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人如果听到这些小东西这么肆无忌惮地议论他，他肯定会一跃而起，把他们击个粉碎。幸亏上D有先见之明，在他制造天地万物的时候，他也给他们配以不同的语言，让他们相互听不懂。否则，这个世界将闹哄哄一片，不会有安宁。因此，当小蚂蚁和大蚂蚁正你一句我一句地非议人类的时候，躺在他们身边的这个人竟一无所知、无动于衷，他只聚精会神想着一件事——那时断时续的敲击声。

人试图抓住每一个短暂的机会去读懂那声音，在敲击声第三次响过之后，经过慎密的分析，他初步断定这声音来自他右侧的墙壁后面。这是一份难得的收获，他内心有些激动，仿佛救星已经近在眼前。他在心中仔细地揣摩着下一步的计划，他想，即使这声音不再响起，他也有了努力的方向。

人的思维在希望的激发下变得异常地活跃起来，他想停下来思考都很困难。他幻想着自己轻而易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径直朝着那声音走了过去，他眼前一下豁然开朗，仿佛上D在他前头为他引路，为他扫除了黑暗和障碍。他一边走，一边四下里张望，却没有看到一个人。他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跟他平时走在教学楼空阔的过道里一样响亮而清晰。“徐老师！”他听到背后有人叫他，他随即回过头去，却不见人影。他心里忐忑不安，开始有些紧张起来，一步一回头地走着。“徐老师！”那声音又喊了一声。这回他站住了，想探个究竟。他先定在那儿，低头聆听，直到那声音的余音朝着四周飘散了开去。然后，他抬头，向前看，除了远处模模糊糊的黑色，什么也没有；他转身，朝左看，也是黑压压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再转身，朝右看，还是什么也没有。最后，他才转身朝后，动作非常轻盈，似乎生怕惊走了那声音。他平心静气认认真真地听了一会儿，再瞪大眼睛仔仔细细地搜寻了一会儿，结果还是什么也没有。他只得掉转头，继续小心翼翼地朝前走。

“徐老师！”没走几步，那声音又叫他。

“谁？”他不自觉地反问了一声，那声音没有回答他。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待着新的情况。他在心里琢磨着，这声音好像很熟悉，但一点也想不起来是谁在叫他。“到底是谁呢？”他在脑海里把他熟知的学生一一回想了一遍，可还是没能找到。

这一次，他站了好一阵，那声音一次也没响起。他发现，他不走，那声音就不叫。为了寻找答案，他只得硬着头皮壮着胆继续往前走。果然，那声音又叫了。他反应极快，迅速回头，一个模糊不清的黑影映入他的眼帘。他拔腿就去追，可那黑影跑得比他还快，一会儿就不见了。他一脚踏空，掉进一个大窟窿，他抬头往上看，竟然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她女友的脸，她正探着头在洞口朝他看，一只手朝他伸了过来，嘴里还在喊着：“文正，文正，快拉住我的手！”他果然走了过去拉她的手，可他一拉，女友的手却断在了他手里，他吓得魂不附体，全身痉挛。

小蚂蚁和大蚂蚁同时感觉到地在晃动，可却没有听到敲击声。他俩以为发生了新情况，立即警觉起来。

小蚂蚁迅速靠近大蚂蚁，用瘦小的身体护着他，他可不能让大蚂蚁再受伤害了。看来，上D不仅让他知道了天命不可违、因果报应之理，而且在他心中种下了慈悲之怀、救苦救难之心。大蚂蚁看着小蚂蚁不顾生命死死地护住他，心里很是感激，他暗暗地想：“既然上D让我们没有完全死去，一定会想办法来拯救我们的。”他是多么希望这难得的温情可以持续下去，他双手合十，默默地祈祷道：“哦，万能的上D，救救我和这个小家伙吧，您看他对您是多么地虔诚和恭敬啊！践行您的教诲是多么地勇敢和坚强啊！您看，我们蚂蚁社会有比人类社会悠久得多的历史，严密得多的秩序，谨慎得多的行为，我们信奉和敬仰上D，忠心不二，绝不会像人类一样嘴上说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如果这次我们能得到您的护佑获得新生，我们愿为您奉献我们的一切，世世代代永远笃信您、供奉您、追随您，为您效劳。上D，保佑我们吧！”

小蚂蚁屏息静听了一会儿，又四下里认真观察了一番，觉着这情况与前面几次都不同，于是把嘴巴凑到大蚂蚁的耳边说：“大王，您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呢？”

大蚂蚁没有作声，小蚂蚁不知道大蚂蚁此时还在一心祈祷。

“大王，您看这人，他是怎么啦？一副备受煎熬的样子，身体还不停地抽搐。”小蚂蚁加重了语气问大蚂蚁道。

大蚂蚁这才回过神来听到小蚂蚁的问话，他抬头瞧了瞧躺在他身边不远处的人，想了想回答说：“这人好像快死了，他正在苦苦挣扎，跟死亡做斗争呢。”

“大王，您见过人死吗？人死的时候是这副样子吗？”小蚂蚁有些不解地问。

“见过，当然见过。不过，这次我见到的情形跟我以前见过的那些都不一样。”

“有什么地方不一样？您说说看。”

“我以前见过的那些，从没有像这么反应剧烈的，大多数跟睡着了没什么两样。只有一回，我见过一个比较悲惨的。那一次，我正路过天子山垃圾填埋场，看到一个双手被反扣，眼睛被黑布蒙住的人，他站在离我很近的地方，痛哭流涕，悲痛不已，还大叫了几声，吓得我连连往后退。几声号叫之后，他摇晃着倒了下去，差点儿压到我的身上。当时，他倒地之后，也像这个人一样挣扎了好一阵，我很好奇，爬过去想看个清楚。当我爬到他身上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胸口有一股鲜血汩汩地流出来。我抬头察看了一下附近的情况，见远处站着一个人，手里端着一杆黑得发亮的长枪，正瞄准我所在的方向。我这才明白，倒在地上的这个人是被远处那个拿着枪的人给打倒的。虽然我不知道那一个人为什么要把这个手无寸铁的人置于死地，但我能感觉到这个倒下去的人他是多么地痛苦。我原来以为人只会残杀他的异类，没想到，他们连同类也可以这样残忍地杀害。”大蚂蚁说着低下头去，似乎不忍再往下说。

“那后来呢？这个人死了吗？”

“后来，我就看到了与我们身边这个人惊人地相似的一些情况。他身子不住地抽搐、发抖和挣扎，像是在和死神做殊死的搏斗。没过多久，他就不再动弹，身体也僵直了，死了。”大蚂蚁三言两语把故事讲完了，他怕过多地叙述这种悲惨恐怖的景象会打击小蚂蚁对上D的信心。

“我们面前这个人的征兆跟您说的不是一样吗？他也许真的快要死了，您看他那样子，一定是在和死神做最后一次搏斗。”

大蚂蚁没有回答小蚂蚁的话，继续双手合十，静静地祈祷着，不知道他是为自己的命运和前途，还是为了眼前这个即将逝去的可怜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