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李顺身后事
成都崇州市的街子古镇,五代时名“横渠镇”,因横于味江河畔而得名。《崇庆县志》载:后蜀孟昶广政十二年(949年),割晋原郭信等8个乡入横渠镇,置征税院;广政十六年(953年)升征税院为永康县,隶属蜀州,横渠镇成为县治的所在地。北宋年间永康县的范围,大致以街子古镇为中心方圆50里的区域,县衙位于火烧坡山脚。街子场镇以北约1里处有“火烧坡”,多出釉黑色的鹅卵石,蕴藏有黄金矿,地上遍布青冈树。后来有人嫌“火烧坡”名字太土气,改名为古雅的“笔架山”,但古镇人还是叫它“火烧坡”。
青城后山为蜀茶著名产地。北宋淳化四年(993年),当地人王小波及妻弟李顺均为茶农,因不满朝廷对川茶的垄断贸易,不堪苛政之虐而聚众起义,提出了“均贫富”的口号。“火烧坡”一度成了起义军的大本营。王小波家乡的具体地点,两宋时有人约略提到过,沈括指出:“(李)顺本味江王小波之妻弟。”旅居蜀州的陆游很是留心蜀地逸闻,在《老学庵笔记》指出:“(王小皤)自言:‘我土锅村民也,岂能独霸一方?’”由此可以判定,他们应为永康军青城县境内味江土锅村人。据说,李顺还经常装扮成二郎神模样,以增强号召力,蜀人见了,纷纷纳头便拜……王小波在与驻守江原的宋将张玘的战斗中负伤牺牲后,李顺被顺利推为领袖,于淳化五年(994年)率军一度攻克成都,自称“大蜀王”。次年五月,成都城被宋军收复,李顺被俘,后被处死。
王小波、李顺领导的起义是北宋时期规模最大的农民起义。但在中国民间,“英雄不死”从来就是一个不灭的神话,口口相传,这深刻持续地反映出民间“不满现实”的群体心态。黄巢、李自成、王聪儿、石达开等人莫不如此,李顺也深得蜀地民间文化的护佑。
很快附会的演义就被人口口相传,传说李顺逃脱大难,他化装成和尚,秘密逃出成都,继续率领农民军辗转战斗。宋军进城时,抓到一个胡子很长的人,外貌很像李顺,就予以诛杀。四十年之后,在遥远的广州街上出现了一个老翁,有人竟然辨认出他是成都的李顺,官府闻讯把他抓来,在监狱里秘密杀死了。这样的传闻并不足信,不过是民间的附会。
陆游特意指出:李顺来历不凡。
有顺者,孟大王之遗孤。初,蜀亡,有晨兴过摩诃池上者,见锦箱锦衾覆一襁褓婴儿,有片纸在其中,书曰:“国中义士,为为养之!”知其出于宫中,因收养焉,顺是也。故蜀人惑而从之。未几,小皤战死,众推顺为主,下令复姓孟。及王师薄城,城且破矣,顺忽饭城中僧数千人以祈福:又度其童子亦数千人,皆就府治削发,衣僧衣。脯后分东西两门出,出尽,顺亦不知所在。盖自髡而遁矣。明日,王师入城,捕得一髯士,状颇类顺,遂诛之。而实非也。有带御器械张舜卿者,因奏事密言:“臣闻顺已逸去。所献首盖非也。”太宗以为害诸将之功,叱出将斩之,已而贷之,亦坐免官。
及真庙天禧初,顺竟获于岭南。初欲诛之于市,且令百官贺。吕文靖为知杂御史,以为不可,但即狱中杀之。人始知舜卿所奏非妄也。
蜀人又谓:顺逃至荆渚,入一僧寺,有僧熟视,曰:“汝有异相,当为百日偏霸之主。何自在此?汝宜急去!今年不死,尚有数十年寿。”亦可怪也。又云方顺之作,有术士拆顺名曰:“是一百八日有西川耳,安能久也。”如期而败。(《陆放翁小品》,文化艺术出版社1997年版,第248—249页)
陆游就曾在成都的江渎庙墙壁上,亲见有李顺画像,“据银胡床,从者甚众”,乃“美髯一丈夫”!但如果李顺是来自后蜀宫廷,属于皇帝孟昶之后,那又何必将其放逐于流水?那也许可能就是宫女与别人所生!其实,这些描述一般是后世为了神话其不凡身世而臆造的。
陆游不可能为“叛逆”李顺唱赞歌,然而在陆游笔下李顺早已不是“贼”,却是一位有天命、有皇室身份、有勇有谋的英雄豪杰,无形之中流露了对李顺的赞赏和钦佩。当时的气候是绝不容许他正面歌颂李顺的,所以只能借“蜀父老言”以遮人耳目,由此可见陆游心中的价值观。
再看看一个叫吴曦的人。
“吴蜀”政权建立者吴曦是南宋名将、信王吴璘之孙,吴氏三代镇守秦陇、巴蜀地区,长达八十余年。吴曦因祖父功勋补任右承奉郎,后历任中郎将、高州刺史、濠州团练使、利西路安抚使、太尉、四川宣抚副使、兴州(今陕西省汉中市)知州等职,可谓位尊权重。可是吴曦并不满足,最终割据称王。南宋开禧二年(1206年),吴曦叛宋降金。翌年正月十八,吴曦在兴州自称“蜀王”。二月二十九日晚,四川义士杨巨源、李好义等七十余人勇闯伪宫,王宫卫兵有一千余人,竟然不作抵抗,纷纷弃械而逃,义士们顺利诛杀吴曦全家,吴蜀存在了38天(一说为41天)时间便灰飞烟灭。
在正朔者眼中,无论李顺还是吴曦都是大逆不道,都是占据蜀地称王,都是很快就归于失败。种种巧合,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倒是有人从他俩的名字中看出一种巧合,令人惊讶不已。因为巧合太多,引人联想不已,“谶语”研究扶摇直上。
清人徐时栋在《烟屿楼笔记》里指出:“宋时吴曦、李顺两反贼,一僭号曰‘转运’,一曰‘应运’,后皆伏诛。此字真不吉祥耶!吾前言,以运字为年号之不吉。今又考,北汉刘继元亦建元‘广运’,而后降于宋。惟夏赵元昊两用‘运’字,独不至走降失国。元昊始改元‘开运’,逾月有告以石晋败亡年号者,乃改‘广运’,而不知‘广运’亦后梁败亡年号也,然卒无恙。”这就是说,无论是“转运”还是“应运”,既没有时来运转,也未必就应运而生,但也并非一律就是一运不济啊。
民间的“拆字法”似乎揭示了部分玄机——
李顺于淳化五年正月十六日(994年3月1日)正式登基称蜀王,到五月初六(6月17日)成都城破被俘,恰好108天。而李顺的“顺”字,繁体写作“順”:左边是个“川”字;右边那个“頁”字,上面是“一百”、下面是“八”。合起来看,不就是“占据四川一百零八天”么?
再来看看吴曦。他自称蜀王之后,于开禧三年正月廿一日(1207年2月19日)正式接受金国册封,到二月廿九日(3月29日)被杀,只有短短的38天。而那个“曦”字呢,左边是个“日”字;右边的上半部分,可以拆为“三十八”——右边的下半部分,似“戈”又似“我”,更似“戈”与“我”的奇妙结合。于是,当你将曦字合起来看时,不就是“三十八日,‘我’乃被‘戈’”!
李顺、吴曦二人的名字及他们称王与失败的一系列巧合,在南宋时已广为流传。岳飞的孙子岳珂在其《桯史》中“李顺吴曦名谶”条,记下了这些巧合之后,感叹道:咳呀,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嘻!亦异矣。”看起来确实不可思议。难道冥冥之中,果然有那么一种摆不脱、避不开的所谓“天意”?!在我看来,这些还是巧合。既是巧合,就无所谓道理与机变,历史只是在白云苍狗的变异里,默默记载,后人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