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文学全集》的编辑方针——丸谷才一、吉田健一的近代主义和日本近代文学
沼野:池泽先生不仅对日本文学、世界文学均有广泛涉猎,并且作为作家一直活跃在文坛第一线,我想这次对话的主题无论从哪个角度切入都毫无问题。今天首先想请您谈谈现在成为热门话题的河出书房新社出版发行的《日本文学全集》(《池泽夏树 个人编辑 日本文学全集》,2014年11月开始发行第一卷《古事记》池泽夏树译)。众所周知,由池泽先生担纲主编的《世界文学全集》(《池泽夏树 个人编辑 世界文学全集》,2011年)已由河出书房新社出版发行。全集第一辑和第二辑各十二卷,后又追加第三辑六卷,共三十卷。而本次的《日本文学全集》一开始就被定为三十卷。但是,在《世界文学全集》编辑伊始,大家认为在此之前已有世界文学全集出版,对该套作品并不看好。但尽管如此,《世界文学全集》却凭借其新颖独特的策划最终获得了成功。那么,今天在谈《世界文学全集》之前,想请您先谈谈《日本文学全集》的编辑方针。
池泽:河出书房在过去曾多次出版文学全集,因此在这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时隔三十年之后,他们向我提议“再编辑一部世界文学全集怎么样?”当时我想“啊,这不行吧”,并未答应。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最终还是决定由我个人来编辑。于是,我粗略整理了20世纪后半叶的文学作品,结果却出乎意料,效果非常好。第一辑和第二辑销量还不错,在即将完成第三十卷之际,河出书房又制订了一个新的计划。当时担任河出书房社长的若森繁男先生是一位很能干的人,他是销售员出身,在文学全集的营销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当他看到《世界文学全集》的销售成绩比想象中的要好,就在出版第二十卷时萌生了编纂《日本文学全集》的念头,并劝说我担任《日本文学全集》的编辑。但是,由于本人对日本文学并不熟悉,当时就婉言拒绝了,专心致志地把《世界文学全集》编辑完成。当时也请沼野先生翻译过其中的几卷(《池泽夏树 个人编辑 世界文学全集》第二辑第十册,沼野充义译,纳博科夫《赐物》)。
沼野:给您添麻烦了,把您的出版计划都打乱了。
池泽:大概也有这个原因吧。最后一卷出版已经是2011年的3月10日了。
沼野:碰巧了。那是个很特别的日子啊!
池泽:嗯,是大地震的前一天。那之后,我一直为震灾的事而忙碌,在那段时间我也考虑了许多。为什么自然灾害如此之多?为什么会发生如此多的地震和海啸?文明论也好日本人论也好,我们日本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此后,右翼势力抬头,政治右倾化趋势亦日益严重。于是,我认为“这样下去日本很危险啊”,况且我回到日本也已经五年,也许编辑《日本文学全集》是了解日本人的最好方法吧?于是就答应了河出书房“试试看吧”。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至今,世界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文学又是如何来表现这种变化的?这是《世界文学全集》的编辑基调。因此,《世界文学全集》聚焦于二战以后的作品,对于二战之前的作品很少涉及。另一方面,我尽量扩大作品的遴选范围,除德国、俄罗斯、英国、法国、美国、意大利等国家的文学作品以外,还增加了许多亚洲和拉丁美洲国家的文学作品。
而《日本文学全集》是围绕“我们日本人到底是怎样的人?”这个基调来编辑的。那么,要回答这个问题,当然需要追溯历史,从头开始。这就是我为什么选择日本文学史上较早的文学作品《古事记》《万叶集》作为开始的原因。另外,借鉴《世界文学全集》,也把《日本文学全集》定为三十卷。
沼野:刚才池泽先生说到“回到日本也已经五年”,对此我有点惊讶。我想对于普通的日本人来说是不会这么说的。我看了池泽先生的履历,您年轻时常住国外,去过希腊也去过法国。冲绳虽说也是日本,于东京来说已是边沿地区。现在您住在北海道,又远离首都东京。而且,池泽先生年轻时,恐怕对日本古典文学和传统并没有太多的共鸣,反而对外国文学应该有着更浓厚的兴趣。那么,这种与日本传统文学的距离感在编辑《日本文学全集》时起着怎样的作用呢?况且,从来,像日本文学全集如此规模宏大的学术著作都由国学权威专家和学者来编辑的。
池泽:说到古典,我只是粗略地阅读。至于近代文学方面,本人一直对明治以后的自然主义小说还有所谓的战后派抱有偏见,至于私小说之类的干脆忽略不读。如此一来,近现代文学的选择范围就变得狭窄了。因此,在近现代文学部分,我只选用了宫泽贤治、中岛敦以及吉田健一等人的作品。对于这样的选择虽然开始也不免担心,但随着工作的进展,发现这样的方针也未尝不可。
丸谷才一先生的去世是促使我编辑《日本文学全集》的理由之一。因为本次编选的分类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丸谷理论的应用实践,如果他本人还在的话,那我应该不会去做这件事吧。
对于“文学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丸谷先生在吉田健一的思想上做了思考。这样,遵循两位的正统派思想,修正明治以后有所偏离的日本文学,使其回归本来的面貌,成为了近现代文学部分的基本编辑方针。
沼野:我也赞同丸谷先生的近代主义文学观。我个人也一直认为日本的私小说,或者说自然主义的作品都没有多大意思。感觉这次池泽先生企划中遴选的作品强调了游戏性、虚构性的近代主义小说特点,这一点您和吉田健一先生可谓志趣相投啊!说到吉田健一,他在英语文学、欧洲文学方面修养非常深厚,非普通日本人之所及。他阅读了大量的外国文学作品,不仅翻译水平精湛,也具备文学评论家的素质——在这一点上,与池泽先生您也有共通之处。
池泽:丸谷先生的近代主义定义在重视传统的同时也很前卫,既都市化又很有趣、不沾庸俗之气。他最喜欢的小说家是乔伊斯,曾多次翻译乔伊斯的作品,也写了许多相关评论。
那么,丸谷先生的近代主义和日本近代文学的主流有何不同?哪里不同?吉田健一先生曾经指出:日本近代文学视19世纪的欧洲文学为正统文学,并专注于此,使之有过之而无不及,或者更加无聊。譬如有一位青年,他陷于青春的烦恼之中。那么,一旦他来到日本,就必须越诚实越好,完全不需要游戏的元素,古典教养不值一谈,只是一味地自虐地书写自己的愚蠢行为和内心世界。
大致意思就是:“文学再那样下去是不行的,我们应该回到18世纪以前,回到塞万提斯和拉伯雷时期的文学。”
沼野:因此,在阅读世界文学时,如何面对19世纪以前的古典文学,如何以古典为素材进行创作,这些都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