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毛南族剪纸及调查村社概述
一、毛南族剪纸概述
(一)毛南族剪纸传统概述
毛南族剪纸主要出现在毛南族的巫俗仪式以及丧俗仪式中,作为仪式所使用的道具以及仪式空间的装饰而被赋予丰富的民俗内涵。毛南族的巫俗仪式十分丰富,其中尤以“肥套”为主要代表。肥套意即还愿,是每一个毛南族成年男性(蒙姓除外)一生中必须举办的酬神仪式,拥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在剪纸的使用上,肥套仪式也是所有民俗仪式中使用剪纸最多、象征意义最丰富的一个,其样式与使用方式都可在毛南族的创世神话以及相邻百越后裔民族的信仰习俗中找到生动的呼应和对照。本文将以肥套仪式以及仪式中剪纸的使用为叙述重点,并以2016年1月22—25日下南乡波川村东旺屯村民谭福建家进行的肥套为具体实例,展现当下毛南族肥套剪纸的真实面貌。
除此之外,毛南族还在解关、合命、添粮补寿、围村、肥庙等巫俗仪式以及丧俗仪式中使用剪纸,尽管种类并不十分丰富,但能反映出毛南族丰富杂糅的民间信仰观念。这些仪式与剪纸的纹饰图样相互印证,共同构建了毛南族剪纸习俗与民俗文化的整体面貌。
此外,毛南族剪纸技艺有着明确的职业划分。巫俗剪纸的文化持有者仅限于主持巫俗仪式的“师公”群体,而丧俗剪纸则被主持丧俗仪式的“吉生”群体所持有和掌握,普通毛南族民众一般不掌握剪纸手艺。
目前,在环江地区居住的毛南族女性中已基本没有刺绣的习俗,现存的传统女红只有织锦(下南乡宿邦屯内的几名老年妇女仍掌握该项技艺)。而目前日常生活中使用的刺绣实物仅仅局限于很少部分妇女所使用的背带,背带的图案纹样与相邻壮族(川山镇地区)所使用的基本一致,且此次调查中所见刺绣背带的制作者均为家中已逝老人,中年以下妇女均不会刺绣。因此,此次调查并未收集到毛南族在刺绣中所使用的剪纸纹样。
(二)毛南族剪纸研究资料辑录与分析
目前并未见到系统调查或研究毛南族剪纸传统的成果,仅在一些资料中出现片段式的记录与呈现。尽管记录并不丰富完整,有些叙述也与本次考察获取的田野资料并不一致,甚至还与大部分毛南人认同的惯例存在明显偏差,但对于探索毛南族剪纸的早期面貌以及发展过程具有极其重要的参照与比对价值。
以下资料辑录遵循两个原则:首先,由于毛南族剪纸类型之一——花枝是毛南族肥套仪式中的重要道具,记录肥套仪式过程的文献资料基本都会涉及其使用方式,但若不涉及花枝的具体形态、制作方法或文化内涵,就不再赘述以免琐碎无益;其次,很多书籍中对剪纸的描述会出现雷同的情况,这时只辑录文献写作时代较早的一篇。
现将毛南族剪纸资料收录如下:
毛南族学者蒙国荣在《广西环江县毛南族的还愿仪式》一书中记录了1993年在下南乡下南村卢兴旺家进行的肥套仪式过程,其中对仪式中所使用剪纸的材料、制作与使用等方面进行过较为翔实的记录,是目前能查阅到的最早且相对全面的毛南族剪纸实地调查资料:
师公班子的前期准备工作,先是组织成员,然后是准备扎花楼、剪制神坛用的锡箔纸花砖等。
花楼,高约1米,竹扎纸糊而成,外面用锡箔纸剪成花砖样贴上,红门绿窗,形如宝塔,十分华丽。花楼,原来是由主家的岳母家送来的,同时陪送三牲(一猪二鸡)。因扎楼的技术非凡,一般人不会做,后来便由师公专门制作,代替了岳母家的手工,但三牲仍要送……卢兴旺家的这次还愿也不例外。花楼是师公们事先扎好了的,随货担一起送到卢兴旺家。为装饰神坛而剪的花砖、梅鹿和凤凰花工较多。1月26日,主家准备了锡箔纸、红纸后,师公班子里的谭金田于当天就开始动剪刀,直到2月1日上午才剪完,整整花了一个星期,准备工作才算就绪了。
剪花砖固然费工,贴花砖也相当费神。他们(师公)整整忙了大半天,直到下午两点半,才把剪好的花砖、梅鹿、凤凰全部贴到神坛的竹架上。
供桌是为迎接神灵降临而摆设的,室内共摆7张……第六是剪花桌,亦摆在祖宗灵位旁边,与敬宗桌相对,一位子女双全的族公坐在桌旁剪花。桌上祭品除了酒、肉、饭外,还有一只四方形竹篮,篮里有红糯饭、红鸡蛋、菜油灯等。剪花公每剪好一枝花,就把花枝插在篮里。所谓“剪花”就是把大红纸剪成一寸宽、一尺多长的纸条,然后纸条的一旁剪成马齿形,涂上糨糊,螺旋式卷于竹根上,从竹根的末端向根部旋卷,即成花枝。
吕瑞荣在《神人和融的仪式——毛南族肥套的生态关照》一书中,也记录并简要分析了肥套仪式中使用的剪纸:
毛南族的剪纸艺术集中呈现在肥套的殿坛构建上。肥套的殿坛富丽堂皇,主要是得力于剪纸和绘画之功。毛南族的剪纸想象丰富,构图奇妙,取材广泛,主题集中鲜明,往往能将世俗生活、自然环境及神话传说等领域中的典型元素融为一体,营造出一个缥缈灵动而又令人倍感亲近的场景。肥套中的毛南族剪纸对于色彩、造型及贴挂位置都有较为严格的规定。这一方面表征肥套仪式厚重的宗教色彩与神圣的宗教职能,另一方面也揭示出肥套中的剪纸,无论是从艺术构思还是从创作推力来讲,虔诚、庄重的宗教意识在其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与肥套的演出、傩面制作一样,装饰殿坛的剪纸与象征生命的花枝也都出自毛南族男性之手,禁止女性染指——毛南族人的传统观念认为,肥套是庄重而圣洁的活动,只有男性方可当此大任……笔者在观摩环江毛南族自治县洛阳镇团结村团社屯谭亚洲家举办肥套时看到,毛南族肥套中的剪花包括两个部分,一是为殿坛装饰用的剪花,二是作为生命象征意义所剪的花枝。前者在场院里进行,不必举行特别的仪式,剪好糊上殿坛门框即可;后者要举行一定仪式——要在大堂香火牌位前设立供坛,上燃香、化纸,置供品若干。剪制花枝的师公被称为“剪花公”,其所剪之花具有生命或魂灵的象征内涵,需要小心安放和精心保管。
彭家威、吕屏在《毛南族肥套仪式中的造型艺术及其文化功能阐释》中也对剪纸的制作、使用以及最终的消耗进行了简要的论述:
剪纸:用不同色纸剪成的各种造型,如梅花鹿、凤凰等动物图案,各种花卉二方连续纹样以及金童玉女图。各色剪纸造型质朴,动物造型图案剪纸张贴于神坛两侧拱门的上方,花卉二方连续纹样主要用于装饰神坛前方的三道拱门,金童玉女图则用于许愿求花的仪程中。
神坛的中央安放一座竹扎彩纸糊成的花楼,红门绿窗,形如宝塔,专供万岁娘娘降临安歇。两侧门上方各贴五色纸剪成的梅花鹿与凤凰,彼此对称。神坛后墙挂神像,前方拱门挂满各色花卉二方连续纹样的剪纸。
装饰神坛用的剪纸,在仪式过程中须由一位子女双全的老大爷来完成。剪花者在开坛期间不能出村,这些剪纸用后不得随便丢弃,一般经祭拜后火化(焚烧)或送入清澈的江河中,或被主家保留下来,成为圣物加以供奉。
《中国各民族宗教与神话大辞典》(毛南族部分)对毛南族的剪纸“榜”进行过解释与记录,尽管资料中并没有提及“榜”的材料包括纸,但根据名称以及功能,对照田野考察时的图片以及口述资料,确认目前毛南族使用的“榜”为剪纸的一种,其功能及制作方法将在后文中详细说明,此处将资料辑录如下:
榜,毛南语音译,毛南族民间习俗中,驱防魔鬼凶神的灵物。应用范围有:
(1)母亲背小孩远行,将“榜”插于背带上以驱邪防身。
(2)走路或外出做工,口干要喝山泉水时,丢一支“榜”在水边,意为喝了不会生病。
(3)家中的人有病,发“榜”于大门边,以示外人不能把魔鬼带进屋内。
(4)外出做工带出的饭菜,发一只“榜”在饭篮上面,意为不会被魔鬼作祟而使人生病。
(5)翻地后,发一支“榜”在田头地角,谁践踏了就会被鬼作祟生病。
(6)围村赶鬼或安龙谢土时,发“榜”于村寨各道口,以示驱赶凶神出村。
(7)猪、牛有病,发“榜”于牲畜栏边,以示驱赶凶神。
(8)农历大年初一发“榜”插于大门外的一根草扁担上,意为外鬼在这里歇宿,不得进屋。
中央民族大学民族学博士马莉萍在博士论文《中国少数民族民间剪纸文化研究》中,对毛南族剪纸习俗有如下记录:
环江的毛南族人,悼念亲人的墓标——蜈蚣纸幡是用带叶的竹枝和剪成蜈蚣形的五彩纸幡做成,据传说是为了纪念大蜈蚣战胜大蟒蛇的事。有蜈蚣在坟墓保佑,蛇就不敢窜到坟墓里做窝。毛南族人用蜈蚣纸幡作墓标是为了保护死者灵柩,表示对逝者缅怀悼念。这个传说可能依据于动物之间的相生相克,同时也表现了毛南族剪纸幡哀悼亲人、纪念亡者的特殊方式。毛南族剪纸使用剪刀或刻刀,用途除了以上的巫术用途外,还有刺绣花样剪纸,另外还受当地汉族的影响,有剪窗花或剪画的习俗。
以上关于剪纸的记录与描述尽管并不全面具体,且有些资料的来源与调查方法比较模糊,给出的解释和分析也有待进一步推敲和验证。但这些零散的资料与文献从一定程度上展现了毛南族剪纸的某些基本面貌——用于各类民俗仪式,尤其以肥套仪式为代表,此外也体现了毛南族剪纸与毛南人的民间信仰观念有着密切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