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王道”与“佛道”
大约在洪武八年,朱元璋下诏天下各寺院通儒的僧人来京入觐,经金陵大天界寺住持宗泐的推荐,姚广孝自苏州来到南京。《明史·姚广孝传》中记载此事:“洪武中诏通儒僧试礼部,不受官、赐僧服。”
为何朱元璋要特别召见通儒的和尚呢?这一点,姚广孝在《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新注演义序》一文中有记载:
今圣天子诏令天下僧徒习通般若心经及金刚、楞伽,复诏取诸郡禅讲师僧会于大天界禅寺,校勘三经古注,一定其说。颁行天下,以广博持。于是天界住持宗泐等折衷古注而释焉。
宗泐是朱元璋深为信赖的大和尚,正是由于宗泐的推荐,姚广孝才得以参加由朱元璋倡议的三经校注工程。这是姚广孝第一次为大明王朝做事。但做的还是和尚分内之事,即校注佛家经典。而且,他显然没有引起朱元璋的注意。第二年,三经校注完成,所有参加这项工程的和尚都赐僧服还山,姚广孝亦不例外,他有一首《京都送云海上人还山》可证此事:
朝辞魏阙返家林,秋到江南尚绿阴。
钟阜云归山寺近,石城潮落海门深。
僧中不有兴亡事,世上宁存去住心。
此别似难期后会,且留茶座抚孤琴。
从诗中可以看出,辞别帝都,姚广孝心中有排遣不尽的惆怅。这位道衍和尚,深知“僧中不有兴亡事”,但他偏偏爱说的,就是天下兴亡。李白来到黄鹤楼,感叹“眼前有景道不得”,是因为前有崔颢的题诗。姚广孝的“天下兴亡道不得”,是因为朱元璋没有问他。朱元璋在他面前“不问苍生问鬼神”,乃是因为朱元璋只把他当作一个诵经念佛的和尚。
姚广孝离开京师的这一年,正是刘伯温仓促返回家乡遽然死去的那一年,也是宋濂乞求回家养老的那一年。洪武八年的南京,于不经意间,将这几位大明王朝的精英轻轻地剔除了。
姚广孝回到苏州太湖西山的海云院,在院中觅得一间小屋,取名莲花室。他日夕坐于其中,研习佛法。他有一篇《莲花室铭》,单道此事:
洪武九年春,衍奉旨还西山之海云院闻小室。奉弥陀画像于西隅。日夕面之西称念,无过客则终日危坐澄想。已名之曰莲花室焉……
衍自少时知有弥陀教法,业深障重,虽发愿造修,或进而或退。兹年四十有八,死期将至,故痛自鞭策,要必往彼国莲花化生也。冀是花之有荣而无悴,因扁(匾)其室以自勉,乃为之铭……
从这篇短文中可以看出,姚广孝“奉旨还山”后,内心中受到的打击很大。刘秉忠碰到忽必烈后,先谈佛后论政,一拍即合。而朱元璋压根儿就没有和姚广孝谈论过政治。姚广孝感到自己苦等三十余年,仍无法行“王道”,于是下决心归于“佛道”。年满四十八岁的他,忽然感到死期将至了。他发愿要往佛国往生,变成一朵“有荣而无悴”的莲花。
但是,这位打算在莲花室中终老其身的和尚怎么知道,几年后,还会有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等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