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守夜
拿到充电器,中年女人探身在车棚里拿出长长的充电线,把插头在东边的小黑屋里插上,把线顺出来,放到东屋配房的窗户上,告诉叶芬芬,“充好电收线的时候,记得先落闸,再拔插头,别电着了。”叶芬芬把电车推到东屋窗跟儿下,没吭声,蹲下把插头插好。
中年女人见叶芬芬不吭声,转身进了小东屋,把碗筷洗好,关掉东屋的小灯泡,擦着手出来,“我先回去了,你爹还没吃饭呢。你过来把门锁上吧。”
俩人走出黑洞似的拱门,中年女人出门坐上电车,拧开大灯,回头“把门顶住啊!”叶芬芬不耐烦,直接下台阶回到门里,双手一同用力,把两扇对不齐的门对好关住,再把插梢儿从门洞中间穿过去。拿起插梢儿带的布条儿,从一侧门洞中穿进去,把布条两段在门洞上系死,这才避免了这木门一推就开的情况,再把门后放的木棍儿顶到门后,这根棍子能起多大作用不知道,就算是个心里安慰吧。
“锁”好门,叶芬芬进屋,换上带来的老妈的旧棉袄,轮椅上的老人拿眼看过来,叶芬芬避开那眼神,拿起手机,走到电暖气前靠着桌子,又划起手机。
屋里一时静悄悄的。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也就十几分钟,“啊!啊!”轮椅上的老人叫起来,叶芬芬走过去一看,老人拿比较方便动弹的左手,指向床铺,于是叶芬芬放下手机,把老人推到床边,架起她能动的左手身子,扶她站起来,老人的右边身子不能动,于是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右倒,叶芬芬连忙蹬走轮椅,把人逆时针顺过去,上身刚好倒在床边,叶芬芬弯腰把老人两条腿翻到床上,出门去搬马桶凳子,放到床边,再搬着老人双腿放上去,扶起上半身,让老人坐好,就又走到电暖气边上,拿出菩萨像前香筒里断掉的短香,点燃,手拿着放到电暖气上,一股青烟顺着暖风飘上来,暂时占据了叶芬芬的嗅觉,压下了随着夜色越发浓重的老人味,也熏的她眼睛酸胀。
再等一会儿,等老人开始叫人,叶芬芬把点燃的香放到水泥地上,走过去,让老人上半身靠到床上,抓住双腿往里往右用力,才把老人掀到床上,盖上被子,叶芬芬双手对角线抓起马桶凳子,出去,把尿倒到西墙根儿的桶里,再把马桶放到门口,才掀帘子进屋,把老人床边的栏杆竖起来卡好,老人转身抓住栏杆,闭眼入睡。
叶芬芬这才又回到电暖气旁,从地上拿起刚才点燃的香,转身在身后暗处搬过来一个小凳子,坐到电暖气旁边,拿起手机,开始刷起来。
这一夜刚开始,也很漫长。
不知道别人守夜是怎么做的,但是叶芬芬尝试过几次,她在这个屋里睡不着,尤其是夜里两三点的时候,她甚至感到头疼的快要裂开,但是她依然睡不着。后来等到她再次守夜,就不再尝试入睡,只要手机有电有流量,这一夜总会过去。
这样的守夜让她想到她刚出社会上班的经历。那会儿她甚至没有手机,只有工厂的墙上有一个圆形的钟表,每当她头疼的感觉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一看表,准是2点左右。流水线上的工作枯燥的她头疼,但是停不下来,因为你一停后面的都要停,只能硬生生的顶住。
后来从那个工厂离开,又去了另一个工厂,这次叶芬芬买了人生中的第一台手机,一台诺基亚的滑盖手机,颜色是漂亮的紫色。
这台手机只有2G网,偶尔信号好的时候可以通过小小的屏幕看小说。但是在机器旁流水线作业的工作下,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看手机,偶尔看到别的同事把手机竖起来看电影电视剧,那对叶芬芬来说,是不可企及的事。
现在姥姥的脾气比刚摔断腿的时候已经好了很多。刚摔断腿不能动的时候,有时候她一晚上要起来个十几次,往往伺候的人刚躺倒床上,被子还没暖热,就又要起来。现在姥姥的身体经过夏天的一次中风,越发不能活动,晚上但是比原来安稳多了,一晚上最多起来5、 6次,平常即使睡不着也不会像原来那样喊,而是默默的睁着眼睛,不知道想些什么。
人,还是别想太多会好过一点。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眯了半个多小时的叶芬芬睁开眼,门后面刺眼的大白灯泡亮了一夜。叶芬芬扭头看向另一边床上的老人,还在睡,叶芬芬收回目光,小心翼翼的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挪下了床,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吵醒老人。
只见叶芬芬踩上床边的红色塑料拖鞋,转身把被子叠好,放到墙边,转身换上自己的鞋,重新坐到坐了一夜的暖气边,打开已经把声音调到最小虽然开着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的手机,开始默默等待8点的到来。
终于,7点55分的时候,外面院子响起脚步声,帘子掀开,一位50多岁的短发女人提着保温桶进来了。一进门把保温桶往屋子东边的茶几上一放,“你走吧。”叶芬芬已经把昨天拿来的东西都收好,穿着老妈的花棉袄,提起昨天带来的白色塑料袋,掀帘出去,“我走了。”多一句的客套也没有。
因为后来老人醒了,叶芬芬已经把该做的都做了,又倒了一次马桶,用水冲干净,给老人穿上棉袄,穿上鞋,扶到轮椅上,推到屋子中间,拉出来的暖气片已经推回原位,昨天晚上用的充电器也已经拔了放回袋子。
昨天充电的充电器和家里的线已经提前收好,叶芬芬推车出门,先去还充电器。
到了小姨家的过道,刚支上车子,就听到远处过道口有人说了一句“就放车斗上吧。”叶芬芬扭头一看,原来是她小姨父。可能小姨已经上班走了,小姨的儿子儿媳和小孙女应该还在睡觉,谁会在冬天的早上早起,谁愿意在冬天的早上被院子里的声音吵醒呢?叶芬芬轻轻放下充电器,扭头骑电车准备离开,“我放电车上了。”虽然昨天不是跟小姨父吵架,但是叶芬芬面对小姨家人还是有点不自在,她别扭的寒暄一句。
“嘿嘿!”小姨父没说话,跟昨天小姨标志性的笑脸一样的笑声从他身上传出,叶芬芬拧开电车,骑着走远了。
冬天早上的风比晚上的风冷多了,叶芬芬身上还是穿着昨晚伺候姥姥时穿的旧棉袄,没舍得换上自己的厚棉袄,就这样骑在冷风中,可能冷风会让她身上泡了一夜的“老人味儿”消散一点。
回到家,僵着手支好电车,叶芬芬把装着她“装备”的白色塑料袋放回老位置,把她的棉袄拿出来搭在晾衣绳上。她呃呃呃厚棉袄昨天没有放在室内“浸泡”,而是塞在白色塑料袋中在院子里的电车车筐里放了一夜,不妨碍穿。
放好东西,她第一件事就是脱下脚上的“专属鞋”,换上拖鞋,到院子里把身上“浸泡”了一夜的花棉袄脱下挂到晾衣绳上通通风,接着进水房洗手。在姥姥家她没有看到过热水瓶和水龙头,就忍着油腻的感觉,回到家再洗手洗脸。洗完再去厨房找到坐水的锅,接大半锅水,放天然气火上烧,不到10分钟,水烧开了,端到院子里的台阶上,准备洗头。
昨天的中年女人,叶芬芬的妈妈这时从卧室出来,“这会儿洗头太冷了吧,等会儿吃了饭再洗吧。”“一夜没睡,头上、脸上糊了一层,感觉腻的不行,我先洗吧。”叶芬芬站在台阶下,一头扎进台阶上兑好水的洗脸盆里,开始洗头。
她用的生姜洗发水,味道很难闻,但现在这种味道对叶芬芬来说反而很好,可以覆盖她身上难闻的老人味儿。
中年女人没有多说,回卧室去了。
等叶芬芬洗完头,再用多的热水洗完脚后,中年女人已经收拾好骑着家里那辆旧三轮车去值班了。她在负责村里两条街的卫生,每天好赖扫扫不至于很脏,一个月600。但是从来没按时发过工资,干了一年多,只发过两个月钱。
叶芬芬擦干头发,只穿毛衣坐到茶几旁,大口喝着自己杯子昨天剩下的凉水和热水兑出来的温水,连喝两大杯,用纸巾用力擦点嘴上黏黏的的死皮,才仿佛活了过来。
终于感受到冬天的冷意,打开她前两天买的小热风机,放到茶几上,对着自己吹。一边吃着前两天刷视频看到的能生发的南瓜子,一边刷着手机,这个时候她才全身放松了下来。
不知不觉10点多了,南瓜子吃着费劲又不管饱,即使又灌下去几杯水,叶芬芬还是感觉饿了。于是她关掉热风,拿起手机走到厨房,翻出前两天16.9买的五包螺狮粉,坐水准备煮。
螺狮粉是前两天叶路买了一包,加面条煮出来一大锅,叶芬芬第一次吃到螺狮粉的味道,那种酸辣爽的感觉一下子把她征服,但是从小卖部买也是真的贵,于是她前两天下单给自己买了16.9五包的螺狮粉,今天正好尝尝味道。
每当从姥姥家值班回来,叶芬芬总想吃点辣的东西来填补她空荡荡的心和胃。因为姥姥家里上厕所不方便,值班当天,她都会有意减少食量,晚上更是不吃,省的会想上厕所,已经差不多20多个小时没有进食的叶芬芬需要辣味来振奋一下。
厨房不比客厅有温暖的阳光和锁温的玻璃墙,院子西边的厨房虽然有一点点阳光照进来但并不温暖,于是她把手围在天然气的火苗旁,一边刷手机,一边等螺狮粉多煮一会儿。
院子传来声音,叶芬芬妈妈开着旧三轮进门,她今天的值班结束了。看到叶芬芬在煮东西,开口说到:“我今天中午包包子。面昨天晚上和好了,一会儿就能蒸好,你少垫点儿。”叶芬芬听到没有吭声,她跟别人吵完架后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跟别人恢复正常交流,虽然别人都已经跟她正常对话了,她还是觉得别扭。
螺狮粉煮好了,这次她没有往里加面条,因为只有自己吃的原因,她只加了一块儿粉丝,挑到碗里,端到客厅去吃了。
螺狮粉的辣味儿进肚子,叶芬芬身上的低气压仿佛消散一点,没等她把碗放回厨房,叶路带着她儿子进来了。叶芬芬的脸色于是又绷起来一点,也没打招呼,就进厨房放碗,回来继续坐在茶几旁的小凳子上刷手机。
叶路则坐在叶芬芬旁边的沙发上,说:“下回我去,等我去过几回了咱们再开始轮换。”叶芬芬仿佛听到了,又仿佛没听见,继续一动不动的坐在小板凳上刷手机,连她母亲在门口喊“包子熟了,趁热来吃”也没理会。
她们总有她想象不到亲近,这对叶芬芬来说是难以理解的。
吃了包子,叶芬芬感觉到恍惚,迟来的睡意袭来,她拿起手机,走到客厅东边的这间屋子,铺好床,插上电热毯,脱下昨晚腌入味儿的衣服,换上短袖短裤,准备上床睡觉了。
可能刚吃完饭,叶芬芬无法马上入眠,“我们去赶集了,你想吃点啥给你带回来。”叶母半边身子出现在眼前,问叶芬芬。
“不用。”叶芬芬习惯性的顺嘴回答。叶母得到意料中的答案,转身出门去了。叶芬芬在床上听到她们推电车出门上车的声音慢慢消失,还是一动不动的刷着手机,仿佛没有听到那热闹。
当太阳光线落下,她们回来了,果然什么也没买,也没人过来跟她说话,好像小姨儿媳妇跟着她们一块儿回来了,又好像她闺女又尿在客厅了,吵闹一阵子,她们终于走了。
今天没有抬父亲起来坐到椅子上,所以晚上可以不用起来抬回床上。没事儿了,叶芬芬就这么躺在床上刷着手机,听着,想着,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