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宇宙:身体在西方现当代诗歌中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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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中文版序言

看到我的一部著作首次译成中文,我感到欣喜和荣幸。对此,我由衷感谢朱江月女士专心细致的工作和译林出版社热情慷慨的接待。译本在中国面世,我的感触尤为深切,因为中国的风景艺术,无论是诗歌还是绘画,长久以来一直都是我的灵感源泉。中国的一些诗艺将诗歌视为一种“面对世界时触发的情感”:这也是我本人一直以来的感受和体验,推动着我在阅读和写作中不断地探索这样的情感。

当我在1970年代开始研究工作时,一种受到形式主义和结构主义启发的诗学正主导着法国的文学批评和文学理论,这种诗学致力于研究一个封闭的文本内部的运转机制,而不考虑主体或外物在文本中的嵌入。然而对我而言,诗歌始终与地平线和情感相联结。这种情感来自与我的记忆同样遥远的远方:它是一种在世存在的惊奇感,世界环绕在我的四周,并且在世界清晰的显现中存在着一个谜题,即地平线之谜,它标志着不可见的肇始。我频繁地与这条似乎被大多数读者和批评家忽视的地平线相遇,因而从中预感到一种对我、对普遍的诗歌都尤为重要的关键因素。

其时我只不过怀有一种模糊的直觉,直至我发现了现象学,现象学将地平线树立为其哲学理论中的核心概念之一。得益于现象学,我在《绝妙的地平线》《现代诗歌和地平线结构》以及《物质—情感》这三部作品中发展了一种新的理论模式。在我的文论和诗歌(《混沌宇宙》《永动的恒定》《肉与气》)中,对语言进行的探究似乎与情感的运动密不可分,这样的情感把我带到我与世界相遇的地方。由此便形成了我在哲学、艺术和现代诗歌中对风景始终给予的重视(参见《风景与诗歌》,以及《思想—风景》)。风景总是关系着一个主体的视点,正如中国的画家和诗人所展现的那样,风景是一个外在和内在、现实和想象融为一体的空间。

然而,人正是通过身体而嵌入到风景中,并且参与到梅洛—庞蒂所命名的“世界之肉”中。我们的祖先先前只是将目光紧锁大地,局限在触手可及的周边环境里。垂直高度的征服让他们得以将目光投向天空和远方。从直立的人的纵向伸展和地平线的横向延长的交汇之处诞生了空间的定位,从此在天与地、高与低、前与后、左与右、近与远之间便产生了空间的架构。这个在人的身体与宇宙之间充满活力和象征意味的关系占据了东方和西方传统思想的核心,无论这个关系所反映的是微宇宙和宏宇宙的对应,还是这两个宇宙在同一股身体和精神的能量之流中的共融。对于现象学和生态学来说,这样的关系在如今特别具有一种当下意义,现象学在感性的体验中发现了一种进入意义的方式,而生态学则始终都在强调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

人的身体与宇宙的关系在法国诗人的作品中有着突出的表现,这些法国诗人致力于“投入全部的身体来写作”,从而为一种以抽象而闻名的语言重新赋予了它最为实在的分量。在这部著作中,我从现代身体诗学的内部区分出了两种相互竞争的趋势:一种趋势将身体、文字与精神对立起来,另一种趋势则把身体视为物质与精神、意识与世界、能指与所指之间的交汇点。我在此所要阐明的正是这后一种趋势,而我的例证不仅涉及那些探索诗歌当代性的先驱(兰波、马拉美、瓦莱里、克洛岱尔)以及当代的一些重要诗人(安德烈·杜·布歇、贝尔纳·诺埃尔、罗朗·加斯帕),而且包括了我个人的写作实践。

我希望中国的读者们能够在现代西方身体研究方法和自己的文化之间寻找到共鸣,并且能够发现更多的法国诗人,其中有些诗人的作品在这部书中首次被译成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