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结发为夫妻(一)
却说秉璋和曼筠到诊所时已是中午,李维真早置办了一桌酒菜,见到他们便笑眯眯拱手道:“恭喜,恭喜呀。”
曼筠脸颊微红,笑而不语,秉璋赶紧也拱手笑道:“多谢多谢!”随即望着桌上的酒菜感叹道,“让你破费了,真不好意思。”曼筠也道:“是呀,这大年下,什么都不好买,难为你竟弄了这么一桌子的好东西”
维真却笑道:“哈哈,都是自己人,你们俩这么说可就太见外了。”他正说着,一个穿着围裙的中年男人端着鱼进来了,曼筠觉得他有些眼熟,听到维真喊“赵叔”,才猛然想起来,这位好像就是以前在院子里集会的“另一批革命者”中的一个。
这时赵叔已解下围裙,笑着对维真道:“好了,菜齐了,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维真忙拉住他道:“不行不行,您忙活了这半天,怎么也要一起吃了再走。”
赵叔笑吟吟摆摆手:“小李呀,你就别客气了,这些都是举手之劳罢了,倒是我们常来叨扰,总给你添麻烦。”
维真道:“您这是说的哪里话,今天要不是正好遇到您,我怎么变得出这一桌子的酒菜来款待朋友。”
曼筠和秉璋见他仍是推辞,还说跟家里人嘱咐过要煮好饭等他回去吃,也都帮着维真劝他。直到最后,听秉璋诚诚恳恳道:“赵叔,想必您也知道,维真这是为我们俩贺喜呢,喜酒您总是要喝的吧。”他才坐下喝了他们敬的酒,略吃了两口菜,说了许多祝福的话,便又要告辞。他们再三留不住,只得一齐送他出去。待返回来继续吃饭时,秉璋见曼筠对那盘鱼十分青睐,不禁笑道:“你从前都大不吃鱼,尤其是细刺这么多的鲫鱼,怎么今天这么喜欢?”
曼筠正小心翼翼抿着鱼刺,未及回答,维真已道:“赵叔这道藿香鲫鱼,是正宗的川菜做法,她喜欢也不奇怪的。”
这时曼筠终于腾出了嘴:“我没有不爱吃鱼,只是江浙一带的做法实在不喜欢,你们管那叫鲜,可我觉得太腥了。”随即又问维真,“这鱼做得真地道,可听口音赵叔不像是蜀人,怎么也会这个。”
维真笑道:“这个我倒没深究,只平时和他聊天时说起一些,知道他早年间走南闯北,到过不少地方罢了。”
曼筠掩口笑道:“这可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秉璋哈哈一笑,端起酒杯:“管他们什么君子不君子的,咱们这些小人还是喝酒吃肉要紧。”
维真也大笑着端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是啊,还是你这个酒肉朋友最得我心。”
三人说笑一阵,曼筠忽道:“对了,你替我去看过阿音吗?”
维真道:“青青吩咐,我哪敢不从命呢。礼我也替你随了的,放心。”
说话间曼筠已笑吟吟从手包里摸出一些钱,双手递到他面前:“劳烦你了。”见维真有推辞之意,她忙又道,“这个钱不一样,必须由我自己出的。”
维真挠挠头:“我听说你的钱都用来赎身了,还是等以后手头宽裕了再给我吧。”
秉璋笑道:“没事,你就收了吧,她如今只怕比我还富裕些,年前得了个大红包不说,今早出门前我爹还巴巴地让晋忠叔往她兜里塞钞票呢。”
维真听了,这才笑着收下钱,感慨道:“我原以为陆叔叔会十分反对你们,现在这个情形,确实出乎意料。”
秉璋望着曼筠,无限自豪地道:“这个不奇怪,我们青青就是这么的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嘛。”
曼筠红着脸推了他一下,嗔道:“胡说什么。”维真却哈哈一笑:“那是那是。”随即又问,“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办婚礼?”
曼筠听到这一句,忙侧过头装作未闻,脸上的红晕却还未褪去,维真以为她是害羞,刚想要再说些什么,已被秉璋暗暗踹了一脚,又见他不住给自己使眼色,虽不明所以,却也忙刹住了话,只是让酒。后来实在忍不住,便以上洗手间为借口,非拉着秉璋同去,出了门就悄声问他刚才什么意思,秉璋便将陆伯言提的那些条件都说给他听了。
维真听得恼火,却又不好十分表现出来,只能皱着眉冷冷道:“那她心里,定然是很委屈的。”
秉璋瞅了他半晌,幽幽道:“好在委屈只是暂时的,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我总有机会让她明白,不管有没有那些繁文缛节的约束,此情不变,此志不移。”
维真愣了一愣,大概因为本就有些做贼似的心虚,便隐约觉得秉璋这些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赶紧不在意般笑笑:“这些话你倒不用跟我说。”略稳了稳心神,又道,“话说回来,你真要带她去广州?既然你家里都接受她了,就让她留在上海,跟他们呆在一起,有个照应不是更好吗?”
秉璋道:“当然不好,我娶老婆又不是为了放在家里当摆设。只要不是上战场,只要她没有不乐意,我走哪儿都要把她带在身边。”
维真又皱起了眉:“你早晚还是得上战场啊。再说广州那边也不太平,你们的'慈母'在中央党部的大门口都能被刺杀。你又常在军营里,她一个人,多危险…”
秉璋苦笑:“这你就多虑了吧,刺杀这种事,其实也挺费事儿的,不可能天天都有,哪儿就那么巧,一定让她赶上。再说现在上面的意思是暂且按兵不动,就算想要去冲锋陷阵,恐怕一时也是不能的。”
维真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这么有空,还能回上海过年。”
秉璋笑笑,随即叹了口气:“可惜后天就又要走了。”
维真故意撇撇嘴:“都抱得美人归了,还叹气。”
说话间,两人已兜了一圈,又回到小客厅门外,秉璋忽然停住脚步,拉着维真耳语了一番,维真听后笑道:“行,没问题,要不你先问问,只要他答应了,我跟着就去办。”
维真推门进去的时候,曼筠正往暖酒壶里添酒,听到声响回头来看,不见秉璋,便又朝他身后望了望,维真忙解释道:“哦,他打电话去了。”
曼筠听了,也就没有再多问,过了不多时,秉璋也回来了,趁她不注意,对维真笑着点了点头,维真便也笑笑,表示他知道怎么做了。
第二天早上,曼筠刚一起床,秉璋便凑到她跟前,等着她梳洗,说要带她出去采买,曼筠慢条斯理换好他帮着选的那条白蕾丝镶边石榴红倒大袖旗袍,一面对着镜子细细整理头发,一面笑道:“明天就走了,买那么多东西干嘛,不难带吗。”秉璋却不答,只推着她往外走,曼筠回过头:“不先去见见爹娘?”
秉璋却未停下脚步:“爹娘那里我一早就去见过了,他们让先去忙我们的。”
曼筠无奈笑笑:“逛街而已,你忙什么。”
秉璋仍是嘿嘿一笑,未做解释。。
小范开着车,不紧不慢向前行着,曼筠虽一向不大识路,却也渐渐察觉到他们并不是在往百货公司那边去,便有些好奇地问:“这是要去哪儿?”
秉璋呲牙一笑:“到了你就知道了。”
曼筠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连着问了几遍,他却都不松口,惹得她心下更加好奇。
待车子开进了法租界,到了杰夫神父寓所楼下,曼筠终于回过些味来,望着眼前的公寓喃喃道:“怎么突然想起要到这儿来了。”
秉璋仍旧嘿嘿一笑,拉着她上了楼,到神父书房门口时,却忽然停住脚步,单膝跪下,颤声问:“青青,嫁给我好吗?”
曼筠脑子嗡地一响,愣了半晌才道:“秉璋…我…好吧…”
秉璋喜不自胜,蹭地站起来,从怀里摸出一对赤金戒指,先将一个套到她无名指上,又将另一个递给她,曼筠便也愣愣地,将它套到他指上。随即,秉璋敲响了房门,不多时,杰夫神父开了门,满面笑容地对秉璋道:“Jeune homme, vous avez réussi, félicitations!(年轻人,你成功了,恭喜!)”随即又转向曼筠,“Chère petite princesse, je suis heureuse d’avoir un si bon partenaire pour vous .(亲爱的小公主,你能得此良人,我很高兴。)”说话间,已将他们让进了屋,见曼筠满脸通红,低头不语,神父又道,“Ma princesse, bien qu’elle n’ait pas pu organiser une cérémonie de mariage dans l’égliseà cause de sa foi, je veux toujoursêtre votre témoin, et puissiez-vous vivreéternellement et vieillir avec des têtes blanches.(我的公主,虽然因为信仰问题,不能在教堂举行婚礼,但我仍愿做你的证婚人,愿你们天长地久,白头偕老。)”他说着绕到书桌后,拿起笔在一张红色纸笺上署了名,又将它递给曼筠,只见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喜今日嘉礼初成,良缘遂缔,诗咏关雎,雅歌麟趾,瑞叶五世其昌,祥开二南之化。同心同德,宜室宜家。相敬如宾,永谐鱼水之欢,互助精诚,共盟鸳鸯之誓。此证…”
曼筠望着那婚书,尚发愣时,秉璋已从怀中摸出钢笔,自己先在上面署了名,又将笔递给她。
曼筠接过笔,在手中握了片刻,低头一笑,也在婚书上签下“许筠”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