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2022年1月2日 老娘

元旦难得放假一天，今天一大早就迫不及待的开车往老家赶。上次回老家已是一个月之前的事了，不知道母亲的腿怎么样了，不知道平日里吃的药还够不够，不知道最近母亲的心情怎么样，有没有烦心事，每次回老家看望母亲都是一样归心似箭的心情。

到家门口，绿色的大门敞开着，大姐在门廊里收拾过冬吃的白菜，剥下来的枯烂菜叶已经堆成了小山。姐姐见到我，一脸阳光的开心笑着，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小跑过来接过我手里的东西。这时，在小山的后面，我看到一顶灰色的毛线编织的帽子在缓慢的朝前挪动，母亲的腿好了，可以出门走动了。绕过小山，看见佝偻着背的老娘拄着拐杖一步一挪的慢慢的朝屋里走着。娘的耳朵听不太清楚，她已经不能第一时间听到我到家的声音，于是我来到老娘的身边大声的叫了声“娘，我回来啦！”

于是，母亲慢慢的停下脚步，慢慢的侧过身来，用单纯的像孩子似的表情朝着我的脸仔细看了看，然后咧开嘴，露出满口的发黄的假牙，笑着说：“呵！老四回来啦，你啥时候回来的？”

“娘，我刚到家。”

“孩子呢？”在母亲的眼里，女儿的孩子和女儿本是一体的。我走到哪，孩子就会跟到哪。这样的感觉只有在做母亲的心里才会真正懂得。

“她坐车晕车，没回来。”然后我伸手去搀弯腰驼背，比我矮很多的老娘。

母亲的精神状态一直很好，思想也一直简单，朴实，七十多年了，仿佛一直活在人情世故的真空地带一般，没有丝毫受到世俗的污染。除了对父亲抱怨了多年。

“不用扶着我，我自己慢慢走。”娘从来都不习惯被人照顾，能靠自己就绝对不给孩子们添麻烦。

从院子走到屋里，也就三五步的距离。母亲却半小步半小步，走走停停，走了很久才走到床边坐下。屋外的阳光很是灿烂，不知道是阳光的照耀，还是这几步路走起来有些累，母亲的脸颊泛起了红晕，看起来老人家更是红光满面了。

“娘，你的腿还疼吗？走路别累着，能在床上休息就多休息。”我撒娇的紧挨着母亲坐着，用手摸了摸母亲的干枯的右手，母亲的手几十年来都是那么温暖。

“不要紧了，天天歇着，现在能到院子里转转。”娘说话的时候总是眼神清澈的看着我，仿佛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不一样，此时，大概娘的心里在说：“不用担心我，你好好上班过日子，照顾好自己和自己的家，你在外面平平安安的就好。”娘从来不会嘴上说一些甜蜜的话。

然后老娘不由自主的开始了她的唠叨，我静静的听着：”自从今年第一次下雪腿受伤走不了路之后，再也没去过，倒是管事的还时不时的来看看我。”

母亲在说她们几个一起信神祈祷的老姐妹们。在我的印象中，在六十多岁之前，勤劳的母亲从来没有串门聊天的习惯，一直在家忙碌着我们姐妹四个的吃穿，从没有自己的喜好。等到七十来岁了，腰也疼了，耳朵也背了，腿脚也不利索了，却坚持每个星期三都去村里一家信神小组织，这个组织也就三五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祈祷成了几位老人的精神支柱和年老生活的全部。

这时，母亲眼睛看向右上方，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说道：“等明年天气暖和了，我的腿就彻底好了，我再推着小车去。”

“娘，那你的闺蜜来咱们家之后，你们都说些什么啊？”

“什么？什么蜜？”显然，老娘对这个词还不是很熟悉，一时没反应过来。

“闺蜜啊！”我大声的开心的对母亲喊着。

“哈哈哈，闺蜜啊！”老娘心领神会的开心的笑了起来。笑的劲儿稍微大了一些，紧接着又咳嗽了两声。“她来了就说我们那些东西呗。问我的腿怎么样，然后一起念叨会。”

母亲所说的“念叨”就是祈祷的意思，但母亲对于她们的这些行为从来不会冠以冠冕堂皇的神圣的学名，虽然她们是非常非常的虔诚，胜过很多自以为虔诚的人们。

“娘，那你能给我透漏透漏，你们念叨什么啊，我也跟你们学学，也回去念叨念叨，让老天爷也保护我呗。”我用跟女儿说话的口气跟老娘继续聊着。

“念叨什么啊，我想想啊，我都忘了。”老娘像个背课文的孩子认真的想着词。

母亲每天都在默默祈祷，我相信祈祷时刻都是母亲真心所想，并没有刻意的想去达到个人什么目的，所以现在让母亲正式的背出祈祷之词是有些难度的。母亲的这个态度出乎我的意料，竟让我想起了孔子与子贡说过的“坐忘”的故事。

就是在这样阳光明媚的冬日，我和母亲坐在床边，我拉着母亲的手，听母亲唠叨着家里的白菜，唠叨着她几点睡觉，唠叨着自己做的厚厚的棉裤，唠叨着她的老姐妹们，唠叨着死去多年的父亲对她的不好，唠叨着她自己的爹娘，一直唠叨着，一直唠叨着，总也听不够，听不够啊，真想老娘能这样一直唠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