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城门祸事
“是楚韬韬让你跟我说这些的吗?”郭奋一只手紧紧攥着棉被的一角,痛苦道,“空口白牙,怎能让我相信?”
“我们大将军知道将军不信!”熙然强调道,“大将军说,她会证明给你看的,请您稍安勿躁。”
“能放我回晋江吗?”郭奋蹙着眉。
“不能!”
“为何?”
熙然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于武说您已被我们大将军设计杀害,对于晋江而言,您已经不复存在!”
郭奋好似魂游九霄云外,肉身直挺挺地倒在了床榻上。他没想到他一直视如兄弟的于武会这样算计他,更没想到让他羞辱到极致的廖楚珞会救他。
郭奋此时此刻需要一个人独处,熙然心领神会,便退了下去。
临近傍晚,郭奋走出了屋子,闻见一股饭菜的香味,又见柴火垛烟雾缭绕,心下好奇,移步去看。
不大的厨房,锅碗瓢盆应有尽有,都是这几日熙然出去采办的。熙然围着一张兽皮,娴熟地炒着菜。
“你会做饭?”郭奋脱口问。
“马马虎虎吧,军旅之人,什么都得自己干啊!”熙然专注着炒菜,并没回头。
郭奋心想,军旅之人,不过一个女子而已,什么军旅之人,既然你想演戏,我就陪你演。
郭奋抱拳道:“这位小兄弟,救命之恩,郭奋没齿难忘,敢问小兄弟如何称呼?”
熙然把菜盛到一个崭新的酱色瓷碗里,然后也郑重其事地回了一个礼:“在下熙……我姓熙,你就叫我小西吧!”
“小西?有姓西的吗?”郭奋故意问道,“那我就叫你西兄弟吧!”
“西……兄……弟?”熙然一脸尴尬。
“敢问西兄弟在大将军麾下担任什么要职?”
“这……”熙然一边把菜端到餐桌上,一边逃避着他的眼神。熙然心想,总不能告诉郭奋,她只是楚韬韬的贴身丫鬟吧!
“怪我怪我,西兄弟一定是大将军的心腹,大将军才会委以重任。”郭奋说。
“算是吧算是吧!”熙然擦了擦额角的汗珠。
二人吃完晚饭,熙然收拾好碗筷,端着药罐纱布进了屋子。熙然一边在纱布上涂抹止血药膏,一边对郭奋道:“把衣服脱了,该换药了。”
“你说什么?”郭奋吃惊道。
“我说把你的衣服脱了,我好方便给你上药啊!”熙然重申一遍,拿着纱布走了过来。
“我自己来吧!”郭奋扭扭捏捏地不敢看熙然,机械地伸出手想要拿纱布。
“我来吧!咱俩大男人,你这般害羞做什么?”熙然强行扯开他的上衣袖子,给他换上药。楚韬韬送来的止血药膏果然有奇效,郭奋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
郭奋的脸越来越红,他赶紧躺下背过身子,说:“好了,我要休息了,西兄弟,你也早点休息吧。”
岂料熙然在榻边铺上一床被褥,竟合衣躺下。
“你干什么?”郭奋大惊,一下子坐起身,不想扯痛了伤口,吃痛一下。
熙然转过身子面朝着他说:“睡觉啊,郭大将军的眼力不行啊,这里哪还有第二间房子?”
“难不成,这些日子,你都睡在我身边?”
“对啊,我总不能睡外面吧!”说罢,熙然许是太累了,安然地进入了梦想。
郭奋却辗转难眠,他一个大男人,让一个姑娘服侍,还让人家姑娘给他换药,男女授受不亲,此举有损人家的清誉。可他也不能戳穿姑娘的身份,那样二人只会更尴尬。
楚韬韬大军班师回朝的那日,亲自去慕柏新墓地祭奠了一番。她扮成男子,一身素缟,与庞越一起,为慕柏上了三炷香。
楚韬韬跪在慕柏坟前,双手合十,闭上双眸,虔诚地祷告着。庞越站在楚韬韬身后,凝视着墓碑上“名将慕柏之墓”心中暗想:“慕兄,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韬韬的。”
这里四周都是一棵棵柏树,风习习而来,像是要把他们的话传给慕柏。
楚韬韬站起身,走上前欣慰地拍了拍冰冷的墓碑,然后转身离去,两三步之后,她回过头,灿烂一笑:“慕柏,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从此后,你和我,便再没有关系。”
楚韬韬面朝着庞越,伸出了手,庞越大喜过望,牵起她的手,二人正欲离开。
连亦策马而来,一跃而下,急道:“大将军,参军,据探子来报,昨日于武被薛明讳处凌迟之刑。”
“韬韬,果真不出你之所料啊!”庞越说,“薛明讳果然狠辣!”
“这就是慕柏和郭奋巴心巴肝扶保的主君!”楚韬韬加重了语气,“连亦,晋江新任的大将军,可是萧然!”
连亦抱拳道:“大将军,你怎么知道?”
“我和她,是老相识了!”楚韬韬诡异一笑,“她一心一意想超越我,做天下第一女将军,如今,也算得偿所愿了。”
“萧然是个女子?”庞越问。
“她不只是个女子,她还是薛明讳的爱妾!”楚韬韬一边走向马车,一边说,“有她当晋江大将军,晋江必定会走下坡路。”
百里之外的卞城,一如既往地繁华,易映,景若,黄玉一起陪着关夫人去逛街采买胭脂水粉。
四人进了一家高档胭脂铺,关夫人亲自给易映挑了一款胭脂,她对易映说:“孩子,母亲知道你心里还难受着,可是,这日子总要过下去,你还有策儿。那件事,是庞越做错了,母亲替他向你道歉。”
“母亲,折煞易映了!”易映强撑着笑意,“易映素来不喜这些胭脂水粉。”
“母亲,夫人姿容绝世,即使不施粉黛,也一样艳压群芳!”黄玉说。
关夫人没有理会,拉着易映走出了胭脂店。她们走出来,一位军士策马扬鞭地向她们奔来。
景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认出这是楚韬韬的军士。
“可是边关急报?参军可无虞吗?”景若焦急地问。
军士一脸喜色,跪下道:“回夫人,大将军与参军智计无双,杀了郭奋,击退晋江大军,现下已经班师回朝。”
景若顿时松了一口气笑着看向关夫人,易映毫无波澜,黄玉则一脸不甘的表情。
“想不到这楚韬韬还真……”关夫人喜道,“易映,回去准备,迎接庞越和楚韬韬吧!”
易映和景若一左一右扶着关夫人上了马车,黄玉却神思凝重地站在远处,得景若提醒,她才回过神,疾步跟了上去。
郭奋的伤势一日好过一日,熙然也收拾起了行囊,她们要跟上楚韬韬的队伍。
“西兄弟,要不然你走吧!”郭奋不情不愿地说,“晋江到底是我故土,故土难舍,我虽然成了废人,但是也能苟活。”
“不行不行不行!”熙然连连拒绝,“大将军要我带你走,我就得带你走,再说,你以为你还能在晋江立足吗?一旦让薛明讳知道你还活着,他不会放过你的!”
“可我……”
“你放不下你的父母妻儿吗?”熙然问,“你放心吧,大将军定会安排妥当的。”
“我父母早亡,还没妻儿!”
“将军,你这个年纪,怎么还没成亲呢?”熙然调侃道,“哦哦哦,我知道了,是不是你的要求太高?”
“西兄弟真会说笑!”郭奋透过木屋的窗子望着晋江方向,“军旅之人,随时会牺牲,我不愿让我的妻儿伤心难过,故而一直没娶妻生子。我的命只有一条,许了国,再难许家,就不连累人家姑娘了!”
熙然一脸尴尬地摇摇头,逃避着他的眼神,说:“没事,等回去了卞城,你西兄弟给你物色一个!”
“西兄弟真幽默啊!”他无奈道。
“你不是想让大将军给你个解释吗?”熙然的语气一下变严肃了起来,“等明日,我带你去个地方,给你这个解释。”
翌日一早,熙然驾着马车带着郭奋前往慕柏的墓园。
墓园松柏环绕,芳草幽香,时而有几只不谙世事的小松鼠在枝头来回穿梭跳跃。
楚韬韬还雇佣了一位青年,当做守墓人,在这里陪着慕柏。
熙然扶着郭奋下了马车,郭奋隐约看到前方的墓碑竟然如此熟悉,问:“难道,难道这是?”
熙然冲他点点头,扶着他过去。
郭奋在墓碑前站定,忽然跪下,伸手想去摸,却心有余悸地抽挥手。
“放心吧,墓碑上余毒已经清除!”熙然点燃了香,插到香炉子中。
郭奋恍如隔世地摸着上面凹凸有致的字迹,一下子情难自已掩面哭了起来:“大将军,错了,咱们都错了,原来咱们都是被利用被算计的棋子,你送了命,我断了臂,咱们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不过好在楚将军为我指点迷津,我未来仍可期,只是,您……”
“将军,你的伤口才愈合,不能大悲大痛,起身吧!”熙然将他扶了起来,“等回了卞城,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你。”
“多谢西兄弟多日的精心照顾,若不嫌弃,叫我郭大哥吧!”郭奋温和地说。
“郭大哥!”熙然轻唤了一声,与他一起站在马车上,拉起缰绳望着卞城方向,“大哥,我们卞城可繁华了,尤其是夜景,可谓当世一绝,等我们到了,我带你游玩,夜市上还有可多好吃的!”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心向往之了!”郭奋道。
明日楚韬韬的大军就要抵达卞城,中郎将府邸的三个女子,各怀心事地辗转反侧,有的喜悦,有的苦恼,易映却是无法面对。
庞越不在,易映还能心平气和地守着策儿过日子,可庞越一回来,她委实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杀女仇人。想着想着易映心里好似燃起一团火,加上入夏的时节,更让她燥热难耐。
易映只好掌灯出门,不让怡然跟着。易映不知不觉顺着清凉的微风漫步到花园的荷花池,荷花池的荷花犹如美人面,在微微荡漾的池水里争奇斗艳。
易映坐在池边,伸手撩拨一下温热的池水,却发现池中似乎隐隐约约倒映着两个人影。
易映壮着胆子去往假山后,逼近的一瞬间,冒出一个青衣女子,易映定睛一看,竟然是黄玉。
“黄玉见过夫人。”黄玉披散着头发,犹如仙女般不谙世事,她微微附身。
易映越过她朝假山后张望了一眼,并没有其他人,易映问道:“适才我似乎看见了两个人的倒影,怎么就黄妹妹一个人吗?”
“夫人,公子明日归来,妾兴奋地睡不着觉,便出来走走。夫人,刚才有一只猫从妾身边跑过,夫人也许看到的是猫吧!”黄玉气定神闲地解释道。
“景若妹妹怕猫,公子从不让府中任何人养猫,哪来的猫呢?”易映四处张望,就在这时传出几声猫叫,“看来是外面跑来的野猫,定要把它抓住,如果吓着景若妹妹,可就兹事体大了。既然黄玉妹妹也难以成眠,不如陪我走走。”
二人闲庭信步在不大的后花园里逛了起来,黄玉谦卑地跟在易映身后,易映对她说:“妹妹嫁进来多事,我也无暇照拂,明日就让斐然跟着妹妹吧!”
“斐然?”黄玉问,“是夫人身边的怡然的胞妹?”
“正是,斐然很妥帖,跟着妹妹,极好,万望妹妹不要推辞。”
“怎敢!”黄玉微微施礼道,“那妾,多谢夫人美意。怡然、斐然、飘然,还有韬韬姐身边的熙然,咱们身边都是机灵的丫头啊。”
“是啊,尤其是熙然,一直侍奉在公子身边,现在又能跟着韬韬去战场上历练,将来定是前途无量。”易映意味深长道,“韬韬不愧是巾帼英雄,女中英豪,这次归来,定然荣耀万丈。”
“再荣耀,不过也是个妾罢了!”黄玉小声道。
易映就装作没听见,继续在这院子里游逛。
翌日中午,楚韬韬和庞越行至卞城门口,景绅和庞真率领文武大臣早已等候在此。
距离他们十米处,楚韬韬和庞越下了战马,一前一后走向众人。
庞真忽然面露凶相,对左右道:“来人,大将军楚韬韬通敌叛国,罪不可赦,免去所有职务,即刻关押!”
庞真身边的黑衣禁卫正欲上前拿下楚韬韬,庞越挡在楚韬韬身后,质问道:“大将军明明立了大功,何错之有?”
庞真云淡风轻地转动着手里的佛珠:“何错之有?陛下说,不费一兵一卒击退晋江军,可她呢?此役折将104人,她已经违抗圣旨。”
“大司马,打仗总会有牺牲的!”庞越沉重地跪在了父亲面前,“大将军除掉了郭奋,于武,还不能功过相抵吗?”
“可她竟把慕柏的陵墓迁入合樾城,这不是打我的老脸吗?”庞真狠狠道,“楚韬韬,你可认罪?”
楚韬韬当场脱下了铠甲,交出了虎符,伸平了双臂,说:“大司马想抓就抓吧,慕柏乃绝世名将,值得所有人称颂。”
“倒是有几分骨气!”庞真看向景绅,“那陛下觉得,该如何处置楚韬韬?”
景绅惊悚地看着庞真与庞越,这二人他谁也不敢得罪,只得说:“一切听凭大司马处置!”
“陛下啊!”庞真走到景绅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难道陛下连如何处置臣子都不知吗?”
此语一出,引得文武百官哄堂大笑,景绅大汗淋漓,准备硬气一回,正欲开口,岂料庞真已道:“那就把楚韬韬即刻关押,稍后再处置。”
楚韬韬被押了下去,庞越义愤填膺地道:“那就请大司马把我也抓了吧!”
“庞越,别在这添乱!一走几个月,策儿还在家等你呢!”庞真劝道。
“是我和楚韬韬一起把慕柏移到合樾城的,岂能让她一人承担!”庞越固执己见道,“还请大司马让我和楚韬韬在牢里做个伴吧!”
“那就一并押下去!”庞真忍无可忍,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易映、景若、黄玉带着策儿在大门口等了一个时辰,仍不见庞越的车驾。庞策拽了拽一样的衣袖,奶声奶气地说:“娘亲,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啊!”
易映顺势抱起庞策,柔声道:“快了,你爹爹马上就来了。”
“等公子回来,看策儿长高一大截,一定很欢喜。”景若欣慰道,“我已经吩咐小厨房做些精致可口的菜肴,等公子和韬韬回来,咱们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个团圆饭。”
景若的话音刚落,连亦骑马奔来。
众人见势不妙,相互对视着,连亦抱拳对易映说:“夫人,回府吧,公子暂时来不了了!”
“为何?”易映蹙眉问。
“回夫人,公子和大将军被大司马下了大狱!”连亦说。
景若一下没有站稳,飘然扶了她一把,才没有摔倒。景若说:“楚韬韬不是凯旋了吗?怎的大司马会把他们下大狱呢?连亦,你说清楚。”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连亦的语气略带惋惜之意,“这次连末将都替大将军冤枉,大司马以大将军通敌叛国罪下了大狱,公子对大将军情深义重,自请陪伴大将军,所以就……”
情深义重这四个字狠狠刺痛了景若,她转过身子,一边往门内走,一边痴痴地笑着,过门槛的时候不慎被绊倒,就此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