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连家峪的连家人

连家峪这个村子也是奇怪。村里张姓、李姓、王姓什么姓的人都很多，姓连的却只有一家。这家男人快五十岁了，宽脸高额，竖长着的棕色眉毛下一对三角眼。他在村子附近的一家石材工厂工作。由于身强力壮又肯吃苦，这些年挣了不少钱。他女人的身材可不一般，一米五的个子驮着八十公斤的脂肪。走起路来两条圆滚滚的大腿分不出空隙，只能看见两只变形的高跟鞋负重摇摆着砸向地面。但她人挺能干，男人在外挣钱，他就负担了所有的家务活和农活儿。两口子虽长得粗糙，却生了个白净漂亮的儿子。再加上儿子是在他们四十多岁才出生的，儿子便成了家里的“至珍之宝”。看到儿子，连家男人工作起来更卖力了，女人下到田间也更有劲儿了。连家峪村里唯一的连家人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他们在南坪子上盖了宽敞漂亮的新院子。家里置办了太阳能热水器、电磁炉、电冰箱等现代化设备。院子西房是连家老爷子的屋子。西房里有一面上了年头的大柜子，那柜子摆在新房子里显得格格不入。那是一面两米高的立式竖柜。两扇斑驳厚重的柜门上隐约还留着一些漆描的古画，但大多都已被磨出了木料结上了又黑又糙的油痂。倒是柜扇上两只光亮亮的黄铜大拉环还特别显眼。连老爷子是村里出了名的古怪人。别人下地干活，外出挣钱在他嘴里永远是“穷骨头，瞎折腾！”他不爱干活，就喜欢拉开老柜子翻倒里面的古书：《牡丹亭》、《鸣凤记》、《忠报国》等。都是一些线装的变黄发着潮味的书。翻开书，字也都是繁体字，而且是竖版倒读的那种。这些书的确是有些年头了。老爷子并看不懂，那书里的字他也认不出几个，但他就是爱翻翻，看看，倒腾倒腾。

这些对老爷子来说很养眼的老物件在儿媳妇眼里可是一文不值。儿媳常骂他：“不添一分钱住在新房子里也是个没福气的，老是翻着些破东西。有那工夫就不能去幼儿园帮我接一下连相宇吗？”老爷子可不怕儿媳妇，接招就骂：“你懂个屁，这些都是老祖宗留下的宝贝。我连家祖上是大户人家、书香门第。哪里轮得上他张四德耀武扬威，他张四德什么东西，他祖上就是给我祖宗喂牲口的马夫。我告诉你王宝莲，你这模样嫁给我家耀祖，那是我儿子打了盹儿了，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王宝莲听了气得在院子里“呸，呸”狂唾。她不敢和老爷子闹得太僵了，因为连耀祖是个孝顺的儿子，他对自己的丈夫还是有所畏惧的。

王宝莲骂得也没错，这连老爷子身体硬朗得很，却什么活儿都不干。除了翻旧柜子，一有功夫就往东头后山上跑。就像当年的徐霞客那样，爬爬山，画画图。村里人都笑他：“老爷子，又在找老祖坟呀！”“老爷子，那是你祖宗第几代呀？”老爷子听了不屑的甩出一句：“你们懂个屁，在连家峪这地方，我姓连家的事儿谁也管不着。”

其实，老爷子心里是焦急的。这些年他眼里的那些“穷骨头”不是买了小汽车，就是在城里买了新楼房。他经常听见儿媳妇王宝莲在儿子耀祖面前比来比去：张四德的女人又换了金项链，王大川的女人天天往城里跑，衣服一天一个样……连老爷子也想让自己的孩子们过上更好的生活，想在村子里数一数二。他更想有一天，自己突然有了钱，拿出一沓沓人民币甩在王宝莲的嘴上，王宝莲还高兴地喊他“爸爸”。可祖上留下的那些破书烂柜的确值不了多少钱。于是有一天，他突发奇想：如果能找到老祖宗的古墓就好了，那里一定藏着数不尽的宝贝。这个想法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他的儿子。当然，这样的一个想法根本就不能讲的。从那天开始，他便真的像徐霞客一样了，背上水，带上纸笔，还借来了罗盘，在东头山上转悠着。

村里人都笑连老头儿的古怪，可谁又能想到，连老爷子居然有了盗自家祖坟的奇葩念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