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心远地自偏
这几日,王宝莲的家里沉浸在怨愤之中。连耀祖这几日是不停地指责她,就连她打个哈欠,连耀祖也要去抨击一番:“操劳人儿心机灵;死吃人儿泥磕睡。每天在家光做个饭也不干个啥,大早上起来就打哈欠。就数吃饭时你最精神”。王宝莲听了把擦桌布狠狠甩在桌子上,翻着白眼盯死连耀祖骂道:“你祖宗王八儿,骂人骂了好几天了,有完了没完?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伺候你爷儿俩做饭,你怎睡着呼呼觉呢?”
“我上班挣钱。顾不了家。你倒是多操点心,问问成玉,这几天老师有没有为难他。”
“谁说我没问了?问啦!儿说没有。”王宝莲叹了口气喃喃着:“问这有什么用?他在学校,咱也看不见。”
“说你是个短见识的.你还嘴硬。若不是你和那林老师斗嘴、我干嘛操这个心。那些老师们能得罪吗?还不得给咱儿子穿小鞋嘛!你也不想想后果,你现在才知道咱儿子在人家手里,担心了?还不是得靠我想办法?”连耀祖在地上转来转去,手指头霍霍地点着王宝莲碎叨叨地怨个不停。
这话说到王宝莲心里去了。这几天晚上睡下前,她神兮兮地脱下儿子成玉衣服细细寻找着什么。新闻里某地幼儿园教师针扎虐童事件推上了热搜,她不由得联想到了儿子成玉。她担心儿子因为自己和老师吵了嘴而受到老师的体罚报复。可孩子快乐的状态又告诉她多虑了。她也后悔那天不该和林老师顶撞,可一想到文雅的林依云还有另一副模样,她就有一种莫名的失望。这种失望带着更多的不满和恼恨占满了她的内心。
“一直都觉得林老师这个人还不错。咱还专门去她家里感谢她。没想到她那样对成玉。”王宝莲不解地说到。
“上回去学校里找她.她就没见咱们。莫非她是想叫咱再去家里?咱一直也没再走动。她一定是对咱有意见了。”连耀祖也边想边说。
“有意见?有啥意见?”
连耀租示意王宝莲过来,用手捂住半个脸悄悄地故作神秘。“你不懂吧!王大川每年的教师节、春节都去给他儿子的老师送礼呢。他说这种事儿一旦开始,就只得坚持,否则,哪一次不去了,老师会记住的……”1
“去,去,去!……连家峪谁不知道王大川十句话有八句空。他这话能信吗?再说了,咱也没听说别的家长干这事呀?王大川这几年发了财,他说送礼多半儿是显摆自己有钱,显摆自己能耐罢了。”
连耀祖忙啧啧打断王宝莲的话,说:“王大川显摆归显摆,但这城里学校的潜规则也是有的。你不懂!”
“当初我就不同意去林老师家。你看看,你听上王大川那一套还有完了没完?”王宝莲又急了,这次是因为钱。
“放心吧,咱投食也要落个好。她林老师如果不念咱个好,还教不好咱成玉,咱还去看她做甚?咱还要倒找她去呢。”
“对,对!可我还是觉得成玉班的家长们应该都没干送礼的事。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有,早就听说了。咱还是先别管她老师怎想了。还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我每天上班没时间。你腿勤点儿,多去学校跑跑看着;嘴也长点儿,多问问孩子,老师有没有欺负他。只要林老师不给成玉穿小鞋就行了。”
“嗯嗯。”王宝莲不住地点头。吵归吵、怨归怨,最后宝莲还是被耀祖的智慧折服了。
这些天,秀安小学得到上级通知要推荐一名“市级优秀班主任”。这个荣誉虽年年都有,但因为名额稀缺,县教育局只能采取轮校投放的方式分配。燎阳全县,城里乡下,从小学到中学加起来虽不多,但也有近三十所学校。每年三、五个名额分来轮去,轮到秀安小学也要三年五载。五年前秀安的何飞雪老师突颖而出,幸运地获此殊荣。后来,她凭借此称号和自己的努力,跳向了“省荣”等更高级别的荣誉封号,成了燎阳教育界的一颗明星。何飞雪的奋斗史是无数一线老师追逐的梦想。大家谁肯放过这个机会呢?符合申报条件的老师们都报了名,递交了材料。
“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林依云入围了前三名。获胜者即将产生的当急关头,秀安小学的领导们犯难了。因为前三名最后一轮民主投票的分数居然有两人惊人的相同——肖萍和林依云。这民主投票的参与者不仅有秀安的老师们,还有各年级的家长代表。吴校长皱着眉头埋怨道:“以后这个规矩得改改了,家长们投票全凭印象、掺和着学校不好把控局面。我看以后家长们就别参与了”。
严崇玉一脸淡漠,不紧不慢地说道:“能进入最后一个环节的老师们都是我们学校的佼佼者。家长投票一来可以帮助我们进一步甄别,二来更能体现民主、公正。这么多年,我们一直这样操作。这规矩没问题。”
“这不就出问题了嘛!两个人分数相同,选谁?你们说呀?”吴校长这一问,严主任也抿抿嘴不再说话了。
“我们现在必须研究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方案。”吴校长敲着桌子,和校领导们讨论开了这个辣手的问题……
第二天,林依云得知自己被淘汰出局了。找她谈话的是严崇玉。
“严主任,能告诉我是什么原因吗?是因为教学成绩,对吗?”
严主任不说话,只是微微点点头。
“严主任,你也是从一线上来的,学生是有差异的,所以班级也有。与带一个好班相比,带差班的老师往往付出的更多,这些怎么能用分数成绩去衡量呢?”依云有些激动。
严主任安慰她说:“你的工作,评选组都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但名额只有一个,你要理解。”
林依云拿出文件翻呈在严崇玉眼前,接着为自己力争:“这文件上,哪一条写着评‘市优班主任”’与成绩挂勾呢?”
严崇玉停了片刻,说话了:“这些大家都明白。但是你们两个人得分相同,学校总要拿出一个区分的标准吧!从我心里讲,我想让你们三个人都评上,但是名额只有一个。依云,你一向识大体、有思想。今后有的是机会,别再纠结于一时了。”
……
走出严主任办公室时,依云心里万般滋味。机会还会有?这个班级正常一带就是六年。这六年间,明明知道她再使出万般手段,教学成绩也绝不可能像肖萍那样连年夺冠。六年呐!一个老师的职业生涯能有几个六年?
她想成为何飞雪老师一样的“名师梦”就在此刻越渐清晰了。她注定只能是那个平凡的“林依云”,做一片好的绿叶吧。
走着、想着、失落着,办公室已到了。三年级办公室的气氛可不比她的心情,公然一派祥和热闹。肖萍被评为了“市级优秀班主任”,大家正在向她祝贺。一向善于调度气氛的刘不帆看到依云回来了,就绕着嘴皮向肖萍讨油水:“肖萍,这么好的一件事,你可要请大伙吃大餐呀!大家也要治点喜气嘛。”
“对!对!到时我们好好给你庆贺一番!”赵一琴附和道。
“依云,你也必须去啊!我们可是一个团队,要开心大家一起开心。”刘不帆朝依云叫道。
“好呀!我当然要去”。林依云把心事装在了笑容之下应了声儿。这时她的电话响了起来。
王宝莲的电话。这一周王宝莲天天一个电话打给林依云。不是问连成玉拿上书本了没有,就是问孩子课间喝奶了没有。依云知道她也没什么紧要的事,但还是耐心地接了电话。这回她问依云,孩子有没有和同学闹矛盾。依云告诉她一切都好。挂断电话后,她摇头不解地说:“连成玉妈妈真是怪得很,这几天我手机都成她的专线了。”
赵一琴听了,突然想起,周三她在校园里碰见过王宝莲,王宝莲还讪仙地远远躲进了实验楼。今天课堂上,王宝莲又在后门玻璃外扒着瞄。赵一琴以为她有事就出去询间,结果王宝莲递给她一个作业本请她转交给孩子。赵一琴也疑惑地说:“最近她常来学校,难道真的是想通了?操心孩子,怕再惹事儿?”
“我看不会,她那么固执的人,一时半会儿不会认同咱们的理儿,”依云分析着:“也许是担心连成玉受欺负吧,所以才这样子。”
“哪次不是连成玉欺负别人?明摆着的事儿,她就是要和你横着不讲道理。包庇护短,做到了极致呀!”赵一琴说。
“这些不算什么,最要命的是与她无法沟通。你讲的话,她都听不进去……”还没等依云说完,刘不帆插了进来。
“哎!你们俩个这话讲得就不对了,”不帆搬出了她的一套理论:“无论和什么样的家长打交道,我们首先要找准站位才对。”不帆用食指直指向依云问:“你是教育家?”依云连声No!No!直摇头。不帆又指着一琴问:“你是大哲学家吗?”一琴直摆手。“这就对了,我们什么都不是。小老师一杖,无名小卒,连个‘市优’都不算。”她故意酸声酸气挑逗肖萍。肖萍一个纸团掷向刘不帆笑着说:“少来磕蹭我,说好了请你吃饭都没堵上你这张嘴。”刘不帆伸手接住纸团,嘻皮继续。她接着讲:“所以,我们要正确认识自我,别想着用我们这棵树去摇动另一棵树,更别想去唤醒某些表唤不醒的灵魂。你无法改变一个人固有的意识形态,这就是现实。”
“听起来很有道理,但你这套理论,基础认识就有偏差。”林依云说道。
“欢迎林老师发表高见。”刘不帆鼓着手掌示意大家跟上。
办公室里的气氛一下被她带到了演讲现场。这掌声虽是玩闹,但也包含了大家对依云的安慰。心情低落的林依云没理由拒绝。于是,她顺势起身,一副云淡风轻,而后款款而谈:“雅斯贝尔斯的名句大家都知道。但这名句中的一个灵魂是师,另一个灵魂是生。摇动也好,唤醒也罢,都指向学生。压根就没有家长的份儿。既然没有家长什么事儿,那固有的意识形态就不成立。这时,大树摇动一株小树,大云推动一朵小云,当然还是有可能的。正所谓‘心远地自偏’,如果我们的周围少一些浮躁,能让老师静心去育人,一切皆有可能。”
“精彩!”
“高!”
……
“来来来!我来发表一下我的看法。”鲍亚莉挽挽袖子,抚抚头发也加入到了“争鸣”的行列中……
三年级办公室里好不热烈。
林依云一时忘了败选的失落,更不会去猜连家俩口的心机。就像她自己所讲的那样: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