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登　场

且说那场面上诸人，适间在后台，看到陈明智那副模样，土头土脑，陈旧破烂的衣裳，语不惊人，貌不出众，谁也不信他能做得好楚霸王。陈明智扮戏之时，他们已自出来，拿起唢呐，扶着锣鼓，吹打弹拍，伺候着打闹台、跳加官。他们一面演奏，一面免不得抽空儿议论：似这等人，如何上得了台？上得台时，又怎能做这《千金记》里的净角？只因事已至此，眼看今晚上，丑是出定的了。大家都捏着一把汗，这就不消细说。

跳过加官，隔了片刻，便做《千金记》。《千金记》头两三折，原写的是韩信投军的故事，台上做戏，却照例不去演它，只是从第四折做起。这一折，做的是楚霸王率领八千子弟兵渡江的故事，该项梁和楚霸王出场。这项梁只是个配角，楚霸王才是这折戏里要紧的人物。出得场来，他先要亮亮相，端出英雄的架子和气派，有无数的动作。因此上，这折戏的关目，就叫作“起霸”。——后来把戏中武将登场，种种亮相，一齐都叫“起霸”，就是从此而起的。这也不在话下。

项梁先上，平平常常地唱得几句，立于上首。接着楚霸王出场。他才在上场门露出面来，场面上诸人，就全都纳罕，彼此问道：“这就是那个草台班的人么？怎么这样又高又大？”说时迟，那时快，三两步，楚霸王便来至戏台中央。只见他：双眸炯射，发一股照人的雄光；浓髯披张，含几分盖世的豪气。跳跃如生龙活虎，驰逐似脱兔飞鹰。真个是：无比气概，八面威风。那些打旗子跑龙套的，原不曾遇见过这样的楚霸王，一时连跑带赶，手忙脚乱。场面上举着鼓槌的，点子打得如狂风骤雨，只还觉着赶不上他的脚步。这一阵，楚霸王挥洒自如，大家却手也麻了，腿也酸了，一个个都认作真的有个楚霸王在面前，谁也不敢偷半点儿懒。

楚霸王开唱的这只曲牌，名为“凤凰阁”。是个“引子”。他念的是：

过人才量，拔山力兀谁比方！强兵百万我能降，且把盔甲披装，精神抖擞，伫看那烟尘扫荡。

他又做又念，身段既是那么威武，声音又是那么洪亮，所谓“轰霍腾掷，暗呜叱咤”，果然兼而有之。这时候，站在那里的项梁，愣住了，好似木雕泥塑；在台后，那些扮韩信的，扮虞姬的，所有的一众人等，才知道，这个草台班的净角，技艺惊人，非同小可，每人都在担着心，但恐和他配戏时，有什么赶不上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