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云共舞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5章 老谢“二出宫”

职场上的坏消息应该由你来向你的领导汇报,而不是反过来,等着你的领导受到惊吓之后来质问你。

刘铁清楚他该第一时间向项目总监李应龙汇报伤亡事故,这也是公司的管理要求。但是他想着又会被李应龙狠狠训斥,心里几分害怕、几分厌烦、几分抗拒。

他先去了医院,然后和史蒂文、分包商的几个人一起去了事故现场。

铁塔下,血迹不多,但不难找到坠落下来的位置。他们站在旁边,那位司机比划着当时情况。史蒂文拿着女生那只“佳能IXUS 95”数码相机,指着相机2.5英寸的小液晶屏幕,叫刘铁和分包商的老板看。

刘铁看着史蒂文指点的照片,叹了口气。他走开几步远,掏出手机,准备汇报。

手机抢先响起了来电铃音,屏幕上显示正是李应龙的大名。

刘铁赶紧接通,对方远在首都雅加达,但强大气场越过两人之间隔着的大海、火山、农田,从手机听筒逼迫而出:“你们出‘EHS’事故了吗?”

“EHS”是环境(Environment)、健康(Health)、安全(Safety)的缩写。

印尼乃至亚太一直保持零“EHS”事故的记录,这个早上,被打破了。

刘铁的心又向下坠落几层:“领导,我正准备向你汇报,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刚才项目组质量经理找你们那个新招的小姑娘,对齐质量计划,她接电话就哭,说你们出事了。到底怎么回事?死人了吗?‘EHS’致死的事故需要一个入职没几天的本地小姑娘来向我汇报?你胆子很肥啊!你计划隐瞒多久?”

“领导,我没打算隐瞒,是有一个分包商的员工从塔上摔下来,没救过来。我听到消息就去医院了,然后赶到现场来了,想先了解清楚细节,马上向你汇报,刚才正准备打你的电话。”

李应龙质问:“你去医院干什么?摔死的那个人家属在医院吗?”

刘铁说:“没有,听说他们家在岛上火山湖最里面的山里,很远,平时一个人在外面打工。我们……”

李应龙打断了他:“谁叫你跑医院去的?你准备被家属包围,然后把责任包揽过来吗?让家属今后天天找我们闹,要‘伟中’赔偿?你们和分包商的分包合同是怎么签的?人身安全的管理责任在分包商吧?”

刘铁赶紧回答:“是,是,分包合同很清楚,分包商完全承担责任。正好我们有个本地员工和他们一起上站,拍了几张照片,我一看照片,就发现他们错误太低级了……”

李应龙又按捺不住地打断了他:“什么叫他们错误太低级了?你不要以为你可以甩锅!我讲的是对外的法律责任要清楚,社会责任要清楚,与家属扯皮、赔偿的责任应该是分包商的。在内部我们必须承担管理责任。天天说项目管理要管细,你一天到晚到底在管什么?我发现你们人在区域,也未必就是脚粘泥土。”

“领导,我没准备甩锅,我第一时间就往医院、往现场跑……”

“你第一时间应该向我汇报!你处理这类事情很有经验吗?人已经死了,你一个人闷着头往医院、往现场瞎跑很有用吗?公司要求第一时间汇报的意义在哪里?意义在能够协调资源、经验来帮你处理。你干了这么多年,这都不懂吗?”

刘铁讲一句,李应龙教训十句,他不想发言了。

李应龙并没有忽略他讲的话,绕回来了,问:“你们照片拍到什么了?什么低级错误?”

刘铁说:“照片拍到摔下来那个兄弟,双钩安全绳的两个钩子都挂在身上,根本就没往爬梯上挂,然后,徒手爬塔,手套也没戴,穿着双塑料凉鞋,不防滑,更不要说太阳刺眼,最好戴墨镜什么的,可能犯的错误他全犯了。”

李应龙声音又大了:“徒手爬塔?连‘EHS’绝对规则都不遵守!你怎么要求分包商的?你用的什么分包商?你们在黑木岛上为什么没用我们的主流分包商?你在当地找的什么小屁分包商?”

“领导,这个分包商不算小,确实是我们在岛上新认证的分包商,那也是为了控制成本,从岛外找的分包商成本高一些。”

“谁逼你控制成本了?我逼你控制成本了吗?讲进度,进度落后大家一大截;讲质量,都出死人的事故了;你控制成本有个屁用!”

刘铁憋着难受,憋不住了:“领导,我也想样样都做好,但不是缺人吗?我拼命呼唤炮火,好不容易来了一个采购的新员工,自己招了一个小姑娘管质量、计划等等。我自己什么都要管,哪有精力去盯着分包商的现场施工?你们高高在上,支持了我什么?”

李应龙更怒:“我TMD没敢指望你们样样做好!你们TMD总要有一样做好吧?公司非常重视‘EHS’,马上会发文,出了‘EHS’伤亡事故要问责,要弹劾项目经理、项目总监,直至子公司总经理,你撞在枪口上了!一堆人被你连累!印尼和亚太地区部的年度组织绩效也会被扣分!我高高在上?我马上订最快的航班过来,看看你到底怎么回事?”

星期六,深圳。

钱旦醒来时,妻子秦辛和女儿仍然睡得香。

女儿两岁多,以前是妈妈或者外婆陪着她在她的小闺房里睡。钱旦想让她开始试着自己一个人睡,晚饭时商量得好好的,结果到晚上关了灯,她就抱着自己的小枕头、玩偶小猪,跑过来,钻到爸爸妈妈中间来了。

他们的床不算大,女儿抱着玩偶小猪挤在中间。她嫌热,踢被子、翻来覆去,弄得大家没睡好。

钱旦看了看时间,八点多了。他怕挤着女儿,一晚上靠着床边仰面躺着,这时候一翻身就下了床。

他穿好衣服,怕声音太大,进了洗手间关好门才敢刷牙、洗脸。

他背起电脑包,在客厅茶几上找到两支香蕉,几口吃了,出了门。他今天要加班,去做面试官。

“伟中”每年要在国内组织规模庞大的校园招聘,享用自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大学扩招以来,每年大量理工科毕业生给国内人才市场带来的“工程师红利”。

在校园招聘之外,各大部门的社会招聘一轮又一轮,一些优秀的人才,更是可能被几个部门争抢。

科技园南区有一家“勃朗咖啡”,既是咖啡馆,又是餐厅,位置在路口显眼处。店内两层楼,二楼有足够的大包房,一楼布局既宽敞,又通过墙、柱、隔断形成较好的隐私性。这里,成了“伟中”一些部门利用休息日招聘面试的一个据点。

钱旦今天是去做最后一关的综合面试官,可以晚到一会儿。他驾着他的黑色“迈腾”,半开车窗,吹着这个时节深圳不太热的晨风,听着早上的收音机,不急不忙地往“勃朗咖啡”去。

他最近有些“胸闷”。

公司在强调干部“之字型”发展,即让干部们跨专业任职。好处是可以丰富领导们的阅历,提高他们的综合素质、能力。问题是一些管理岗位其实并不是综合管理岗,而是专业管理岗,业务的复杂度又越来越高,没有相关专业经验的干部“之字型”走过来,可能会掉进外行领导内行的沟里去。

“外行领导”如果善于学习、内心既开放又强大就好,可以让组织既有继承,又摆脱“延长线思维”,得到有创新的发展。

“外行领导”如果沉迷于过往自己在其它专业的成就,又太急于证明自己比前任更有独特价值,对组织反而可能带来伤害。

公司规模越大,业务越复杂,客观上会导致组织越繁乱,擅长内部运作而非专业能力的“外行领导”越多。

钱旦换了个领导,新领导是研发管理部门过来的运作型干部,没有一线服务工作经验,向领导的领导呈现自己比前任高出一筹的欲望强烈。一帮下属唯恐自己被打上“沉淀”、“守旧”、“懈怠”的帽子,多费了不少做精美“PPT”、各种汇报沟通的精力。

钱旦负责产品线中“不出事,难见绩效,出了事,更没绩效”的客户运维支持。令他不安的是,新领导对他说的、做的一切似乎都存疑问,令他有种和领导怎么样也“尿不到一个壶里去”的“胸闷”。

胡思乱想中,到了咖啡餐厅的停车场。

他看见一辆蓝色“途观”,心情愉悦了一些。故意把车贴着“途观”的驾驶位旁边停下,近到让它驾驶位的门打不开。心想:“早知道你老谢要来,我就不开车了,搭你的车多好!周末小区里占着个车位多不容易!”

钱旦进了“勃朗咖啡”,一眼望见谢国林。老谢背对着门口,正和一个HR妹子愉快聊天。

钱旦刻意一声不响地走近,快要接近老谢后背时,HR妹子抬头发现了他,招呼到:“钱总,今天你这边面试的人好多,谢总这边少一些,我们正在跟谢总商量,让他帮你面几个。”

老谢转过身,脸上是他标志性的憨厚笑容。

钱旦自信满满地表了态:“没关系,我面试的速度快,前面环节快一点,别拖就行。”

HR妹子说:“前面环节没问题,今天安排的技面官和集面官多,早上同时开了两场集体面试,马上要结束了。”

“伟中”的集体面试通常是三个面试官,十多个应聘者,应聘者分两组,先就给定的讨论题目进行分组的无领导讨论。

讨论题目例如:“如果唐僧去西天取经,可以在李逵、孔子、瓦特、林黛玉、郑和、武则天、牛顿、李白八个人中挑选同伴,请把这八个人按照你想带的意愿从强到弱排个序,并解释为什么这么排序。”

分组讨论之后是各种发表、辩论,题目并无标准答案,面试官在过程中制造压力和挑战,考察每一个应聘者在逻辑思维、为人处事、口头表达等方面的能力。

集体面试主观性更强,钱旦知道各部门急着招人,此次集体面试非“选择优胜”,而是“排除劣质”,只会淘汰掉几个面试官们以为有明显不足,例如太内向、例如太偏激的应聘者。两场集体面试结束,意味着有一、二十个应聘者进入下一关的挑战,他们的工作也就快要开始了。

老谢却迫不及待讲起了别的话题:“老旦,我下个星期要去印尼了。”

“去支持‘爪哇移动’的项目?要去多久?”

“去常驻,二出宫。”

钱旦惊讶:“下个星期去印尼常驻?早几天见你,没听你说啊?”

老谢叹气的时候笑容不凋谢:“唉!计划没有变化快,昨天才通知我。”

“伟中”忌讳干部和专家懈怠,崇尚关键时刻的挺身而出。公司只有成功的“真心英雄”,没有失败的“悲情英雄”。钱旦深谙公司文化,仍然觉得意外:“这么着急?项目出事了?”

老谢对HR妹子说:“你去看看集面和技面进展怎样?有简历过来了吗?我和老旦聊几句先。”

他把钱旦拉到一旁不显眼的角落:“项目组压力大啊!本来就各种不顺利,早几天又出了‘EHS’事故,死人了!刘铁下面出的事,地区部领导暴怒,要把他干掉,还找公司领导投诉,说机关高高在上,脚不粘泥土,对项目支持不够。”

钱旦继续他的震惊:“刘铁那倒霉孩子!你去出差支持不行?才回来两年就要二出宫?是你自己在算计外派补助吧?”

老谢说:“公司领导认为现在机关听不见炮声的官僚多了!我关系要调动去马来西亚资源中心。”

“你才回来两年就要二出宫?那我岂不是也要被盯上了?”

“不会盯上你的,公司马上会要求销售和服务的干部,没有海外工作经验的不能向上任命,国内还有一堆人没有海外工作经验,排着队要出去。我是反正也要去印尼项目支持,最起码一年回不来,还不如去常驻。”

老谢接着老实交代:“早几天我老婆突然一本正经对我说,‘老谢,你发现没有,最近两年家里存钱的速度慢了啊!’我当然发现了,机关比一线奖金少,没补助。我老大上小学,‘学而思’什么的费用很高的,老二刚补交了十多万罚款,将来花费也少不了。”

老谢有两个儿子,老大已经十岁了,老二才两岁。老二是一不小心超生的,他刚为老二缴了罚款,上了户口。

钱旦说:“我早说了,让你学他们去香港生老二,你说懒得折腾。那你拖着,晚点上户口也行,二胎政策都放松了。”

老谢说:“老实缴罚款只有那么大的事情,不是重点。重点是将来两个娃长大的压力大!真差钱!”

“唉!没结婚的小年轻愁房子,结了婚的老男人愁娃,好像就我没心没肺不算将来的账?”

“我是两个儿子,两个建设银行,你是一个女儿,是招商银行,不怕!”

一个熟稔的HR小姐姐走过来叫他们:“两位帅哥,有简历在等着你们了,要么你们先去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