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本是同根生(二)
却说秉璋带着曼筠回了家,之后的几天依旧按时出门,按时回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曼筠却常见到他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暗自以为这与陈时瑜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很有关系,不觉心惊,又怕增加他的烦恼,不敢深问。
秉璋自然知道她的思虑,可如果把这些日子军校里发生的事和盘托出,恐怕只能令她更加不安,因此也没有多作解释。
这天,曼筠照旧做好了晚饭,秉璋却没按时回来,眼看着天光将尽,她等得实在心焦,便想去路上迎迎他,刚一出门,就见巷口转进来两个穿着灰蓝军装的人,她看不大清,却也认出其中一个是秉璋,暗暗松了口气,快步迎上前去。
待走近些,她才看见秉璋的外套半披在身上,裹满纱布,吊在脖子上的右胳膊掩在其中,走在他身旁的那个青年倒是有些面熟,然而她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了,况且也无暇去想。
她加快脚步走过去,急急问:“这是怎么了?”
秉璋原本因为疼痛面色惨白,见她如此,赶紧挤出一点笑容:“一点轻伤,你别急。”
那扶着他的青年也急忙附和:“是啊夫人,医生说骨头已经接好了,多养一阵子就行。”
曼筠心头一沉,皱起眉头道:“骨头都断了,还轻伤呢。”
见秉璋讪讪笑着,那青年宫也低头不语,曼筠叹了口气,道:“先回家吧。”
三人沉默着走到小院门口,那青年便收回手,鞠了一躬道:“那我就先走了。”
秉璋忙拖住他:“急什么,吃了饭再走。”
曼筠也道:“是啊是啊,饭菜都是现成的,吃了再走吧。”
那青年却又聚了一躬,推辞道:“不了不了,那样太打扰了。”
曼筠回过头,微微笑道:“不算太打扰,添双筷子的事,况且劳您送我家先生回来,正不知怎么感谢呢。”
那青年还想说什么,却已被秉璋拉到桌前坐下,曼筠很快摆好碗筷,又将温在灶上的饭菜都端了上来,那青年一看,一钵白米饭,一盘清炒南瓜丝,一盘烧茄子,一盆鲫鱼豆腐汤,还有一小碟下饭的酱菜。固然是很家常也很亲切,但到底…素了点。
曼筠一看他的神情,便猜到了八九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不知道有客人来,没有准备,怠慢了,不好意思。”
这时那青年已然明白过来,能有这些,已是这位当家主妇日常所能做到的最好安排了。
想到此处,他十分内疚,低着头小声道:“您别这么说,该抱歉的是我,要不是我,怎么会连累得老师和夫人这样清苦。”
曼筠听他说出这番没头没脑的话,一时想不出其中关节,正纳闷时,秉璋已左手执箸,颤颤巍巍夹起半片鱼腹,笑道:“我说吴长庚,你一天天好的不学,尽把功夫花在学讲肉麻话上了是吧,赶紧吃饭。”
曼筠恍然大悟,原来是长庚啊,与此同时,秉璋筷头上夹着的那块鱼肉也成功掉到桌上,长庚愣了几秒,迅速将肉夹起来塞进嘴里,三两口咽下,挠着头嘿嘿笑道:“谢谢老师,夫人手艺真好,这鱼做得又鲜又嫩,一点儿腥味都没有。”
曼筠一笑,将另外半片鱼腹也夹给他:“喜欢就多吃些,别客气。”说完起身到厨房寻来一把小勺递给秉璋,“你暂且用这个吧。”
说完往他碗里夹了点菜,看着他拿勺子顺利舀到了嘴里,才夹了块鱼到自己碗里,默默挑起刺来,挑完了,便一股脑拨到秉璋碗里,再往他碗里夹了些别的菜,还劝长庚快吃,之后又夹了块鱼,挑完刺仍旧全拨到秉璋碗里,秉璋当然不干,非要她也吃,曼筠没好气地道:“吃你的吧,多吃点还能好得快一些。”秉璋道:“我没说不吃,但你也要吃啊。”曼筠白了他一眼,望着他吊起的胳膊叹道:“你少整两出这个,我不比什么鱼啊肉的吃了都受用?”
秉璋赔笑道:“唉,小意外嘛。”
曼筠冷笑一声,没说什么,长庚却愤然插话:“什么意外,他们那棍子就是故意照着梅老师的后脑勺敲的,要不是您伸手挡这一下……”
他话未说完,就被秉璋低声喝止,曼筠听到此处不禁叹道:“孙总理尸骨未寒,你们就是这么继续努力的?”
哪知长庚放下碗筷,霍然立起,义愤填膺地喊道:“这明显就是某些党人故意搞分裂,还妄图构陷我们校长。”
曼筠不防备,差点被他那一嗓子惊掉筷子,还在愣神时,秉璋已沉下脸,瞪着眼低喝道:“胡说什么,坐下。”同时放下勺子,握了握曼筠的手,以示安抚。
长庚被他老师一瞪,立马怂了,又意识到自己确实太鲁莽,便赶紧缩回凳子里,埋头扒饭。
曼筠缓过神,失笑道:“臭小子,这么激动做什么,吓我一跳。”想到之前秉璋略略提起过的一些事,忍不住问了一句,“怎见得就是别人构陷你们校长,而不是他构陷别人呢?”
长庚立刻涨红了脸,努力咽下满口的饭菜道:“他们算老几,犯不上。”
秉璋听了这话,沉下脸,瞪着他低声斥道:“闭嘴,吃饭!”
长庚便彻底被瞪得泄了气,埋头怏怏扒着碗里的饭。
曼筠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秉璋,轻轻叹了口气,低头拨弄起另一块鱼肉。
默然饭毕,长庚帮着曼筠收了碗筷便要告辞,临走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纸包交给她:“对了夫人,这是刘医生开的药,袋子上写了怎么吃,老师也知道的,还有,刘医生说老师晚上可能会发烧,本来不让他回来的。”他说着,脸上露出狡黠的笑意,“可老师非要回来,刘医生还笑话他一天也离不得老婆呢。”
曼筠听得面色微红,笑着对他再三道了谢,又将他送至大门外才返身回来,尚在院中就听一声脆响,心道遭了,赶进屋里一看,地上瓷片汤水一片狼藉,秉璋则捧着右手蹲在当中,疼得眉毛都快拧在一起了。
曼筠顾不上旁的,上前托住他的手臂一叠声问:“怎么了?”
秉璋赶忙赔笑道:“我想帮你收拾碗碟,结果手滑了,我一慌,就忘记另一只手不能用了。”
曼筠看着他的样子,好气又好笑,摇头叹道:“你就不能先顾好自己吗。”
秉璋知她所指,却呲牙笑着不答话,曼筠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将他赶到里屋休息,待将外间一切收拾妥帖,进去看时,见秉璋卧在床边的摇椅上,已经睡着了,想起长庚所言,便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还好不烫。
她松了口气,取来一床薄毯,轻手轻脚给他盖上,随手拿了本书靠在床头,看着看着竟打起瞌睡来,然而她身体虽很疲累了,心里毕竟有惦记,终究睡不踏实,最后勉强撑开眼皮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迷糊间见已十点半了,心里一惊,赶紧翻身起床。秉璋听到动静,也睁开眼,曼筠见他面色潮红,身体微颤,知道不好,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果然还是发烧了,她便忙忙地去给他拿药倒水。
秉璋笑道:“别慌别慌,我还能撑好一会儿。”
曼筠沉着脸,将药片递给他:“你早醒了?怎么不叫我?”
秉璋接过药片看了看,就着她倒来的温水吃了,仍笑道:“我看你像是很累了,不忍心。”
曼筠心下动容,却还气鼓鼓地道:“烧傻了吧,这也是闹着玩儿的。”说着又去拿了床毯子来,要给他盖上。
秉璋忙伸手拦下:“夫人这是要谋杀亲夫?”
曼筠怔住,不解其意。
秉璋解释道:“你是不是想给我发发汗?”
曼筠点点头:“我以前发烧,大人们都这样的啊,发了汗就好了。”
秉璋听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怜悯地道:“我可怜的夫人啊,能长这么大真是不容易。”
曼筠气笑了,打开他的手:“胡说什么。”
秉璋叹了口气,颓然倒在椅背上,闭上眼循循善诱:“都快熟了,不是应该先降温吗?”
曼筠又是一怔,随即想到,好像是这个道理。那要怎么降温呢?她想问,可看秉璋的样子,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便踌躇起来,不知如何是好,只不住用手探他的额,仍是滚烫,她便有些着急,想了想,去打来些凉水,将毛巾浸透,绞干,敷在他额上。
可他似乎很抗拒,还不住伸手想要扯下了毛巾。
曼筠不知怎么办,呆了片刻,这才模模糊糊想起来,上次自己发烧,李维真起先是让阿音在她手心脚心涂了点什么凉凉的东西,秉璋回来之后,似乎还叫她拿温热的毛巾给她擦过身子来着,那东西是什么不得而知,况且此刻也没处找去,热毛巾却还好办。她想到此处,赶紧兑了热水照做。见秉璋神情松弛下来,还挺受用的样子,她心中稍安,也就不厌其烦,一遍一遍替他擦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