无非是找个话题,不让侄儿再问下去。
可是,安德海好奇极了,他非问下去不可。他很纳闷儿,好好的男人为什么要割去那个。他当然不明白,只有割去“宝”的男人才可以进宫当太监。
太监是一种性畸形的男人。他们一开口,一副女人腔,有的走路姿式都有些不男不女的样子,是被人瞧不起的人。可是,这一切,安德海小小的年纪,如何知道。他说:
“姑妈,割了‘小鸡’,就可以进宫当公公,这多好。”
“怎么是好,明明是很苦,很苦、很苦的人生。”
他姑妈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侄儿说。小安德海好像听不懂她的话,继续说:
“苦什么!你看,他们住的比咱们好多了,这高屋阔院比我家那两间破草房好上一百倍。姑妈,我要当公公。”
姑妈还认为侄儿说着玩的,也没有在意,她随口说:
“那可不行,公公不是好当的。”
安德海认真地说:
“真的,我一定要当公公。”
姑妈惊愕了,“啪”的一声,重重的巴掌落在小德海的脸上,姑妈一屁股坐在柴堆上,哭了起来:
“没出息的东西,当公公是下贱之人,是奴才,是狗,在皇宫里当条狗,那是人过的日子吗?”
安德海此时并不明白为什么公公是奴才、是狗,但他看到姑妈哭得如此伤心,他有些心软了,连忙说:
“我错了,我不当公公。”
姑妈这才止住哭泣,她拉着心爱的侄儿的手,说:
“德海,你是咱们安家的长孙,安家还靠你长大以后传宗接代呢,可不允许你胡思乱想呀。好孩子,听见了没有?”
什么是传宗接代,九岁的小儿当然听不懂。但小小的安德海却耍了个小滑头,他为了不让姑妈鼻涕一把、泪一把,表面上答应了姑妈不去当公公,而心里却暗暗地下定了决心。他是一个十分固执的人,一旦主意定了,谁也动摇不了他。
“一定要把小鸡割掉,当公公才能发大财,也让欺负过我的汤包子,叫着‘爷爷’从我安德海的跨下钻过去。”
十一岁的安德海两年来一直没有打消当太监的念头,为了实现人生这一理想,他再度去姑妈家做客,为的是接近年迈的老太监,请他给自己传授“秘方”。
老太监手摸着安德海乌黑的头发,叹了口气说:
“孩子,你怎么会有这个念头呢?快打消当太监的念头吧。”
“为什么?”
小孩子不明白老太监为何哀声叹气,他看到的是老太监的院落宽敞、房屋高大、吃穿不愁、晚年幸福。不像自己的长辈那样一天到晚为吃穿而发愁,为什么会说“快打消这个念头”呢?
老太监已七十六岁,行动迟缓、口齿不清,但思维却很清晰,他感慨万分地说:
“孩子,当公公苦哇,那苦,只有自己心里最明白,那是人过得日子吗?”
安德海仔细打量着老太监,发现老太监人虽然很老了,但依然白皙的皮肤,硬朗的身子板儿,一点也不像过苦日子的人。安德海发现七十六岁的老太监,那双保养得很好的手与四十岁的父亲那双粗糙的大手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为什么他口口声声说“苦”,也许老太监是骗小孩子的吧,安德海的嘴一撅,显出十分不高兴的样子说:
“骗人,我不信你苦过。”
老太监长叹一声,感慨万千:
“那苦哇,说不出口。虽然宫里的太监住的好,吃的好,可那是人过的日子吗?一生不是人,不是个男人呀。”
小安德海依然听不明白,为什么吃的好,穿的好,住的好,还叫做“苦”。他此时怎能明白太监心中的酸与涩呢,太监不能体会做男人的欢乐,老太监实在说不出口。安德海执拗把说:
“二爷,我心甘情愿做公公,日后我绝不后悔,再苦我也能受。你只需告诉我如何变成阉人就行了。”
老太监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安德海,心疼地说:
“那很疼,钻心地疼。孩子,你能受的了那份罪吗?”
“能。”
安德海的回答非常坚定,以至于老太监也很想帮助他。只是当年老太监入宫前,是皇城有名的师傅“小刀刘”为他净的身,他自己只知道眼前一黑,醒来时跨下包得严严的,十来天后包扎的布去掉后,发现自己变了。回想起那一幕,老太监凄惨地说:
“孩子,算了,那是让人死过一回的阉术,别傻了,快回家吧。”
安德海急得直哭,他央求着老太监:
“二爷,德海给您老叩头了,就教教我吧,日后德海有了出息,定为您老养老送终。”
老太监拗不过跪在地上的安德海,他凭着回忆,尽力把阉割描述的细致一些。安德海竖起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他是吃了称砣——铁了心了。非当公公不可。安德海回到了家,找来小刀、麻绳,一咬牙,自阉了。
一时间,鲜血直流,疼得他昏死了过去。爹娘发现儿子的“小鸡”被割了,呼天喊地,悲痛欲绝。他老爹四处打听神医,希望能有活菩萨为儿子接上“小鸡”,可是徒劳,割下来的东西岂有原状之理。
儿子成了阉人,便是废人,民间呆不住的,做爹娘的托了不少人,也费了不少银子,含泪送儿子进宫当太监。望着安德海远去的背影,他老爹凄惨地说:
“小子命太苦,进宫当太监,日后有他后悔的时候。”
其实,做父亲的并不理解儿子,安德海日后从未后悔过,他反而庆幸自己的明智果断的选择。如果没有自己的一咬牙、一狠心,怎有日后的慈禧太后面前的大红人——大太监安公公。
十一岁的安德海自阉入宫当太监,备受孝睿和皇太妃(当年的静贵妃)的喜欢。安德海的脑袋瓜子很好使,他聪明、机灵、勤快、心细,很快博得了太妃的欢心。不久奕詝登基,开始了咸丰时代。
咸丰皇帝又把做皇子时期的贴身太监安德海带到了乾清宫,安德海成为咸丰皇帝的御前太监。虽然他从不过问朝政,但他手中的实权可真不少。后宫嫔妃若想受宠于皇上,非打通安公公这一“环节”不可。这一点儿,兰贵人早在几个月前就听说过。那天内务府选秀女,便不是苏大叔事前用银子买通了安德海,安德海在关键的时刻说了句:
“皇上,这兰姑娘颇有福相。”
恐怕这第一关,兰贵人就过不了。自从入宫后,兰贵人便仔细研究皇宫里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结果她发现咸丰皇帝的御前太监中,安德海最有实力。于是,兰贵人瞄准了特殊人物安德海。
想来想去,兰贵人决定暗中注视安德海的行踪,以便接近他。今天,兰贵人悄悄地躲在坤宁宫外,皇天不负有心人,当兰贵人等上一个时辰左右时,安德海伴驾而来。
安德海走在咸丰皇帝的左前方引路,他卑躬屈膝,奴颜十足,说:
“万岁爷,皇后娘娘一定又在等着皇上呢,皇上和皇后娘娘真是天底下最恩爱的夫妻,奴才敬佩至极。”
躲在一边的兰贵人一听这话,恨得她牙根痒痒,心中恨道:
“小奴才,你真是条狗,谁给你肉吃,你向谁摇尾巴。日后若我兰贵人有出头之日,我也要你向我摇尾巴。”
兰贵人恨归恨,该低头时,她也会低头的。当她看见咸丰皇帝进入坤宁宫东暖阁后,便走了出来。兰贵人估计这会儿皇上与皇后正亲亲热热、甜甜蜜蜜着呢。于是,壮着胆子进了坤宁宫。
宫女们告诉兰贵人不要去打扰皇上和皇后,虽然兰贵人根本没想去惊动他们,但是经坤宁宫的宫女们一提醒,兰贵人的心里反而不是滋味。她恨恨地想:
“可恶的奴婢,狗仗人势。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不就是小小的宫女吗?把我兰贵人不放在眼里。仗着自己是皇后宫的人,连皇上的贵人都敢阻拦,哼!”
兰贵人心里很不平衡,好像觉得自己在宫里没人把她当成“准皇妃”看待。一个小小的宫女竟也敢阻拦她,岂有此理!兰贵人此时没有一点儿靠山,不能咽下的气,她也必须咽。可是,当她一旦羽翼丰满后,这些小宫女的命运便掌握在她的手中,叫她们下跪,她们不敢站;叫她们死,她们不敢生。此时的兰贵人没精力,也没能力与这些宫女们计较,她要去干“大事业”。
兰贵人没有进正厅或东暖阁,她生怕皇上和皇后知道自己来到了坤宁宫。今天,她是来找安德海的,于是,兰贵人轻手轻脚地来到了小花园,拣块干净的山石坐了下来。
她刚坐下来,便看见安德海从房里出来,也来到了花园中,安德海想倚在石栏边打个盹儿或细细地盘算一下哪儿妃子该“进贡”他需要的什么好玩意了,不然,他小安子是不肯轻易帮她们的忙的,没有小安子的帮忙,她们休想得到咸丰皇帝的宠幸。到那时,哭都没泪的,小安子摸透了几个妃子的脾气,这两天,肯定有人给安公公“上香”。
正在这时,安德海突然听到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
“安公公吉祥。”
他懒散地眨了眨眼,定神一看是前些日子才晋封为贵人的叶赫那拉氏。便点了点头,算是奴才安德海见过主子兰贵人了。兰贵人心中好委屈,差一点儿落下泪来,心中狠狠地骂着这狗奴才:
“狗奴才,你见皇后时点头哈腰,为何今日见兰贵人这么无礼。点一点头就算了,等我兰贵人出头的那一天,你小安子伏在我的脚下叫‘主子’,我都不理你。”
可是,心中的恨不能流露在外面。兰贵人冲着安德海甜甜地一笑,那微笑十分迷人。简直快要把安德海醉倒了。虽然小安子是个阉人,是不健全的男人。但毕竟他正值青春少年期,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对异性的魅力,他也能觉察几分。
他觉得兰贵人实在太漂亮、太迷人了,很有江南姑娘的风韵。不由地,他想起了咸丰皇帝的第一个女人——宫女怡红。只可惜,那位江南姑娘早已含恨离去。对于怡红的死,安德海是感到内疚的,有好长一阵子时间,他怕想到那位苦命的姑娘,更怕咸丰皇帝会突然问起怡红的下落。
只是,咸丰皇帝从来没有问过怡红姑娘,也许,多情的天子也是最无情的天子,他早已把怡红给忘了。
眼前的这位兰贵人婀娜多姿,风韵十足,比俊俏的丽贵人风骚多了。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魅力,让安德海抗拒不了。他马上换了一副面孔,这是一副温和的面孔,是安德海面对皇上、皇后时才有的面孔。
“哦,是兰贵人。兰贵人吉祥。”
安德海鬼使神差般地向娇媚憨态的兰贵人请了个单腿安。他大胆地盯住兰贵人看,只见她面庞如桃花、眉梢似柳叶,明眸顾盼、樱唇含情。安德海真想上前一步去摸一摸兰贵人娇美的面容。
可是,他不敢。皇上的女子,他不敢动。哪怕是皇上终生没宠幸过一次的妃子,只要她有贵人的封号,就永远不允许有第二个男子拥有她。再者,安德海心想:
“只可惜自己是个阉人,没那能耐。撩拨了兰贵人,又不能满足她,不也太残忍了吗?唉,还是算了吧,认命吧。小安子呀,小安子,谁让你自幼太执拗,自阉当太监。当太监什么都好,只是——。”
安德海不敢再想下去,他想的越多,心里越不是滋味。他安慰自己道:
“小安子呀,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小的时候,你吃过几餐饱饭,穿过几件新衣裳,你住过这高大、明亮的皇宫吗?”
这样一想,他的心里反而舒坦多了。兰贵人见小安子的脸上“阴转晴天”,便款款地飘到了安德海的面前,安德海顿时又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如梦如幻的感觉。
兰贵人将纤纤细手轻轻地搭在安德海的肩上,嗲声嗲气地说:
“安公公在这儿等待皇上,可真有耐心呀。这会儿皇上与皇后正亲热着呢,看样子一会儿半会儿是出不来的。”
安德海好像身子浮到了半空中,他的嘴唇有些哆嗦,张了几张,但没有发出声来。兰贵人见状,接着说:
“安公公到我那儿坐一坐,歇一会儿,喝些水再来也不迟。”
安德海头脑里空空的,他好像什么也想不起来。不过,被兰贵人这一说,他还真感到有些口渴,肚子似乎也饿了。再者,美人相邀为何不去。安德海高高兴兴地随着兰贵人来到了怡凝宫。虽说这儿也叫“宫”,但比起皇后住的坤宁宫,一个地狱,一个天堂,不可同日而语也。
这怡凝宫房屋矮小,院落破破烂烂,院里只有一位小宫女侍候着兰贵人。未来的西太后目前正栖身于这种地方,它与宏伟、壮丽的皇后的寝宫坤宁宫简直就没法子比较。一个豪华,一个寒伧;一个高大,一个矮小。这屋子又低又小,光线也很暗,室内陈设十分简陋。仅一床、一桌、一箱、一柜、一椅而已,甚至连个像样的梳妆台也没有。
那桌子上的铜镜年代已久,有些斑驳陆离了。怎么,那把破椅子还有一只腿是活动的,人坐在上面肯定会倒下去,兰贵人苦笑了一下,说:
“安公公,瞧我这宫里,无法和坤宁宫相比,只有让你坐在床上了。”
她一边说,一手指着床沿。安德海往床上一瞧,他简直不敢相信皇宫里也有如此破旧的被子。两床旧锦被整齐地叠放在床上,由此可见,兰贵人宫的宫女还算勤快。这时,小宫女端了一杯热茶进来,兰贵人上前两步接过茶水,说:
“出去洗衣服吧,有事时,我会叫你的。”
小宫女很顺从主子,退着出了屋。兰贵人将手中的茶水亲自送至安德海的手中,并且还递上一些点心。安德海有些局促不安,他心里想:
“不管怎么说,这位兰贵人总是主子,今日如此这般,若日后她有出头之日,我小安子可没好日子了。”
他连忙站了起来,接过茶水与点心,谢过兰贵人:
“兰贵人,让奴才自己来,你如此这般对待奴才,奴才心里不安呀。”
安德海的嘴巴很会说,一句话说得兰贵人心里很高兴,她暗自说:
“这个小安子,还很知趣,看来找他帮忙,有门儿。”
兰贵人见小安子一手端茶杯,一手拿着点心,没吃也没喝,便说:
“安公公不必见外,快吃吧。这儿寒伧,不比皇后的坤宁宫,没什么上等的点心。”
小安子连忙说:
“很好,很好。”
兰贵人不明白小安子说的“很好”,是指自己对他很好,还是指茶水与点心很好,反正,小安子有些激动。兰贵人递了一个眼神,小安子明白是让他吃点心,再说他也真饿了,便低头吃点心、喝茶。此时,安德海并没有在意兰贵人情绪上的变化,当他吃了一小块点心后,他抬头一看发现兰贵人早已热泪盈眶。
娇媚的兰贵人可怜兮兮的,一颗晶莹的泪珠滚了下来。安德海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自己哪儿做得不好,惹得兰贵人伤心,他连忙站起来:
“奴才该死,惹得兰贵人不开心。”
说罢,他又举起手来,拉出了掌嘴的姿势。此时的安德海觉得兰贵人有吸引他的力量,让他心动。只见兰贵人抓住安德海的手,把他的手放在自己柔软的手心里,说:
“不,这不关公公的事儿,是我自己伤感罢了。安公公若不嫌弃,以后无人处,你称我姐姐,我叫你弟弟,我俩同是天涯沦落人,不分什么主子,什么奴才。”
一席话,说得小安子又惊又喜,惊的是兰贵人如此巴结他,喜的是他一个奴才居然与贵人称“姐弟”。再者,小安子也没有姐姐,从小就希望能有个姐姐疼他、爱他,今天突然从天上掉下个大美人姐姐,而且这个姐姐是“准皇妃”,那日后咸丰皇帝就有可能是他的“姐夫”,他几乎笑出了声:
“美呀,美事儿!我小安子开始走运了,巴上这个兰贵人,美事儿一桩。”
乐哉!乐哉!这等好事儿哪儿去找。安德海毫不犹豫,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在兰贵人的面前,并且磕了个响头:
“兰姐姐在上,受小弟德海一拜。以后无论姐姐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小弟一声。小弟愿为姐姐尽心尽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从今后,你我就如亲姐弟。”
安德海说得很动情,兰贵人看得出来,此时跪在下面的小安子也是诚心诚意的。小安子说罢,又磕了三个响头,干姐弟关系就这么确立了。兰贵人破涕为笑,她伸手拉起跪在前面的安德海。
这么一拉,安德海觉得兰姐姐的手又柔又嫩,摸到手里舒服极了,安德海突然壮了壮胆子,他紧紧地握住这玉指不放,捏得兰贵人好疼,兰贵人嗲声嗲气地说:
“哎哟,瞧你,贼劲可不小呀!”
兰贵人挣脱了他的手,在安德海的额上轻轻一指,两个人会心地笑了,安德海大胆地提出了要求:
“姐姐,以后小弟常来这儿看望你,好吗?”
他发现兰贵人缄口不语,心中明白了七、八分。安德海此时是有些非份之念头的,但是,他是奴才,不敢直接讲明。再者,他是阉人,也没那个能力,然而,哪怕是接近一下美丽的兰贵人,他也感到三生有幸。
兰贵人可不想与安德海超出主仆的界限,她的最终目标是瞄准了咸丰皇帝。眼前的这个小太监只不过是她可以利用的工具罢了,她要把小安子调教成一只顺从主子的狗,让他对自己摇尾乞怜,对别人大出恶口。想到这里,兰贵人柔声细气地说:
“弟弟呀,我是你姐姐,等姐姐一旦有出头之日,还能忘了你小安子吗?可是,如今你我在这皇宫里都是小人物。”
安德海为了讨好兰贵人,慌忙说:
“不,只有小安子一个人是小人物,是奴才,姐姐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兰贵人长叹一口气,像是对小安子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似地说:
“不被皇上宠幸,一点地位也没有。”
安德海点了点头,从这一刻起,他就下定决心帮兰贵人早早得到咸丰皇帝的宠幸。他在皇宫里也呆七、八年了,对皇宫大内的规矩了如指掌,他提醒着兰贵人:
“兰姐姐,皇宫大内戒律极多,日后你我姐弟相会应多注意点儿。”
兰贵人点头称是,她说:
“安弟弟所言极是,以后白天里你千万不能来我这里。这皇宫里,人多嘴杂,耳目极多,本来我们没什么,万一被皇上、皇后知道了,我们百口莫辩,恐怕头就保不住了。以后每逢皇上留宿坤宁宫时,你估计一下皇上在皇后那儿能呆多长时间,抽个空儿来看看姐姐,也为姐姐排遣一下烦闷儿。”
安德海心里想:
“好你个兰贵人,原来给小安子‘空心糖果’吃,让我给你出力,又不给我甜头尝一尝,天下还有这等好事。”
安德海流露出不悦的神情,聪明的兰贵人一一看在眼里,她马上补充说:
“姐姐是为你好呀,一旦姐姐受了宠,还能让你看着我吃肉,你喝不上汤吗?如果你我清清白白的关系被人家沾污了,我吃不上肉,弟弟你也喝不上汤呀。”
兰贵人的话句句在理儿,小安子无可辩驳,他便点头答应。小安子如此顺从兰贵人,一方面是慑于兰贵人主子的威力,另一方面,他也有自己的理由。安德海自幼自阉入宫,这足以证明他不是个简单人物。他有自己的野心,他要做大太监,在皇宫中虽不参与朝政,但在皇宫大内后宫生活中,要风得风,唤雨得雨,甚至连嫔妃们也要敬他三分。
若要达到这一人生境界,势单力薄的小安子必须找个硬靠的。俗语说“背靠大树好乘凉”,然而,这颗“大树”并不是那么好找的。皇上虽把上安子看成是贴身太监,但从咸丰皇帝的眼神里,安德海清楚地认识到,皇上只不过把他看成一条再普通不过的狗罢了,是为主子服务的奴才。
皇后那边呢?似乎也行不通。皇后性情温和,对所有的太监、宫女都一视同仁,好像根本不打算偏爱哪一个。而且似乎对小安子曾经流露出不满的神情,这一点,安德海一直心里发怵,在皇后面前,他收敛得多。
丽贵人更不行,她还只是个孩子,她只知道在皇上面前撒娇,至于人情世故,她一窍不通。安德海从来就没有把娇小的丽贵人放在眼里,而丽贵人眼中也没有小安子,那小美人儿对于小安子来说,只不过是“小菜一碟”——有它无它都行。
兰贵人却不同,她精明能干,工于心计,虽然目前受冷落,谁敢说她没有出头之日的那一天。对于这么一个精干的女人,千万可不能得罪,如果得罪了她,等于拆了一座桥,而若拉住了她,又像铺了一条路。而且,这条路是通往权与势的“金光大道”,想来想去,小安子决定巴结好兰贵人。
于是,出于互相利用,兰贵人与安德海一拍即合。从此以后,每当安德海伴驾至坤宁宫时,他便利用咸丰皇帝与皇后恩恩爱爱、如胶似漆之际,溜到怡凝宫与他的“兰姐姐”相会,两个人叙叙话儿,谈谈心,十分开心,倒也感到有所寄托。小安子是童监,在宫里很受欢迎,再加上他人很机灵,目前没有什么靠山,所以他轻易不去得罪他人。这样以来,即使有一二个宫女看见安公公常往兰贵人那儿跑,她们也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这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谁想惹麻烦呀。
安德海的胆子慢慢也大了起来,他发现太监、宫女们敬他三分,这是因为他安公公是皇上的侍寝太监,是皇上身边最近的一条狗,都生怕得罪了安公公。众人都在装聋作哑,任小安子去接近兰贵人。兰贵人虽然怕咸丰皇帝及皇后知道她与小安子的关系似乎太近了,但她也分析过形势,壮着胆子借安德海的便利条件,尽快让咸丰皇帝宠幸自己。兰贵人对自己说:
“皇上目前只爱皇后一人,对于丽贵人,不能叫做‘爱’,最多叫‘喜欢’,贪她的美色罢了。他的心思不会放在其他事情上的,听小安子说,近日来朝政更让他烦心,有时干脆不上朝,是皇后抚慰了他那颗孤独的心。可是,皇后是明理之人,她不会让皇上沉溺于男欢女爱而不能自拔的,她也可能有意冷落皇上,这样以后,皇上有失落之感,兴趣自然会转移到其他嫔妃的身上。”
如此说来,兰贵人如今应该叫“卧薪尝胆,她不会长期被冷落下去的。这一次,小安子又轻手轻脚地来到了兰贵人处。兰贵人刚用过晚膳,孤灯伴美人,美人焉能不垂泪。”
安德海蹩进了小屋,昏暗的灯光下,小安子看得清清楚楚,兰贵人的眼睛哭得红红的,他关切地问:
“兰姐姐,又有什么事情让你不开心,瞧姐姐的双眼都哭红了,小安子看着心里很难受。姐姐,快别哭了。”
不问还好,小安子这一问,兰贵人干脆哭出了声,她低声抽泣,声声打动着小安子的心,小安子不知该如何劝解为好。他叹了一口气,说:
“到底是谁惹你如此不开心?”
兰贵人收住了泪水,她长叹一声说:
“唉,我何曾开心过。一个人闲来无事,越想越伤心,我的命怎么这么苦。从小家境贫寒,父亲早逝,回京后一个人支撑着全家,真累呀。好不容易熬出了头,进了宫,脱离了那个破旧不堪的娘家,可如今孤灯独衾,这叫幸福吗?”
安德海挨紧兰贵人坐下,他颇有同感似的说:
“姐姐的苦,小安子也明白。可是目前皇上专宠皇后一个人,连丽贵人也看不上几眼,都二十多天没召幸过丽贵人了,听说那个小美人儿天天也是以泪洗面。比起她来,姐姐还有我小安子呀。”
兰贵人一听,心里暗笑:
“小安子呀,小安子,你算老几,只不过是我兰贵人向上爬的工具,我心里怎么会把你个奴才放在重要地位。拿我与丽贵人比也太委屈我了。那个娇滴滴的丽贵人受冷落活该,谁叫她不懂得拴住皇上的心呢。”
然而,兰贵人不会让小安子看出她的不快神情的,此时的她还要利用安德海,让这奴才竭尽全力为自己服务。兰贵人佯装不知,问道:
“真的吗?皇后究竟有什么巨大魅力,让皇上对她如此着迷?”
安德海只好实说:
“皇后端庄、贤慧,她不像其他嫔妃那样浅薄。皇上对她又敬又爱,敬她的人品,爱她的美貌。”
兰贵人觉得小安子的这句话很刺她的心,虽然他说的全是大实话,但兰贵人不爱听。兰贵人的脸色很难看,若不是还要安德海帮忙,她一定会翻脸的。小安子很善于察言观色,他发现兰贵人一脸的不高兴,连忙岔开话题:
“姐姐,小弟今日来,给你带来个宝物,你看。”
安德海从怀中掏出个小玉坠儿,是只玉兔,小巧玲珑,做工非常精致。兰贵人把玉坠儿捏在手心,说:
“大胆的奴才,皇上的东西你也敢偷。”
安德海连忙辩解:
“不是小安子偷的,是皇后娘娘赏的,那日她心情特别好,坤宁宫里的公公、宫女们都得了赏。正巧,小安子伴驾到了,娘娘也赏了小安子这个玩意儿。小安子借花献佛,今日献给姐姐,以表小安子的孝心。”
兰贵人点了一下小安子的额头,笑着说:
“难得你的一片孝心,只可惜,我不需要这些,我需要的是——”
小安子当然明白兰贵人需要的是什么,可至今他也没帮上什么忙。他内疚地说:
“小弟很想帮姐姐的忙,可是皇上从来不问及其他嫔妃的事情,小弟无能。”
安德海的确很内疚,他近日来始终在努力,想让皇上召幸他的“兰姐姐”,可是至今兰贵人还独守空房,这不能不叫做“遗憾”。兰贵人与安德海一时无语,他们唉声叹气,真有同命相怜之感。
想着想着,兰贵人又感到一阵阵心酸,她真怕自己的“花季”很快过去,眼见着近十九岁了,花儿正艳的季节一瞬即逝。古诗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自己正值这个时期,居然无人问津,好可怜。
她可能是太难过了,居然伏在安德海的肩头,抽泣着。小安子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长这么大从来没与女人这般亲近过。小时候,娘把他抱在怀里吃奶,那体验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如今有个美人儿伏在肩头,他一阵阵地发抖。他不知如何是好,好一会儿,他才壮了壮胆子,伸出手来抚摸兰贵人的秀发,低声说:
“姐姐,不要再伤心了,小心哭坏了身子。小弟回去以后再作一次努力,姐姐一定要耐心等待。”
兰贵人突然破涕为笑,她用那纤纤玉指点了一下小安子的额头,说:
“小安子,你为何这般心疼姐姐?”
被兰贵人这猛地一问,安德海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他自己也不十分清楚为什么这般心疼兰姐姐,是多种原因吧。一方面,自己是奴才,是宫中的一条狗,必须找一个主子来“喂养”他;另一方面,他的确很喜欢兰贵人,在小安子看来,兰贵人温柔多情、美丽动人。
作为阉人的安德海,虽然性是畸形的,但仍残存着男人的某些心理,即渴望女性的温柔。
安德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大胆地张开了双臂,将兰贵人搂在了怀里。兰贵人也可能是太孤独了,她当然也需要男人的安慰。一时间,她竟忘了自己的身份,顺势倒在了小安子的怀里,喃喃地说:
“小安子,可惜你是个公公。”
兰贵人的潜台词,机灵的小安子早已听得出来,他也低声说:
“如果我不是公公,就是冒杀头的危险,我也要把姐姐带出宫去。”
小安子说得很动情,兰贵人又喜又愧。喜的是小安子如此之贴心,养好这只狗,日后定有用,愧的是自己是咸丰皇帝的“准皇妃”,竟然在皇宫大内与太监勾勾搭搭,是不忠之举。想到这里,她连忙从小安子的怀里挣脱出来,声音有些发颤:
“天色不早了,皇上也差不多该起身了,你快回去吧,省得让人看见了,生出许多麻烦来。”
就是兰贵人不催促,小安子也打算尽快离开怡凝宫。安德海只有一只脑袋,这一点,他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可不能为了一个兰贵人让自己的脑袋“搬家”。这会儿,万一皇上告别皇后,寻找不到侍寝太监小安子,恐怕明年的今天就是他小安子的周忌。
安德海好像特别心慌,他知道自己干了亏心事,连个大气都不敢出。怡凝宫的小宫女送她时,宫女说:
“安公公慢走。”
安德海“嘘”了一声,示意小宫女千万不要出声,他低声说:
“快把你们的院门关好,以后我再来,既不要打什么招呼,也不要送出门。听见了没有?”
对于小宫女,安德海有些凶巴巴的,吓得小宫女连忙遵命。小宫女暗笑道:
“都说没有不沾腥的猫,果然如此。这位安公公幸亏是个太监,若是正常的男人,他一定是‘采花’高手。”
就这样,兰贵人与安德海暗中往来了两个多月。这两个月来,他们在阴暗处以姐弟相称,关系十分密切。安德海还真把兰贵人当成了姐姐,有什么高兴的事儿、苦恼的事儿,他总想找兰姐姐说一说。他觉得在冷酷无情的皇宫大内,能有这么一位美人相知,也是他一生之大幸也。
可兰贵人并没有像安德海这般真心,她时刻提醒着自己:
“兰儿呀,兰儿,你是主子,是皇帝的妃子,对小安子应防着些,可别让他钻了空子,不然,你进皇宫还有什么意思。与其与太监有染,当初还不如嫁给荣大哥。”
一想到少女时代的知音荣大哥,兰贵人就觉得脸上有些发烫,荣大哥健壮的身躯和他浑厚的男中音,都让她心醉神迷。还有小伙子的温情,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可是,如今什么都不敢想,什么也不能想,兰贵人只能一心想向如何利用小安子和皇后去一步步接近皇上。兰贵人在心里祈祷着:
“老天爷保佑兰儿早日得宠,老天爷一定要保佑呀!”
这些日子以来,咸丰皇帝仍眷恋着皇后,两人大婚虽一年有余,但仍有新婚之滋味。用如胶似漆来形容他们一点儿也不过份。那位专爱撒娇的娇巧的丽贵人以泪洗面,咸丰皇帝也有所风闻,毕竟是自己的妃子,他偶而也召幸她一次。
小小的丽贵人受宠若惊,在咸丰皇帝的面前又嗲又娇,咸丰皇帝看丽贵人,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丽贵人的肚皮也很争气,不久,她怀上了龙种。
经太医诊脉,确定丽贵人已身怀有孕,这对无子无女的咸丰皇帝来说,无疑是件大喜事。他叮嘱皇后:
“从即日起,丽贵人分宫居住,多派些宫女,小心伺候。”
皇后温和地一笑:
“皇上,这还用你说吗?丽贵人已怀有身孕,这是咱们的一大喜事,臣妾当然也希望她养好身体,明天春天生个白白胖胖的阿哥。”
皇后不是二面三刀之人,她嘴上是这么说的,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她从小受的是传统的儒家教育,伦理纲常她早已深深地印在心底。丈夫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孩子。她对丽贵人丝毫也没有嫉妒之心,她自己至今未怀身孕,暗地里不知自责了多少次。如今,丽贵人终于有了喜讯,皇后高兴得就像自己快生孩子一样,她带着丽贵人去了一次太庙,恭恭敬敬磕了头,烧了香,祈祷上苍为咸丰皇帝送一阿哥。
丽贵人年纪太轻,才十五岁,她并没有多少做母亲的喜悦。她只感到大家看待她,就像看待小玻璃瓶一样,生怕碰着她,更怕摔着她。进太庙时一不小心,丽贵人脚下一滑,险些跌倒,一向温和的皇后向随身的两个宫女吼道:
“还不快搀扶好丽贵人!”
不但两个宫女吓了一跳,就连丽贵人也吓了一跳,她从来没见过皇后如此凶过。此时,丽贵人明白了一个理儿:丽贵人腹中的小生命何等高贵。于是,丽贵人也加倍爱惜自己,祈盼自己争口气,为皇上、为皇后生个小阿哥。
丽贵人的身子越来越笨重,咸丰皇帝已不再召幸她,干脆每晚又留宿坤宁宫,夜夜与皇后相伴。小安子也每晚等皇上、皇后双双入寝后,偷偷地溜到兰贵人那儿,与他的兰姐姐叙叙话儿。
“兰姐姐,听说丽贵人已临产,皇上不再召幸她,他天天与皇后相厮守,从来不问及他人。其他妃子很少有被宠幸的。”
安德海的一席话,说得兰贵人暗然神伤,后宫嫔妃并不多,除了一个尊贵的皇后和临产的丽贵人,难道皇上就想不起来如今仍被冷落的兰贵人?这究竟为什么?
为何如此冷落兰贵人?不为什么,只因为咸丰皇帝竟忘了后宫还有个兰贵人!
尽管兰贵人每次见到皇上时总是含情脉脉,而且表现得温顺无比,可是,咸丰皇帝却视而不见,只因他眼里只有无比敬爱的皇后。气得兰贵人整日以泪洗面,好不凄惨。兰贵人日日独守空房、苦熬长夜,昏暗的小油灯照着她那张惨白的脸。
极端孤独中,她不禁想起两年前在池州相识的荣大哥。当时的荣大哥把兰儿当成手心里的一块宝,如今皇上眼里,她如一根草。如何叫她不垂泪。那个棒小伙子,如今在何方,兰贵人心底深处的凄凉,你可知道?兰贵人越孤独,她越思念那个体贴入微的小伙子。有时,她竟想入非非,如梦如幻,她似乎感到荣大哥正张开双臂,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吮去她的孤独与忧伤的泪水。
“兰儿妹妹,莫哭、莫哭,有我在,我不让你哭。”
仿佛荣大哥是一座山、一方天,为兰儿遮风避雨,为兰儿驱严寒、送温暖,兰儿幸福地闭上了双眼。
一阵轻轻地脚步声打断了兰贵人的思绪,兰贵人明白小安子又来了。每天这个时候,他总是如期来到。怡凝宫中的小宫女很怕安公公,对于安公公的吩嘱,她坚决执行,自从上次小安子不让宫女迎与送,宫女再也不敢给小安子打招呼了。小安子每次来兰贵人这里,如入自家房屋,对于这一点,兰贵人有些不高兴,她觉得小安子胆子越来越大了,有些不把兰贵人当主子待。不过,兰贵人此时也不是摆架子的时候,她暂时咽下了这口气。现在,小安子到此,兰贵人连忙抹去眼泪,小安子还是看到了,他关切地问:
“姐姐,瞧你,又在垂泪。”
安德海从外面走了进来,他仔细端详着兰贵人,突然发现她比刚入宫时憔悴多了,心中不禁有一种酸楚的感觉。其实,小安子也不愿看到兰贵人整日泪涟涟的模样,但是,这种事情,他看在眼里干着急,帮不上忙呀。安德海心想:
“可不能再让兰贵人这样折磨自己下去了,不然,一朵芙蓉花还没开放,便枯萎了,岂不可惜。”
安德海望着可怜兮兮的兰贵人,禁不住伸出手去,为他的“兰姐姐”抹去几滴冷泪,然后说:
“姐姐不必如此伤感,自古以来,天子无情、戏子无义。后宫佳丽多不幸,姐姐还应想开一些,好在皇上的嫔妃并不多,早晚有一天,他与皇后渐渐疏远,到那时便是姐姐你的天下了。”
兰贵人虽然不奢望会有这么一天,但她觉得小安子的话很中听,起码还让她觉得有希望。也许,明天的太阳会灿烂一些吧。兰贵人感激地说:
“小安子呀,你真是我的知心人儿,等某一天我混出个人模人样来,姐姐一定加倍报答你,姐姐不会让你失望的。”
“兰姐姐,你我之间还用得那么客套吗?小安子愿为姐姐尽心尽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句发自小安子内心深处的肺腑之言,兰贵人不止一次地听到过,她相信小安子是有诚意的。她对小安子的这句话也深信不疑。兰贵人坚信,小安子对她绝对忠诚。于是,兰贵人幽幽地说:
“小安子,姐姐的命薄,入宫快一年了,仍未被皇上宠幸,到今天还是个有名无实的贵人,就是有一天熬到嫔,再熬到妃,最后至贵妃,恐怕也不及皇后在皇上心目中的份量。更何况今天连个嫔妃也不是。”
安德海安慰着兰贵人:
“姐姐,莫着急嘛,目前皇上专宠皇后,但据小安子观察,这种局面不会拖得太久。”
一听这话,兰贵人精神为之一振,她连忙问道:
“为什么这样说呢?”
小安子自有高论:
“皇后虽然温和、贤淑,但她缺了些儿情调。皇上是多情的种子,早晚有一天,他会觉得和皇后在一起很乏味。到那时,他对皇后只有敬,而没有爱。”
兰贵人直摇头,她觉得小安子的论调太玄了,小安子为了证明自己的高论,又详细地讲叙了怡红、萨克达氏、云嫔的故事。当然,小安子的述说中有夸张的成份,他添油加醋地大大渲染了一番,令兰贵人直感叹:
“原来皇上如此无情无义,这样说来嫁进皇宫还不如嫁到百姓家。”
小安子直摇头,说:
“话不能这样说,嫁进皇宫是嫔妃,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尽管怡红、萨克达氏和云嫔都已不在人世间,但她们在世之时,也有说不尽的风流。”
兰贵人坚信自己不像她们那么薄命,只要皇上迷恋上自己,以后的路就好走多了。目前果真如小安子所言,皇上不久会厌倦皇后,他必定需要有人来安慰他空虚的心灵,到那时,兰贵人不就是“后补”人选吗?
兰贵人觉得小安子的话也有些理儿,不禁点了点头,说:
“好一个机灵鬼儿,如此说来,我的苦日子快熬到头了,果真如此,姐姐全仰仗你了。小安子,好好表现,将来一定重赏你。”
“姐姐,听皇后娘娘说,昨日丽贵人已有感觉,看来,她要生了。万一她生个阿哥,母凭子贵,皇上一定会封她为妃或贵妃,到那时可怎么办呀。”
一听小安子这话,兰贵人又痛苦起来了。是呀,与自己同一天进宫的丽儿,居然要生皇子了,可自己至今还没挨近皇上的身边,真是老天爷不长眼。兰贵人忿忿地说:
“唉,听天由命吧,老天爷让她生阿哥的话,谁也挡不住,这是命。不过,我总有个感觉,而且这个感觉非常强烈,我总觉得那个小小的娇人儿不会生阿哥,她只能生格格。生格格已经是她的福份了。”
安德海也附合道:
“小安子也和姐姐有同样的感觉,丽贵人的身子骨那么弱,生不出龙子来,生个格格还差不多。”
这两个人会心地笑了。安德海决定利用自己接近皇上的有利机会,再一次向咸丰皇帝推荐兰贵人。要问什么机会,那是皇宫里的人都知道的一个习俗。
原来,皇宫里有这么一个习俗:就是历代帝王的嫔妃们不止一个,有的包括贵妃、妃、嫔、贵人、答应、常在等多人。这么多的嫔妃有可能全被皇上宠幸过,但不可能同时宠幸她们。每晚只能有一个妃子被召幸,究竟这晚皇上召幸哪一位,当然由皇上自己决定。
往往是每晚用过晚膳后,由侍寝太监拿出写有每个嫔妃姓名的赍牌,也称“头牌”,皇上欲召幸谁,就把谁的赍牌挑出来,由太监送至内务府,再由内务府派专职太监去请该嫔妃。
咸丰皇帝当然也遵循这个规定,安德海此时专司其职,所以小安子决定为兰贵人再做一次努力。以往,每当晚膳后,安德海刚想拿出赍牌时,咸丰皇帝看也不看一眼,只是淡淡地说:
“召丽贵人”或“去坤宁宫”。
兰贵人的赍牌都落上了很厚的灰尘,这不能不说是兰贵人的悲哀。因为此时皇上心中只装着一个人,那便是德、才、貌俱佳的皇后。此外,那个俏人儿丽贵人只占据了咸丰皇帝心灵的一角。
可是,最近以来,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变得有利于兰贵人了。丽贵人临产,当然不可能召幸于她,皇后身体欠佳,三天两头生病,不是感冒,就是患上风疹。御医千交代、万叮嘱,告诫皇上不要在皇后患病期间与皇后同宿,否则,将直接影响皇上的健康。
为了龙体安康,咸丰皇帝已多日没有去坤宁宫了,他也没敢留皇后在乾清宫过夜。有时,他也有些想念身怀六甲的丽贵人,可是她挺着个大肚子,不可能来伴寝。咸丰皇帝一心希望丽贵人能给他生个龙子,可老天爷偏偏爱捉弄人,三天三夜的折腾,丽贵人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格格。这位格格便是日后的固伦公主。
固伦公主的出生,并没有给初为人父的咸丰皇帝带来多少欢乐。甚至可以说,他失望极了。
小格格长得极像她的额娘,圆圆的小脸、乌黑的头发、翘翘的小鼻子、长长的睫毛、漂亮的大眼睛,很可爱。但由于她是女孩,没有得到父皇的多少怜爱。
咸丰皇帝失望地站在女儿的面前,并没有仔细地去端详她,他只轻轻地瞟了女儿一眼,对产妇丽贵人淡淡地说:
“好好地调养身子,朕抽空再来看你。”
从此以后,咸丰皇帝根本就没去看望月子中的产妇和尚未满月的小格格。丽贵人也恨自己肚皮不争气,头一胎居然生了个女孩,惹得皇上不高兴。加之咸丰皇帝令内务府供给减半,小公主的“洗三”及“满月”两个重要礼仪也过得极平淡,气得丽贵人直流泪。
女儿过满月那天,咸丰皇帝差点儿给忘了,他早朝归来,来到了坤宁宫探望身子虚弱的皇后,一见面他就问长问短:
“皇后,近几日身体好些了吗?还是不想用膳吗?”
皇后温和地一笑,说:
“多谢皇上关心,臣妾已感好多了,只是丽贵人让人心疼。”
咸丰皇帝眉头一皱,敷衍地问了一句:
“丽贵人怎么了?”
皇后不敢直说丽贵人整日以泪洗面,便委婉地说:
“也没什么,坐月子的人身体很虚弱。对了,皇上,今天是小格格满月,皇上去吗?”
咸丰皇帝想也没想,立刻回答:
“皇后去即可,朕有些疲倦。”
皇后想劝皇上去看望丽贵人和女儿固伦公主,但她深知咸丰皇帝的脾气,他决定的事情,很难更改。于是便说:
“既然皇上不舒服,臣妾就代皇上向丽贵人和小格格问候。不过,皇上总该有些表示吧。”
皇后指的是孩子过满月,做父亲的应该送点什么给女儿,皇宫里到处都是珍奇异宝,咸丰皇帝不是舍不得,而是根本没把女儿放在心上。皇后这一提,咸丰皇帝只好回乾清宫,派安德海给小格格送去金锁一只、金镯一只、银圈一个、玉佩若干。
这足以证明,由于丽贵人生了个女孩,咸丰皇帝对她一时不满,看来,近日内丽贵人无召幸的可能性。
妻妾成群的咸丰皇帝居然一连几夜独眠,真有些不可思议也。
安德海把这一切全看在了眼里,他心里禁不住一阵欢喜:
“也许是苍天怜悯兰贵人吧,她入宫一年有余,竟未被宠幸过,这对于她太不公平了。看来,上苍有眼,她的时运到了。”
安德海的确从心底深处希望皇上能宠幸兰贵人。因为,小安子发现兰贵人非同寻常等闲之人,她虽然从未露过锋芒,但此人一旦得势,定会与众不同。
从她那富有棱角的双眉里,就能看出她不是个平庸的小女子,她有可能是位铁女人。
安德海这个奴才,当然也不是“吃素”的。他已在后宫嫔妃中寻觅多时了,终于,他发现了一位贴心人。日后若兰贵人真的得势,她焉能忘记这位“安弟弟”,这干姐弟之谊颇笃厚,为了“兰姐姐”与自己将来的荣华富贵、显赫一时,安德海不断地做着努力。
这日,用过晚膳,安德海试探性地问:
“奴才斗胆,皇上今晚可去坤宁宫?”
咸丰皇帝皱了皱眉头,漫不经心地说:
“算了。唉,皇后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一天到晚生病。”
安德海听得出来,咸丰皇帝对于皇后的生病一事,有些不耐烦了。小安子又壮了壮胆子,问:
“其他宫里的嫔妃们,皇上可召幸?”
咸丰皇帝长叹一声:
“朕哪儿有那心思,近来为了太平军乱贼之事,朕心烦意乱;再说,洋毛子兴风作浪,朕也深感不快。”
安德海还想说什么,咸丰皇帝手一摆,说:
“今晚不召任何嫔妃,朕想在乾清宫静养几日。”
说罢,他懒洋洋地伸了伸胳膊,瞧他那样子很有些无聊的意味。咸丰皇帝乃风流天子,自从前几年与宫女怡红姑娘“越轨”,初试云雨,至今已几年过去了,他的生活,一举一动,一点点细微的变化,安德海全看在眼里。
小安子心里明白,这位风流天子若想独宿,简直是件难事儿,太罕见了。漫漫长夜,他能熬得过来吗?既然皇上已表明不去坤宁宫皇后那儿过夜,安德海便心中有了底儿,万一皇上长夜难捱,就有召幸嫔妃的可能性。
兰贵人有指望了。
安德海鼓足了勇气,拿出兰贵人的赍牌,他用银盘子端上赍牌,谁知心情不安的皇上看也不看,不耐烦地说:
“拿下去吧。朕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今晚想静养一下。”
安德海连忙退了下去,他可不愿为了兰贵人而惹恼皇上。可是,他并没有走远,聪明的小安子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便是今晚咸丰皇帝一个人独宿乾清宫的可能性不大。虽然小安子是个不中用的阉人,割去了男人的那个“宝”,他也从来没体尝过做真正男人的滋味。但是,他听别人说过这等事儿。
太监中有个人叫崔柱子,这位老太监是结过婚,生了两个儿子以后阉割入宫的。当年崔柱子的老婆病死后,两个宝贝儿子也相继病死,悲痛欲绝的崔柱子真想逃离这痛苦的人世间,便投河自尽。谁知被打渔人救起他的性命一席话说得他又不想死了。他说:
“人生短短几日,可酸甜苦辣都有。有的人吃了甜的,又尝了苦的,便自认为体尝了人间的滋味,否也。
我原来乃一书生,中了举人,做过官,也自以为不枉为一生。谁知一不小心,得罪了朝廷,镗铛入狱,逢大赦,我出了狱,干起了这打渔的营生,方乃大悟也。
人生多品几种滋味,才不枉为一生。”
自以为走到人生尽头的崔柱子居然当上了太监,他来品尝另一种人生境界。所以,做一个真正男人的感觉,崔柱子能描述的淋漓尽致。每当他回味那些往事时,安德海总瞪大眼睛用心去听,听常了,小安子也仿佛品得出其中的滋味。
因此,小安子深信咸丰皇帝今晚是耐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