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里逃生
饿真可怕:头晕、眼花,仿佛就要死去,厝基外面的恶狼来回穿梭,纷至沓来的狼步声咬着神经,木槿的全身都是冷汗。对于厝基地,木槿是没有经验的,所有的经验都来自于祖母的叙说:但凡人进了厝基地,还有灵性就会成为养氏。人世间到底有多少养士呢?奶奶说不清。奶奶只是说:养氏碰着人,人死,碰着树,树死……总之是碰着什么东西就攫取那东西的精魂,就会变成什么。只是祖母一直没说养氏会被饿死,养氏应该是半神半鬼的吗?木槿的肚子很饿,不能说明木槿是养氏!如果按照祖母的说法,入了厝基地,就成了养氏,那以木槿现在的经验,养氏是希望碰着人,碰着人,他们至少可以讨点吃的。
月色很暗,木槿的肚子更加昏天黑地地饿起来,在饥饿中,木槿想:成为养氏也有它的好处好,毕竟是有盼头了,想变成什么都可以,变成猪,熬过一年就要被宰,就可投胎。第二次可能投胎成兔子;兔子被狼吃了还可转投成虎,如此反复,也可以将生肖过一篇。但轮回圈就那么大,曲线的尽头就是终点,还是逃脱不了成人,做人,太可怕,除了前有堵截后有追兵,逃无可逃,退无可退而死;还有饿的绝杀。为什么成为养氏就这么难?木槿仰天长啸道。
饿,饿,饿,饥肠辘辘。
山谷空荡荡的,偶有鸟儿的声音在空谷里晃荡,木槿的饥饿也在山谷里晃荡,仿佛是挂在秋千上了,在山与山之间奔波。山大,冷森森的,饥饿跟着巍峨起来。
唯一亲切的是对面山包上看山老人的家,给木槿一点点求生的欲望。但木槿不敢前去求救,冒然前行是不计后果的鲁莽。厝基外,一切都是未知的危险,木槿叹了一口气,最后从窗洞中看了一下看山老人的茅屋,那是孤零零的天河里的一叶扁舟,正在起浮的波涛里挣扎,木槿能乘着这一叶扁舟逃离生死吗?
木槿拉上棺椁的盖,睡意全无。
饿、饿、还是饿,无论有多饿,不能出厝基。
一年前,村头曹小满家的小兰,因为死的不堪,被葬在村边的厝基地里,可是没有两天小兰竟然跑到家里要窝窝头吃。结果被家里人打死了,厨娘说被打得血肉崩裂,成了烂泥!厨娘看后,一年多都不敢闭目睡觉。
难,难,难,怎么样做都难。
木槿成为养氏的目的就是想给姆妈报仇,在奶奶的故事里,养氏可以飞檐走壁,可以杀人无形,木槿可以杀掉姨娘叶河子替母报仇;其次的私心是想跟姆妈见一面,依姆妈的个性,她不会急着投胎,她是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而且她这辈子活得这么悲苦,她的灵魂会仔细思考的,那么木槿就可能见着她!而现在,一天天的饥饿威胁了木槿的活路,是养氏没有神力?如果有神力,为什么能飞檐走壁的小兰被打成烂泥?或者,我和小兰都不是养氏?木槿的头疼了。
身在荒山,一望无际的只有草、树,人影难觅。草吃不下,树皮吞不进,饿,饿,饿。砍冬柴的长工唱着小曲从山道上飘过,木槿只能徒生羡慕地看着他们如飞鸟排阵远去。怎么办呢?木槿胡乱地想着,黎明来了,饥饿虎视端端,丝毫没有懈怠。夜与昼不分,夜与昼都是饥饿成群,黑压压的,带着深仇大恨。木槿吊在饥饿的深渊里,深不见底的深渊,彻骨冰心。
火塘里的火还在烧着,可见父亲不喜欢木槿了,但也不想木槿的尸身被狼拖走。看山老人肯定是根据父亲的吩咐挖了深深的火塘,燃了篝火,虎狼不敢进来。死不了,但不能死的结果是木槿只能生生地忍受饥饿的折磨。
又一天在饥饿中过去了,月亮来了,在山头,月儿那银盘一样饱食终日的脸,让木槿陡生嫉妒,整个山林因为无恙,雍容华贵:山岙里漾着饱食过度的水雾,月光掉进后,月色与水雾交相缠绵,山池清澈,清风拂水,俨然珠缠翠绕的美人,时有翠鸟点水捉鱼,水动山也动,叮咚声来了,天籁一般。
秋夜的草儿任由露水梳理,服服帖帖的,一绺绺地伏在地上,像姨娘房间的毡子,软。树木放弃了差异,如大地上凭空升起的云翳,软、厚、磅礴无边。
富足、无忧、静谧、随性。
木槿感觉到了一个轻盈的自己站在花草一边,鸟兽一边,大地一边了。美,不可胜收。另外一个木槿破门而出,走进山岙,走上山谷的舞台;那个木槿无忧,扭腰抬手,舞姿曼妙,山谷的舞台在不断旋转,云气渐生,那个木槿成了仙女;赞歌响起来了;乐典奏起来了,云雾升起,天鹅来了,喁喁歌唱。旋转,上升,抬着天鹅的头颅,那个仙女一般俯视天地万物:忘我,忘掉我,忘掉过去,展开自己的神话。门出现了,通往另一世界的门是圆的,开着,闪着莲的光芒,门的诱惑远远超出能言的范围。木槿想:也许,老天可怜我,老天来救我了。木槿大声的呼喊:“我要进去,不要关门,不要关门啊”!神仙的门都是开给人看看而已,不一会儿,那门就缓缓关闭了,木槿发足狂奔,那门轴旋地越来越快,最终,轰地一声关了起来。山摇地转,有一丝轻轻的歌声在山间裂帛而出,它们在树与山之间穿梭,歌词淫荡,这歌声打破了原本唯美的的氛围。将木槿从睡梦中叫醒,这个声音清脆的人是谁呢?年轻、毛躁,到底是谁呢?
是啊!这是谁呢?怎么夜里在深山里唱歌呢?
木槿想着、想着,又一次恍惚过去。
第二个白天来到时,木槿还在沉睡,当木槿体力难支地推开棺椁盖时,太阳已经准备下山了。木槿艰难地爬出棺椁,命令自己到山塘去洗一洗,喝点水,不能死。
桔黄色的山很高大,山岙十分明亮,因太阳西陲,霞光注满山岙。木槿撩起池塘的水,喝了个饱,然后舒舒服服地洗澡,十月小杨春,太阳的温度还在南山坡上,整个山岙温暖如春,木槿干脆脱了衣服跳到池塘里洗,碧绿的池水温润如玉,木槿在池塘里来回游走。不禁贪恋起来。但太阳光已经跌到山头了,该回厝基了!真有些不舍。
霞光里,山冈上一个人和一只狗,人有点瘦,没有穿棉衣,显得更瘦了,但歌声却十分响亮:
“一摸摸到小妹妹头,我的心里甜溜溜……”
就是这个声音,木槿明确的想道,经常在睡梦中出现的声音,木槿连忙躲进树丛。
这个人边唱边走,不一会就到了木槿跟前,提着食盒,目标明确,朝看山老人的家的方向。
“明天,我不用饿肚子了”。木槿想。
两天吃一顿也是好的,然而,木槿准备填肚子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天不冷,肚子饿,推开棺柩应该有吃的了,木槿翻身坐起,看到厝基门口站着一个老人,老人拎着熟悉的食盒,愣愣的,眼睛睁地很大,如铜铃,随后,一倒,向后。仓皇之中,木槿拎起食盒躲进棺柩,不久,木槿听到撕扯的声音,足有十几只豺狼,它们相互恐吓,唯恐比别的狼少吃一口,这场抢闹大约持续了半个时辰,终于结束了,木槿想也没想,爬出了棺柩。
厝基外一具人骨倒在那儿,上面还有鲜血,还有点点未咬尽的肉。
姆妈啊!木槿喊道。然后拔脚就跑,向着那山里唯一的一户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