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峨眉山上

今天是腊八，离大寒尚有十天，不见杨大哥已有五十三个年头，最后一次见他是在我十七岁的时候。那一年，我游遍了大江南北，恍恍惚惚之间再次浪荡到了终南山下。那一年，杨大哥和龙姐姐诞下了一名女婴，两人重上终南山，去到古墓，龙姐姐怀抱婴儿和杨大哥一起拜祭祖师婆婆林朝英。

我还记得他们进古墓时见到我的神情，有三分惊讶，剩下的全是欢喜。故人久别重逢，再见之时是应当欢喜的，只是我的笑容之上的双眉间隐藏了一丝惆怅，杨大哥和龙姐姐都是身怀绝世武功之人，不知道他们是否有所察觉？尽管时隔多年，每次想到这里，我都会忍不住的脸红，那时的我真是太失礼了，不该在他们的孩子面前还对杨大哥有非分之想。

和他们道别后，我继续在江湖上游荡，每逢清明，便到大漠之北去我父母亲和姐姐姐夫及弟弟的衣冠冢上悼念，默寄哀思。

当时的那场襄阳大战，场面极其惨烈混乱，在天昏地暗之中，连我家人的大体都不能分辨出来，总算蒙古人念旧，为我的家人在他们的故乡起了三座衣冠冢。没多久之后，他们便在中原建立了大元帝国，宋廷大势已去，我曾打算刺杀忽必烈，为家国报此血仇，但他坐拥百万大军，单凭我这一个孤身女子，实在无法成事。

只好一直在江湖上游来游去，想不到不经意间已经五十三年了。

今天风雪仍大，铅云沉沉而低垂，但风雪过后的太阳如此耀眼，将金光洒在了层云之上，如龙鳞之肆意张扬。

冬日暖阳，正是赏景的好时节，我携着一对童男童女、一手牵着一个，带他们上峨眉山的金顶之巅看雪。

满山遍野的皑皑白雪，此时都闪烁着点点金光，久看了会刺眼，但乍看之下却能令人心魄为之一夺，真是惊艳好看。

好看吗？——我问孤鸿子和灭倔妮。孤鸿子和灭倔妮，一男一女，孤鸿和灭倔妮都是我给他们取的法号，他们原本的俗名叫袁大铜和方艳青。取孤鸿之意，是希望铜儿能稍微收敛一下他的活泼和调皮，让他知道独来独往的孤鸿也有可取之处；取灭倔之意，是希望青儿的倔强的个性能有所改变，不要有执念。孤鸿子当即表示接受，但灭倔却说不喜欢这个法号，竟然敢出言顶撞师祖，真是倔强得可以，但我喜她天赋，也暗中欣赏她的个性，所以未加以训斥，只是说——你自己不喜欢的话将来可以自己改，但必须等师祖死了以后，因为我跟你一样倔强。想不到青儿听到我这样说，当场哭了出来。我安慰着她，让她看淡生死——这是学佛之人的基本修为而已。他们是我大徒弟风陵的最后一个入室弟子，我对他们确有很大的期望，据说风陵以后不会再收弟子了，她年纪渐大，我更是老了，再也无巅峰时期的精力了。

我看着孤鸿和灭倔，他们的童颜十分之稚嫩，胖乎乎的脸被冻得红红的，黑溜溜的眼珠转来转去，时而看着雪景，时而又看着我。

好看。——孤鸿子和灭倔妮都这样说。

嗯。——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里感觉到了一丝欣慰。如果他们说不好看的话，虽然我不会生气，但总会有些失落吧。

他们在我怀中膝下互相戏耍，我看着他们，被逗乐了。

突然，我想跟他们诉说我的心事，叫他们安静下来，我的心事也只能跟他们说了，他们的年纪还小，不懂得那么多，但又已能听进去大人的话。

你们知道师祖叫什么名字吗？——我问。

孤鸿子说，知道，我听他们都叫你峨眉首侠郭宗师，而我们都叫你师祖。

我微微一笑，对他们说，这只是江湖上的朋友给面子的尊称，师祖出家之前，本名叫郭襄。

郭襄？——孤鸿和灭倔齐声同问。

是的，郭襄，这个名字好听吗？——我看着他们。

好听。——孤鸿和灭倔齐声回答。

嗯，郭襄，我出家之前叫郭襄，是人称北侠郭靖和丐帮第一任女帮主黄蓉的小女儿，我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姐姐叫郭芙，弟弟叫郭破虏，我还有一个外公叫黄药师，人人都叫他东邪。

东邪？他是坏人吗？——灭倔问。

不是，他的脾气因为爱妻之死而变得古怪，对坏人惩治起来愈发心狠手辣，他居住在长江以东的桃花岛上，所以江湖上的人都叫他东邪。

除此以外，我还知道我爷爷和奶奶的名字，叫郭啸天和李萍，他们都是地道的乡下人，同时我爷爷也是烈士，他是水浒好汉赛仁贵郭盛的后人。他有一位结拜兄弟，叫杨铁心，杨铁心有一个儿子叫杨康，他又是我父亲郭靖的结拜兄弟，杨康有一个儿子，叫做杨过，后来人们都称他为神雕大侠，但我始终只叫他杨大哥，他有一位结发妻子，叫小龙女，我叫她龙姐姐。终南山上，古墓派中，神雕侠侣，绝迹江湖——你们可曾听过这句话？

没有。——孤鸿和灭倔都摇摇头。

嗯，现在你们就听过了，神雕侠侣，说的就是杨大哥和龙姐姐，他们的身旁有一只神雕，这只神雕是剑魔独孤求败的朋友兼徒弟。

雕也能学功夫吗？也能学法吗？

是的，这只雕可不是一般的雕，它通人性和懂人语。动物是神奇的生命，你们可别小瞧它们，就像这满山的猴子和我养顾的那只花豹，都是有灵性的。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养一只花豹吗？为师可是吃豹奶长大的。在我还是婴儿的时候，李莫愁把我抢了去，她是处女，不能对我哺乳，只好制服一头刚生下豹婴的母豹，用母豹的奶水来喂养我。十多年后，我在万兽山庄遇险，一头凶猛的豹子本想咬死我，但它闻到我身上的气味，当我是豹子，便不下杀手，反而用它的头摩擦着我的身子，对我亲昵起来。所以说，万物皆有灵。

孤鸿和灭倔将鼻子凑到我的身上，大力地嗅了一嗅，然后说，我们闻不到啊。

嗯，你们闻不到，但豹却可以。那年我才十四岁，这对我造成了极大的震撼，还有瑛姑养的那只灵狐，都让我相信动物具有通人的灵性。

瑛姑又是谁？——孤鸿问。

瑛姑是老顽童周伯通的妻子，她之前还有一个丈夫叫一灯大师，本是大理国的国君，大理国现在也被蒙古铁蹄所灭了。

这些鞑虏真可恨，我们要把他们通通赶出去！——灭倔用孩童清脆的声音叫喊着。

嗯，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怕再也等不到这一天了，等你们长大了，志业竟成，你们要在师祖的牌位前告诉师祖这一好消息，陆游有诗句言——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嗯嗯。——孤鸿、灭倔一起点头。

遇到那只豹子和灵狐的岁月，是我这一辈子最开心的日子了，那时候鲁有脚叔叔还没有死，杨大哥也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他那时还在苦苦等待着龙姐姐，他和她有十六年之约。

你很喜欢那个杨大哥吗？——灭倔突然这样问我。

我一怔。

灭倔又问我，我听你提起过他很多次。

我看着面前的漫漫白雪，怔怔出神，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