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典针灸学大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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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我又发现了这两篇中耐人寻味的不寻常之处,即在本应粗描轮廓、提纲点睛的绪论《九针十二原》却详细描述了新旧两种“脉刺”法,甚至连“持针之法”“注意事项”这类细节都一一交待。如果说开篇中不惜笔墨于技术“细节”已显得很不合常理,那么在惜字如金的结语篇《官能》再次出现,则更令人费解。后来我通过细心研究《黄帝内经》的设计与表达,发现该书作者(或主编)是一位写作技巧极高的写手,不可能出现这样不可理喻的失误(或“败笔”),我唯一能想到的解释:这是作者特意的精心设计。正是从作者这一故意露出的明显“破绽”中我读出了其内心期待——期待读者将目光聚集在“毫针刺脉/输补泻调经法”,从开篇到结语,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反复阐述,特别是具有特殊意义的篇章《调经论》总论针灸理论纲要,最后也是落脚于“毫针刺脉/输补泻调经法”。
为了使后人不错过这道藏在深处的“风景”,《黄帝内经》作者真是费尽心思设下层层铺垫:开篇即埋下吸睛的伏笔:“知其要者,一言而终”,接下来又借黄帝之口,精心设计出一个个关于针灸要道的追“问”——从不同角度问针之要、刺之要、身之要、脉之要、诊之要,不露声色地一步步将读者的眼光引向针灸之道的起点“血气”。
对于黄帝关于针灸之“要”的一个个追问,岐伯明确答道:九针之要在毫针,刺法之要在毫针补泻调经法,诊法之要在脉诊,治法之要在治神,身体之要在五脏四末,所以然者皆因于“血气”。
为了确保读者领悟这环环相扣的铺垫,《黄帝内经》作者又精心设计了一组黄帝、岐伯间的君臣对话,更直白地表达其最想让人领悟的“一言”之要:即整个针灸学大厦建立在“血气”这块基石之上,“血气”是打开《黄帝内经》的密钥:
帝曰:善。余欲临病人,观死生,决嫌疑,欲知其要,如日月光,可得闻乎?岐伯曰:色脉者,上帝之所贵也,先师之所传也……欲知其要,则色脉是矣。色以应日,脉以应月,常求其要,则其要也。
帝曰:愿闻要道。岐伯曰:治之要极,无失色脉,用之不惑,治之大则……帝曰:余闻其要于夫子矣,夫子言不离色脉,此余之所知也。岐伯曰:治之极于一。帝曰:何谓一?岐伯曰:一者因得之。
——《移精变气论》
正是这段黄帝带着不耐烦口气问出,而岐伯仍坚定不改的对答引起了我的注意,得此“一言”而“知其要”,将《黄帝内经》中的一颗颗“珍珠”寻按其原本的次序一以贯之串联成一条完整的珍珠链。当最后一颗珍珠准确置于这条链上时,几十年读了不知多少遍的《黄帝内经》仿佛一下子活了,也分明感受到书的作者在对我微笑。
我在前一部《大纲》——《经脉理论还原与重构大纲》提出的问题:“世界上没有哪个民族像中国人那样对于血脉观察之细微,也没有哪个学科像中国古典针灸学对于脉象思考之深刻。脉象究竟能给我们提供什么关于健康与疾病的信息?”在这一刻有了明确的答案:在以血气为原点延伸出的各条路径中,血气的度量是至关重要的一环,这使得中国针灸人在长时间内对脉的色泽、形态、搏动等进行了极为细密的观察,获得了极为珍贵的脉症关联数据和规律。
在针灸发展史上,毫针的发明具有里程碑意义,“毫针”在九针之中一枝独秀,成为九针之灵,正因为毫针是唯一一种兼具补虚泻实调血气之功的针具,将一个个从理论原点“血气”推出的理论要素连成一体,并落实到“调血气令和”这最后的“临门一脚”的正是“毫针刺脉/输调经法”,它既是针灸要道之所归,也是针灸之道“欲以微针通其经脉,调其血气,营其逆顺出入之会”的完美诠释。由此“血气-脉-毫针”紧紧联系在了一起,构成了整个古典针灸学理论体系的主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