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废材刑警
丁州市公安局刑警大队重案中队年轻探员欧阳错和康佳佳,来到春晖路的天颜美容院调查甄珠的死因。此时已经是这个女孩跳楼身亡三天之后,即7月22日中午。
甄珠系跳楼自尽,这件事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已无疑义,所以警方基本排除了他杀的可能。但对于这个十九岁女孩跳楼的原因,辖区派出所经过初步调查,觉得尚有可疑,于是将案子报到了市局刑警大队。正好重案中队这两个探员最近比较清闲,所以就被领导临时抓差,被派来调查这个案子了。
因为辖区派出所已经给天颜美容院打过电话,欧阳错和康佳佳来到美容院时,老板娘颜姐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们了。两人走进玻璃大门,发现店里的面积还挺大的,一楼前面是大堂,后面是一个商店,摆卖一些美容产品。
看见欧阳错沿着楼梯正要往二楼走,老板娘拦了他一下,说:“上面的二楼、三楼是顾客做美容的地方,我的办公室在一楼,要不咱们去我办公室谈吧。”
欧阳错回头看她一眼,见她脸上的表情似乎有点不自然,心里顿时怀疑起来:二楼、三楼该不会有什么猫腻吧?难道这是一个包裹着美容院外衣的卖淫场所?这样一来,那个女孩的死因,就非常可疑了。他突然有些兴奋,一起跳楼事件牵出一桩惊世大案,难道是自己破案立功的机会来了?
他沉浸在自己侦破大案、立功受奖的幻想中还没醒过来,跟在后面的康佳佳却用力扯了一下他的衣角。康佳佳阻止住他上楼的脚步,对老板娘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去你办公室谈吧。”
跟在颜姐后面,走向办公室的时候,欧阳错狠狠地瞪了自己的搭档一眼,康佳佳自然明白他在想什么,就说:“派出所已经详细调查过了,这家美容院没有问题。老板娘不让你上楼,是因为咱们身上穿着制服,上楼晃悠几下,楼上的顾客只怕很快就要跑光了。”
颜姐苦着脸说:“是啊,阿珠死后,我这家店就被派出所贴了封条,直到今天早上才重新开门营业,也没几个生意。本来顾客就挺忌讳这样的事,如果再有穿着制服的警察在店里跑来跑去,那些客人就更加不敢来了。”
“那你早说嘛,我还以为楼上是什么藏污纳垢的场所呢。”欧阳错顿时兴致索然。
老板娘的办公室,就在一楼楼梯后面的拐角处,面积不大,但装修得很精致,白色墙壁上挂着几张老板娘与市领导的大幅合影。欧阳错和康佳佳在靠墙的沙发上坐下之后,就向颜姐详细询问了甄珠跳楼的前后经过。颜姐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都跟他们说了。欧阳错和康佳佳听后暗自点头,老板娘提供的情况,跟辖区派出所向他们通报的情况基本一致,并没有发现什么疑点。
欧阳错接着问:“能跟我们简单地说说这女孩是什么样的人吗?”
颜姐叹口气,有点惋惜地说:“这孩子今年才十九岁,真是太可惜了……我听说她父母离婚了,她跟她父亲一起生活。她父亲叫甄富贵,在西直街开了一家纸扎店,专门给死人扎冥屋、纸人、纸马之类的。阿珠高中毕业后,就到我们店里来当学徒,说好了学期为一年时间,一年之后毕业通过考核,可以成为我们店里的正式员工。这孩子性格有点内向,文文静静的,干活也挺勤快,在这里学习美容技术进步很快,眼看着就要期满毕业了,想不到她却……”
“听说她以前也跳过一次楼,是吧?”康佳佳把笔记本摊开放在膝盖上,两根手指捏着钢笔轻轻地晃动着。
“是的,大概是上个月吧,具体是哪一天我不太记得了。她一个人爬到市中心的九州百货大楼的天台上,想从上面跳下来,但最后被消防员救了。哦,对了,我后来听派出所的杨教导员说了才知道,原来上次救她的消防员,就是这次从六楼天台放吊绳下来营救她的这个消防员,只可惜这一次没能救得了她。”
“那你知道她为什么要两次跳楼自杀吗?”
颜姐摇摇头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她上次跳楼被救之后,我就私下里问过她,但她什么都不肯说。”
欧阳错换了个角度提问:“那她在跳楼之前,有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只要是感觉跟平时不一样的地方,都可以告诉我们。”
“有什么异常啊?”颜姐皱眉想一下,说,“感觉还真有一点呢。这段时间以来,她确实跟以前有些不同,上班不像以往那么专心了,跟她说话她也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甚至心神不宁的样子。对了,我还常常看到她独自坐在一边默默地发呆,好像心事很重、情绪很低落一样。我有点担心她,也曾找她谈过话,她只是说最近心情不好,其他的什么都不肯透露,所以我也没有办法。”
康佳佳问:“她这样子大概有多长时间了?”
“具体记不太清,应该有一两个月时间了吧。”
“除了你,店里还有其他员工发现她这种情绪异常的情况吗?”
“有啊,很多员工都感觉她最近变得有点奇怪,还偷偷跑来问我,阿珠是不是得了抑郁症。”
“抑郁症?”欧阳错略略有些意外,但仔细一想,根据老板娘的说法,死者阿珠在出事前的这段时间里一直情绪低落,意志消沉,甚至产生悲观厌世的念头,两次跳楼,这不正是典型的抑郁症的症状吗?
他让康佳佳把这个情况在笔记本上记下来,然后又在美容院找了两个员工,询问阿珠最近这段时间的表现,两个员工的回答跟老板娘大同小异。然后又向她们问了一些其他情况,但并没有找到能导致阿珠跳楼的直接原因。
直到从天颜美容院走出来,康佳佳的笔记本上,也仅仅写了三个字——抑郁症。
跳上警车后,欧阳错一边发动警车一边松了口气似的说:“任务完成了,咱们终于可以回去复命了。”
康佳佳一怔,说:“就这么回去吗?甄珠的死因都还没调查清楚呢。”
“谁说的?我欧阳神探出马,还有破不了的案子吗?”欧阳错翻翻眼睛,瞟一眼她手里的笔记本,“答案不是已经写在你笔记本上了吗?”
康佳佳翻一下笔记本,忽然明白过来,说:“你是说抑郁症?”
“对呀,这女孩就是得了抑郁症,感觉活得太累,所以悲观厌世,跳楼自尽,一了百了。”
康佳佳不满地瞪他一眼,说:“你觉得用‘抑郁症’这三个字草率结案,严队会同意吗?”她说的“严队”,正是他们重案中队的中队长严政。一提到严队,欧阳错顿时摇头叹气地说:“你说得也对,那个老女人,一向很挑剔,肯定不会轻易在咱们的结案报告上签字的。”
康佳佳重重地合上自己的笔记本,说:“所以呀,这个案子咱们不能草率地下结论,而且我真心地觉得阿珠的死,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我还是想去找她爸爸了解一下情况。”
“不会吧,这都快到下班时间了呢。”欧阳错看看手表,叫苦连天。康佳佳凑过来,说:“怎么,跟女朋友有约会啊?”
“确实是约了女朋友,不过不是跟她约会,而是带她去看摇滚音乐会。”欧阳错说,“今天下午呼啦圈乐队有一场公演,我答应过那帮玩摇滚音乐的哥们,一定会带女朋友去看的。”
康佳佳知道他在进入刑警大队之前,本就是一个资深摇滚青年,而且还曾加入过呼啦圈乐队。她歪着头想了一下说:“既然这样,那你去吧,我一个人去甄富贵那里调查就行了。”
“真的吗?佳佳你对我真是太好了。”对欧阳错来说,摇滚音乐会的吸引力显然大过枯燥无味的案件调查工作,“那我现在就去了哟,这个少女跳楼的案子就交给你了。”他拍拍康佳佳的头,推开车门就要跑。康佳佳话锋一转,说:“不过在报告书上,我也会把你放着案子不好好调查,上班时间脱岗跑去听音乐会的事写进去的。”
欧阳错气得直翻白眼,又一屁股坐回车里,恨不得一脚把她踹下去,说:“我就知道你这个丫头片子没安好心,‘彩电’,你真是太狠毒了,总想挑起我跟老女人之间的矛盾,让我天天挨她的批,是不是?”
“谁是‘彩电’了?”康佳佳鼓着眼睛问。欧阳错比她大两岁,而且比她先加入警队,算起来是她的师兄,所以并不怕她,说道:“可不就是你吗?你就是康佳彩电嘛,地球人都知道的。”
“胡说,我叫康佳佳,不是康佳,更不是康佳彩电。就因为你给我起了这个难听的外号,现在整个警队的人都这么叫我了,你得赔我的精神损失费。”康佳佳快被他气哭了。
“乖,等下我给你发五毛钱微信红包,按照你老人家的意思,咱们现在得赶紧查案子去。”欧阳错哈哈一笑,开着警车拐出春晖路,快速地往西直街方向开去。
西直街在城西,是一条狭窄的老街。警车一直开到街尾转角处,欧阳错才在路边看到一间门口挂着“富贵纸扎店”招牌的小店,他知道这应该就是阿珠父亲开的店了,停好车后,就跟康佳佳一起朝店里走去。
纸扎店门脸不大,因为采光不好,屋里光线很暗,又没有开灯,两人在门口站了好久,眼睛才慢慢地能看清屋里的情形。屋里显得有些凌乱,到处堆放着竹片、木条和各种颜色的彩纸,靠大门边摆着两个已经扎好的房子,看上去应该是高档别墅之类的,屋里彩电、冰箱和高档家具一应俱全,还配备有数名男女仆人,真是惟妙惟肖,让人难辨真假。“别墅”旁边,还有一些童男童女、高档汽车、金山银山。看来这些纸扎品虽然是烧给死人用的,但纸扎师傅还是做得很用心。
屋子中间,一台电动破竹机正在嗡嗡转动,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把头埋在机器前,正在制作一条一条竹篾,应该是在为扎制下一个作品准备材料。机器的噪声有点大,中年男人一直没有听到有人走进店里来的脚步声。直到欧阳错和康佳佳走到他面前,他感觉到机器前的光线突然一暗,猛然抬头,才看见屋里进来了两个人,而且还是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他急忙关掉机器,有点不知所措地站起身。
康佳佳迟疑着问:“您是甄珠的父亲甄富贵吗?”见对方点头,她又说,“我们是为您女儿阿珠的案子来的。”听到阿珠的名字,这个一脸木讷的父亲一句话没说,突然一屁股坐下去,把手插进乱蓬蓬的头发里,发出近似于干号的呜咽声。
“我对不起阿珠,如果我早点接到电话赶过去,好好劝她一下,她也不至于……”他捶着自己的头,追悔莫及地泣声道,“她出事的那天早上,我正开着电动三轮车给一个客户送货,路上声音嘈杂,我没有听到手机铃声。等我送完货,掏出手机看时间的时候,才接到老板娘打给我的电话。等我赶到美容院时,我女儿她已经从楼上跳下来了……”
康佳佳轻叹一声,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劝慰这个悲伤的父亲,唯一能做的就是停止问话,给他一个无声的安慰。过了好一会儿,甄富贵的情绪才平复下来,哭声渐止。康佳佳环视屋里,只有他一个人,就问:“我听美容院的老板娘说,你跟阿珠她妈妈离婚了,是吧?”
甄富贵用粗糙的手掌抹一下脸上的泪水,点头说:“是的。”他搬过来两把凳子,请欧阳错和康佳佳坐下之后,才简单地把自己的家庭情况跟两名警员说了。
他老婆叫龚丽琴,夫妻二人只有甄珠这一个孩子。龚丽琴觉得他开着一爿小店,靠给死人扎冥屋,挣不了几个钱,几次提出要他改行,把小店装修一下改做别的生意,但甄富贵不同意。他有一手祖传的彩扎技艺,能用竹篾作骨,彩纸作皮,扎制出各种栩栩如生的飞禽走兽、神仙鬼怪、百色人物。拥有这手艺的他如果放在早年间,就是一个出色的民间艺术家。虽然现在这门手艺已经沦落到只能给死人扎冥屋,但他还是不想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在自己手里丢了,所以再不挣钱,他还是想咬牙坚持下去,只要饿不死就行了。老婆嫌他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更嫌弃他是个穷鬼,慢慢地就生了外心,三年前终于跟他离了婚。女儿阿珠则留在了父亲身边,跟他一起生活。
甄富贵说:“阿珠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她知道我没钱供她上大学,所以高中毕业后,她虽然考上了大学,却没有去读,而是自己出去找了一份美容院里的工作。她说,虽然刚刚开始当学徒,工资不高,但据说转正之后一个月就有好几千块钱,那时我就不用这么辛苦挣钱养家了。但是想不到她没有等来转正的那一天……”
欧阳错问:“那你是否感觉你女儿最近一段时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比如说,情绪上有什么波动之类的。”
“这个……好像没有吧。”甄富贵咳嗽一声,咳出一口浓痰,“噗”的一下吐到地上,“我闺女性格文静,脾气也好,为了方便学习,她平时都是住在美容院的宿舍里,但每个星期也会骑电动车回家看我一两次。她回家帮我干完家务后,就躲在自己房间里,用手机听听歌,看看书之类的。就是感觉她越长大,跟我说的话反而越少了,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异常吧,她本来也不是一个话多的孩子。”
欧阳错不由得和康佳佳交换了一个眼神,很显然两人都感觉到了,甄富贵这个父亲有点粗心,平时只顾着自己店里的生意,并没有特别留意女儿情绪上的细微变化。当然也有可能是阿珠为了不让父亲担心,每次回家都把自己抑郁消沉的情绪掩藏得很好。
“阿珠她有男朋友吗?”问话的是康佳佳。甄富贵感到有点突然,好像没有料到警察会问这个问题一样,愣了一下才说:“男朋友?应该没有吧,我从来都没有听她提起过。”康佳佳在笔记本上将这个情况记下来之后,又问:“阿珠的房间在哪里?可以带我们去看看吗?”
“好的,就在后面,她出事之后,她房间里的东西我一直没动过。”甄富贵起身带着他们从前面的纸扎制作间穿过去,拐进后面一个房间,房间不大,里面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靠墙摆放着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小书桌。书桌上摆放着两排书,还有一个亮晶晶的水晶奖杯。
欧阳错拿起奖杯看了一下,居然是阿珠参加市里的漫画比赛获得优秀奖的奖品。再看桌上的书,也大多是漫画。甄富贵看着这些书,眼泪又流了出来,说道:“阿珠这孩子,从读初中起就喜欢看漫画书,后来又喜欢上了画漫画,她以前还说要当一名漫画家呢。”
康佳佳打开抽屉,看见里面有一摞漫画手稿,拿出来翻一下,也只是一沓普通的画稿,并无特别之处。又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也没有什么能特别引起她注意的。
从阿珠的房间里走出来后,两人又问了甄富贵一些跟阿珠有关的问题,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两人只好起身离开。
甄富贵将他们送到门口,忽然握住欧阳错的手,语带哭腔地说:“警察同志,我们家阿珠虽然心事有点重,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从不跟别人说,但我了解我闺女,她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跳楼寻短见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我求你们一定要调查清楚,还我女儿一个公道。”
“你放心,我们会调查清楚的,案情有什么新进展,我们也会通知你。”欧阳错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这上面有我的电话,如果你想起什么可疑的情况,可以随时联系我们。”
从店里走出来,走向警车的时候,欧阳错问自己的搭档,觉得这次调查有收获吗?康佳佳很不乐观地摇摇头,说:“我感觉这个父亲有点粗心,还不如那个老板娘了解他的闺女,这可能是天下父亲的通病吧。”
上车后,欧阳错把警车掉个头,快速地开了出去。康佳佳感到这并不是回市局的路线,不由得有些奇怪,问:“这是要去哪里?不回市局了吗?你不是还想着下班后陪女朋友一起去听音乐会吗?”
欧阳错苦笑一声,说:“我刚给她发微信,她一直没回我,这会儿音乐会都开始老半天了,再赶过去也没什么意思了。我看咱们还是去消防队看看吧。”
“去消防队?”
“那个美容院的老板娘不是说有个叫池名的消防员,曾两次参与阿珠跳楼的救援吗?第一次为了救她还和她一起坐在百货大楼的天台上聊了几个小时,这一次据说也陪阿珠在五楼阳台坐了很久,虽然最终没有将她救下,但他是最后接触过阿珠的人。我觉得咱们去找他问问,也许会有收获。”
康佳佳有点出乎意料地扭头看了他好久,忽然幽幽地说:“我现在才发现,你认真工作的样子,其实也挺帅的。”
欧阳错咧嘴一笑,摸摸自己的下巴,说:“其实我一直都这么帅,好吧?只是你缺少发现美的眼睛而已。”他把身子往副驾驶位这边靠了靠,“如果你喜欢我可以直说,虽然我已经有女朋友了,但并不代表你没有机会。”
康佳佳满脸不屑,朝他做了个“嘁”的手势,说:“你别给点阳光就灿烂,本姑娘喜欢的是林易峰。”
“哦,那个大明星啊,那你向他表白了吗?”
“你放心,如果他来咱们丁州市开演唱会,我肯定会向他表白的。”
“那你要挤得进去才行。”欧阳错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警车开到消防队门口,已经是傍晚时分,落日余晖笼罩下的消防队大院里,停着好几辆红色的消防车,因为没有出勤任务,院子里竟然显得出奇地安静。消防队原本隶属于武警部队,消防改革时,现役编制全部转为行政编制,划归应急管理部门统一管辖。虽然消防部队改为综合性消防救援队伍,但人们习惯上还是喜欢称其为消防队。
欧阳错他们先是找到池名所在的战斗中队的中队长,中队长一听他们是来找池名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你们来迟了,池名已经离队了。”
“离队了?”欧阳错和康佳佳都有些意外。中队长点头说:“是的,他本来两年的合同就已经期满了,上次出勤救那个叫阿珠的跳楼女孩,是他最后一次执行救援任务。回来后的第二天,他就办理了离职手续。”
“您的意思是说,他已经不在消防队了,是吧?”
“是的。他并不是咱们丁州市人,老家在外地。”
“那您知道去哪里可以找到他吗?”
“你们找他干什么?”中队长警惕的目光在两个警察身上扫来扫去。
康佳佳向他解释说:“是这样的,我们警方觉得阿珠跳楼自杀的案子,还有一些疑点,想找池名了解一下情况。”
“这样啊……”中队长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欧阳错说:“你放心,我们只想问一下与那个女孩跳楼有关的事,其他事情我们不会过问的。”
中队长叹口气说:“其实我就是怕你们找他问那个女孩的事。”
“为什么这么说?”
“他上次出任务,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孩从他手里挣脱,掉落在楼下,他努力那么久最终还是没能救得了她,他的情绪当场就崩溃了。回来之后,他精神压力一直过大,情绪不稳定,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有时还会失声痛哭。他离职后,我们已经把他送到医院精神心理科做心理疏导和治疗。我今早问了一下医生,他现在的情况已经有所好转,情绪渐渐地稳定下来了。我是怕你们现在去找他问那个女孩的事,又会勾起他痛苦的回忆,导致他病情加重。”
康佳佳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走到一边,跟欧阳错商量了一下,两人决定,既然已经来了,还是跟池名聊一下。他是最后接触过甄珠的人,也许能从他嘴里打听到这个女孩跳楼自杀的真正原因。她回头说:“中队长,麻烦您告诉我们池名在哪家医院,我们去见见他。您放心,我们只是简单问他几个问题,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保证不会给他造成第二次心理伤害。”
中队长护犊心切,看看她,又看看欧阳错,犹豫了好久,掏出手机走到一边给医院打了个电话后说:“我问过医生,医生说池名现在的情绪还不是很稳定,但已无大碍。为了配合警方办案,可以让你们去见他,只是问询时间不能超过二十分钟,而且一旦发现池名情绪异常,就要立即停止。”
“谢谢,二十分钟已经足够。”
中队长这才把医院名字告诉他们,原来池名在第二人民医院精神心理科。
欧阳错立即和康佳佳一起,赶到第二人民医院,先是找到主治医生,问了一下池名的情况,经过医生允许,他们进入了池名的病房。
池名正坐在窗户前看书,因为医生事先已经跟他打过招呼,所以看见两个警察找上门来,他也没有觉出多少意外,把手里正在看的书倒扣在床上,分别跟他们握了一下手。欧阳错感觉对方手劲很大,不愧是做过消防员的。
康佳佳则快速地瞄了一眼他放在床上的那本书,竟然是一本漫画书。见她脸上露出意外的表情,池名就解释说:“这是一本日本漫画,是我第一次见到阿珠时,她向我推荐的。我一直没有时间看,现在不再是消防员了,不用二十四小时备勤,总算有时间看这本书了,但是她……”
欧阳错没有想到他竟主动提起阿珠,而且看他的精神状态,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这才放下心来。来医院之前,他还一直担心,如果在池名面前一提起阿珠,池名就号啕大哭,那该怎么办。
“你第一次见到阿珠,应该已经很久了吧?”康佳佳靠在床边问。池名摇一下头,说:“也不算太久,上个月10日而已。”
欧阳错问:“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那是阿珠第一次跳楼。”池名的眼睛看着窗户外面,脸上的表情渐渐地变得复杂起来。
他告诉两个警察说,6月10日那天中午,他们接到群众的报警电话,说是在市中心九州百货大楼的天台上有个女孩要跳楼。他和几个同事赶到现场的时候,女孩已经在天台边上坐了很久。看得出她情绪很低落,还不住地抹眼泪。先前到达的派出所民警说,这女孩对靠近她的人十分抗拒,说是只要有人靠近她周围五米之内,她就从楼上跳下去。池名和班长一起,想了许多救援方案,都感觉风险较大,不敢贸然实施。
后来池名看见女孩口袋里揣着一本小开本的漫画书,恰好他上中学的时候也是个漫画迷,于是就试着坐在天台上跟她聊起了漫画,没想到一下就把这女孩的话匣子打开了。共同的爱好,一下就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女孩的情绪也慢慢地稳定下来。顶着夏天的大太阳,池名陪着这个叫甄珠的女孩在百货大楼的天台上坐了两三个小时,最后总算成功地将她劝下了楼。
“当时你有问过她跳楼的原因吗?”欧阳错问出了警方最为关心的问题。
“我当然问了,但是她什么也不肯说,只是朝我鞠了一躬,谢谢我救她。另外,从天台上下来的时候,她还让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她家里人,说是不想让他们担心。”
康佳佳想起见到甄富贵的时候,确实没有听到他提起女儿第一次在九州百货大楼跳楼的事,看来他确实是不知情。不过女儿闹出这么大的事,他一点都不知道,甚至连女儿患上抑郁症都完全没有察觉到,他这个老爸当得也确实够粗心的。
池名拿起床上的漫画书说:“这本漫画,就是当时在天台上阿珠向我推荐的。她说这本书故事很好,画风也不错,我答应她说有时间一定看看。只是后来一直忙着,虽然在书店买了这本书,却一直没有时间阅读。”
欧阳错和康佳佳都点点头,总算是对阿珠第一次跳楼的经过,有了些了解。她第一次跳楼被救,又是什么原因导致她在时隔一个月之后,又一次选择跳楼轻生呢?康佳佳一时找不到答案,只得又问池名:“阿珠在天颜美容院跳楼,是你们第二次见面,对吧?”
“是的。当时我们也是接到报警,说有人在春晖路天颜美容院的五楼阳台跳楼,我跟班长一起赶到现场之后,才发现这次要跳楼的,居然又是那个阿珠。”
欧阳错问:“当时现场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池名说:“现场情况比较混乱。我们赶到的时候,美容院楼下已经被围观群众围得水泄不通,先行赶到的派出所的同志给我们开道,我们才得以进去。当时我们想在楼下先铺上安全气垫,以防万一,但阿珠对我们的救援行动产生了严重的抗拒情绪,大叫着说如果我们铺充气垫,她就立即往下跳,而且还做出了要往下跳的动作。为了不让她产生过激行为,我们只好收起充气垫,寻找别的救援办法。”
正在笔记本上做调查笔录的康佳佳抬一下头,问他:“听说当时你跟阿珠一起在五楼阳台边上坐了很长时间,对吧?”
“是的,当时我们班长提出让我们的人从六楼天台索降下去,然后出其不意,从正面一脚把阿珠踹回到阳台里边去。但这个做法太过危险,就算能成功,阿珠被踹之后翻身跌进阳台里边,阳台护栏那么高,她从后面跌下去也很可能会受重伤。后来又有队友提出索降之后,一把将阿珠抱住,然后向阳台安全地带转移。但是当时阳台门是从外面锁上的,阳台上并没有其他队友接应,仅凭索降队员一人之力,如果阿珠被抱住之后拼命抗拒挣扎,很可能救人者和被救者都会身处危险境地。当时基于对阿珠的了解,我跟班长提议,让我先下去跟阿珠聊聊,看能不能打开她的心结,将她劝下来。如果实在不行,咱们再进行强攻……”说到这里,池名突然站起身,一把抓住欧阳错的手臂。他手劲出奇地大,欧阳错感觉自己小臂都快要被对方抓断了。池名语速很快地说:“警察同志,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这已经是当时安全系数最高的救援方法了。阿珠真的不是我杀死的,我也不想这样……”
康佳佳知道他误会了警察前来找他的意思,忙说:“好的好的,你先别激动,我们知道消防队是专业的救援队伍,我们也相信你们在阿珠跳楼现场采取的救援措施,一定是基于当时的现场情况做出的最专业判断和最佳决定。我们来这里,并不是要调查你在当时的救援行动中是否有失职行为,事实上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阿珠之死,并不是你造成的。”
“那你们来调查我,是为了什么?”池名有些茫然。欧阳错揉着被他抓痛的手臂说:“你理解错了,我们不是来调查你的。我们是想调查清楚阿珠跳楼的原因,看看她到底是单纯因为患上抑郁症悲观厌世而自杀,还是另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我们只是找你问一下当时的情况。”
“抑郁症吗?”池名在窗户前来回走两步,回想一下,“阿珠当时坐在阳台的护栏边上,神情冷漠,情绪低落,而且拒绝与人交流,这么说起来,她当时的情况还确实有点像抑郁症。”
“当时在阳台上,她跟你都说了些什么?”
“她吗?好像也没说什么,当时主要是我在安抚她的情绪,尽力劝她放弃轻生的念头,但她反应冷淡,并没有做出过多回应。后来我跟她聊起了我妹妹,我妹妹如果活着的话,也跟她差不多大年纪了。我告诉她说,我就是为了我妹妹,才当上消防员的。她似乎对这个话题感兴趣,就跟我聊了几句。我见她的情绪渐渐地平复下来,就劝她先从阳台的护栏边上下来,然后再跟她一起到屋里去聊天。但是她执意要在阳台上再坐一会儿,我怕她有危险,就说那我也陪你坐在这里吧。谁知没过多久,她就突然从阳台上跳下去了。我虽然伸手抓住了她,但最后她还是把手松开,任由自己掉下楼去……”
欧阳错和康佳佳都吃了一惊。既然阿珠的情绪已经平复,又怎么会突然毫无征兆地从楼上跳下来呢?“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突然刺激到了她,让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死亡?”问话的是康佳佳。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当时现场人声嘈杂,一片混乱,楼下黑压压的全是围着看热闹的人,总会有一些你完全掌控不了的事情发生……”池名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脸上显现出痛苦的表情,目光定定地望着地面,仿佛又回到了阿珠跳楼时的惨烈现场。他突然用拳头使劲捶打着医院白色的墙壁,嘴里发出近乎哀号的声音:“我好恨,我好恨,我恨我自己,我原本是可以救到她的啊……”
见他的情绪有点失控,康佳佳急忙朝欧阳错递了个眼色,意思是告诉他问询可以结束了,再问下去只会更加刺激他,到时就不好收场了。但欧阳错显然心有不甘,他最想搞清楚的问题还一直没有得到答案。他盯着池名问:“在阳台交谈的过程中,阿珠有没有向你透露自己精神抑郁,或者说导致她跳楼轻生的直接原因?”
“没有,没有,她什么都没有说,她把自己封闭起来,什么也不肯告诉我……”池名越发狂躁起来,猛然扑向窗外,整个上半身都悬空探出,两手在半空中胡乱挥舞着,像想要极力抓住些什么似的。
“你们干什么?不是跟你们说了,他现在情绪很不稳定,你们还刺激他?”医生听见声音,推门跑进来,跟欧阳错一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池名从窗户外边拉进来。
“我本来可以救她的,我本来可以救她的呀……”池名抱着医生,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号啕大哭起来。医生拍着他的后背,一面轻声安抚,一面示意旁边的护士给他打针。一针镇静剂打下去之后,池名很快就倒在床上,沉沉地睡去了。
“你们给我出去!”医生瞪着两个警察,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欧阳错和康佳佳只得满脸尴尬地离开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