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生性嗜杀的和尚
大约在洪武六年的秋天,一个名叫道衍的和尚到河南嵩山少林寺参访。他在寺侧的塔林转悠,缅怀那些已经圆寂的大禅师。突然,从斜侧的一座灵塔后转出一位头戴儒巾的方士,拦住道衍,劈头盖脸地说:“你这位和尚好怪异!”
道衍一惊,追问:“我怎地怪异?”
方士说:“看你目如三角,形同病虎。虽穿着僧衣,但眉宇间杀气腾溢。你生性嗜杀,必刘秉忠之流。”
道衍听罢,并不诧异,而是拱手一揖,问道:“刘太保遇到忽必烈,才成就一番事业。当今洪武皇帝才刚刚开创万世基业,改朝换代已经完成,我怎么会成为刘太保呢?”
方士一笑:“不出十年,和尚当遇明主。”
这位方士名叫袁珙,是元末明初时期活跃于江湖的一位著名的相士。他与道衍和尚相会于嵩山的事,明史中有记载。他所说的刘秉忠,是元初的大政治家,此人原名刘侃,字仲晦,祖籍江西瑞州。他祖上在辽国做官,遂定居邢州。金灭辽后,他的曾祖父又仕金,当过金朝的邢台节度副使。蒙古人灭金后,刘秉忠的父亲又归顺蒙古人,在邢州元帅府中担任军职。刘秉忠长到十八岁,便依靠父亲的关系,在邢州节度府里当了一个小官。
刘秉忠属于班超一类的人,胸有大志,不甘于当一名受人驱使的刀笔吏。于是弃官归隐,上武安山当了一名道士。当时,有一名虚照禅师听说了刘秉忠的行迹,于是派弟子上武安山找到刘秉忠,对他说:“不要当道士了,还是出家当和尚为好。”也许是慕虚照禅师的大名,刘秉忠真的就脱了道袍剃度出家。又过几年,居于漠北王府的忽必烈召见高僧海云印简。海云听说刘秉忠博学多才,便邀他一同前往。忽必烈见到刘秉忠后,一番晤对。刘秉忠侃侃而谈古今治乱兴亡之事,忽必烈深为赞赏,于是放归海云,而将刘秉忠留在身边参与军政大事,并令其还俗,赐名秉忠。从此,刘秉忠得以展露他的政治才华。公元1260年6月4日,忽必烈在开平即大汗位,年号中统,取中原正统之意。四年后,忽必烈又接受刘秉忠的建议,改年号为至元,取《易经》中“至哉坤元”之意。
刘秉忠精通周易,三式六壬遁甲之术,无所不会。儒释道三家学问,他都能融会贯通。忽必烈对他终生信用不疑,即帝位后,拜刘秉忠为光禄大夫、太保、参领中书省,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宰相之职,可谓位极人臣。刘秉忠一生的三大功劳:第一是协助忽必烈夺取皇帝之位;第二是设计了元朝的典章制度;第三是主持设计并建造了元大都,即今天的北京城。中国大一统的政权建都北京,自元朝忽必烈始,在这一点上,刘秉忠功不可没。
比刘秉忠晚了一百余年的道衍和尚,听袁珙夸他是“刘秉忠”之流,内心自然欢喜。数年之后,道衍和尚到了北京,还专门拜谒了刘秉忠的坟墓,并写了一首诗:
芳时登垅谒藏春,兵后松楸化断薪。
云暗平原眠石兽,雨荒深隧泣山神。
残碑藓蚀文章旧,异代人传姓氏新。
华表不存归鹤怨,几多行客泪沾巾。
从诗中可以看出,道衍觉得自己是刘秉忠的传人。他对刘秉忠身后的寂寞颇为不平。两年后,道衍随另一位高僧宗泐过镇江北固山,写了一首《京口览古》:
樵橹年年战血干,烟花犹自半凋残。
五洲山近朝云乱,万岁楼空夜月寒。
江水无潮通铁瓮,野田有路到金坛。
萧梁事业今何在,北固青青眼倦看。
宗泐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得道高僧,一看道衍这首诗,禁不住惊呼:“此岂释子耶?”用今天的话说,即:“这哪里是和尚说的话呀!”
和尚尚和,凡事阿弥陀佛,但道衍心中总有不平之气。用袁珙的话说,他是“嗜杀”之人。从这一点看,道衍倒真的不像是正经八百的和尚。
既不像和尚,他为何又要出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