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听着大蚂蚁嘀嘀咕咕的祷告声，小蚂蚁不知不觉停止了颤抖。他望着大蚂蚁那副虔诚的样子，心中镇定了许多，而且洞口透进的光线越来越明亮，给了他力量和希望。不过，外面的世界也勾起了他对昔日同伴们的思念之情和悲伤之感。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在这个洞窟里呆了多长时间了，凭着他所经历和所看到的一切，他估计这是他在黑暗中呆得时间最长的一次。即使从前也有过被连绵雨季长时间挡在洞内的情形，但那种境况跟现在完全不一样。那是自己的家，是呆在自己的家里，呆在家人们身边，虽然不能出门，却充满了温暖、快乐和安全，有吃的、有玩的，更有趣的是可以和大伙们一起做各种各样的游戏，满洞窟的奔跑，满屋子的嬉闹，好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可在这儿，除了无尽的危险、苦难、黑夜、孤独，看不到家人、朋友、伙伴，听不到熟悉的问候、嬉笑、呼唤。“他们全都到哪儿去了呢？这么长时间了，他们一个影儿也没有，难道这一次我们蚂蚁社会真的遭受了灭顶之灾吗？是谁有这么大的力量和神通呢，能够战胜我们无处不有的兄弟姐妹？是谁有这么大的胆量和谋略，能够改变我们蚂蚁社会1亿3千万年的历史呢？难道大王告诉我的我们蚂蚁家族那些光荣的历史都是假的吗？是他故意编造出来骗我的吗？我们不是比庞大的恐龙有更强大的生命力吗？不是比强大的人类有更多的生存秘笈吗？不是比其他生命有更坚韧顽强的个性吗？难道那些也是假的，也是历史可以否认的吗？”小蚂蚁抬头看了看仍在一心祈祷着的大王，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应该相信什么，不应该相信什么。

愈来愈明亮的光线让窟内变得逐渐清晰起来，所有的一切好像在深深呼吸，享受这难得的清晨和阳光，洞内显得十分宁静。不管是狂乱飞舞的苍蝇还是暗暗吞噬的蛆虫，都停止了活动。小蚂蚁深感震撼，他不明白原来恐惧和安宁、黑暗和光明、腐朽和高洁、低级和高级、魔鬼和天使可以如此浑然一体，共处一室。

一扇窗，两个世界。小蚂蚁兴奋地体验着清晨来临时洞内洞外的不同风景，他慢慢地懂得，经历灾难并不全坏，生命处处藏着神奇，不经历灾难，怎能发现神奇。借着明亮的光环，小蚂蚁重新审视了一遍洞内的全景，看着那些忽明忽暗的吊在空中晃动的碎石，静静躺着的人，暴露着的残肢断臂，横七竖八的砖瓦，祈祷的国王，这一次，他不仅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这一切是这么和谐，所有的物质和生命如此安详坦然地面对光明的造访。空中弥漫着一种超自然的力量，它抚平着灾难带给大地的伤痛、惶恐、绝望、渴求、呼唤，它有一只无形的庞大无比的手，把这一切紧紧地搂在怀中，听他们呼吸、蠕动、抗争、超脱、重生。

在超自然力量的感召下，小蚂蚁终于完全平静下来，心想：“这个世上，本无所谓幸与不幸之分。就说我脚下这个人，他遭遇了不幸，过早地离开了人世，但他也远离了人生无穷无尽的痛苦、悲伤和你争我斗，他得到了安息和解脱。和他相比，虽然我活了下来，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我却仍然在承受着伤痛的煎熬，孤独，无助，生死未卜，这又怎能说是幸运呢？”

小蚂蚁不敢继续往下想，他将目光转向洞外，那是绝望的出口、希望的进口，他细细地端详着洞外小得可怜的天空，除了深不见底的刺眼的白色，他并不能够看清楚更多。他恍然觉得，白色的深渊其实和黑色的深渊一样可怕，在那里，找不到依托，找不到温暖，找不到可以让眼睛休息的地方。他努力想从这深厚的空气叠成的白色里发现点什么，可是无论他怎样观察、怎样分辨、怎样想象，都不能把它与一种客观的物质联系起来，它是混沌的，抽象的，深不可测的，就像一团无色无形的梦幻般的东西，漂浮着，交融着，舞动着，有些迷人，也有些刺眼。小蚂蚁刚盯着它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累。这是他第一次对无处不在的空气进行细致的观察和思想。以前在大地上随意走动的时候，他从来没想到过要对抬头可见的无边无际的天空作一番探讨，甚至连傻傻地仰望天空都没有。如今自己身陷洞中，觉得看见阳光也是一种奢侈，所以禁不住要对这个久违的神秘的朋友仔细打量一番。他在心中竭力想象着天空的样子，天空的颜色，白色的云朵，奔腾的云团，灿烂的彩霞，温暖的朝阳，依依不舍的夕阳。只有这些活泼的形象才能让他感觉到他现在所看到的就是光明，以及光明所照亮的天空。

实实在在的白天已经来临，洞穴里明显热闹起来。有的在舒展身体，有的在做深呼吸，有的在碎碎挪动，还有的发出轻微的呻吟声、叹息声。

大蚂蚁的祈祷已经结束，正在向小蚂蚁慢慢爬去。他不知道小蚂蚁什么时候朝那个照进阳光的窗口爬去，爬到了离他几十毫米远的地方。他祷告完后，发现小蚂蚁不在身边，慌忙四下寻找，才发现了小蚂蚁的身影。他看到小蚂蚁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中，眼睛正全神贯注地瞧着窗外。大蚂蚁猜想：“这个小家伙一定是想家了，想念亲人们，想念朋友们了。外面的天空多精彩啊！有蓝天白云，有绿水青山，有鸟儿歌唱，有百花争艳，第一次这么长时间呆在这么狭小黑暗的空间里，没有自由，忍饥挨饿，饱受痛苦，一定是很想很想外面的世界了。”

大蚂蚁边走边想，对自己没有照顾好小蚂蚁心生愧疚。在为人祈祷的过程中，他更加明白：“生命只是一种形式，死亡也是一种形式，在上D眼中，生死是一样严肃的值得尊重的事情。且生命无论大小，无论贵贱，都是上D为生命丰富多彩而注入的元素，有什么为自己的渺小和命运而值得忧伤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