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戡凶定乱
卢奴城外尘遮天,万马齐喑尽铁颜。大纛霍霍似冰刀,吊桥链索凝骨寒。未至深冬,却已尽显其味了。孝王后在城阖以里下了鸾驾,由其长女谒臣挽扶,城门一开,腥风倒灌,凉气飒飒,毛骨悚然。
中山王命人放下了吊桥,便与谒臣一左一右,扶侍王母趋过了桥面。举目但见那城外四野战马咻咻,刀戟森森。此番奉迎惴惴不安,似要慷慨赴死一般。
甄丰于军阵中见王母出城,忙扶阑干下了安车,率大理左监与官塘的王丹,向孝王后卫氏施礼参拜:“甄丰叩谒,袛请钧安。”孝王后还施一礼道:“公等请起!”甄丰方与二人起身,又垂手躬于卫氏跟前,“仆家此番不远万里,诣贵邑宣谕天家圣意,伏惟娘娘移动玉趾,屈尊折贵听宣罢!”
孝王后赶忙退后三步,埋首莺声肃揖道:“君为四辅勤劳王事,敝邑藩属,焉不从命?”说罢俯身跪下地来。身后藩臣们见此情状,不由分说便伏地拜倒。
甄丰抻旨承宣道:“元始三年十月己丑,有司核中山国都尉卫宝及弟玄谋吕宽案,结党乱政,无法无天,遣司空入邑挖地三尺,夷三族……”
孝王后闻听此节犹晴天霹雳,仰天一笑,痛骂东朝,又一手扯乱了步摇、垂云髻,一手挥掌掴脸自残……卫宝、卫玄睨见此状,不由惊惧得浑身冒汗,遂仰后支身拔剑而起。一帮甲兵忙持戟厮杀,争勇斗狠,二人尚未退至吊桥,便被乱戟挑落于濠河……
甄丰蹙眉阖目不语,心情稍缓,方炯开双眸续宣道:“太皇太后策曰:都尉卫宝及弟玄,假天子亲幸,欲乱朝纲,然生民厄会,必假手于人者,故二贼结党而亟灭。譬若驯狼守羊,终逞野心。昔有胡人金日磾,忠与伊霍比肩,何哉?夷后着孝王后闭门思过。择王丹徙中山郡太守,即日到任,以辅王事。”
策书一收,便见那中山孝王后已晕厥倒地。甄丰举目见城门洞开,一帮藩臣都畏缩了一地,就回过头来大手一挥,北校铁骑遂扬鞭跃马,“扑哒哒”直朝卢奴城奔去……
而于万里之遥的金銮殿上,少府宗伯凤正当堂筵讲人后大义:“宗藩入嗣为人后之谊,须奉大宗。为人后者为其子,既事大宗,则降其私亲……”
身为侍中的都成侯金钦,早已在殿中尤看不过,此间见皇帝百般窘迫,急上心头也束手无策。忽而想自己与从弟金当同陛下一样,都是别府承嗣而来,睨见此状便心生一计……金日磾传子金赏节侯,金安上传子金常夷侯,兄弟二人皆无子嗣,就由王莽出面牵头,将金钦与金当都过继过来,以奉金赏、金常的宗庙。
这下见皇帝受尽了委屈,金钦便依仗金当与王莽为姨表之亲,遂奉笏出班启禀道:“光禄大夫侍中臣钦,谨奏陛下、太皇太后:如下臣子内厉皇帝,下堵讥议,乃为国朝三纲紊乱,鼎折覆餗之兆也!便如金当多次上疏,请赐母南为诰命夫人,此等孝行却屡遭封禁。下命秺侯的诏书里,也只陈述日磾功勋。当名为以孙继祖事,自当为父祖立庙门。继父之庙,宜使国朝大夫为主祭事……”
此言一出,舆论哗然。太皇太后立身拂袖,怒指金钦笑骂道:“正因你过继于夷侯金常,方被徵调为大司马司直,直至侍中封侯位。今又欲弃大宗庙,反去孝敬你的私亲,大逆不道!犬马知恩,鸱枭无义,以禽兽报人者,也必来禽兽之报也!”
王莽见状也坐卧不住,便起身群揖一礼道:“此等悖论,闻所未闻。兹事下达公卿、大夫、博士、议郎,皆来议议侍中的高论,我四辅三公俯首听命。”
金钦本意为小皇帝开脱,拿正宗禄爵又事私亲,妄自菲薄,惹了众怒。一旁的甄邯早怒不可遏,便迅急出班揖禀道:“右将军臣邯谨奏陛下、太皇太后:今日臣务弹劾一人。金钦幸得通经术,超擢帷幄,重蒙厚恩,封袭爵号,却出此大逆不孝之论!前遭故定陶太后背本逆天,孝哀皇帝不获厥福,乃者吕宽、卫宝复造奸谋,至于返逆,咸伏厥辜。金钦却为父明祭祀,而不愿入夷侯常庙,进退异言颇惑众心,乱国大纲,污祖不孝,罪莫大焉!且诱秺侯上母南为太夫人,又弃大宗非人臣所宜,大不敬,应诣司空诏狱议罪!”
诤言一出,众臣附议。金钦一见大事不妙,自己反成了众矢之的,就突然惊骇倒地乌拉道:“臣子知罪!表兄救我——”王莽勾头怒目相向,狠甩袖袂叱喝道:“此僚不惜违逆天理,讥讽圣人,何有颜面苟活于世?”
此言一出,便有了定论。两位谒者遂奉命而出,正要领他归府谢罪,忽见金钦撅地而起,拨开甄邯就往外跑……待谒者小步慢赶撵上时,金钦已磕毙在丹墀阑前,脑浆迸裂,鲜血直冒,溅得阑干遍地都是……
东朝听报金钦已死,便双眸盈泪地遣人善后。哀叹之余,又对甄邯褒扬道:“右将军邯以纲纪国体,亡所阿私,忠孝尤著,益封千户!”甄邯赶忙撩袍下跪,叩头谢恩。
太皇太后又搭眼在殿堂上下睃了半晌,方对金钦的族侄金汤言道:“金常无后,忠直命苦,金汤可愿承夷侯嗣,起地封侯?”
侍中诸曹中郎将金汤听了此话惊喜万分,遂迅急出班,伏地领命,重重叩谢了太后的恩典。东朝倾前又谆谆念叨:“夷侯的香火可不能断了。今日将你过继于他,承其爵位,奉其宗庙,切莫再顾念私亲了。”金汤称喏,又喜极而泣……
甄丰与钟元班师长安,时已进入到数九寒天。地上都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霜雪,敷在坚硬的路面上,就像透亮的羊绒毯子,马蹄一滑还闪着星寒。
马宫早率了一帮重臣,在城东宣平门外列队迎候。朔风潇潇布寒意,虬枝摇落老鸹巢。冻得那些肥头大耳的朝官们,一个个的都缩着脖颈揣着手,身上裹得像端午的粽子,哧溜着鼻涕哈着雾,吝啬着揖礼互致寒暄。
待回宫复命入金銮殿东厢,便见王莽正亲煨炭火,将杯杯御酒都亲手奉上。众臣僚皆卸了身上佩剑及罩袍,长出口气,满堂去追嗅这醇香的酒雾……
俟众位列坐品了热酒,呲牙睨看少傅之时,甄丰却玄淡着脸子只字不提。有宫娥上前又续了一杯,方仰脖尽饮掷杯道:“听闻太后择了婚期,备礼已至安汉公家。”太仆王恽点头笑呵:“是呀是呀!天下兀,凤皇出。国朝大婚,与民同乐,只待乘舆亲迎了!”甄丰忙起身向王莽揖礼,“恭喜明公,贺喜明公!”
王莽见群僚都敬酒以贺,便起身抱拳群揖道:“臣妾万国,同喜同贺!”遂命人斟酒连饮了三卮,又扬手招呼大家道:“来来来,都坐都坐!”俟文武百官都跽坐了下来,王莽又扬袂施礼道:“吕宽一案牵涉之大,所罗之广,哀帝以来无出其右者。所幸三司奋勇勠力,挖痈剔骨,千里破巢,万里追凶,方保我万世基业稳如泰山。唯叹行间殃及无辜,君公、子都皆殒命矣……”
钟元听闻王莽这番低垂的弦音,便知自己惹下了祸端,疾脑袋一梗,伏于蒲前哭拜道:“大理正元有负君恩,车马未至,人已无端咀药于草堂……我等仓促罪无可恕,伏惟明公伐罪吊民!”
王莽仰面阖目盈泪,就这么默默垂悼了一阵,方掖袍前去扶他平身,道:“圣贤乘鹤,德泽犹存。既有当地官寺抚恤,公也不必太过忧心。君受命而为,瑕不掩瑜,功莫大焉!”钟元听后坐而泣道:“明公大恩,没齿难忘!然臣下尚有一事未明,心中惴惴难安哪!”“还有何事?”“敬武公主——”
一丝愁云遂飘入了眼帘,或聚或散,时隐时现……这宣帝的小女,元帝的胞妹,成帝的亲姑,箕子的姑祖,莫说此人炙手可烫,就连东朝也畏惧三分。
“有了!”甄丰见太傅也陷入了困顿,就张臂一喝献言道:“吕宽一案亲鞫薛况,特供出公主一行恶积祸盈。臣去寝宫走上一趟,俟太皇太后颁下旨意,就着那敬武自行了断罢!”
马宫听了摇首叹道:“少傅大人快言快语,抑不知东朝素来秉性?太皇太后谨小仁善,宁可折了自家胞弟,也不赐死那梁王刘立。况且敬武乃太后御妹,娇纵顽劣,宠溺不羁,倒不如来个先行后闻,疾风一过,万事随风,也省得一请二请不得始终!”
甄丰得了晦涩之语,便像金猫嗅到了咸鱼,直身拍腿大赞道:“妙哉妙哉!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大司徒果是那扛鼎之人也!”又转而向车骑大将军王舜询道:“太保大人,司徒之意乃先斩后奏,依您看来……此话何如哇?”
王舜听了不为所动,依旧捋须微眯道:“断无错字,有理有据,少傅倒是断得实诚……”引得那文武百官都颔首窃笑。
小雪陆陆续续下了多日,把贝阙珠宫都蒙了几层,沉甸甸的像床棉被,压得叫人几近窒息。檐下却倒插出一溜冰凌来,粗不楞蹬,虎头蛇尾的,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门脸倒是露了出来,青窗赭柱,花红柳绿的,方知此乃天子脚下。
街上行人也少得可怜。头上飘雪,脚下泥汤儿,若是无有要紧的事,半吊儿也不来趟这浑水。孰料于这冰雪窖里,东阙的宫门却“吱呀”洞开,且“得得”驶出驾轺车来。
持缰与内坐者酷似一对双胞的兄弟,都头戴高山冠,坠小猴儿玉佩,穿着一身直裙的玄袍。面色发青,鹰钩鼻眼儿的,又内吸着一张浅情薄义的卖荡嘴片儿,一看就知是那鼓唇弄舌的谒者来。
轺车在武库北临的公主府前停驻下来,拴好桩,下马台,谒者刚一叩门欲进,看守的门将就屁颠过来,手扯着戈柄弓腰笑问:“上官上官,都圈禁月余了,公主也该薨了吧?”
随后的谒者便崩他一眼,两目一闭烦躁道:“小年青,男子嘴大吃四方,你这嘴大,可是要吃大亏的!薨不薨的鬼知道,你这一掐出水的,临了不也可惜了?”
这门将听了疾垂首下站,两谒者端盘持诏夺门而入。至二道门廊,前者扯嗓高呼道:“策书已至,公主接旨!”倾耳一听,不见动静,就又拢嘴高喝了几声。这下倒是有了响动,偏开道缝儿,轻轻盈盈的,露出来一对假髻来,“噗嚓噗嚓”眨巴了两眼儿,又“哐嗵”一声合上了。
二人忙惴惴凑上前去,敲了衔环,又在偏门廊下扯嗓一吼,不想里头传出一语,“公主小憩,敬请候命。”气得那谒者跳脚大骂:“太后懿诏,尔敢不尊?欺君罔上,可是要人头落地的……”说罢就笼袖去跺脚取暖。
里头丫鬟性子也倔,便偏头插腰回奉道:“哪个有眼无珠的,公主府内也敢造次,不怕犯颜诛了尔九族?”谒者这下腿软了,不是破胆,是真冷哇!另一谒者便放下圈盘去笼嘴吹暖,语气近乎哀求道:“你这丫头不地道,外头冷得跟猴儿球样,再不往里通报一声,翁翁可要硬闯了!”
这下里头听懂了,“吱扭”一声,三门洞开,吓得谒者猛一趔趄,睨目一观,登时傻眼……二堂之内明光烛照,金碧辉煌的,前有家奴持棒冷视,后有命妇两厢环护。但见敬武正襟危坐,华冠丽服,却是恭候多时了。
二谒者单眼冷睃过去,见公主身着五重华服,外披鹅黄暖色的裘袍,脚蹬綦履,五色文绶。有一肤皮凝脂的宫婢,正为敬武绾发之即,又顺带插入了一支流金溢彩的黄金步摇……
端盘的谒者腿脚发软,正欲屈身参拜下去,却猛遭后者飞来一脚……后来的谒者手持策书,不慌不忙地抖开道:“策书已至,公主接旨——”不料还未抻展停当,便被一老仆伸手夺去,且交于公主回叱道:“人大、心大、手更大,可知这里什么地儿?回头跟王莽复命一声,就说那帮臣子的钧命,公主府内概不奉从!”
敬武侧目浏了一遍,脸色就已变得铁青,遂将那策书掷于炉内,起身甩袖怒斥道:“权臣矫诏,无父无君!我嫂嫂一向淑质贞亮、手滑心慈,怎会出此不道懿旨?倒要进宫去面呈嫂嫂,若要妹死,我决无怨言!”
谒者听了却笼手靠柱,嗤鼻冷呵,“既奉上谕,怎可妄言?公主初嫁张安世曾孙、富平侯张临为妻室;张临亡后再走赵钦;赵钦死后又改嫁那高阳侯薛宣;薛宣薨殂又淫乱其子,母子相奸,违逆人伦!至如上烝下报,同飞禽走兽又有何异?”
“掌嘴!”那老仆上前挥掌欲打,却被公主疾命呵回。敬武运袖两眸盈泪,牙关一咬激愤道:“诬我清白,何人可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时至今日,恐难再见嫂嫂之面。刘氏孤弱,王家擅权,排挤宗室,祸国殃民!且嫂嫂怎会赐药与妹,披露挑开闺门糗事,而要忍心杀掉我呢?”
那谒者见敬武如此嘴硬,便从袖中曳出个卷简,亮于公主面前道:“若无实据,量也无招!此乃薛况狱中供状,白底黑字,昭昭在目。公主与继子淫乱无度,罔顾人伦,又伙同王立及中山一干酿吕宽案,威逼四辅,颠覆朝廷,不死——不足以平民愤矣!”
“屈打成招,不白奇冤!”公主对谒者怒斥了一番,就扭过身去沾拭珠泪,又轻曳裘袍,于堂外廊前漫步蹀躞……世间所有的繁华与喧嚣,于眼前已变得荒芜而冰冷。手边的雪花轻舞飞扬,亦如漫天饮恨的精灵,呻吟、聚拢而逐成人形……
似见有人被凌空吊起,乱发拂面,腿已折断,一身破烂的赭衣之上涂满了血污……那囚犯于乱发缝中窥见公主惊悚近前,不由痛苦地呜咽了一声“阿母”,就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一股血沫儿顺嘴角沥出,筋筋弹弹,悄然滑落于雪地之上……
敬武去撩他乱发轻声低唤:“况儿,是况儿么?”但见那人青面低垂,躯体僵硬已再无生息。公主心疼,便放声大哭,不顾旁人伸臂阻拦,飞身向继子扑了过去……
待众人将她挽扶而起,嘶哑的呼唤已转为凄厉。漫天的雪絮无情地飘落,化作梨雨打湿了青衣。梦断情肠,何处话凄凉……
敬武怔怔地向堂内走去,于神龛案前凝视须臾,疾双膝跪地,又双手加额举至眉间,念念有词地伏拜了下去……一拜三叩首,三拜九叩头……俟张起面来,痛不欲生,便接过谒者呈来的玉卮,仰面尽饮这世间孽愁……
爬抚家国,泪恨落拓。千里沃野披缟素,万里海疆奏挽歌。离怨千重何处去,东出水天共一色……
而北原的延陵庄重肃穆,草木萋萋,冰雪卧坡。班婕妤日复一日独对青灯,形同槁木,身觉浮云无所著,心同止水有何情。偶尔回首往间事,诗赋凄婉流悲声。而那从无干涸的泪痕,哀怨的诗赋,就这么于原上延陵的荒野中,让人心痛了诸多年……
本欲无心踏红尘,然京里的讯息,国朝的冗事,尤其是关乎王莽的消息,不经意间就从原碧那薄唇里滔滔流出,给你添油加醋地灌进耳去。于这个原碧,是又爱又恨。人家本已割舍了情丝,刮骨疗伤的,你又绘声绘色前去撩拨,哪里不痒挠哪里……臂如王莽四子王临了,娶了刘歆的小女了,或是过年皇帝大婚,王嬿入闱中宫了云云。
而让班姬最头疼的,莫过于静园的泼血门案了。此案一出,国朝震怒,一连诛杀了上百的臣僚。幼帝的母家、王莽的亲家都横遭夷族,便是王宇也无有放过。又听闻箕子被大小朝臣内厉于庙堂,开批斗会,兹事体大。这手心手背皆是肉哇,又夹于这局势不明的罅隙里,真叫一失心的妇人锥心刺骨,如坐针毡……
青灯不点,旧情不怨,班婕妤干脆遮了铺盖儿,同那怂恿的原碧一道,驾上辎车回了长安。
原碧在安门枫园下了辎驾,入静园又由王光前引,在后苑萱堂拜见了主母。主母渠氏已卧病在床,见原碧拜谒也无动声色,女儿月霞比划了半天,也没认出个子丑来。原碧便又给王氏谒拜。此时的王氏,也因两子横死于其父之手而哭瞎了双眼,她颤颤抚过原碧的手臂,自是不少一番嘘寒。
待念兹在兹,把春树暮云的情事话尽,原碧又着人抬进了四酝老酒,屈膝于王氏跟前娇嗔道:“此是原上土制的佳酿,状如牛奶,色白如玉,舒筋活血,绵甜适口,内中配有中药黄桂,故曰‘黄桂稠酒′。班娘娘也颇好这口儿呢!”
王氏听她这番美言,脸上也便有了笑意,然笑颜之上又无故生出来两行浊泪。“丫头此番有心了。若是醪汤,倒也爱吃。”原碧一听也是急了,赶忙垂首陪笑道:“此为药酒,不上头。不信温来您且尝尝!”说罢上前启开一酝,盛了一勺拿去炉前温了一番,方倒于杯中奉呈道:“夫人您品。”
王氏估摸着捧过陶杯,小心翼翼地品了一口,颔首道:“虽不得见,殊是味美。”渠氏老母倒是耳尖,一听急了,就扁过头来呻吟道:“我也尝尝……”月霞听了颇不耐烦,嘴角一撇,便也温上一盅去。
原碧忽儿与夫人附耳:“听闻咱这糟糠地,飞出一只金凤凰?”王氏闻言抿嘴道:“也算造化。晓得留不住你的腿,嫂儿们都窝在下苑里,你去也算凑个热闹!”月霞侍母不忘闲着,就回过头来插嘴唱:“锦绣铺满床,床上喜鸳鸯,鸳鸯得福禄,福禄万年长。”
“哦呀,是套喜被!”原碧适才还拘谨得不行,一听下苑套喜被,足一出槛就现了原形,窝起尾巴直往后跑。到了后堂,撩帘一入,见吕焉、王嬿都在里头,一床棉被铺满间,一个个都围的围,坐的坐,穿针引线,好不热闹。
吕焉正跪坐一旁纳引针线,吭吭哧哧的,见原碧竟是无端冒出,便也勉强一笑道:“今冬倒是回来得早些。”原碧趋来蹲身道:“是的呢,今次路是好走些,去年适逢大雪封路,都是下车推过来的。”又见王嬿正摆手嫣笑,便不怀好意地揶揄道:“小娘别是栖了高枝,窝在这里找痛快!”嬉笑之余,不忍见吕焉怀胎做活,就夺过针线嘟囔道:“你且歇着,满怀了还不清闲,谁这么没眼?”
吕焉听了惨淡一笑,“可别瞎说!许是婆母怜我命苦,不念忌便嘱我前来,许我沾沾喜庆吧!”一旁有人随声附和,“是了是了,这里若无大嫂领班,怕是早乱成一锅粥了!”
吕焉听了暗趣一笑,又指她引于原碧道:“我倒是忘了,你俩还未见过面呢,此乃三弟王临家的……”原碧领会,这便是刘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