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像风滚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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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看起来像镜中梦

司徒醒来。

收缩的瞳仁紧跟着初醒的意识放大。

开阖的眼眸深处,仿生的传感粒子再度聚合,辅助他接纳不同色度的光强。以便区分开与耳内蜗旋采集到的动与静的轴射声波和轮廓线径。诱导自己加速适应作为实际存在的具象个体,展现在未来及事物的考验面前。

司徒在柔软的伴侣床垫上坐直挺身。依托植入脑内的记忆芯片,脑海里涌进几段剧烈的微波频段,压迫刺激着神经中枢的衍生孢子,触发了某个节点的影息网链,驱动微生物电流联接入虹膜广角,弹出一个任意调度比例的画面。

灰白的画面里,静默如标本的云层高耸成湾流的形态。天光点点滴透下来,像涓流的雨线缠击着都市的全息地貌。司徒操纵着意义象境,将自己潜入城中的某栋地标性建筑,一座石刻鹰隼表盘的欧式建筑。在这座轻薄如羽翼滑升的建筑群里,他看不出与其它浅灰色的楼宇有什么区别。只是莫名奇感,独独有种隐设其中遮天造物的吊诡之瘾。犹如涂改了蒙太奇般聚焦的原点,遥远的拉撒路便绕过此前发生的据点,得以在耶稣的山洞中建立复活的临界点。

就在建筑的石刻表盘马上遁入云中的时候,天体居然变得倾斜。气流随着倾斜的角度开始挤压建筑的结构,使之建筑内部的空间剧烈扭曲,发生如迷宫般凌乱位移。而唯独司徒脚下平稳的石板方阵没发生任何异样的形变。建筑群的变化也在同样压缩着内部的气流。司徒感觉到了耳鸣目眩,犹如体内连续释放出海底蜂鸣一般的警报,持续干扰着脑回路的脉冲信号,转而切断了意识象镜的入库信息。

司徒承受着身体不受控制的威慑。

好在记忆芯片替司徒截取了些碎片化代码。身体遭受反控的阴影像是遗留下来的后遗症,久未消散。

意识象镜中,他最后融入了建筑的内部,只有意识脱离被接管的险境,透过濒临破碎的象镜,看着虚拟的本体被许多建筑群象层层夹裹,压在厚厚的云层里。司徒未来得及收拢薄弱的边缘意识,即刻便被冲撞的气压卷吸殆尽了。像失去养分的攀缘植物紧紧抓住陡峭的壁沿遁往漆黑深邃的秘境。

好似尘埃落定,剩下象镜残破之时的粉碎光泽。每次意念神往,只是一探虚空,只能片刻滞留。

好久,好久。司徒心中默念。好久没做镜中梦了。

司徒醒来,思绪混沌。孤绝不知神往的隐衷,在他眼角不知觉挤皱的纹理之中失窃了五分钟。于是他做出让步,选择在这张伴侣床垫上继续同步静躺这五分钟。

在这五分钟里,他玩味十足。可又不得不小心谨慎的品尝着独处的静谧。

他扫视一圈精心布置过的房间,目光垂落在一件昨晚应该抖落在地板上的黑色外套,此刻上面压着一起叠好的女式条纹衬衣。游移的目光再次展开寻获。一双滚落到两边,相敬如宾的两只公牛皮鞋,另有两只更加光洁顺滑的鞋面,搭着认真铺好的米色系条纹短袜。可谓小家碧玉式可爱典范。

润物的微风吹过窗台,吹进幽暗温热的房间。他将目光再次调转,回到身侧仍旧熟睡的女人。司徒观赏着,侧卧起肩宽挺拔的身躯,极尽温柔的爱抚。昨晚爱神在这两段肉身上撒下了魔力。属于女人玲珑曼妙的身姿倩影,她有,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专属女人的勇敢筹谋,她更有,大有巾帼不让男权须眉。

她在爱意的抚弄中苏醒,双手举过头顶,在他眼前毫不芥蒂伸了个舒服透顶的懒腰,胸口的薄纱纸屑般滑落,圆润的胸脯展露无遗。

她笑了,不像那种纯情萌动,无知无虑的青春女孩的笑。她笑的很叫人觉得宽慰,让司徒觉得世间不过如此,如果没有杀伐果断的幸存,何来优胜劣汰的安稳。她笑的是那些不知欲望为快乐,却道天真最正直。司徒亦认为最大的欲望应该是痛苦中浅尝幸福。

其实她笑司徒离她有点远,怕她笑话男人都有那么一两个要害。其实司徒也没那么镇定,可是他装做有那么一两个可供她催残的要害。司徒清楚的知道,离开的日期,屈指可数了。

心里有舍不得的念想,一定要记得割断,割不断的也要循序渐进,要跟着时间走,带进坟墓里头。先生的话,总是映现的这么及时,及时的让司徒有点懊恼。

他真的想再多拖延一段时间。

五分钟重整思绪的时间早已过去。

此时,他应该下床活动活动伤势痊愈的身体。床榻的几日也享尽鱼水之欢了。

在严酷的心灵拷问下,自律的司徒仿佛又回归了。她的笑声动容,她的搔首弄姿,她的古灵精怪。他能做到听之任之,处之泰然了。这一回,轮到她长安落败了。

待司徒穿戴好运动装,等她兴致勃勃的将一块银灰色运动手环当送给他的痊愈礼物,环扣在司徒强健的手腕上。转而瞪着司徒,把户外模式改到了室内。天还没亮呢。她嗔怒的说道,小心雾霾把你吃了,连骨头渣都不带吐的。

痊愈的这几天,我都听你的。室内就室内。司徒顺从的在地板上做起俯卧撑来。

你能做多少?她紧张的问。身体不要紧?

五百个。司徒在做了两百个后在做两百零一个时回答。不打紧。

你知不知道?部队里的军人有的能做一千个的。她看到司徒做了三百六十七个,刻意在他做三百六十八个时幸灾乐祸。希望他就此收手,休息片刻。

军人底子厚,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司徒如她所愿的回复加上自己的反驳。可你不知道的是,五百个,是我遇见你之前雷打不动的,每天的份额。

是吗?她被感动了一下。

她扪心自问都做不到每天五百个,勉强一天两百五十个,分五组。就这样就已经收获了不少黑白两道的恭维,许多悍字开头的封号简直是每天扑头盖脸。

你不累吗,每天五百个,还要替先生干这干那的。她替司徒难过。

没事!这不!都!司徒在做四百九十九个,就差这一个收尾。

熬过来了!最后这一个简直让司徒懈怠的这几天积攒的全部力气用到有些力竭。青筋纵横的手臂,肌肉隆起,背后浸出汗渍,蓄积的汗珠不停掉落。身体向外散发热气。

直腰平肩,伸曲肘部。

压低拉背,撑起扩胸。

司徒做完五百个,动作连贯,不拖沓。除了有点喘,他也顾不上多喘喘。开始了滑动膝盖做深蹲,脖颈躲闪拳击训练。

这么一套标准的动作流程用下来,谁还惊艳于未来的新新人类,可能他们连单脚跳绳都无暇学会,整日的步数数据都是用来消灭自己的亚建康。司徒想到瘦骨嶙峋的上瘾者和肥胖症候群就自觉加快速度,否则受不了。

幸亏她及时叫停,不然司徒的狂热运动不知要躁动到何时。

司徒,别练了。超标了,快停下。

我马上就好。司徒在做最后肌肉放松的伸展训练。今天的行为守册有送来吗?他说。我还是觉得昨天看的有意思,合乎杀手的救赎行动。

她听了,同样的认为。最近警方的专栏作家简直把自己给写自闭了,竟然想起写一本黑白通用的行为守则。名字起的还蛮高级。

看样子自闭也能成神。她笑道,叫啥名来着,我去找找。

司徒接过她预备好的一杯凉白开,慢慢咽下。又自己倒了满满大杯牛奶,就着微波好的大块牛排,畅快淋漓的吃了起来。刚刚还在讨论的行为守则被她从手提袋里翻找出来。

乍看封面像一幅电影海报:一只黑洞洞的枪口成为瞩目的焦点,泛着金属的哑光。消隐在枪口后方持握的人形轮廓,看似身材还算颀长,体格还算健硕。但一瞥足见,连衣帽下的表情据傲,显然是位有点演员资质的男模。真正的特工和杀手一样,并不会过于注重表情管理。他们拥有和旁人无异的冷淡随和,足矣混淆敌手的视听,若有必要时才会佯装酷热的情怀。

不像《特工低调指南》里,全球戒备中的新新人类。他十分期待灵长类生物标识能够在未来的世界里长久延续,经久不衰。

翻开封面,有作者调侃式的开场白。她满不在乎的挠了挠手背,眼角的余光不小心落在扉页的作者名上,盯着碟子刀叉折射出的微光,莫名反感的说,想必是我那位年轻不得志的叔父在冷战时期写的。

冷战!司徒蓦地像是想起了什么,将兴致点燃一般。择页翻看。

她趴在桌子上,索然无味的扒拉着属于自己配额的那份《卧底生存守则》,心想都传阅好些遍了,真是有趣的灵魂经不住俗套研磨,几番轮回下来落个供求无聊之士们集体把玩的处境。作者还是某位警界知名的专栏作家。

索然无味啊,她说。

你的这位叔父叫什么名字来着。司徒想知道。开口便问,再不管从史小姐身上找点乐子了。

听父亲说。史小姐像回忆家族史似的说,歪着一颗漂亮如同精修过的脑袋。指尖抵着下颌,往上摩挲颧骨的肌肤。像是确认时间这个窃贼是不是特意留下了什么讳莫高深的线索。

想到了记得告诉我。司徒低头看着故事梗概:

23世纪初。人工智能盛行的高潮过后,普遍存在着某种机械压榨资源的危机。火星移民计划中止的空白时代。西洋众国之间因为能源共享协约的破裂,导致智能处理信息濒临崩溃的边缘,如此动荡的局势下,全球开始了长达九年的冷兵交接的——冷战。

跳过自己对剧情桥段的设想展望,司徒继续翻阅:

代号“十”的笔记。假借第一人称的我,讲述着一位消失即存在的特工。亲证了特工时期的神秘组织重又浮出水面。特工一员的我,有幸加入其中。这是继后智能时代,我对特工时期的回忆,一点模糊友好的篡改。

司徒看到这里,又忍不住去看作者题写的前言。噤若寒蝉的小声念诵起来:

指南上有明细条文。要求退役特工酌情处理不能带走的机密。明白无误的说,这个不能带走的机密就是我们特工本身。鉴于组织上还没有研发出一种类似“大脑与活体分离再生记忆革新技术”,乍一看你们可能以为这是某种科学生物术语,用现在的新词为此作一个简要的概括的话——那么懂行的专家喜欢叫它仿生学,门外汉像我们自然还是习惯叫它机械人。不是我危言耸听,如今许多机械厂家正回收改造这些东西。《机械人管理法》、《机械人处罚法》已经提上了议程,很多起草附加的《信息输入安全法》通过了审批。想想,这为我们提供了更多的工作便利的同时,也间接暴露和掩盖了不少,像是形同弱点的现象。相信科幻迷们在看《神经漫游者》的同时,我们特工也在抓紧时间筹备退役之后如何来改写个人与机密信息的撰文。

好在组织上顾虑周全,掌握了全体特工如孪生兄弟般存在的档案,知道每一位的退役将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为了避免再见到往期的退役特工在占比多数的情况下,可能还得持续面临怎样回归一个正常人的生活问题。有的不堪职业诱惑,另谋生路当起了商业间谍和游戏黑客。更有甚者,不胜枚举。选择站在特工的对立面,干尽判国求荣,肮脏之事。原因为何?跟我同届进入组织的一个女特工告诉我。(自从她放弃了商业间谍的高额报酬,转行当了游戏黑客后,于某天。在她前脚将到,我后脚刚来,在一家时髦的电竞酒吧不期而遇,再度联手闪耀全场。值得香槟庆祝。可惜后来我们形同陌路。)她告诉我可能多半是为了报复。在西方国家,有很多像我们一样的特工常常被某些政客拿来充当必要的棋子,完成一场轻易不设防就等着敌国钻圈套的诡局。组织上是为了防止新生代特工退役之后乱搞反水,有窝里斗的思想。带领我们坚决抵止堕落的行为。

特赦令颁布后。把我们这些临近退役的精英特工分成了好几批,开设了好几门课程。如果还有谁不属于任何派系,不听讲任何课程。那我们就要与他适时的划清界线,合宜的保持距离。因为在阴云笼罩的前线,正需要这些精力过剩的骁勇特工。当他们卷熄了几处炮火,捣毁了几个要塞。他们会以各种悲壮的形式结束自己的征程。凯旋或者报国成仁,来平静这颗武斗的心灵。

而我有幸脱离,虽然总会有些牵扯,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挣脱。经商和公关的课程也没有我的份额。我极少花时间去观摩,不喜欢补斤补两的调剂生活。

我入了只有九个人的组织,叫什么学派。具体组织上要求保密。偶尔去旁听一下叫什么治疗课程的。有段时间叫什么伪装课程,还有段时间叫什么新生课程。再有段时间我通过了申核,侥幸及格。后来我就转型来干这个。对于之前我是干什么的,我是只字不提的。因为指南上的硬性规则一直是铁律森严的。

虽然是光荣退役了,但组织上对我的监管从没有松懈过,就算哪天我行将就木——离翘辫子不远了,组织上还得委任专员对我进行临终关怀。到那时,我的所有污点和不幸才能被清除,我的档案会变得清白,我的骨灰会撒向大海,我的名字不再重要。在某处墓园,你能看到的只有成群结队的石碑,和成群结队的凿刻数字。不要以为这是我们生前的代号,这是我们死去的代号。仅仅用来测量时间的长度,文明社会的进程。关于逝去的终将逝去。

前段时间,有几位特警朋友托我办事处的姑妈给我捎来信。说他们很想看看我的最新作品。因为同时代的特务经历简直千篇一律,大同小异。像纸飞机似的折来折去,总要借着流动的空气故地遨游。信尾他们不忘在信里跟我诉苦,说真正难的不是讲述,而是表达。

拥有特工经历的人,对高调复出的形式是零容忍的。

我冥思苦想,几宿没有睡上好觉。有天猛然想到了精灵古怪的鬼点子:我要把我的前半生的特工生涯拆开分解,细腻揉捏成永不连贯的掌纹,使之耐人寻味却又不得其解,让人意犹未尽只好不了了之。我将用这些掌纹钻进畸形怪状的身体,触摸平静如水的生活,缔造属于我的天真王国。与任何事件无关。

然而经过了慎重的努力,他们在我的不懈感召下也觉得可有可无。可有可无就意味着要我看着办。最终我的决定经受住了组织的检验。

不怕万事开头难,我需要暂缓很长时间来筹备。书名为了扩充真实度,提供复活节效应。故取了个很让人踩雷的名字。再不多说,诸位有目共睹。

敬请期待。

二O二一年。十一月十一日。

于暖冬午后的快餐店内。

洗手池前感叹生意兴隆。

看的司徒无言以对,莫名火大,大有捶胸顿足,骂骂咧咧之势。作者的写作风格真是教人挖地三尺定要逃之夭夭。

他以为自己是在写搞怪三国吗!任性穿越?

查得怎么样了。司徒摔手一扔,那本《特工低调指南》空中翻转三周半,将要落地时被司徒的一记踢铲不知踢去了哪里,霎时没了踪影。

史小姐苦思不得其索,只好打通父亲的电话求援,却被退休莳花弄草的父亲抓住了机会,一顿工作的闲谈,史小姐怕司徒忌讳,麻溜的猫进阳台,吹风避闲。

你确定,这个无厘头搞怪的作家叫史大龙。怕是被史泰龙胖揍过吧。

别瞎说,史大龙咋了。史小姐换上便装,要出勤执行任务了。临走给了司徒一个凿栗子。说,我爸还叫史金斗,我还叫史小云呢。你有意见!说完,心疼似的摸了摸凿栗子种下去的地方——司徒的大脑壳,两个小鼓包。疼得司徒必须念这俩父女的名字才能止痛。

翌日清晨和傍晚。

飞往夜城的航班上,杀手司徒醒来。

史小云在另一架飞往夜城的国际航班上,沉沉睡去。

俩个人都在有条不紊的梳理着脑内关于昨晚的秘密残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