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鄘风
柏舟
题解
这首《柏舟》的诗旨,以《毛诗序》为主流的传统说法多认为是卫世子共伯早死,其妻共姜拒绝父母改嫁之令,故作此诗以自誓其志。因此,古人多以“柏舟之痛”称呼女子丧夫之事,以“柏舟之节”赞美女子夫死不嫁之行。当今学者则多认为此诗描写了一少女欲择一少年为偶,但却未得到母亲同意,因此作此诗以表明其心、抒发其怨。
全诗共有两章,每章七句,两章形成了十分工整的叠咏结构。首章以泛舟漂游河上起兴,营造了一种安怡自在的氛围。然后就引出了诗人抒情的对象——“髧彼两髦”之人。在古代,这是男子弱冠(二十岁)之前的发式装扮,透露出女子钟情之人尚是一位少年郎。两章中反复强调“实维我仪”“实维我特”,再加上至死不二的誓愿,女子坚决果敢的意志毕露无遗。这恰恰与父母的“不谅”不信形成对比,所以本诗后两句多用叹词,表达了女子内心的愁怨和不满,也流露出一丝“天不遂人愿”的哀伤和无奈。
此诗的全部意涵,实际上已在第一章完全展现,然而诗人仅改变几个韵脚,用另一章再次咏唱一遍,将自己所要表达的情感尽情渲染。这种形式,充分体现了上古歌曲所具有的韵律感,甚至也常见于现当代歌曲之中,成为寄托情感、触动人心的一座艺术桥梁。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1]。髧[2]彼两髦[3],实维[4]我仪[5]。之死矢靡它[6]。母也天只[7],不谅[8]人只!泛彼柏舟,在彼河侧。髧彼两髦,实维我特[9]。之死矢靡慝[10]。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注释
[1]中河:河水中央。
[2]髧〔dàn〕:头发下垂状。
[3]髦〔máo〕:指男子行冠礼前,头发齐眉,分向两边。
[4]维:乃,是。
[5]仪:配偶。
[6]之死矢〔shì〕靡它:到死誓无他心。之,到。矢,通“誓”。靡,无。
[7]只:语气助词,无实义。
[8]谅:相信。
[9]特:配偶。
[10]慝〔tè〕:通“忒”,差错。
译文
泛起那柏木小舟,漂流在河水中央。分发齐眉那少年,的确是我好配偶。至死终究无他心。我的母亲我的天,怎奈却不相信我!泛起那柏木小舟,,漂流在河水边缘。分发齐眉那少年,的确是我好对象。至死终究无偏差。我的母亲我的天,怎奈却不相信我!
墙有茨
题解
《墙有茨》一诗的主题,《毛诗序》承续《新台》之解,将其定为“公子顽通乎君母,国人疾之而不可道”的“刺上”之作,此后研究《诗经》的古今学者大都接受了这个说法。公子顽即卫昭伯,是卫宣公之子,与太子伋、公子寿、公子朔等为兄弟。“君母”指的是卫宣公的夫人宣姜,她是当时已即位为卫惠公的公子朔之母,故有此称。卫宣公死后,齐襄公为保全其妹宣姜,同时巩固卫惠公君位,强迫公子顽娶后母宣姜为妻。此诗就是当时卫国人对统治阶级这种败坏伦常的秽行的嘲讽和鞭挞。
全诗共分三章,每章六句,三章均形成复沓结构。各章起兴之句都言墙上蒺藜不可除去,以此暗喻卫国宫廷中的丑闻遮掩不住,终将败露。然后诗人便说宫闱之中的流言不可说出,此“不可”或为故弄玄虚、吊人胃口的手段,或为“不堪”之意,表明其事之丑已达不堪出口之境。接着诗人又微露口风,告诉对方若可言说,则不仅其事本身“丑”“辱”,而且说来话长,难可一时言尽。充满神秘感的透露至此便戛然而止,勾起了读者无穷的探索欲,也给人留下了无垠的想象空间。其实卫国当时的宫闱丑闻几乎是妇孺皆知,所以诗人以欲说又止、“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方式点到为止,不仅令听者悠然会心,得悟其意,也起到了一种含蓄、特殊的讽刺效果。
本诗行文通俗浅近,多用俗语口语,节奏舒缓而自然,意味戏谑而绵长。调侃中含锋芒,逗趣中见针砭,犹如“绵里藏针”,针针致命。这比正面平铺直叙的指斥犹显功力,读来颇有“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之感。
墙有茨[1],不可扫也。中冓[2]之言,不可道[3]也。所[4]可道也,言之丑也。墙有茨,不可襄[5]也。中冓之言,不可详[6]也。所可详也,言之长也。墙有茨,不可束[7]也。中冓之言,不可读[8]也。所可读也,言之辱也。
注释
[1]茨〔cí〕:蒺藜,一年生草本植物,茎横生于地面,果实有刺,可入药。
[2]中冓〔gòu〕:内室,此指卫国宫室。
[3]道:说。
[4]所:若。
[5]襄〔rǎng〕:通“攘”,扫除。
[6]详:详细说明。一说为“扬”的假借字,指传扬。
[7]束:捆扎。
[8]读:讲说,出言。
译文
墙上长着蒺藜,无法将它扫掉。宫闱中的流言,不可向人述说。如果可以开口,说来就是丑恶。墙上长着蒺藜,无法将它除去。宫闱中的流言,不可向人详言。如果可以细说,说来就会话长。墙上长着蒺藜,无法将它捆起。宫闱中的流言,不可向人讲说。如果可以谈论,说来就是耻辱。
君子偕老
题解
对于《君子偕老》一诗的解读,古今几无分歧,多认为是紧承《墙有茨》一诗,表达对卫宣君夫人宣姜“淫佚之行”的讽刺和贬斥。《毛诗序》云:“夫人淫乱,失事君子之道,故陈人君之德,服饰之盛,宜与君子偕老也”,认为诗中所写的服饰仪容之美乃为理想的国君夫人形象。而朱熹《诗集传》认为诗人恰恰是以服饰仪容之美反衬宣姜违礼悖德之丑,言其德行与仪表不相匹配。后世学者在这一点上,也大多赞同朱熹的观点。
全诗共分三章,首章七句,次章九句,末章八句,共二十四句。首章“君子偕老”四字,就点出了全篇的纲领:宣姜本是公子伋的未婚妻,却被其父卫宣公强占,后来又其兄公子顽私通,可谓劣迹斑斑。诗人却言其“君子偕老”,无异于反话正说,笑里藏刀,极尽讥谑之能事。此后对卫夫人的发饰、服装、仪容进行了浓墨重彩的渲染铺排,这是全诗的主体部分。比如写其发髻,不仅写到发髻中的钗簪,甚至细化到钗簪的质地和其上的玉饰;写服饰,不仅写到衣服的色泽和文采,还不厌其烦地展示了后妃繁多的服饰种类——有作为礼服的“象服”“展衣”,也有作为便服的“绉絺”,还有作为内衣的“绁袢”等;写仪容,不仅从头发、眉目对其姿容进行描摹,而且以“委佗”“清扬”等词,及“山”“河”“天”“帝”等比喻,将其神韵风采展露无遗。
本诗多用赋法、比拟和叹词,极言卫夫人头饰的雍容华贵,服装的绚烂多彩,仪容的倾国倾城。然而这一切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和“子之不淑”相配,诗人将其贬斥含蓄委婉地隐藏在花团锦簇般的文字背后,构思不可谓不巧,用意不可谓不妙。清代姚际恒《诗经通论》对此诗评价颇高,甚至认为此诗是宋玉《神女赋》、曹植《洛神赋》的滥觞。
君子偕老,副笄六珈[1]。委委佗佗[2],如山如河。象服[3]是宜[4],子之不淑,云如之何[5]!玼[6]兮玼兮,其之翟[7]也。鬒发[8]如云,不屑髢[9]也。玉之瑱[10]也,象之揥[11]也,扬且之皙[12]也。胡然[13]而[14]天也,胡然而帝也!瑳[15]兮瑳兮,其之展[16]也。蒙彼绉絺[17],是绁袢[18]也。子之清扬[19],扬且之颜[20]也。展[21]如之人兮,邦之媛[22]也!
注释
[1]副笄〔fù jī〕六珈〔jiā〕:古代贵族妇女的头饰。编发为假髻称副,假髻上所插的簪称笄,发簪上的玉饰称六珈。
[2]委〔wēi〕委佗〔yí〕佗:雍容自得、行止有仪貌。一说体态轻盈、步履袅娜貌。佗同“迤”。
[3]象服:古代后妃、贵夫人所穿的礼服,上面绘有各种纹饰。
[4]宜:合身。
[5]云如之何:奈之何。云,句首发语词,无实义。
[6]玼〔cǐ〕:鲜明盛美貌。
[7]翟〔dí〕:绣在象服上的雄雉尾羽图案。
[8]鬒发〔zhěn fà〕:黑发。
[9]髢〔dí〕:假发。
[10]瑱〔tiàn〕:冠冕上垂在两侧的玉饰。
[11]象之揥〔tì〕:象,象牙。揥,钗簪一类的首饰,可搔头。
[12]扬且之皙〔xī〕:扬,眉毛及其上下部分。且,语气助词,无实义。皙,皮肤白净。
[13]胡然:为何,表疑问或反诘。然,这样。
[14]而:如,象。
[15]瑳〔cuō〕:色泽鲜明通透貌。
[16]展〔tǎn〕:通“襢”,古代后妃或命妇的一种礼服,色白。一说为古代夏天穿的一种纱衣。
[17]绉絺〔zhòu chī〕:精细的葛布。
[18]绁袢〔xiè pàn〕:绁,系,扎。袢,古代夏天穿的一种白色内衣。
[19]清扬:形容眉目清秀有神,亦泛指人的美好仪容或风采。
[20]颜:面容,脸色。
[21]展:诚然,确实。
[22]媛:美女。
译文
誓与君子同老去,玉饰发簪插假髻。雍容自得端庄仪,如同山岳又似河。穿上象服很合身,然而你却不贤淑,对你也是莫奈何!色泽鲜明又华美,礼服绣有雄雉羽。一头黑发盛如云,不必戴上假发饰。冠冕玉饰垂两边,象牙揥簪可搔首,眉目之间肤白皙。为何犹如天上人?为何好似帝之子?色泽鲜美又通透,礼服素白名展衣。罩上绉纱细葛衫,系好夏日白内衣。你那风采真清秀,眉目传神容颜好。诚然像你这般人,就是邦国之美女!
桑中
题解
关于《桑中》这首诗的主旨,古今学者的理解存在分歧。《毛诗序》言:“卫之公室淫乱,男女相奔,至于世族在位,相窃妻妾,期于幽远。政散民流,而不可止。”认为此诗是对卫国世族男女“淫奔”之风的讽刺,朱熹等人亦持此说,且考出姜、弋、庸为当时贵族姓氏,以作证明。近当代学者一般认为这是一首表现男女相悦的爱情诗。
全诗共分三章,每章七句,皆采用叠章手法,各章只有三字变动,保持了结构上的高度一致性。各章均是以采摘植物起兴,这是《诗经》中极为常见的手法,也是当时社会生活的真实写照。此后诗人以自问自答一般的形式,指出其思念的对象——孟姜、孟弋、孟庸,且在其前都加上一“美”字形容其姣好容颜。“孟”是兄弟姊妹中排行最大之人,此处也就指长女。由于诗人在后文所写的与女子约会的地点均是“桑中”和“上宫”,且送别地点都是“淇之上”,也有学者认为此三女实为一人,诗人为避免重复所以各变动一字。而如果以“淫奔”之说来看,说是三女也有可能,且姜、弋、庸本为不同姓氏,以此指代同一人,似与理有悖。
此诗用语晓畅,结构工整,音韵圆转,读来朗朗上口。且诗人善用设问,一问一答之间,思念的悠长与幽会的愉悦流溢笔端,不绝如缕。抛开对诗歌褒贬不一的解读,仅仅从其文学艺术的角度欣赏,也是极有价值和借鉴意义的。
爰[1]采唐[2]矣,沬[3]之乡[4]矣。云谁之思?美孟姜[5]矣。期[6]我乎桑中[7],要[8]我乎上宫[9],送我乎淇[10]之上矣。爰采麦矣,沬之北矣。云谁之思?美孟弋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爰采葑[11]矣,沬之东矣。云谁之思?美孟庸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注释
[1]爰〔yuán〕:于何,在哪里。
[2]唐:菟丝子,一年生寄生蔓草,秋初开小花,子实可入药。一说同“棠”,梨的一种。
[3]沬:春秋时卫国邑名,在今河南淇县。
[4]乡:郊野。
[5]孟姜:春秋时齐为姜姓,故齐君长女称孟姜。孟,泛指长子或长女。姜,与后文“弋”“庸”皆贵族姓。
[6]期:约会,约定。
[7]桑中:桑树林中,一说卫国沬邑地名。
[8]要〔yāo〕:同“邀”,邀请,邀约。
[9]上宫:楼阁,一说卫国沬邑地名。
[10]淇:淇水,源出今河南淇山,流入卫河。
[11]葑〔fēng〕:又名蔓菁、芜菁,前已详注。
译文
在哪里采摘菟丝子?就在沫邑的乡野中。心中思念的是谁?是那美丽的姜家长女。她约我去桑树林中,邀我至楼阁之上,送我到淇水之畔。在哪里采摘麦子?就在沫邑的北面。心中思念的是谁?是那美丽的弋家长女。她约我去桑树林中,邀我至楼阁之上,送我到淇水之畔。在哪里采摘蔓菁?就在沫邑的东面。心中思念的是谁?是那美丽的庸家长女。她约我去桑树林中,邀我至楼阁之上,送我到淇水之畔。
鹑之奔奔
题解
对《鹑之奔奔》这首诗的解读,历来就有着各种争论。《毛诗序》认为此诗是“刺卫宣姜”失德之作,朱熹《诗集传》则稍作变易,认为是以卫惠公口吻讽刺“宣姜与顽非匹耦而从”的行为。清代姚际恒《诗经通论》提出诗中“为兄”“为君”二词表明此诗为国君之弟所作,讽刺的对象应是卫宣公。今人金启华等则认为此诗为一位女子对始乱终弃之男子的斥责。
本诗仅有两章,每章四句,运用了复沓结构。两章起兴句所写,都是鹌鹑和喜鹊雌雄相随的情景,只是调换了两句次序,用“奔奔”和“强强”二叠词形容此景十分生动传神。各章后两句即是全诗的中心,诗人说自己明知对方是“无良”之人,德行不佳,却依然以之为“兄”,以之为“君”——至此忽然戛然而止,给人留下无尽想象余地。可以推知,诗人对对方的极度尊崇并未带来美好的结局,所以末二句是诗人对对方的斥责和怨怼,也是对自己“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暗讽和自嘲。
其人德行无良,我却尊崇有加;我虽尊崇有加,结果却不美好,这种巨大的反差映衬出诗人内心不可遏制的悲戚、失落和怨愤。由此可见,鹌鹑、喜悦二句并非单纯起兴,乃是兴中有比,以这两种鸟类尚且能够追随不离的品性,暗喻对方“无良”的结果其实就是“弃我远去”的无义之举,构思的奇巧可见一斑。
鹑[1]之奔奔[2],鹊[3]之强强[4]。人之无良[5],我以为兄。鹊之强强,鹑之奔奔。人之无良,我以为君[6]。
注释
[1]鹑〔chún〕:鹌鹑,雉科禽鸟。
[2]奔奔:雌雄鸟类奔走相随貌。
[3]鹊:喜鹊。
[4]强强〔qiáng qiáng〕:雌雄鸟类飞舞相随貌。
[5]无良:不善。
[6]君:国君。一说国小君,即国君夫人。一说君子,对男子尊称。
译文
雌雄鹌鹑奔走相随,雌雄喜鹊飞舞相随。此人德行不善,我却将他当作兄长。雌雄喜鹊飞舞相随,雌雄鹌鹑奔走相随。此人德行不善,我却将他当作君王。
定之方中
题解
《定之方中》这首诗表达的是卫国人对卫文公的赞颂,这个说法自《毛诗序》倡导以来,古今学者皆无异议。公元前660年,卫国为狄戎所灭,卫懿公死,数千遗民东渡黄河,在漕邑郊野暂时栖息。卫文公立为国君,齐桓公派兵戍守卫国,并于公元前658年率领诸侯,帮助卫人迁徙到楚丘。此后在卫文公治理下,卫国国力逐渐强盛,甚至一度击败刑、狄联军而讨伐刑国,实现了国家的复兴。此诗正是在这个背景下,对卫文公励精图治之德予以的褒扬和赞美。
全诗共有三章,每章七句。首章写卫人在楚丘营造宫室、种植树木诸事,一片百废待兴的气象。古人建筑房室,需要根据太阳和星辰确定其方位朝向。定星在每年夏历十月出现,与北极星相对,可测定南北方位;将圭臬直立在地,通过观察日影走向,可确定东西方位。至于栽种树木,诗中出现了榛树和栗树,二者的果实可供祭祀之用;而椅树、梧桐、梓树可用来制作琴瑟,漆树的树脂可以为琴瑟上漆。由此可见,古人将生产生活、自然科学和人文礼教融为一体的高度智慧。第二章详细描述了卫文公为修筑宫室观测占断的全过程,方位由高到低,从高山大丘到卫国诸邑,再到郊野桑田,展示了文公丰富的堪舆知识,占卜吉凶也体现了我国传统的哲学和人文精神。第三章则转换场景,以“好雨知时节”起句,描写文公披星戴月驾车视察农田、劝耕督种之事,体现了他对传统社会立国之基——农业的高度重视。因此诗末二句即以“秉心塞渊”直言其品德之美,以“騋牝三千”极言其治国之功。
全诗即是围绕“秉心塞渊”这四字展开续写,故如方玉润所说,此四字可谓“全诗主脑”。综观全诗,全用赋法而未用比兴,以深入的细节描写体现礼赞的意味,使得一位圣明贤德的君主形象跃然纸上,也对后世歌咏赞颂类的诗文创作产生了较大的影响。
定[1]之方中[2],作[3]于[4]楚宫[5]。揆[6]之以日[7],作于楚室。树[8]之榛栗[9],椅桐梓漆[10],爰伐琴瑟。升彼虚[11]矣,以望楚矣。望楚与堂[12],景山与京[13]。降观于桑[14],卜云其吉,终然[15]允臧[16]。灵雨[17]既零[18],命彼倌人[19]。星言[20]夙驾[21],说[22]于桑田。匪直也人[23],秉心塞渊[24],騋牝三千[25]。
注释
[1]定:指营室星,二十八宿之一,夏正十月昏而正中,此时可营制宫室,故名。
[2]方中:此指夜空正中。
[3]作:建筑,营建。
[4]于:古音与“为”通,指作为。一说为语气助词,无实义。
[5]楚宫:古宫殿名,春秋时卫文公于楚丘营建,在今河南滑县,与后文“楚室”同义。
[6]揆〔kuí〕:测量,揣度。
[7]日:日影。
[8]树:栽种树木。
[9]榛栗:榛树和栗树,皆落叶乔木,果实分别称“榛子”“栗子”,可食。
[10]椅〔yī〕桐梓〔zǐ〕漆:椅树、梧桐树、梓树、漆树,皆落叶乔木。前三种木材可制物建筑,后一种树脂可做涂料。
[11]虚:同“墟”,大土丘。一说为漕邑故址。
[12]堂:楚丘堂邑。
[13]景山与京:景山,高山,大山。京,高大的山丘。
[14]桑:桑树,后指代农业、农田。
[15]终然:最终。
[16]允臧〔zāng〕:确实美好。
[17]灵雨:好雨。
[18]零:降雨。
[19]倌〔guān〕人:古代主管驾车的小臣。
[20]星言:即星焉,谓披着星星。
[21]夙驾:清晨驾车。
[22]说〔shuì〕:通“税”,休憩,止息。
[23]匪直也人:并非只是庸人。匪,同“非”。直,只。一说“匪”犹“彼”,“直”指“特”。
[24]秉心塞渊:秉心,持心,存心。塞渊,谓笃厚诚实,见识深远。
[25]騋牝〔lái pìn〕三千:形容马匹数目极多。騋,七尺之马。牝,母马。三千,约数,泛指数量众多。
译文
营室星处夜空正中,在楚丘地修筑宫殿。通过日影测算量度,在楚丘地修筑宫室。栽种榛树以及栗树,还有椅、梧、梓、漆诸树,成材砍伐制成琴瑟。登上那座高大土丘,放眼眺望楚丘之地。望见楚丘和那堂邑,雄浑山岳以及高丘。下山去往农田观看,占断卜测显示吉祥,最终结果确实美好。好雨已经纷纷降下,下令倌人驭车赶路。身披星辰早早驾车,休憩就在桑田边上。他不只是平庸之人,存心笃实见识深远,良马匹匹多达三千。
螮蝀
题解
这篇《螮蝀》,一般认为是对私奔女子的讽刺之诗。《毛诗序》承续上篇《定之方中》,认为卫国在卫文公的道德教化下,“淫奔之耻,国人不齿也”,因此此诗旨在杜绝“淫奔”之风。朱熹《诗集传》等皆遵从此说,后世学者也多无异辞。
全诗共有三章,每章四句。前两章初第二句外,皆运用叠句手法,其中三、四两句完全相同。首章以出现在东方的“螮蝀”起兴。“螮蝀”即彩虹,是太阳光照射水滴时,光线由折射、反射作用形成的光学现象,古人认为彩虹是天地阴阳二气失和产生的“淫气”,正与男女“淫奔”之行相配,故有诗中“莫之敢指”之说。与第一章的“螮蝀”相对应,第二章则以西方的“朝隮”起兴,交代了整个早晨雨水连绵不绝的背景。然后本诗主人公就现身了,她是一位即将出嫁、“远父母兄弟”的女子,至此还看不出作者对她的褒贬态度。甚至到第三章前两句,也只是点明女子思嫁之心,并无他言。直到末后二句,诗人才直言不讳地对女子不讲贞信、不遵父母之命的行为予以贬斥,颇有“四两拨千斤”之效。
由此看来,前两章描写“螮蝀”“朝隮”之句不光是兴,乃兴中有比,以二种“淫气”所生的冶艳之物喻女子僭越礼法的失德之行,后文暗示天气失和的“崇朝其雨”一句,似乎也是佐证之比。至此,也反映出上古社会由动乱转为太平之际,传统的道德伦理和礼乐秩序也得以恢复,民众婚姻观念开始以自由结合的男女“淫奔”为耻,而崇尚遵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严谨的礼仪规范。
螮蝀[1]在东,莫之敢指。女子有行[2],远父母兄弟。朝隮[3]于西,崇朝[4]其雨。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乃如之人也,怀[5]昏[6]姻也。大[7]无信[8]也,不知命[9]也。
注释
[1]螮蝀〔dì dōng〕:彩虹。
[2]有行:出嫁。
[3]朝隮〔zhāo jī〕:早晨的虹,一说早晨的云气。
[4]崇朝〔zhōng zhāo〕:整个早晨。崇,通“终”。
[5]怀:思念,一说通“坏”。
[6]昏:同“婚”。
[7]大:极,非常。一说同“太”。
[8]信:贞贞洁之信。
[9]命:父母之命。
译文
彩虹出现在东方,没有人敢于指它。女子就要出嫁了,远离父母和兄弟。朝虹出现在西方,整个早晨都下雨。女子就要出嫁了,远离父母和兄弟。像这样一个人啊,心中思念着婚姻。却太没贞洁之信,又不知父母之命!
相鼠
题解
《相鼠》诗中怒斥之语的直接、极端和激烈,在《诗经》中恐怕是无出其右的。关于此诗的主题,历来主要有两派观点:一派以《毛诗序》和郑玄《笺注》为代表,认为此诗讽刺的是卫国在位者承卫文公德化却“无礼仪”之举;另一派以《鲁诗》为代表,认为此诗乃妻子对丈夫的劝谏之辞,班固、何楷、魏源等人皆阐发此说。然而结合诗作含义和语气来看,第一派观点似乎更为可取。
全诗共有三章,每章四句,皆运用叠咏手法。各章都是由“相鼠”起兴,分别以鼠的“皮”“齿”和“体”为比,来与人的“无仪”“无止”“无礼”形成对照,映衬出此人悖德失礼的恶劣作风,增强了全诗鞭笞谴责的语气。老鼠一直被人们认为是丑陋、狡诈、偷窃成性的典型,尚且有皮毛遮体,有牙齿啮噬,有肢体活动,人却无仪表严身,无正行规范,无礼仪合德,自然令人如目中入沙、容忍不得,难怪诗人会接连发出“不死何为”“不死何俟”“胡不遄死”的极度咒怨,将全诗的情感宣泄推向高潮。
虽然不能明确诗人所斥的“在位者”具体为何人,然而翻开卫国的史册,在位者“违礼悖德”之恶行俯拾即是。如州吁弑兄自立为君,宣公强占太子之妻,宣姜母子谋杀太子,懿公荒淫国破身亡,卫昭伯与后母乱伦等等。没有一件不是无耻之尤、禽兽不如,故有诗人此番拍案而起、怒目圆睁的声声斥骂。再加上顶针、反诘、叹词的交相运用,使得诗意诗情一气呵成,读来颇有酣畅淋漓、荡气回肠之感。
相[1]鼠有皮,人而无仪[2]。人而无仪,不死何为[3]!相鼠有齿,人而无止[4]。人而无止,不死何俟[5]!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6]死!
注释
[1]相〔xiàng〕:视,看。
[2]仪:指庄重威严的仪容外表。
[3]何为:做什么,表诘问。一说为何。
[4]止:止息,容止,指人行为合乎礼法规范。一说通“耻”,知耻之心。
[5]俟〔sì〕:等待。
[6]遄〔chuán〕:快,迅速。
译文
看那老鼠还有皮毛,为人却无庄严仪表。为人没有庄严仪表,不死还要做些什么!看那老鼠还有牙齿,为人却无行为规范。为人没有行为规范,不死还要等到何时!看那老鼠还有肢体,为人却无道德礼法。为人没有道德礼法,为何还不速速去死!
干旄
题解
《干旄》一诗的主旨,历来就莫衷一是,有学者考证有十数种说法之多。其中比较有影响的主要有三种:一种以《毛诗序》为代表,认为此诗是对“卫文公臣子多好善,贤者乐告以善道”的褒扬;一种以朱熹《诗集传》为代表,认为此诗所写乃“卫大夫乘此马,建此旌旄以见贤者”;第三种以近当代部分学者为代表,认为这是一首“男子恋女”的爱情诗。通过对诗中各种物象的考究,结合诗意来看,以朱熹“卫大夫访贤”说最为圆融。
全市共有三章,每章六句,皆运用了叠章手法,各章除第五句保持不变,其他各句只变一字。各章均以旗帜起兴,而旗帜在古时多用于军阵战事,常以鸟隼等图案绘在旗上,以旄尾或雄雉尾羽等装饰旗杆,具有鲜明的时代色彩。形容旗帜用了“孑孑”一词,渲染出一种隆重盛大的氛围;又用“郊”“都”“城”三字,指明车马仪仗由远及近、由城郊到城中的位移。然后细腻地描写用素丝缝制旗帜及良马相随之事,而且马匹数量逐步递增的厚重之礼,彰显出礼请者求贤的殷切之心。各章末二句以求贤者的角度来写,说对方是“姝”美贤善之人,而叩问自己拿什么来赠与他,又如何劝请他才能如愿以偿。三个疑问句,将求贤者犹疑不决的心理、踌躇不定的动作,和欲言又止的神色体现得淋漓尽致,也反衬出他求贤如渴而又真诚纯朴的品德。
本诗结构工整,意象鲜明,虚实结合,极具艺术张力。尤其对隆盛场面的描写便占去大半篇幅,而对人主观状态的刻画只有各章末二句,然而正是这寥寥数句,才是全诗的“点睛之笔”,透过它,我们看到了主人公真挚而又不安的内心,也触碰到了他真实而又纯粹的灵魂。
孑孑[1]干旄[2],在浚[3]之郊。素丝纰[4]之,良马四[5]之。彼姝者子,何以畀[6]之?孑孑干旟[7],在浚之都[8]。素丝组[9]之,良马五之。彼姝者子,何以予[10]之?孑孑干旌[11],在浚之城。素丝祝[12]之,良马六之。彼姝者子,何以告[13]之?
注释
[1]孑孑〔jié jié〕:独立突出貌。
[2]干旄〔gān máo〕:一种以旄牛尾饰旗竿作为仪仗的旌旗。干,犹竿、杆,后同。
[3]浚〔jùn〕:春秋时卫国邑名。
[4]纰〔pí〕:在衣冠或旗帜上镶边。
[5]四:指数目为四,后“五”用法同。
[6]畀〔bì〕:给予。
[7]旟〔yú〕:古代画着鸟隼的军旗。
[8]都〔dū〕:古时地方的区域名,一说下邑、近城。
[9]组:编织。
[10]予:给予。
[11]旌〔jīng〕:古代用牦牛尾或兼五彩羽毛饰竿头的旗子。
[12]祝〔zhǔ〕:“属”的假借字,编连缝合。一说厚积之状。
[13]告:告知,一说同“予”。
译文
旄牛尾饰的旗帜高扬特立,车马就在浚邑的郊野。以白色丝线为旗镶边,以四匹马儿与之相随。那位美好贤善的人,该拿什么送给他呢?绘有鸟隼的旗帜高扬特立,车马就在浚邑的近城。以白色丝线编织旗上,以五匹马儿与之相随。那位美好贤善的人,该拿什么赠给他呢?五彩羽饰的旗帜高扬特立,车马就在浚邑的城区。以白色丝线缝合旗帜,以六匹马儿与之相随。那位美好贤善的人,该对他说些什么呢?
载驰
题解
公元前661年,卫国为狄人所灭,卫懿公死。五千遗民在宋、郑等国帮助下东渡黄河,至漕邑暂栖,拥立公子申为君,即卫戴公。卫戴公是卫昭伯与宣姜所生,他还有一个妹妹嫁与许穆公,史称许穆夫人。卫戴公即位一月即死,许穆夫人闻讯驰驱而归,欲往漕邑吊唁,半路却被赶来的许国大夫阻拦。此诗正是在许穆夫人在这一背景下创作的,根据相关史实及诗中“芃芃其麦”之句,可推知所作时间应是卫文公元年(公元前659年)暮春。
全诗共有五章,第一章六句,第二、三章各四句,第四章六句,第五章八句,共二十八句。全诗只有二、三两章采用复沓结构,其余各章相对独立。首章是全诗的大纲,将主要的事件已经交代清楚。一面是诗人归心似箭、“载驰载驱”地动身前往卫国吊唁,一面是在半路遇到许国“大夫跋涉”而来欲行阻拦,此情此景不禁使她开始忧心忡忡。二、三两章是诗人对许国大夫不近人情和“不臧”之举的反复控诉,因为他们的阻拦才使自己无法“旋反”故国。第四章则转换场景,以在高丘采摘贝母起兴,抒写自己对亡兄故国的“善怀”,然而许国众人却对自己多有指摘,甚至态度骄慢而张狂。第五章以诗人在茂密的麦田边漫步起兴,写自己为归卫做了种种努力,然而终是徒劳,“谁因谁极”的诘问饱含着悲戚和无奈。最后,面对许国大夫无有休止的怨“尤”,诗人终于挺身而出予以制止,而且不顾其言决定前往卫国,意志之果决无可置疑。
许穆夫人是我国文学史乃至世界文学史上第一位女诗人。在国破家亡、兄长逝世之际,她不顾群臣拦阻指斥,驾车前往卫国凭吊,其情可感,其心可佩。清代魏源考证,《诗经》中除此篇外,尚有《泉水》《竹竿》两篇亦为她的作品。她的诗作往往带有浓厚的怀乡爱国的情怀,对后世同类题材的诗文影响极其深远。
载驰载驱[1],归唁[2]卫侯[3]。驱马悠悠,言[4]至于漕[5]。大夫[6]跋涉,我心则忧。既不我嘉[7],不能旋反[8]。视尔不臧,我思不远[9]。既不我嘉,不能旋济[10]。视尔不臧,我思不閟[11]。陟彼阿丘[12],言采其虻[13]。女子善怀[14],亦各有行[15]。许人[16]尤[17]之,众稚[18]且狂。我行其野,芃芃[19]其麦。控[20]于大邦,谁因[21]谁极[22]?大夫君子,无我有尤。百尔[23]所思,不如我所之[24]。
注释
[1]载驰载驱:指驾驭马匹奔走驰骋。载,动词前词缀,无实义,后同。驰,骑马奔走。驱,策马驰骋。
[2]唁〔yàn〕:对遭遇丧事者表示慰问。
[3]卫侯:此指卫戴公。
[4]言:句首语气助词,无实义,后同。
[5]漕:卫国邑名。
[6]大夫:指许国大夫。
[7]嘉:赞许,称道。
[8]旋反:回还,回归。反,同“返”。
[9]远:离。
[10]旋济:归去。济,止。
[11]閟〔bì〕:止,尽。
[12]阿丘:有一边偏高的山丘。
[13]虻〔méng〕:贝母,多年生草本植物,叶长似韭,鳞茎可入药。
[14]善怀:多有忧思。
[15]行〔háng〕:道理,准则。
[16]许人:许国人,指许国大夫。
[17]尤:责备,责难,后同。
[18]稚:傲慢,一说幼稚。
[19]芃芃〔péng〕:植物茂盛貌。
[20]控:控诉,申诉。
[21]因:凭借,依靠。
[22]极:至,到达。
[23]百尔:诸位。
[24]之:去,往。
译文
驾驭马匹奔走驰骋,回去吊唁卫国公侯。策马远行路途迢迢,方才到达卫国漕邑。许国大夫跋涉而来,我心就生忧愁苦楚。你们既然不赞成我,我就不能返回卫国。看看你们没有善德,我的思念无法遣除。你们既然不赞成我,我就不能归往卫国。看看你们没有善德,我的思念没有止尽。登上那座高峻山丘,在此采摘药草贝母。女子心中忧思繁多,众人也是各有道理。许国大夫责难于我,众人傲慢而又张狂。我在郊野放步行走,田间麦苗兴盛繁茂。欲往大国申诉我意,谁可依靠谁能到来?许国大夫还有君子,莫再将我指斥埋怨。你们诸位各有考量,不如让我直接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