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宋襄图霸

宋襄公即位，以公子目夷[1]为仁，使为左师[2]以听政，于是宋治。故鱼氏世为左师。

注释

[1]公子目夷：生卒年不详，子姓，名目夷，字子鱼，因担任司马，故称司马子鱼，春秋时期宋国宗室、大臣。目夷是宋桓公庶长子，宋襄公异母兄，为鱼姓始祖。

[2]左师：官名，春秋时宋人的执政官。

译文

宋襄公即位后，因认为公子目夷仁爱，便任命他做了左师执掌政事，于是宋国因皮得以大治。所以，目夷的后人（鱼氏）也因此而世代担任了左师之官。

十六年春，陨石于宋五，陨星也。六鹢[1]退飞过宋都，风也。周内史叔兴聘于宋，宋襄公问焉，曰：“是何祥也？吉凶焉在？”对曰：“今兹鲁多大丧，明年齐有乱，君将得诸侯而不终。”退而告人曰：“君失问。是阴阳之事，非吉凶所生也。吉凶由人，吾不敢逆君故也。”

注释

[1]鹢〔yì〕：一种水鸟。

译文

鲁僖公十六年春天，从天上坠落了五块石头掉在宋国境内，这是坠落的行星；另外有六只鹢鸟退着飞过了宋国国都的上空，由于风大的缘故。当时周王室的内史叔兴正受聘于宋国。宋襄公向他询问这两件事，问道：“这是什么预兆？是吉还是凶？”叔兴回答说：“今年鲁国将有大的丧事，齐国明年将有动乱，君王将会得到诸侯的拥护却无法维持到最后。”退下来叔兴对别人说：“国君询问得不恰当啊。这是由于阴阳的事情，而与人事吉凶并没有什么关系。吉凶是由人的行为所决定的。我因为不敢违背国君命令的缘故而不得不这样回答。”

齐侯之夫人三：王姬、徐嬴、蔡姬，皆无子。齐侯好内[1]，多内宠，内嬖如夫人者六人：长卫姬，生武孟；少卫姬，生惠公；郑姬，生孝公；葛嬴，生昭公；密姬，生懿公；宋华子，生公子雍。公与管仲属孝公于宋襄公，以为太子。雍巫有宠于卫共姬，因寺人貂以荐羞[2]于公，亦有宠，公许之立武孟。

注释

[1]好内：指贪恋妻妾姬侍。

[2]羞：同“馐”。美味的食物。

译文

鲁僖公十七年，齐桓公的三位夫人王姬、徐嬴，以及蔡姬，都没有生儿子。齐侯喜欢女色，内宠很多，像夫人一样得宠的姬妾就有六个人：大卫姬，生了武孟；小卫姬，生了惠公；郑姬，生了孝公；葛嬴，生了昭公；密姬，生了懿公；宋华子，生了公子雍。桓公和管仲把孝公托付给了宋襄公，把他立为了太子。易牙受到大卫姬的宠信，因为寺人貂的关系经常拿了美味的食物进献给桓公，因此也受到了齐侯的宠信，桓公为此便答应他立武孟为继承人。

管仲卒，五公子皆求立。冬十月乙亥[1]，齐桓公卒。易牙入，与寺人貂因内宠以杀群吏，而立公子无亏。孝公奔宋。

注释

[1]十月乙亥：十月初七。

译文

管仲死后，五位公子都想被立为嗣君。这年冬天十月初七，齐桓公死了。易牙进入宫中，与寺人貂联合，依靠内宠杀掉了众多大臣，并拥立公子无亏为国君。孝公被迫逃亡到了宋国。

十二月乙亥[1]赴。辛巳[2]夜殡。

注释

[1]十二月乙亥：十二月初八。

[2]辛巳：初十四日。

译文

十二月初八，齐人向诸侯报丧。十四日夜间，齐桓公入殓。

十八年春，宋襄公以诸侯伐齐。三月，齐人杀无亏。

译文

鲁僖公十八年的春天，宋襄公率领诸侯军讨伐齐国。三月，齐国人杀了无亏。

齐人将[1]立孝公，不胜，四公子之徒遂与宋人战。

注释

[1]将：准备。

译文

齐国人准备立孝公为国君，却因四公子等人的反对而没能获得成功，四公子等人因此与宋国人展开了战斗。

夏五月，宋败齐师于甗[1]，立孝公而还。

注释

[1]甗〔yǎn〕：古地名，今山东省济南市附近。

译文

这年夏季的五月，宋国在甗地打败了四公子等人率领的齐军，便立了孝公为晋君，然后便回国了。

秋八月，葬齐桓公。

译文

这年秋天的八月，齐人安葬了齐桓公。

夏，宋公使邾文公用鄫子于次睢[1]之社，欲以属东夷。司马子鱼曰：“古者六畜[2]不相为用，小事不用大牲[3]，而况敢用人乎？祭祀以为人也。民，神之主也。用人，其谁飨之？齐桓公存三亡国以属诸侯，义士[4]犹曰薄德。今一会而虐二国之君，又用诸淫昏之鬼，将以求霸，不亦难乎？得死为幸！”

注释

[1]次睢：在今临沂城东北。

[2]六畜：泛指家畜。《周礼·天官·庖人》：“庖人掌共六畜、六兽、六禽，辨其名物。”杜预注曰：“为六畜：马、牛、羊、鸡、犬、豕。”南宋王应麟编写的《三字经》中也有：“马牛羊，鸡犬豕。此六畜，人所饲。”

[3]大牲：供祭祀用的牛。《易·萃》：“用大牲吉，利有攸往，顺天命也。”李鼎祚集解引郑玄曰：“大牲，牛也。”

[4]义士：具有高尚的道德原则或有节操、情操的或有武士风度的人。

译文

夏天，宋襄公让邾文公杀鄫子来祭祀次睢的土地神，想以此使得东夷诸国前来归附。司马子鱼说：“古时候祭祀时六畜不能相互替换，小的祭祀不能用牛，何况是用人来祭祀呢？祭祀是为了人。人民，是神的主人。杀人祭祀，有谁敢来享用它？齐桓公保存了三个被灭亡的国家，因而使得各诸侯归附，有德行操守的人还说他德行薄。现在一次会盟便侵害两个国家的国君，又杀人来祭祀邪恶的鬼神，想要以此来求得霸业，不也是很困难吗？能得到善终就已经是很幸运了！”

宋人围曹，讨不服也。子鱼言于宋公曰：“文王闻崇德乱而伐之，军三旬而不降，退修教[1]而复伐之，因垒而降。《诗》曰：‘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今君德无乃犹有所阙[2]，而以伐人，若之何？盍[3]姑内省德乎？无阙而后动。”

注释

[1]修教：实行教化。

[2]阙：同“缺”。

[3]盍：同“何”。

译文

宋军包围了曹国，讨伐曹国，但曹国不肯顺服。子鱼对宋襄公说：“周文王听到崇国的德行败坏而去攻打它，但攻打了三十天崇国也没有投降；文王因此退兵回去修明德教，然后再去攻打崇国，仅凭着原来的营垒崇国便投降了。《诗经》中说：‘正妻能做出示范，至于同宗兄弟，推广到整个国家。’现在君王的德行恐怕还有所缺欠，以此攻打别人，能把对方怎么样呢？何不暂且退兵回去反省自己，修习德行？等到德行没有了欠缺，然后再行动。”

宋襄公欲合诸侯，臧文仲闻之，曰：“以欲从人，则可；以人从欲，鲜济。”

译文

宋襄公想要会合诸侯，鲁国大夫藏文仲听到这个消息后，说道：“让自己的愿望服从别人是可以的，但要让别人服从自己的愿望，很少有成功的。”

二十一年春，宋人为鹿上之盟[1]，以求诸侯于楚。楚人许之。公子目夷曰：“小国争盟，祸也。宋其亡乎，幸而后败。”

注释

[1]鹿上之盟：公元前639年春，宋襄公召集齐国、楚国在鹿上（今安徽省太和县，楚地）会盟，希望楚国把附庸国分给自己几个。楚成王心里暗笑，表面上答应了宋国的荒唐要求，会盟取得了“圆满成功”。但是，当年秋天的盂之会上，楚成王暗藏甲兵，突然发难，逮捕了宋襄公，并进攻宋国。幸亏宋国司马子鱼涉险提前逃回宋国，并积极组织抵抗，楚国的阴谋才没有得逞。于是在当年冬天鲁国组织的薄之会上，做人情释放了宋襄公。

译文

鲁僖公二十一年春天，宋襄公在鹿上与齐人、楚人举行了会盟，请楚国帮忙要求中原的诸侯尊自己为盟主。楚人答应了他。公子目夷说：“小国争做盟主，这是祸患。宋国恐怕要灭亡了！能推迟一点败亡就算是幸运的了。”

秋，诸侯会宋公于盂。子鱼曰：“祸其在此乎！君欲已甚，其何以堪之？”于是楚执宋公以伐宋。

译文

这年秋天，诸侯与宋襄公在盂地会盟。子鱼说：“祸患恐怕就会从这里开始了吧！国君的欲望太过分，那样他又怎么能承受得了呢？”在这次会上，楚国捉住了宋襄公并攻打宋国。

冬，会于薄以释之。子鱼曰：“祸犹未也，未足以惩君。”

译文

这年冬天，诸侯再次在薄地会盟并释放了宋襄公。子鱼说：“祸患还没有完啊，这不足以惩戒国君。”

三月，郑伯如楚。

译文

三月，郑伯去了楚国。

夏，宋公伐郑。子鱼曰：“所谓祸在此矣。”

译文

夏天，宋国攻打郑国。子鱼说：“所说的真正的灾祸就是这了。”

楚人伐宋以救郑。宋公将战，大司马固[1]谏曰：“天之弃商久矣，君将兴之，弗可。赦也已。”弗听。

注释

[1]固：坚定。

译文

楚国人因此攻打宋国以援救郑国。宋襄公决意应战。宋国大司马子鱼劝阻道：“上天放弃宋国已经很久了，您打算振兴它，已经是不可能的了。还是不和楚国作战为好。”宋襄公没有听从子鱼的劝告。

冬十一月己巳朔，宋公及楚人战于泓。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济[1]。司马曰：“彼众我寡，及其未既济也请击之。”公曰：“不可。”既济而未成列，又以告。公曰：“未可。”既陈而后击之，宋师败绩。公伤股，门官[2]歼焉。

注释

[1]济：渡水。

[2]门官：守门的人员。

译文

鲁僖公二十二年冬季十一月一日，宋襄公在泓地与楚军展开了战斗。宋国军队已经摆好了阵势，而楚军却还没有完全渡过河来。大司马子鱼向襄公说道：“他们兵多，我们兵少，乘敌人还没全部渡过河的时候，请您下令攻打他们。”宋襄公说：“不可以。”楚军已经渡完了河，还没有摆好阵势，大司马子鱼又劝宋襄公出击。宋襄公说：“还不可以。”宋襄公一直等楚军摆好了阵势之后才下令攻打，结果宋军大败。宋襄公的大腿受了伤，他的侍卫也被楚军全部杀死了。

国人皆咎公。公曰：“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古之为军也，不以阻隘[1]也。寡人虽亡国之余，不鼓不成列。”

注释

[1]阻隘：险要之地。

译文

宋国人都责怪宋襄公。宋襄公说：“君子不杀害已经受伤的敌人，不抓捕头发斑白的敌人。古时的用兵之道，不依靠险阻来取胜。我即使是成为了亡国之人，可是仍不会进攻还没有摆好阵势的敌人。”

子鱼曰：“君未知战。勍[1]敌之人隘而不列，天赞我也。阻而鼓之，不亦可乎？犹有惧焉。且今之勍者，皆吾敌也。虽及胡耇[2]，获则取之，何有于二毛？明耻教战，求杀敌也，伤未及死，如何勿重？若爱重伤，则如勿伤；爱其二毛，则如服焉。三军以利用也，金鼓以声气也。利而用之，阻隘可也；声盛致志，鼓儳[3]可也。”

注释

[1]勍〔qíng〕：强有力。

[2]胡耇：年老的人。亦指年老；高寿。

[3]鼓儳〔chán〕：乘敌方阵列不整齐时，即鸣鼓进击。

译文

大司马子鱼说：“您还不懂得作战的道理。那些强劲的敌人，遇到险阻而不能及时摆开阵势，这是上天在帮助我们呀。利用敌人受阻的机会而攻击他们，不也可以的吗？即使这样也还有可能无法取胜呢，况且当前与我们交战的人，还都是我们的仇敌。即使是年岁很老的敌人，如果能够抓获的就应该抓起来，为什么要宽恕头发斑白的敌人呢？我们让士兵感觉到战败的耻辱，教给他们作战的技能和方法，本来就是为了杀伤敌人。敌人受伤了却没有死，为什么不再次攻击呢？如果可怜敌人受到重伤，那还不如当初就不要杀伤对方；如果怜惜头发斑白的敌人，那还不如早些服输投降。三军作战本来就应当利用出现的有利战机，金鼓本来就是用以鼓舞士气的。既然要利用出现的作战时机，那就应该趁敌人遇到险阻时便下令进攻；既然响亮的鼓声能鼓舞士兵的斗志，那就应该乘势进攻还没有列好阵势的敌人。”

夏五月，宋襄公卒，伤于泓故也。

译文

这年夏季五月，宋襄公去世。死于在泓水战役中所受伤害无法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