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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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中庸章句序》译文

《中庸》是为了什么而写的呢?《中庸》的作者是子思,此文是子思担忧关于道的学问失传而写的。上溯到上古时期,堪称为圣神的上古先人在对自然的观察和思考中总结出了至极之理,并将其称为“道”,使其一代代传承,这就是道统。现在还可以从经书中看到的,有“允执厥中”,这是尧传位给舜时说的话;还有“人心唯危,道心唯微,唯精唯一,允执厥中”,这是舜传位给禹时说的话。尧所说的那一句话,已经彻底讲清楚了什么是“至极之理”的道,而舜把尧的一句话增加为三句,这是为了更好地阐明尧所说的话的因果条件关系,因为只有明白了这些关系才可能对“道”的含义真正领会。

一般来说,空虚灵动能知能觉的心,只有一个,而人们为什么把心分作人心和道心两种呢?这是从心的性质及环境影响来说的。人心是个人的私心,是由一个人的自然私欲生成的,而道心是人作为人的性命中的正理,但人们的认知能力和觉悟水平不同,如果不能认识人心,就会使自身危殆不安,而道心也不是一目了然,而是微茫难以看清楚和把握。然而,只要是人,都有这个自然行气的形体,即使是在智力上很高的“上智”的人也有人心,而即使是粗陋愚笨的“下愚”的人也有道心。人心和道心二者同时杂处于人的心灵思维这块方寸之地。如果人不懂得怎样驾驭心灵和思维,那么人心就会更加危殆,道心就会更加微茫难觅,最终导致天理的公心无法战胜人欲的私心。精心观察天理的公心和人欲的私心二者的区别,不使二者混淆不清,这样做是为了守护天理公心这个本心正理而不偏离。一直不间断地这样做,就一定能够使道心总是居于一身之主的地位,而人心就总是会服从道心,这样就会使危殆的人心转危为安,使微茫难见的道心显现出来。只有这样,人在一举一动中才会避免说话做事时,有时做得太过头,有时又做得有欠缺这样的遗憾了。

尧、舜、禹都是天下的大圣人。他们把天下传位给接班人,这是天下的大事。天下的大圣人,在做传位天下给接班人的大事时,把权力交付给接班人的时候,叮咛告诫的事,不过如此。那么,天下的道理,难道还有比这个更重要的吗?从那时起,圣人和圣人相传承,其中有成汤、文王、武王这样的君王,也有皋陶、伊尹、傅说、周公、召公等臣子,他们都凭借“允执厥中”这个道心接受了道统的传承。像我辈读书人,虽然没有身居高位,但是,如果能继承上古圣人的思想,为后来学习的人指明道路,那么,我们的功劳甚至还超过了尧、舜这样的君王。

然而,在那个时候,对于“道”能够由“见”达到“知”的境界的,只有颜氏和曾氏而已。这两个人可以说悟得了“道”的本质。曾氏再往下传,又传给孔老夫子的孙子子思。在子思那个时候,学界所讲的“道”已经离圣人所主张的“道”相去甚远,各种异端邪说繁衍起来。子思担忧这样的状况持续的时间越长,道统的真正学问就会失去得越多,所以,按照尧、舜相传的关于“道”的本意,又与平日从父辈和老师那里得到的教导相印证,相互参照、验证和推理,写成《中庸》,以正确引导后世的学人。正因为子思对“道”的流失非常担忧,所以他在《中庸》中的表达十分恳切;正因为子思的忧虑十分深远,所以,他的《中庸》论述得十分翔实。他说的“天命率性”就是指道心;他说的“择善固执”,就是指关于“精一”的主张;他说的“君子时中”,就是指“执中”的思想。子思那个时候,距离先圣的时代已经有一千多年了,然而子思在《中庸》中所阐述的思想,仍然和先圣没有什么差异和出入,一致的程度就像传达命令或调兵遣将所用的符节相互一致一样。遍览历代先圣的书,像子思的《中庸》这样纲目清晰、说理深刻、说明解释详尽的,我从来没有见过。

从那时起又传给了孟氏,孟氏十分推崇《中庸》并大力宣扬,继承了先圣的道统,但是,孟氏去世后,传承就又中断了。我辈宣扬的道,只是通过言语文字来寄托深意和传达意思,然而,异端邪说所宣传的谬论,凭靠的宣传手段日新月异,花样不断翻新,以至于老庄和佛教的信徒到处都是,他们的学说主张看似更合理,实际上搞乱了真正的大道理。然而,幸运的是,《中庸》并没有湮没失传,所以,程氏兄弟出来对其加以考证、研究,才接续上了一千多年的圣学传承命脉,《中庸》成为程氏兄弟驳斥老庄和佛教之学的有力支持。

从这个方面看,子思的功绩是伟大的,然而,如果没有程氏兄弟出来运用,就没有别的人能够根据子思的话语掌握子思的思想主张。很遗憾的是,程氏的学说没有流传下来,而石氏所辑录的那些资料,只是出于程氏门人的手而已,因此,虽然主要的思想还是可以显明出来,但是,深微细节之处却无法剖析清楚。至于他们的门人自己所作的阐述,虽然解释论述详尽,但是里边有太多自己的主张和发挥,有的地方甚至背离了程氏兄弟的学说,而受了老庄和佛教思想的浸淫。

我本人自幼时起在父辈师长的教导下读此书,心中一直有一些疑惑之处,反复思索,深入研究,也经历了一些年头。有一天,我恍然大悟,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理解此书的要领,因此,我才鼓起勇气把各家学说融汇在一起,把这些观点比较、折中,形成我的观点,编成了这本《中庸章句》,等待后来的学人指正;并和几位志同道合的学人一起再把石氏的书拿来,删除其中繁乱的地方,定名为《中庸辑略》;又把那些记载取舍论辩的言论另外编成《中庸或问》,附在其后。这样做之后,这本书的宗旨,分章分节,都脉络贯通顺畅,详略相互配合,中心内容和细节都说清楚了。各种学说的异同和优劣得失,也都贯穿旁通,各有各的旨趣。虽说此书能不能起到承续道统的作用,我不敢乱说,然而,对于初学《中庸》的人,也许能有一定的帮助,也许能为初学者在求索的道路上走得更远、在学问的攀登上达到更高的境界助一臂之力。

淳熙己酉春三月戊申,新安朱熹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