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宽恕她的爱人
大概是要进入深秋的缘故,连着下了两天的小雨,细细的丝雨慢慢淋洗着天地间的一切,仿佛要洗尽一切的污垢,让所有的肮脏无处遁形。
萧灿抱手倚在南羽卧室的门框上,看着她低头仔细研究着自己满盒子的形形色色的发饰,小姑娘盘腿坐在地毯上,眼前各式各样的化妆品被乱糟糟地扔了一地,萧灿耐心的等着,还要及时的回答她不时地向他询问的意见。
“阿灿,今天好不容易放晴了,当然蓝色最合适,我戴这个发带吧,你看是不是又温柔又可爱的。”边说着边把发带放在头上比划着。
“嗯,好看。”
“不行,还是这个吧,毛茸茸的,还是发卡好看。”说着又自己自言自语起来,直到自己把自己的耐心都耗光了,才舍得从一片狼藉中抬起头来。
“阿灿,你还是再给我买新的吧,今天我勉强就先系上这条发带吧。”小姑娘满脸的沮丧,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好,一会儿就给你买。”萧灿无奈的笑着,心里却似化开了的糖果,甜腻腻的一片。
走在商场里,萧灿紧紧地牵着南羽的手,这里人来人往的,萧灿生怕人群的相互推搡会踩到她或是伤到她。可商场里的热闹气氛却牢牢地吸引住了小姑娘的眼睛,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四处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好像要把一切都尽收眼底。
“阿灿,这里。”说着就自己挣脱着跑了过去,看着突然空着的手心,萧灿觉得他看那些书上说的商场是女孩子的天堂吗,男孩子的地狱一点都没说错。没良心的小姑娘看到新奇的东西走不动道,自己男朋友都可以扔在这里了。心里虽然闹着情绪,脚上追过去的步子却没有停,萧灿步子迈的极大,几步就追了上去,就那样紧紧地跟在小姑娘的身后,看她的眼神不时地在一条条好看的裙子上停留,琳琅满目的商品让小姑娘挑花了眼,商品导购员好笑的看着这一幕,男孩女孩相同的年纪,像是最普通的恋人一样。
“阿灿。这件衣服怎么样?”南羽拿着一件大衣满脸期待的看向萧灿。
“啊,你不是要买裙子吗?”萧灿看着对南羽来说大了好几圈的外套,有些疑惑。
“裙子我穿哪一件都好看,不用挑,这个外套是给你挑的。”萧灿看着那件和他的身量差不多的驼色大衣,忽然对自己的计划有些迫不及待,他太喜欢这样的生活了,平凡,普通,幸福,只有他和她,平淡到没有任何的波澜,萧灿无数次幻想过他们未来的样子,他就为她开一家蛋糕店,养一只猫,再种一些漂亮的花,给他家小老板娘搭个秋千架,平常就养养花,逗逗猫,每天给她留下第一块蛋糕,偶尔一起去看看日出和日落,把她所有样子都画下来。
“不喜欢吗?很好看啊?”南羽看他不说话,以为是不喜欢,又拿在手里放在他身前比了比,“很喜欢,这件衣服很好看。”萧灿说着就拿起衣服去付钱,好像怕她忽然就反悔了一样。
刚走出商店正准备带着南羽去找个地方吃饭,麦承的电话就打了进来,“麦麦,怎么了,如果不重要,那就自己看着处理就行。”
萧灿知道应该是老三的事情,老三是他的一个手下,跟了他许多年,可是最近却被张叔以他私吞了一笔货为罪名,把他带到了萧渊的面前,萧灿知道这是萧渊为了警告他才把这件事无限放大,也正因此,他也只能让麦麦先在那里守着,别让他受太多苦,再由自己私下去填补那些空隙,本就是莫须有的罪名,萧灿知道自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不然萧渊和张叔不会放过这次打压自己的机会。现在和张叔以及自己的父亲闹僵并不是最好的时机,他很害怕最终还是只能走到那一步。
“大哥,他们把老三的儿子和妻子带来了,你还是来一趟吧。”
“我不是让你把他们保护起来吗?”萧灿有些气恼,尽管是尽力压制着声音,不让南羽看出来。
“张叔亲自去的,哥,对不起,我办事不力。”
“麦麦,你尽量拖住,告诉他们我马上过去。”萧灿挂断电话,心里升起一种无力感,他大概能猜到今天的结果,老三应该是留不住了。
“阿羽。”看着南羽干净的眼睛,萧灿觉得自己必须尽快结束这里的一切,萧渊是不会让自己轻易脱离他的掌控的,阿羽那时会是他的首要目标,“阿羽,你先回去好不好。”萧灿不再多说,他不知道自己这张面具之后的样子如果被她看去,自己会被打入第几层地狱。
走进地下室,因为两天的阴雨天气,这里变得更加的阴冷潮湿,空气中飘散出来的霉气裹挟着淡淡的血腥气,让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里一度是萧灿的噩梦,在他决心要接触这些罪恶的事情的时候,这里就是他的练习场,是他的第一课。萧渊就让他站在那里,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以各种方式死去,为了让他习惯这样的环境,他曾经被关在这里一个月,一个月的不见天日,除了那个一直坚持着给他送饭的女孩,就只有他心里唯一的一束光在维持着他的还算清醒的意识。
“灿儿来啦,今天这事儿,你看看要给张叔什么交代吧。”走进主室里,张叔早已经在最高处正襟危坐,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老三被反绑着双手,仰面躺着,他的妻子和孩子就跪在他身边,惊恐和无措让女人只能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孩子,她没有更多的哀求,她很清楚,这时候不会有人去理会他们的哀求。当萧灿走进来时,女人好像看到了希望,抱着孩子疯也似的跪在萧灿的面前。
“灿哥,灿哥你救救老三吧,孩子还小啊,你就看在他跟了你这么多年的份上。”女人早已经泣不成声,她不知道有没有用,只是就只能奋力地抓住最后的一点希望。
“张叔,你想要什么交代,就直说吧。”萧灿知道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样的,张叔和萧渊都心知肚明。可是,说这些毫无意义,讲道理在这里行不通,这里,只讲求实力和成败。
“不难,你这手下犯了规矩,总要有人担下来不是,张叔也不为难你,你亲手了结了老三,我放过他的妻儿,或者就他活,继续给你做事儿,她们母子二人替他死。”
“张叔,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萧灿知道张叔是条老猎手,他盯上的猎物,不死也要被扯下一块儿肉来。可他不能不再试试,即使没用,他也像让老三多看几眼他的儿子和妻子,祸不及家人,他们都明白。杀一个人,救两个人,他不需要选择,知道现在,自己仍然是那样卑劣。
“灿哥,动手吧,以后家里人就托你照顾了,兄弟谢谢你。”
“老三,抱歉,你放心吧。”萧灿接过来麦承递过来的针管,这个药至少可以让他走的舒服点。
“爸爸,爸爸。”男孩看着萧灿手里针管的液体慢慢注射进父亲的身体里,好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疯狂的想从母亲的禁锢中挣扎出去,女人就那样紧紧地抱着儿子,把他的脸埋在自己的怀里,长长的直接嵌进手心的肉里,不哭也不闹,就那样听着儿子的哭喊,看着丈夫一点点地停止了呼吸。
“张叔,可以了吧。”萧灿语气里没有任何的情绪,这些事,他早已经习以为常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地照顾他的家人。
“灿儿,别怪叔不给你留情面,咱们最这一行的就是要狠一点,你自己帮萧氏走到今天,你自己也很清楚,规矩就是规矩。”张叔冷冷的看着萧灿,几天前他拂了自己的面子,正好萧渊示意要敲打敲打自己的这个儿子,他也乐得顺水推舟,只是当他看向萧灿身后被放进来的小丫头时,他才又一次体会到萧渊到底有多狠辣,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只要是试图逃离他的掌控的,他都会给上最致命的一击。
“大,大哥。你后面。”麦承看着目睹了这一切的南羽,他突然明白这更是萧渊设下的局,他有些不忍心提醒萧灿了,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今天都要全部结束了吗,麦承难以想象如果没有南羽,萧灿会变成什么样子。
“阿羽。”看着瞪大眼睛看着他的南羽,他觉得一切都将开始崩塌了,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自己好不容易才能得到的片刻温暖。
“阿羽,你听我说。”萧灿想要紧紧地抓住她,可他才往前走一步,南羽就害怕的后退一步。就那样望着他,仿佛他是一个可怕的陌生人。
萧灿不敢再说一句话,不敢再有任何的动作,生怕再去吓到她,他觉得此时的自己竟是这样的一败涂地,失败透顶,自己像是一个最不高明的骗子,竭力隐藏自己的一切的不堪,却最后还是就那样暴露个彻底。
可是,原本不该是这样的,萧灿曾经觉得这些如他般卑劣恶心的人就应该全部扔进地狱里折磨个千百年,可是,自从南羽再次回到他的身边,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好像触摸到了阳光,得到了救赎,她给了他这世间最大的温情和善意,这让他再次面对那些人的时候,有时候竟也觉得没有那么的面目可憎了。可现在他知道,如果南羽转身跑出去,自己就真的再也追不上她了。他就那样直直的望着她惊恐的眼睛,带着手绳的左手还停在那里,保持着刚才想要抓住她的姿势,不敢再向前半步。
南羽看着萧灿的无措,她多想就这样离开这样的地方,可是,她脑海中的一些记忆像是洪水般涌出来,让她移不开脚步,她看见冰冷的尸体旁边绝望的妻子,她的手掌在流血,却没有掉下一滴眼泪。就那样看着躺在地上,早就没了呼吸的丈夫,怀里还紧紧地抱着以为恐惧和不安正在哭泣的儿子,小孩子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生死,只是能感受到父亲没有声息的冰冷和母亲深深的绝望。
那样的绝望,南羽仿若感同身受,就像她抱着星星一起死在那个除夕夜的雪地里一样,她还活着,不难想到萧灿为了救她又做出了怎样的妥协。或许,她早就该死了,那样萧灿又何须再为了她至今无法摆脱萧渊的控制和利用,她觉得很讽刺,自己转了一圈,好像还是回到了原点,还有那个为她不顾一切地男孩,这些,都该是自己的罪孽,最终,自己又再一次连累了他。
南羽再也受不了这样压抑的折磨了,她没有任何的办法去挣脱,也没有办法去救那个为她承受了所有的男孩,十三年的时间,她无法想象他经历过了怎样的挣扎和痛苦。她只能把这些全部化作眼泪,为这一切与她有关的不幸哭泣。她想起三年前的无数个漫长的黑夜,即使只有自己和星星相互依偎时,她也从没有这样软弱过,可是,当一切又再次冲破他为她营造的美好假象是,一切血淋淋的事实就那样暴露在了阳光下,他和她,注定不死不休。
南羽扯下长发上绑着的蓝色发带,半蹲在那对母子身边,她用力的掰开女人的手,一只手掌早已经鲜血淋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南羽不敢去看女人的眼睛,一边低着头用发带包裹住伤口止血,一边却也只能哭着祈求她的原谅。求她,也求神明,可以宽恕她的爱人。
十年梦浮生,他和她都早该明白,那样苦痛的结局,又怎会是三年偷来的光阴可以相抵。
于是,随着记忆苏醒的,还有早就潜伏在身体里的药物,像是被压制了很久的一颗种子,终于找到了反击的机会,开始野蛮的发芽生长,这些曾在每个只属于她一个人的黑暗里,在她的血液里冰冷的流淌,直至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也是她似梦似醒时唯一可以真切的感受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