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群星陨落
所谓西都六陷,天子九逃,皇帝出幸地方在唐朝是常有的事,所以柳璨等人根据前朝经验制定出来的计划很完备,整个计划的执行也是有条不紊。
把后宫的烦心事忘到身后,李晔将身心都放在了这次出行上,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前后绵延十余里,从长安城出发,根据朝臣制定的路线,李晔最先抵达鄠县,鄠县是后世西安市鄠邑区,然后再向西经过周至,接着沿太白山往南,路过终南山后就到了洋州。
洋州即后世陕西省洋县,李晔前世把陕西走了个遍,洋县更是多次经过,所谓城固和洋县只是县过县,过了洋县就是后世汉中市今世兴元府。
在这个时代,洋州就是山南西道的北大门。
望着关中平原的雪景,李晔精神大振,一路上把所见所闻都与比记忆中的陕西风情比对了一遍,,随驾大臣与文人们也诗兴大发,诗作也跟着多了起来。
这个《酬某某鄠县再逢席上见赠》,那个《某某奉崔相公》,这个《送陆学士随驾兴元》,那个《望终南山赠兵部尚书刘丞相》,这个《送某某宣慰西川》……
不但要写,写完了还别出心裁的呈送李晔品鉴,期冀得到天子赏识。
唐诗发展分为初唐、盛唐、中唐、晚唐四个时期。
初唐诗坛承袭宋齐梁陈的浮靡诗风,流行宫体诗,率先倡导摆脱宫体诗的诗人是王绩,王绩个性简傲,嗜酒,能饮五斗,自作《五斗先生传》,很是推崇陶渊明,个人作风直追魏晋风骨,诗作也主要描写田园风光和个人田园生活,流传作品很多。
“”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野望》这首诗就是王绩的代表作,整体上的诗风比较疏淡质朴。
除了王绩,另外四位大佬就是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
这四个大才子的主要贡献是破坏和改造了宫体诗,奠定了五律,发展了七言歌行,继四杰之后,真正使律诗定型的是沈佺期和宋之问。
不过这个时期还是没有谁敢公开反对宫体诗,第一个说宫体诗垃圾的大佬是陈子昂,陈子昂推崇汉魏古诗,倡导建安风骨,以一己之力扫除了宫体诗风,端正了唐诗的发展方向,为盛唐诗歌高峰奠定了文化基础。
往后的盛唐诗歌分为两个流派,一是以王维和孟浩然为代表的山水田园诗派,一是以高适和岑参为代表的边塞诗派,边塞诗派的大佬还有王昌龄、王翰、王之涣、李颀、崔颢等人。
至于诗仙和诗圣,则是盛唐双峰并峙的绝世妖孽了,李白和杜甫的诗歌代表了唐诗乃至中国古典诗歌的最高成就,真正的大成至圣。
同时期的一篇盖全唐和吴中其余三士虽然也有名气,但远远比不上二位大宗。
安史之乱后,包括诗歌在内的唐朝一应文化均遭受到重大摧残。
公元760年,乾元三年,画圣吴道子逝世。公元762年,宝应元年,王维撒手人寰,李白捞月而亡。公元765年,永泰元年,高适与世长辞。
公元770年,大历五年,杜甫舟中病逝。公元784年,兴元元年,书法宗师颜真卿淮西遇害……
从杜甫去世到白居易等人崛起,唐诗进入了低谷期,称为大历诗风。
在此期间,由于安史之乱导致国家衰微,大历诗人无复盛唐诗人的壮怀,诗歌虽有风味而气骨顿衰,由雄浑的风骨气概转向淡远情致,以表现宁静淡泊的生活情趣。
当时白居易前辈顾况及元结等一批时人也将目光转向了现实,诗歌注重反映现实民生,是杜甫开创的即事名篇的新题乐府到以白居易为首的新乐府运动中间的过渡性诗人。
刘长卿和韦应物是王维与孟浩然的余绪,卢纶和李益则是高适与岑参的余绪。
再往后的两大流派是新乐府派和韩孟诗派。
中唐新乐府运动以白居易和元稹为代表的,他们继承发扬了杜甫的写实精神,主张从生活源泉中觅取诗材,写下了大量新语言的乐府诗,掀起了一场新乐府运动。
新乐府的中坚诗人还有张籍、王建、李绅等人。
其中最让李晔印象深刻的当属白居易,李晔现在还能一字不落的背出《琵琶行》。
“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语言质朴直白,却又非常感人,能真正感动李晔的唐诗也只有琵琶行。
在新乐诗流行的同时,韩孟诗派几乎也同时出现,以大佬韩愈和孟郊为代表,讲究文章合为时而著,陈言务去,刻意求新,吸引了不是小迷弟。
同时期在两大诗派之外还能够独树一帜且成就较为突出的诗人,还有刘禹锡、柳宗元、李贺等人,刘禹锡和柳宗元虽遭遇了二王八司马的政治灾难,但文学成就却很非凡,在史册里,也在人心里。
等到刘禹锡和柳宗元等人都去世,唐诗也进入夕阳返照时期了。
武宗时代后,唐诗充满了浓重的感伤气息,遣词造句盛行着雕琢风气。
在这一段时间,极负盛名的诗人是李商隐和杜牧,他俩也是晚唐最有成就的诗人,虽然在他们之后还有以皮日休、聂夷中、杜荀鹤为代表的一批诗人,倡导发扬新乐府派创作方式,但艺术成就并不高,在后世留下巨大名气的只有小李杜二人。
李义山虽然仕途坎坷,但文学成就的确非凡,不但在后世有一大批粉丝,在现在这个时代仍然有大批追随者和崇拜者,一首无题是无数失意男女的口头诵。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已惘然?已惘然……
高克礼转呈的六十多篇诗作,李晔一一看完了,写得好的挺多,格律音韵也都具备,但这些诗作都不能引起李晔共鸣,璀璨的唐诗也随着江河日下的国势走向坟墓了。
倒是被李晔赶去房州主持山南东道大局的崔胤,似乎对李晔的决策有些不满,抄袭韩愈的《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写了一首《处置督师至万年示陈生》。
“北望长安家何在?雪拥终南马不前,知尔赴此有心意,早收吾骨洵水边!”
诗中的陈生叫陈长廷,在中书省秘书监做事,是崔胤的下属。
崔胤出发山南东道赴任的当天,有不少官员都去送行了,其中就有陈长廷,得知陈长廷要随驾兴元,哀莫大于心死的崔胤顿时心生一计,连忙化身文抄公作了这诗。
陈长廷懂,面上挤出两行猫尿,暗示领导放心,下官一定把相公心意送到天子面前,但他没急着呈送李晔,而是在耐心等待机会,不然会显得动机不纯。
今天高克礼集中呈送达官显贵的诗作,早有准备的陈长廷看准机会,耗费重金一千钱,悄悄买通近侍高克礼,把这首诗夹在里面,又暗示高克礼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
高克礼收了钱,面上自然应下,但当李晔询问崔胤这首诗是谁呈送时,高克礼便装出大吃一惊的样子,说自己完全不知情,肯定是谁捎带在里面的!
看到高克礼躲闪的眼神,李晔心中一笑,已经知道了实情。
罢了,搞搞这些小动作倒也无妨。
只要不勾连外官,不意图染指禁军,李晔对这些奴婢的忍耐力很高,而且这样也有利于李晔了解情况,毕竟有些话朝臣不敢对皇帝直说。
要是李晔把这条路也堵上,那些外臣的难言之隐,李晔就彻底听不到了。
作为皇帝,好话要听得,坏话也要听得。
沉思少许,李晔交代高克礼道:“派人买些补品去房州看看崔相公,另外把东道给朕盯紧了,要是他们有什么小动作,立刻飞马报与朕知晓。”
高克礼躬身应下,转身选人去了。
对于这个崔胤,李晔很是忌惮。
这家伙阴险狡诈,又长袖善舞,历史上在宦官刘季述等人废黜昭宗后,就是他一手策划了神策军兵变,一举诛杀刘季述等人,成功帮助昭宗复位。
后来宦官韩全诲勾结李茂贞掳走昭宗,恨得咬牙切齿的崔胤便呼叫盟友朱全忠救驾,虽然他是抱着把昭宗救出来的打算,却是一手将李唐送进坟墓。
但论起对皇帝和大唐的忠诚,崔胤不比当世任何一人差。
救出昭宗后,崔胤与昭宗重组禁军,没过多久,朱友伦死在了长安,这成为了宣武与长安翻脸的导火索,毕竟朱温对崔胤重组禁军的行为很怨恨。
朱全忠与崔胤翻脸后,密奏昭宗弹劾崔胤说:“司徒兼侍中、判六军诸卫事、充盐铁转运使、判度支崔胤,身兼剧职,专权乱国,离间君臣。”
一大堆官衔与八字罪由连在一起,便有一种震撼人心的感觉,下面列了一些事实,接着直接提出处理要求:“请陛下立即诛之,兼其党与,布告天下!“
随后还附列了包括郑元规在内的一串名单,看完奏章的昭宗只觉天旋地转,颓然歪倒在榻上,他很清楚,只要他同意处置了崔胤,他将落到比在凤翔城中更糟的地步。
沉思之后,昭宗便不打算按朱温之意下诏。
见皇帝没动静,汴军便直接围了崔胤和郑元规等人的住宅,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是摊牌的节奏,昭宗苦思无果,被迫下诏处死崔胤。
当汴军闯入崔府后,崔胤就知道事情来了,但他不知错在何处。
虽然他表面上和朱温是盟友,是个玩弄权术排斥异己的奸相,备受朝野攻讦唾弃,但他骨子里却是对抗朱温的,不过还远没有到公开的程度。
甚至暂时也没有这方面的谋划和行动,谈不上有谁泄密。
他和朱温结盟是想尽力作一些能维系朝廷继续存在下去的事,况且也并不打算触动朱温在关东的利益,表面上对朱温的态度也是恭敬有加。
看起来,一内一外的两人就真的好像是铁杆盟友一般,没有任何破绽。
不等到崔胤搞清楚朱温的杀人动机,汴兵就已经成群结队冲入相府,其中包括一些充作新兵的卧底汴人,看到这一幕,崔胤知道自己早就输了,今天大限已至。
这一刻,崔胤突然歇斯底里的狂笑起来,笑了又嚎啕大哭,只见他不断扇着自己耳光,厉声咒骂自己道:“卖国贼崔胤啊,你引狼入室,卖国贼崔胤啊,你自作聪明,卖国贼崔胤啊,你罪该万死,你死得好,死得好!”
天复四年,崔胤被灭三族,一门数百人全部遇害。击破黄巢的功臣,八十岁老将,欲以朽骨报国恩的郑元规同时被杀,郑家九族亦同步遇害。
崔胤有报国之志,亦有报国之实,在昭宗已经被废黜的情况下,他敢冒着被杀全家的风险策划兵变迎立昭宗复位,在李茂贞和朱全忠争相控制朝廷之际,长袖善舞的他两次挽救李唐社稷于将倾,甚至在天复四年这个时间点还能把禁军组建起来。
说崔胤是反骨仔的人,决没有读过两唐书。
但为什么他的名声在后世那么臭?为什么李晔又深深忌惮防备他?
一是二镇犯阙事件,李茂贞和王行瑜起兵反叛后,宰相杜让能、韦昭度被杀,另一位宰相崔昭纬与王行瑜相结纳,因此保住权位,而崔昭纬又很尊重崔胤,多次大加推荐崔胤,在王行瑜支持的崔昭纬的支持下,崔胤因此官运亨通。
昭宗被挟持到华州后,昭宗为了杜让能和韦昭度昭雪,惩处了崔昭纬,顺带着也罢免了崔胤的相位,让他出任岭南东道节度诸使。
崔胤哪里想去岭南赴任啊,便秘密写信给朱全忠求援,朱全忠想插手中央,于是立刻上书昭宗,大力陈述崔胤之功,为崔胤辩护,要挟昭宗不能让崔胤离开宰辅大位。
二是独断朝政,得到朱全忠支持的崔胤再度拜相后,在朝中大摆威权,想起把崔昭纬搞下台的徐彦若和王抟,崔胤很不爽,毕竟自己之前也被害得遭了牵连。
有了这方面心理因素的崔胤便极力排挤二人,先是把徐彦若排挤出京,接着又诬陷王抟谋反,让朱全忠出面弹劾。
不久,王抟被贬为溪州司马,赐死于蓝田驿。
之后,他又劝昭宗诛杀尽诛宦官,不久又担任度支、盐铁、户部三司使,自此,朝廷大权都归于崔胤一人,专制朝廷,势震中外。
三是错看了朱全忠,以至于引狼入室,葬送了大唐三百年国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