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南境觞(2)
二狗子骑在牛背之上,经过一夜暴雨,苇草实在肥美多汁,这老牛一路沿着根茎粗大的苇草慢慢前进,突然,一人一牛都是战栗在了那里。
几匹老马倒在地上,一队南辰装束的剑客横尸一地,虽然经过一夜暴雨,血迹已模糊不清,但这场面,让还未及束发之年的二狗子震惊不已。
“花花别怕!”坐在牛背上的二狗子抚了抚它颈部的牛鬃,然后跳下牛背。
他跟阿娘学过几天探病手法,只是那倒下几人的身体,早已冰冷。
二狗子有些慌乱,虽然边境之地,战乱频繁,但距离死尸如此之近,也是十不出一。
只是,当他的手接近唐念儿的额头之时,传来了一阵滚烫温度。
“还活着?”二狗子心道。
于是将唐念儿抱起,可牛背太高,唐念儿又死沉死沉,于是他只好松开了老牛的缰绳:“花花,记得回家。”
他对着老牛嘱咐了一遍之后,便背起唐念儿朝着自家的方向小跑而去。
而就在迷迷糊糊当中,唐念儿只感觉到了一股男子之气。
“师兄,快跑,快……”恍惚之中,唐念儿胡乱喊着。
“姐姐别怕,我叫二狗子,我阿娘会医术,你会没事的。”二狗子如是认真回答。
“二狗子?”唐念儿喃喃道,又昏睡过去。
眼看到了家门,阿娘正趁着日光晒着豆豉,二狗子气喘吁吁,喊了声:“阿娘,开门。”
阿娘看见二狗子回来,不由得脸上欢喜,可定睛望见了二狗子背后的那银甲束发少女之后,霎时脸色一沉。
“阿娘,在苇草荡里面发现的,还活着。”二狗子将唐念儿放在了竹椅上,然后便跑到水缸边,拿起葫芦瓢剜得满满,然后咕隆咕隆急急喝着。
“慢点喝!”阿娘看着二狗子的着急模样,心中一软,“喝完,帮忙抬进去吧。”
“好的,阿娘。”二狗子听见阿娘吩咐,喝完之后便赶忙跑去,和阿娘一起将唐念儿抬进了内屋。
阿娘让二狗子打来一盆热水,自己则找来了剪刀,将唐念儿的软甲卸下。只是,就在唐念儿的腰间,有一块腰牌,上面用俊秀的小楷刻着四个大字:大辰唐氏。
阿娘心中一惊,又看见唐念儿肋间的剑伤,又是心中一颤。
这时二狗子已经将热水打来了,见到躺在床上的唐念儿,又突然想起了芦苇荡那惨烈景象:“阿娘,在苇草荡还有好多尸体,我忘记报官了。”
说完,二狗子便急急跑出了内房。
“二狗子!”阿娘喊了一声。
二狗子则怔在了门边。
“不用去了,我稍后跟村东头老王家说一声,他家有快马。”阿娘走出了房门。
“哦。”二狗子应了一声,便出门来到了院子里,恰好,那头叫做花花的老牛已经识途归来了。
落日洒在了红堡,可整个红堡却像刚沸腾一般,从内院深闺到郊野猎场,所有人都在谈论着一件事情:七名大辰剑师,一名宫女,一名婴孩死在了苇草荡。
“二狗子他娘啊,今早官家在苇草荡发现了几名大辰剑师尸体,现在官军已经加强了边境防卫,你们也要注意安危啊!”院子之外,传来了村东头老王的声音。
阿娘在内房听见了,心中一凛,但也回了句:“哎,知道了,谢谢你老王啊!”说完她便朝靠在房檐看书的二狗子使了一个眼神,然后二狗子极不情愿地从院子里提了只小袍子肉,走出了院子。
二狗子面无表情地将那小袍子肉递给了老王。
“哎呀,我们之间还……”老王讪笑着。
“时候不早了,您也该回家休息了,王夫人还在家等着您呢。”内房之中阿娘适时打断了他的话。
老王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无可奈何地转身离开了。
二狗子她娘是寡妇。
十四年前突然独自带着一名婴儿来到了红堡,那时的她眼动眉舒,一点也没有农家妇女的模样,如今仍然留存着当初的风韵。即使她冷淡如菊,止若秋水,但还是盖不住那些老妇人的口舌以及老王这种老男人的意欲。
见老王灰溜溜离开,二狗子重新回到了内房,只是房间里,突然传出了第三个人的声音:“别妄动,我轻易便可杀死你们。”唐念儿一掌抵在了阿娘的脖颈,威胁道。
“你已醒了?”阿娘倒是一点也不慌张,反而问道。
“我早已醒了,在你第二次换药的时候,你的医术很好。”
“这是哪里?”
“冀州邯郡红堡。”
“哦?你们是冀州人?”
“是的,是我们救了你。”
听到这句话,唐念儿收掌,深呼吸着。二狗子则跑了进来,喊了一声,抱住了阿娘,然后双眼含泪般紧紧瞪着唐念儿。
唐念儿也不介意,她只回忆着昨夜发生地一切。
少主被杀,自己的师兄先后因誓祭而死,可自己,同样完成了誓祭,为何还活着?
“二狗子别担心,阿娘没事,这个姐姐,是个善良人。”说这句话的时候,阿娘特意盯了唐念儿一眼。
唐念儿当然听到了,脸上一红,想起自己那是大辰唐氏,不应失了身份,于是缓缓起身,双手作揖,面色严肃:“小女在此谢过了。”
听到这话,二狗子脸上略见喜色。
唐念儿伤势不轻,阿娘第三次换完药之后,便嘱咐她小心静养。
红堡村最南端的这间小屋,在入夜许久之后,才熄灭了灯光。
南辰北部牛头镇,吴其用、陈氏父子以及蒙面老者齐聚于庙宇之内,落座于堂上,堂下的那位大巫师,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
“不可能,经过誓祭之人,难道还能存活?”吴其用边说边把玩着那把虎晶白霜剑。
“可是北地探报,北燕官家的确只发现了七具男尸,一具女尸,还有……”陈老大本想到了少主,但一时不知道用怎样的名词代替之。
“我也看了,的确是少了唐氏唐念儿的尸体,但据说她的佩剑还丢在原处。”吴其用说道。
“紫晶宝剑?”陈少惊叹道。
“是的,又是一把名剑。可作为剑客,竟能够弄丢自己的佩剑,她如果未死,那也失魂无魄了。”陈老大感叹道。
“她必须得死!”吴其用举着虎晶白霜剑走下堂去,正对着那大巫师,“你老实说,唐念儿完成了誓祭吗?”
“完成了,当然完成了,他们一溜站在这里,就她一个女子,我难道记不清吗……”大巫师低声说道。
吴其用站在近前,听得真切,不由得眼眸带笑,举剑一挥,霎时剑刃处白虎隐现,吴其用手腕颤抖,把握不住,剑落于地。
“好剑!好剑!”吴其用再次从地上捡起那把虎晶白霜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认我为主!”他喃喃道。
然后他鹰视前方:“堂下听令!”
“在!”两边士兵答到。
“把他拉下去,立斩无赦!”
“是!”士兵们回答。
“吴将军,怎么如此草率!”陈老大不由得上前问道。
“事情已经清楚,跟战俘的交代并无二致,当初参加誓祭的定有唐氏唐念儿,既然誓主已死,唐念儿必然会死,从古至今,便没有誓主死,誓仆活的道理!”
吴其用说完,便带着那把好剑以及周围兵丁离开了庙宇。
陈氏父子转身看着那位蒙面老者,昨夜亲眼看见他的身手,便也不敢怠慢,二人双手抱拳,缓缓告辞。
庙宇之内,蒙面老者仍然眉头紧皱。暗处,一名巫师装扮的青年悄然走了过来。
“大人,您真的要那样做吗?”青年巫师说道。
“我必须要确定。”老者浑厚的声音响起。
“大人,施法一次,我的寿命便会损伤二成。”青年巫师犹豫道。
“你随我回京之时,便可领大巫师职位,食禄千户,快快施法!”
“是是是!”
庙宇之内,景象突变,刚刚已死的大巫师突然出现在了二人眼前,而那巫师所面对的,正是唐门九位直系弟子,而那唐念儿赫然在列,排在最末。
咒言又起,那红色一尺长剑,依次插入了他们的心脏,直到,蒙面老者看见那红色的发光长剑,刺入了唐念儿的左心。
幻象消失,老者眉头舒展,而那青年巫师,发髻之上似是多了两缕银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