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现在培训机构竞争也很激烈,第一次上课就是试课,客户满意再签合同,不满意,公司会再派一个老师过来,直到客户满意为止。
叶见春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当老师,也算得上见识到了各式各样的家长和孩子,被磨炼出了见惯不惊的风度,耐性也被培养的十二分的好。
封粟让她等,她就坐在旁边静静等待。
老城区人少,周遭一片幽静,院中只有封粟弄出来的轻微动静。
风声细细,若有若无。
叶见春出于职业习惯,观察着他的手。
他个子很高,相应的手也不小,这是弹琴的优势,可以掌控的区域更大,手指修长匀称,但并不纤细,这样最好,因为弹琴需要力度。
“叶老师,XI字怎么写?”
“那个XI?”
“黄四娘家花满蹊的那个蹊。”
叶见春拿起桌上的笔,把那个字写到纸上。
封粟仔细看了看,“叶小姐的字写得很好,是不是练过庞中华?”
叶见春惊讶,“你怎么知道?”
封粟淡淡一笑:“我在国外待了这些年,字都快不会写了,前两天想买两本字帖练练字,书店里的行书字帖不是庞中华就是田英章。”
“您真是厉害,我初中的时候,的确是买过庞中华的字帖练过。”
她虽然一脸微笑,心里却奇怪,她现在的字和庞中华差了十万八千里,他竟然能看得出来?
“这条老街没个门牌号,不方便叫外卖收快递。所以我打算做个门牌,打个孔挂门外。叶老师帮我写一下花满蹊三个字吧。”
叶见春连连摆手,“我的字也不好的。”
“总比我好多了,来吧。”
说也奇怪,明明是一种毫不见外的态度,却在那语气里隐隐带着不容拒绝的压力。
盛情难却,叶见春只好提笔写了三个字,“见笑了。”
封粟看得很仔细,“字很漂亮,叶老师太谦虚了。”
叶见春被夸字好看是经常的事,当年她唯一拿得出手的被老师夸赞的地方就是字写得漂亮。
封粟挑了下眉头,“叶老师,我突然发现你的名字和花满蹊很配的。”
叶见春寻思了一下,忍不住笑了,“是的,有点对仗的意思。”
封粟若有所思地说:“见春这个名字,配上叶姓,意境真好。”
叶见春莞尔,“封先生,你要是知道这名字的来历,恐怕就不会觉得很好了。”
他抬眸问道:“什么来历?”
“有种花叫铁筷子花,又名雪牡丹,或者见春花,经常开在雪地里。叶见春,说白了就是叶铁筷子。”
叶见春用略带自嘲的语气,笑吟吟地解释自己的名字。这些年,她一直努力想让自己看上去外向正常。
封粟笑了笑,“原来如此。”
所以,记得那颗见春花的人,不光是他。
“这是你父母给你取的名字吗?”
叶见春毫不犹豫地点了头,脸上看不出来任何不对劲,坦然而自然。
但其实她撒了谎。
在十五岁之前,她从来没有撒过谎,她最大的心愿,就是个做一个让父母满意的好孩子。能配得上她的名字,优秀,完美。直到十五岁那年,她和一个叛逆的学渣成为同桌。
他经常面不改色地撒谎,却对她说,撒谎未必就是坏人。
是的,说谎的不一定是坏人,但是有人却用谎言做了一把杀人利器。
封粟把木板描了漆,放在桌上晾干。然后把桌子上的工具收拾到一个长方形的大木工箱里。那箱子很能装货,里面还有各种工具,钉子,凿子,锤子等等。
他显然是个心思细致的人,收拾工具的时候,都把尖头冲下摆放。
盖上木箱盖子,他拧开院子的水管,用一块超市里常见的檀香皂洗手,洗完漫不经心地甩了几下水。
突然之间,眼前的画面变得似曾相识。
曾经她也在一个类似的小院子里,用浇花的水管洗手,用同款的檀香皂,洗完了胡乱甩一下水。身后有一个少年,给她递了一条毛巾,还有一瓶润肤露,说你的手是弹琴的,怎么这么不爱惜。
恍惚之间,封粟转过身来,客客气气地开口,“叶老师恕我冒昧,我看了你的简历,你原先在x市实验小学当音乐老师,这工作按说挺好的,为什么辞职呢?”
这问题已经被问了无数遍,叶见春准备的答案滴水不漏,“因为我家在A市,所以想回到这边发展。”
“那叶老师当初大学毕业的时候,应该直接找一份A市的工作才对,怎么会想到离家那么远的X市?”
叶见春笑:“那时不懂事,就想离家越远越好。”
封粟微微一笑,“我也是,年少无知的时候一心要出国,后来发现还是祖国亲。”
叶见春莞尔。
“叶老师你教过成年人吗?”
“教过。”
“难吗?”
叶见春笑了,“我曾经教过一个没有任何基础的人,练了几个月,也学会了一支曲子。”
封粟略感失望,“只学会一首曲子?”
“只要想学当然可以学会很多。他是就学一首曲子向女友求婚。”
封粟听见求婚两个字,起了兴致,问她什么曲子。
叶见春猜他听了曲名一定会笑。
果然,她说出“婚礼进行曲”,封粟便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那双锋锐的眼睛,竟然出人意料地勾人,叶见春不好意思和他对视,微微低头。
封粟的目光从她脸上挪开,看向她身后,下巴轻抬,说:“宝宝醒了。”
叶见春扭过脸,做好了准备看见一个小娃娃,结果撞入眼帘的却是一只两个月大的小布偶猫,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
封粟弯腰抱起萌萌的小肉团,哄孩子似地问:“包包睡好了吗?”
小奶猫瞪着水晶样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喵”了一声。
“包包饿不饿?”
小奶猫很灵气,封粟问一句,它奶声奶气地“喵”一声,有问有答的,简直能把人萌死。
叶见春这会才知道自己听岔了,他说的是包包,不是宝宝。
封粟比同龄人要沉稳的多,气质介于冷傲和冷漠之间,但是抱着猫的时候,冷峻的眉宇浮现出温柔入骨的神情,一看就是个猫奴。叶见春心有戚戚。
“叶老师就从最基本的开始教吧,我以前学的早就忘的差不多了。”
“好。”叶见春被可爱的小包包勾的眼睛都直了,恨不得伸手去摸。
封粟看看她,“叶老师也喜欢猫?”
叶见春连连点头,“很喜欢,超喜欢,爱死了。”
封粟道:“那我们太有缘分了。”
视线相对,叶见春再次觉得心头一跳,只觉这双眼莫名熟悉。
小楼从外面看着破旧,客厅里却收拾的干净舒服,崭新的原木风格家具,窗前放着一架崭新的施坦威立式钢琴。光亮的琴盖上,白色猫毛数根,赫然入目。
方才他让她等了半天,就是为了不吵醒包包的美梦,这铲屎官当的真是一绝。
家教课一般是两小时,但第一次试课,只有一个小时,而且也不收费。
叶见春先了解他的情况,问他以前是否学过钢琴。
封粟撸着小猫,慢条斯理地回答:“小时候学过,很多年没摸过琴,都忘的七七八八了。现在想重新捡起来,等年会的时候震一下员工。不要教太难的,能糊弄人装个逼就行。”
只是为了装逼……还挺直白的一个老板。
叶见春忍笑点头,说:“好的。”
考虑到封粟多年没摸过琴,童年的一点基本功估计也忘光了,她从最简单的指法手型,乐理知识讲起。
封粟听得很认真,偶尔上一下手,指法并不像他说的那么烂。他说自己全忘光了,也许只是谦虚。
一个小时试课结束,他主动说:“叶老师教的不错,我很喜欢你的授课风格。”
“谢谢封先生认可,不过我们公司可以挑老师的,如果您对我不满意,就告诉李校长,她会再派一个老师过来试课,直到您满意为止。”
“不用了,我对叶老师非常满意。反正离年会还早,先安排一周一次课吧,周日下午四点钟。”
“封先生,我周日下午已经安排有学生了。周六上午可以吗?”
因为周日下午四点,刚好是周小鸥的钢琴课。
“我周六上午想睡觉。”封粟敲了下琴键,平淡无谓地说:“给你那个学生换个老师不就行了。”
叶见春很为难,“很抱歉,我已经带了他一段时间,再换老师不合适。”
封粟扭脸看着她,目光骤然犀利到让人不敢直视,“有什么不合适的?那个学生非你不可吗?”
叶见春面对他锋芒毕露的目光,有一种被看透企图的慌张感,下意识地别过脸,躲避他的视线。但转念一想,怎么可能,是自己心虚了。
他怎么可能知道她给周小鸥上课的目的和计划。
她缓了口气,陪着笑说:“实在抱歉,我回去让李校长安排别的老师过来吧?封先生放心,我们艺涵音乐的老师都很棒的,一定会安排一个更好的老师过来。”
“不换。我也非你不可。”
封粟突然收起了如沐春风的温和,露出了强势的本色。一时间,气氛莫名尴尬,还略带一丝暧昧。
叶见春窘然不知如何应对,正愁怎么四两拨千斤的化解尴尬。
封粟画风一转,一本正经地谈起了风水。
“叶老师,我是个生意人,信风水命理。算命地说我命中缺木,那天去艺涵音乐,李校长拿了老师的名册过来给我看,我一看就选定了叶老师。因为叶老师的名字很适合,而且还有个春字,很吉利。”
叶见春不懂玄学,只好微笑着“嗯嗯”,显得很认可的样子。
“算了,既然叶老师调换不开时间,那就周六上午十点吧。”
封粟直接定了时间。
叶见春不知道李校长说他平易近人,彬彬有礼是从何而来,她感觉这人并不好相处,而且身上还带着一股讳莫如深的神秘感,如同一把封在剑匣中的剑,不经意间会有隐隐的寒光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