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劝君更尽一杯酒
朝廷答复朱全忠的两道诏书一前一后发到了宣武进奏院,前者是叱责诏书,后者是赏赐金银财物安抚朱全忠的诏书,很快就会就会传到朱全忠手里。
至于赵德諲的认罪奏章,长安朝廷不予答复,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在李晔和杨复恭的合谋下,宰相韦昭度被迫致仕退出朝廷权力核心,朝会散去,文武群臣从宫门鱼贯而出,望着韦昭度落魄的背影,杨复恭哈哈大笑。
韦昭度心如死灰,上了马车就直接让车夫回府,车夫见自家老爷神色不对,也不敢多问。
回到家里,韦昭度便让妻儿老小收拾东西,今晚就离开京城回老家,一家之主发话,一众妻儿老儿都不敢违抗,只得各自去打理行李。
唯有长子韦间,猜测到有大事发生,于是拦住了正要去书房的韦昭度,拱手问道:“父亲是被杨复恭老贼为难了?如果仅仅是这个缘故,父亲不可请辞!如今新朝初立,人心不稳……”
韦昭度哀声道:“杨复恭党羽攻讦为父勾结逆贼赵德諲,串通方镇大帅结党,连刘崇望都越职言事指责为父收受藩帅贿赂,这你还不明白吗?是皇上要让为父走啊……”
刘崇望与李晔亲近,老成的韦昭度通过刘崇望的举动,猜到了这场政治阴谋的始末,真正要赶走自己的人不是杨复恭,是皇帝,他只是想不明白原因。
我对朝廷忠心耿耿,于先帝有功,皇上为何要为难我?
听到韦昭度这话,韦间一拳砸在柱子上,怒骂道:“杨复恭与父亲不和,谁人不知?父亲是先朝重臣,他明面不敢对父亲怎么样,所以矫诏指使刘崇望陷害,一定是这样!”
刘崇望德行端正,与父亲的关系也不错,不可能附逆为奸跟着杨老狗一道构陷父亲。
杨复恭借定策之功总揽朝政,皇上做不了主,而且父亲与皇上无冤无仇,皇上没有为难父亲的动机,看父亲不顺眼的只有老狗杨复恭一人。
把父亲赶出朝堂,这老狗就更加放肆无忌了!
一定是这老狗强迫皇上,威胁刘崇望与他的亲信一道对父亲发难,皇上手中无兵无马,只能屈从,刘崇望虽为忠贞之辈,可要是杨复恭拿家人性命威胁,他也只能就范。
韦间把自己的推断说了一遍,见韦昭度沉默,又建议道:“父亲,孩儿以为,决不能坐以待毙,一旦离开长安,我们一家人就是砧板鱼肉,任其宰割,不如召集南衙左右监门卫和左武卫将士,联合李忠国的天威军向杨复恭讨个说法!”
南衙十六卫名存实亡,仅存的几卫当中,左右监门卫和左武卫由韦昭度管辖,兵力大约有两万人,就驻扎在京城,在韦间看来,如果父亲能联合李忠国,则事情大有可为。
那天杨老狗在丹凤门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掌掴李忠国,李忠国也一定对这狗很痛恨,韦间已经打定主意,只要韦昭度点头,他就立即去联络李忠国。
韦昭度听到这话,老眼一瞪,呵斥道:“你这逆子,不敢行这等悖逆事!”
“父亲!”
韦间登时无语,壮着胆子争辩道:“今日不争,何日再争?再争之日,可还有韦氏?”
韦昭度仰天太息,解释道:“你以为起兵反杨复恭是杀贼报国?谬也,杨复恭受号忠贞启圣定国功臣,又是先帝赐封的魏国公、六军十二卫观军容使,南北二衙之军名义上都归他统率,他占据朝廷大义,为父若是起兵,就是犯上作乱。”
“那时,杨复恭把关闭长安各处城门一关,对外宣布为父谋反,调集神策军镇压平叛,为父如何处之?那时不但没有活路,九族都保不住。”
“反之,为父就此一走了之,受致仕荣归故里,杨复恭即使想找为父的麻烦,不但朝中同僚不答应,皇上也要说他的不对,加上南军旧将还在,杨复恭有所顾忌,就不会再为难。”
“跟你说这些个干什么,你不懂啊……”
韦昭度连连叹气,他一心想让儿子韦间读书读出个名堂,可韦间却偏好舞刀弄枪。
听到父亲这一席话,韦间如梦初醒,被愤怒冲昏的脑子终于冷静了下来。
含元殿,李晔召见了刘崇望,一番密谈后,李晔道:“好了,爱卿立刻出宫去城门等候韦相公,送韦相公一程,该说什么话,朕不用重复,爱卿知道。”
刘崇望心中狂喜,拱手低声道:“臣明白,必不负陛下所托,老臣告退。”
当天下午,韦昭度带着家人踏上了回故乡的官道,奉李晔密旨前来的刘崇望正在长安城外二里处的茶肆等候,刘过随从护卫。
见韦昭度一行迟迟不来,刘过不禁有些恼怒,不满道:“叔父乃朝廷重臣,又是陛下亲赐的忠侯,身份何等尊贵,不必屈尊亲自出城相送,他已经不是宰相了。”
“不许胡说。”
刘崇望止住了侄子的话,叹息道:“本同朝为官,他却被权阉杨复恭排斥出京,韦昭度的今天,未必不是我的明天,有感于斯,特来相送,尔勿复言之。”
一番话颇显兔死狐悲之意,见叔父伤心,刘过便不敢再说。
等了大半个时辰,远处官道上缓缓驶来了几辆马车,正是韦昭度一行。
刘过上前拦住队伍,大声道:“我家叔父听闻大人离京,特来相送,劳烦阁下转告韦相公。”
队首那家丁听了,便翻身下马往后跑去。
没一会儿,韦昭度在韦间的陪同下迎了过来。
看到刘崇望的一瞬间,韦昭度老泪纵横,自己误会皇上和刘崇望了啊……
自己一直以为是皇上指使刘崇望对自己发难,否则与自己无冤无仇的刘崇望决不可能落井下石,眼下看到刘崇望以宰相之尊亲自出城二里相送,韦昭度明悟了。
皇上没想过要驱逐自己,也没有驱逐自己的理由,刘崇望攻击自己肯定也是被迫的,杨复恭一定威胁了他,他良心难安,所以来说明。
当然,看到这一幕的韦昭度也很感动。
刘崇望贵为宰相,又是当今天子下诏赐封的忠侯,地位身份尊贵,自己又算个什么人?一个被阉人撵出朝堂的失败者罢了,说些直白些,就是草民。
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心里,让韦昭度流下了眼泪。
及近,刘崇望拱手一拜,哀声道:“紫宸殿所为,非我本意,杨复恭以吾儿子相胁,吾不得已而为之,在此告罪韦兄……”
反正韦昭度也不会去找杨复恭对质,刘崇望想怎么编就怎么编。
韦昭度回拜,流泪哽咽道:“我与杨复恭不睦已久,早晚有这一天,我早有预料,只是杨复恭上凌天子,下辱百官,祸乱朝野,高皇帝的基业当如何,陛下又该如何……”
两人聊了一会儿,韦昭度深感绝望,刘崇望也是连连叹气。
末了,刘崇望让刘过斟满两杯酒,又取过一杯递到韦昭度手里,韦昭度颤颤巍巍的接下。
“劝君更尽一杯酒,此出长安,再无故人矣!”
刘崇望举杯一饮而尽,韦昭度沧桑一笑,亦如此。
放下酒杯,韦昭度作别道:“他年江湖再相逢,把酒话桑麻,大人,保重。”
言辞之间,没有跟刘崇望称兄道弟,他知道自己已经不配了。
“韦兄且慢!”
刘崇望伸手挽留,凝声道:“令郎韦间熟读经书,久经战阵,可谓少年俊才,若是就此归乡耕田养桑,着实可惜,不如让他留下,为弟掌管兵部,可以给他谋个差事。”
留下韦间,出自李晔的手笔,也是李晔让刘崇望来送韦昭度的根本动机,之所以这么做,乃要想要利用韦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