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蔚东剧作选10: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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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1.钱宅前厅

看着跳跃着的女儿,父亲很欣然。

钱芸走进了前厅,高兴地:“吕梁,你来了……”钱儒成笑眯眯地:“来看我的女儿了!”

钱芸和吕梁乐了。

钱儒成:“这位后生愿意做我女儿的朋友,我这个做父亲的,想知道是什么样的朋友。”

钱芸:“朋友就是朋……”

钱儒成打断她:“不是问你。”

钱芸把后半句话留在嘴里。

吕梁鼓足勇气:“我和钱芸想做个夫妻一样的朋友,相知,相爱,做对与子偕老的夫妻。”

钱儒成:“好啊,这太好了,我和你父亲讲过,吕梁钱芸在一起是绝配,没想到你们自己也这样想。”

吕梁看一眼钱芸,故作肯定地:“我和钱芸是恋人,还在恋爱中。”

钱儒成:“很好,女儿留学归来还翻译了书,你在一个书香世家长大,自己又做了教员,你们俩要好自为之。”

吕梁:“我会的。”

钱芸向吕梁使眼色,但是吕梁故意视而不见。

钱儒成放下茶盏:“好,和我女儿来一个比试,一个教书,一个写书,我赞成你们的来往。”

吕梁:“我知道。”

钱儒成:“我也赞成你和我女儿恋爱。”

吕梁:“父亲的话我一定铭记在心。”

钱儒成站起来,他好像完全不顾女儿的反应,沿着自己的思维一路讲下去:“好啊!钱芸的母亲走了,还有我这个父亲在。我一听你说话,就知道你是有教养的人,小女你可要照顾好啊!”

钱芸:“爸……我可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啊……”

钱儒成打断她:“这位后生很好啊,我和他父亲都愿意。”

吕梁:“谢谢,我更愿意了。”

钱芸直视着父亲:“你们愿意不愿意有什么用,我的婚姻要我说愿意。”

钱儒成的眼神里反倒有点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意思了:“你妈不在了,以后我要好好管教你。讲话要注意场合。”

他回头,看到吕梁还站在那里。

钱儒成:“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让你父母准备聘礼啊,嗬嗬!”

钱芸严肃地:“吕梁,你先回去,明天我找你。”

吕梁转身离去。

钱儒成吩咐侍立在旁的下人:“去把大门关上。”

2.钱宅台门外

吕梁的双脚跨出了大门。

他身后的黑漆大门便砰的一声关了个严严实实。

对于吕梁来说有不好的征兆。

紧闭的门其实没有任何意义,这是钱家人的习惯动作罢了。


3.钱宅太太房间

钱儒成背着双手,脸色铁青,在房里踱步。

钱芸背着他站在窗前。

来回走了几步,钱儒成停下来:“怎么不说话?”

钱芸还是不吭气。

钱儒成走到她面前:“为什么?”

钱芸:“他是一时冲动而已。他不是我认为合适的人。”

钱儒成:“但他是有教养的。”

钱芸:“这一点我比你更知道。”

钱儒成:“那就订婚吧,他父亲也完全同意。”

钱芸:“我不同意。”

钱儒成:“婚姻大事,不是儿戏,由不得你自己做主。再说吕梁也是个好后生,你也这样以为。”

钱芸:“我不是选择好人,我是选择婚姻。爸,我有选择婚姻的自由,我有这样的权利。”

钱儒成:“权利?谁给你的权利?你以为能写几篇东西,让人说成女翻译家,就了不起了吗?我告诉你,学会过日子,你还嫩得很。”

钱芸:“应该怎样生活,找什么样的人,我自有判断。”

钱儒成:“吕梁有什么不好?很配嘛!”

钱芸:“不配。”

钱儒成一字一顿地:“别的不说,光凭‘门——当——户——对’四个字,他就很配!”

钱芸:“这是陈旧、落后、腐朽的观念。”

钱儒成:“早年我是和洋人打交道的人,是跑过世界上很多地方的人,是在外国人的大学里读过书的人,还从来没有听谁敢说我钱儒成观念陈旧、落后、腐朽。”

钱芸:“和洋人打交道,到洋地方去走过,上过洋学堂,不见得思想就一定开放。”

钱儒成提高了嗓门:“我哪有时间来和你论这个理?小丫头要听爹的。总之一句话,和吕梁好好来往,择日把婚事办了。”

钱芸:“这不可能。”

钱儒成举起手来欲打她:“你……”

但他的手举到半空又放下,气得在原地转了几个圈。

钱儒成:“好,你一意孤行是吧?好,我来安排,明天见过吕梁父母。”

钱芸:“不可能。我明天也不会出这个家门一步。”

钱儒成:“好吧,给你几天时间,不过是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就出来。”

钱芸:“不!”

钱儒成:“你看,又不乖了!”

管家方伯进门:“老爷,车子准备好了。”

钱儒成:“好,让钱芸住小姐楼吧。”

管家方伯一惊:“这……”

钱儒成:“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管家方伯苦着脸,看看东家,又看看小姐,显出为难的样子。

钱芸:“我要的。”

窗外的树影。

窗外的云层。

窗外的迷茫。

窗外的希望。


4.上海爱丽丝咖啡馆内

晚上。座无虚席。

孔先生进来了。即便是晚上,还戴着眼镜。

他找了个位子坐下。

侍应生问了几句离去。

这一切,都在远处的子君的注意中。

孔先生默默地喝着咖啡,并不东张西望。

子君来到他面前:“请问这位先生,是不是找艾小姐下棋来的?”

孔先生看了她一眼,微微点了一下头。

子君:“她等了你好几天没见你来,今天可能不会来。”

孔先生闻言,一口喝下咖啡,摸出钞票放在桌上,起身离去。

子君:“艾灵还会来等你的。”

孔先生只顾往门口走。

侍应生为他拉开门。

孔先生消失在门外。

子君目送,又看见了尹鸿荪进门。

子君迎上:“好久没见你来,一定是在忙生意吧?”

尹鸿荪坐在了老位置:“去了趟北京,买了些瓷器回来。”

子君:“尹先生的公司在哪里?”

尹鸿荪:“虹口。”

子君:“都有哪些客户?”

尹鸿荪:“达官贵人,也有欧洲的买家。”

子君:“日本人特别喜欢中国的书画古玩。”

尹鸿荪:“程小姐以为可以和日本人做生意吗?”

子君把话扔过去:“你以为呢?”

尹鸿荪一笑:“不是考我吧?”

子君:“有这个必要吗?”

尹鸿荪又是一笑:“坦率地说,要看什么样的日本人。”

子君:“这么说尹先生做生意,也有爱国的意思在里边?”

尹鸿荪:“我是中国人,胳膊肘总不能往外拐。”

子君一笑:“那当然。”

尹鸿荪:“开咖啡馆就不一样了,很难选择客人。”

子君:“来者都是客,笑迎四方人。没办法,谁的生意都要做。”

尹鸿荪换了个话题,旁敲侧击地:“像程小姐这样气质高贵的女子,应该由男人养着,在家里享清福才对。”

子君:“没这个福气,再说我喜欢自食其力。”

尹鸿荪:“不会还没有好男人爱上程小姐吧?”

子君:“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尹鸿荪:“那一定是程小姐眼界高。”

子君:“不能选择客人,总还可以选择爱人。”

尹鸿荪:“程小姐所言极是。我也是这么想,才会三十好几了还形单影只。”

子君:“尹先生至今未婚?”

尹鸿荪:“否则就在家里陪老婆了。”

两个人都笑了。

子君:“上海滩上有的是金枝玉叶,尹先生想找什么样的?”

尹鸿荪:“这……不好意思说。”

子君:“说来听听,或许我能为你介绍一位。”

尹鸿荪:“你有吗?”

子君:“我有六个好姐妹,加上我,戏称‘七仙女’,除了年岁最长的已名花有主,其余的都待价而沽。”

尹鸿荪开心地:“真有这等好事?”

子君:“我名子君,君无戏言。”

尹鸿荪:“说实话,看了程小姐,就没必要再看其他几位了。”

子君:“我是‘七仙女’中最丑的。”

尹鸿荪:“如果最丑的都看不上我,我还有胆看其他几位吗?”

子君:“尹先生真会开玩笑。”

尹鸿荪:“不知在程小姐眼里,我尹鸿荪是怎么样的男人?”

子君:“我对尹先生知之甚少,不敢妄加评论。”

尹鸿荪:“一回生、两回熟,我会让你了解的。”

子君不置可否地笑笑。

尹鸿荪用迂回方式表示:“我喜欢这里的咖啡。”

子君:“那就来吧。”

尹鸿荪:“我会的。”


5.钱宅小姐楼

楼门紧闭着,有窗户打开着,但是铁花护栏使得这些窗户也成了紧锁的门。

钱芸伏案写作的影子。

窗内在翻译的人仿佛也在阅读自己刚刚开始的人生。


6.钱宅台门外

墨书敲门。

方伯开门。

墨书:“我想拜见钱儒成先生或者是钱小姐。”

方伯:“老爷去沈阳了,我家小姐钱芸忙着在翻译呢,请改日。”

墨书:“什么,钱小姐就是钱芸?哦,能否通报一下,我姓许。”


7.小姐楼客厅

钱芸笑迎:“见谅见谅,我是不想见人,阁下例外阁下例外。”

墨书坐着,将帽子端放在茶几上:“我这次来拜访,本意是来谢过钱家父女,没想到还意外发现了一个女翻译家。嗬嗬,意外收获。”

钱芸:“父亲已有交代,废矿井井道里的宝贝你们什么时候来取,随时恭候。此事已了啦,许先生不必为一个女翻译家再多谈什么收获了吧?”

墨书:“噢,我这人也素来不会多言,只是有机会研读《云间迷梦》,甚有感慨。看得出原作者的原意,但也看见了翻译者笔下的心路轨迹。”

钱芸:“哦,许先生法眼了得!”

墨书:“嘿,知道是你的笔墨功夫,有些话有想说的冲动,在我看来,你对这些英国老宅里的凄美故事的青睐,恐怕不是没有来由的。”

钱芸:“何以见得?”

墨书:“这个我没有答案给你,也是解不开的迷梦吧。钱芸小姐,这个世事纷繁的人间,保留一点孤独感,保留一点只给自己欣赏的独有的天地,有些人看来很奢侈,我看来也很平常,不过这会很苦,钱大小姐要有准备,人生中会有很多猝不及防,也许有了孤独,就有了最后的自己的领地。就是说,孤独,是人在猝不及防时的最后领地。”

钱芸显然有了一种钦佩的眼神:“许先生的这一番高论,是我在众多的评价中发现的一种独特的观点。许先生对英国文学很有研究?”

墨书:“并不熟悉。”

钱芸:“……”

墨书认真地看着钱芸,然后收回了目光,站起告辞:“钱小姐,我没有更多时间了,但愿能够看到你的新作。我们……再见!”

钱芸:“噢,许先生,你回上海吗?你,你的名字是?”

墨书淡淡地笑:“不必问了,我到哪里去,有时我也不知道。”

笑中的忧郁,钱芸看出来了,不过她自己也似乎已在语无伦次,恍惚间墨书已步向院门。钱芸回身跑上小姐楼,推开了窗户。

院门外,墨书正走向街的深处。

远远地,有一辆车,像是肖秘书把许墨书迎上车,车缓缓驶去。

窗口的钱芸,怅然若失。

钱芸老年以后的声音:墨书的那次来访,几句话却给我留下了期待,我依稀觉得总有一天我们还会相遇,可以坦白地说,那时候我没有想过爱,我只是觉得这个男人恐怕是个可以读懂我的精怪。家里的人几乎谁也不明白,这以后我便决定不再见吕梁了,我想以冷淡去浇灭吕梁的所有热情。这中间不是墨书的缘故,是我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吕梁不适合我。


8.钱宅台门外

吕梁砰砰击门。

管家方伯打开一条门缝:“吕先生,你不要再敲了,老爷说女儿不听话,不愿意出来见人,请你谅解。”

吕梁:“我要见钱芸。”

管家方伯:“小姐已经离开抚顺了,你进来了也见不着。”

吕梁一惊:“去哪里了,快告诉我。”

管家方伯:“告诉你也没有用……”

吕梁:“没用也告诉我。”


9.抚顺钱公馆

偌大的钱宅门外空地,小小的吕梁转身走去的影子。

钱宅内没有人知道吕梁来过,显得异常安静。

小姐楼内的钱芸本来也不想见吕梁,她在伏案写作。

风声四起。


10.夜上海

初春的上海,大街小巷里也有一些会鸣叫的风。

租界的街道,还是闪烁着灯火。

也有黑黑的大街。

有一条街道,可以通往墨书的家。


11.上海墨书家

夜很静。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

墨书在灯下看书,当然是那本《云间迷梦》。

他一边看,一边还在纸上用心做笔记。

他确实被深深吸引了。

忽然吹来一阵风,碰得窗户砰砰地响。

墨书全然不顾……

12.上海冷清的街上

两辆黑色汽车静静地划过街面。

车中坐着衣冠整洁的日本人。

春寒料峭。


13.一幢大楼门口

门口挂着一块不起眼的牌子:兴亚会。

两辆黑色汽车开到门口缓缓停下。

车中走出脸色阴沉的香竹宫及其随从,几个人拾级而上,走进大门。清一色的黑色着装,让人觉得像是日本黑社会山口组的高层人物。


14.兴亚会大楼内

长长的黑蒙蒙的过道。

香竹宫及随从的硬底皮鞋踏在花岗石地面上,发出冰冷的有回音的声响……


15.兴亚会会长室

香竹宫及随从推门而入。

村树欲上前阻拦:“谁让你们进来的?”

话音未落,被香竹宫的随从狠狠打了一耳光。

吉田不明所以地看着来人,并且慢慢地站了起来。

一行人在吉田的写字台前站定。

香竹宫的随从递上一个信封。

吉田从信封里抽出信笺,看毕,深鞠躬:“对不起!请多关照。”

香竹宫自己坐了下来,双手支着文明棍:“作为天皇的亲戚,我现在是‘金百合’皇家组织的成员。‘金百合’行动的任务非常简单,就是尽可能把中国的财宝运回日本。现在有重要任务,已经将支点从北方转入上海,由我负责监督和执行任务,你的兴亚会除了搜集情报,必须配合‘金百合’行动的顺利进行。”

吉田唯命是从:“嗨!”

16.连绵的矿山

一个文质彬彬的人,像翻译:“皇军要合伙经营煤矿的事,你到底怎么说?”

钱儒成勃然大怒:“早就告诉你了,不行就是不行!”

文质彬彬的人闻言大怒:“钱儒成,你不要不识抬举。”

此人如此嚣张,是因为身后有一排荷枪实弹的日本兵。

钱儒成不认账,哼了一声,掉头走去。这个有点大腹便便的煤业大亨,这一会一步步走去,走得很有点英雄气概。

矿山,莽莽苍苍。

还有远处莽莽苍苍的大地。


17.上海爱丽丝咖啡馆

今日的墨书剃去了胡须,露出清癯俊朗的面容,穿着也比往日整齐,独自一人坐在临街窗口的位子上,静静地看书。

子君走过去:“这位先生怎么这么面熟?”

墨书微微一笑:“先前来这里喝过咖啡。”

子君:“什么小说?”

墨书:“《云间迷梦》,翻译小说。”

子君:“好看吗?”

墨书:“不错。”

子君:“女翻译家是我中学同学。”

墨书又微微一笑:“上海籍的女翻译家,据说人住东北。我看见过报道。”

子君:“过一阵子会来上海。”

墨书:“是吗?”

子君:“碰巧你会遇见她。”

墨书:“报上称她是美女翻译家。”

子君:“是年轻的美女翻译家。”

墨书:“那是自然。”

子君:“是的。”

墨书又笑笑。

子君把握分寸恰到好处:“你看书,不打搅了。”

墨书的视线跟着她的背影走了一段,看着她走进内室,复又看书。

18.上海爱丽丝咖啡馆内室

子兰弹完钢琴走进来坐下,从包里掏出香烟,点燃了猛吸一口。

子君走来:“怎么又抽烟了?”

子兰:“日子不好过,抽抽烟,解解闷。”

子君:“这样的世道,没几个日子好过的。”

子兰:“爸好几个月都不寄生活费来,你给我的钱又不够花,我快成穷光蛋了。”

子君坐下来:“爸在前方打仗,从南边寄钱过来有困难。咖啡馆是别人投的资,我只是帮助经营,不能给你多发钱。”

子兰:“你这咖啡馆到底是谁帮你开的?”

子君:“这你不用多问。”

子兰:“投资开店是正大光明的事,何必搞得这么神秘?”

子君:“难道我就不该有自己的秘密吗?”

子兰:“我是你妹妹。”

子君:“谁是老板和你没关系。”

一边摸出几张钞票,放到她面前。

子兰把钱放进包里,不再吭气。

子君:“我是拿薪水的人,不是老板,这你一个人知道就行了,没有必要告诉别人,包括‘七仙女’的其他人。”

子兰:“姐,我总觉得有点看不透你。”

子君:“让你看透了,麻烦可能就来了。”

子兰:“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子君笑笑:“你该恋爱了。”

子兰:“怎么不说你自己?”

子君:“我在外面做事,不便做太太。”

子兰:“职业女性就不结婚啦?”

子君:“不是这个意思。”

子兰:“这里有的是美国人、英国人、法国人,干脆,我们嫁给洋人,离开中国这个鬼地方算了。”

子君:“欧洲也在打仗。”

子兰:“总有不打仗的地方。”

子君:“仗会打完的。”

子兰:“猴年马月的事。”

子君:“要有必胜的信心。”

子兰:“仗越打越败,哪来的信心?”

子君:“都像你这样,中国不亡也要亡。”

子兰:“听天由命吧。”

子君:“你可以像徐晓虹那样,投身抗日。”

子兰:“打日本人……玩命的事我干不了。”


19.抚顺钱宅小姐楼

留声机放出音乐,好大声地放,震破屋顶的放法。

外面传来管家方伯的声音:“小姐,你安静些,听我说好吗?”

钱芸:“你说。”

管家方伯:“请小姐的留声机小点声。”

留声机的唱臂被移开。

钱芸站在门里:“说吧。”

管家方伯:“请小姐退一步,依了老爷的意思,与吕梁订婚算了。”

钱芸的态度依然坚决:“决不!”

管家方伯:“老爷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是他拿定主意的事,旁人是不可能改变的。”

钱芸:“我也不是那么好改变的。”

管家方伯轻声地:“不过在我看来,吕梁也不怎么样,不要也罢,到沈阳找更好的。”

钱芸:“是,我要喜欢我喜欢的人!”

管家方伯:“婚姻大事,小姐应该这样。”

钱芸:“告诉我爸,我不会去吕家!”

管家方伯:“你看,你看,我说小姐使性子吧,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小姐要对得起生前爱你疼你的太太,以后别再说这样的傻话了。这样死顶着不好,不如去一下,也劝劝吕梁死了心,这样老爷不会怪罪你一个人。”

听方伯这么说,钱芸愣了一下,很快又威胁:“不是说着玩的,我不去就不去!没有那么复杂。”

管家方伯:“好好好,我去禀报老爷。”

钱芸:“从今以后不要来烦我,我要翻译《独步人生》!”

管家方伯:“好,好。”


20.钱宅前厅

钱儒成把茶盏往桌上一放:“哼,谅她没这个胆量!”

管家方伯:“小姐说了,坚决不去吕家。”

钱儒成笑了:“这叫什么话?她以为这是在写小说呀?可笑!告诉她,我不会总是忍耐下去,等我决定了,要她去她必须去。”

管家方伯:“老爷,小姐好像犟着呢……”

钱儒成:“我钱儒成要是在这样的回合上输给女儿,那我还能是东三省堂堂的钱氏煤业大矿主吗?”

话说到这个分上,管家方伯只有点头的份了:“那是,那是……”

说是这么说,钱儒成毕竟还是有点不放心,想了想:“到小姐楼常去看看她,有机会劝劝她。”

管家方伯:“老爷放心,我会留意的。”


21.上海爱丽丝咖啡馆

秋泓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子君走过去推推她:“哎,醒醒。”

秋泓醒过来,睡眼蒙眬:“什么事啊?”

子君:“已经睡一下午了。”

秋泓:“无事可做,只好睡觉嘛。”

子君:“觉着无聊,不如找点事做。”

秋泓:“洋行、电话局、百货公司、轮船公司,我都做过,没什么意思,无聊死了。”

子君:“今天子兰在家,找她玩去吧。”

秋泓:“是不是怕我在这里睡觉有碍观瞻?”

子君:“有点。”

秋泓:“早说嘛,我找子兰去。”

一边起身往门口走。

侍应生小王走过来:“子君姐,电话。”

子君:“哪来的?”

小王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子君很快往吧台那边走去。

尹鸿荪推门进来,目光在店内扫了一下,看到子君在打电话。

子君放下电话,一转身,发现尹鸿荪站在面前,心中一跳:“尹先生?”

尹鸿荪笑容亲和:“没吓着你吧?”

子君:“没想到你站在我身后。”

尹鸿荪:“不是存心的。”

子君笑笑:“还坐老位子吗?”

尹鸿孙含蓄地:“今天不喝咖啡。”

子君:“喝酒?还是喝茶?”

尹鸿荪:“什么都不想喝。”

子君:“那就坐一会儿。”

尹鸿荪:“不了,我来是想和你说句话。”

子君:“但说无妨。”

尹鸿荪:“请你吃饭,可以吗?”

子君笑笑:“有点突然,不过我不想拒绝。”

尹鸿荪:“那就说定了,晚上在礼查饭店,六点我来接你。”

子君开心地点点头:“好。”

尹鸿荪满意地离去。


22.虹口区日式酒馆

墨书和井上面对面坐在榻榻米上。中间的矮餐桌上放着精致的日本料理,当然少不了与之匹配的日本清酒。

井上:“常来这里的酒馆吗?”

墨书:“不常来。”

井上:“记得你喜欢日本料理,不是吗?”

墨书:“是喜欢,不过……”

井上:“不过什么?”

墨书笑笑,须臾:“现在……上海的日本料理不便宜。”

井上在思忖他的话:“是吗?”

墨书凄然一笑:“打仗了,什么都贵,大米天天看涨。”

井上颇有感慨:“战争状态,民不聊生啊。”

墨书:“有消息说,广州因粮荒严重竟然发生了人吃人的惨剧,据说有不法之徒躲在墙隅路角,遇有胖子经过,突然跳出来用闷棍打死,然后拖往野外用火烤熟了吃。所以,广州市郊区的胖子,必须结伴而行,否则宁可足不出户。”

井上:“此说似颇离奇,疑是过甚其词。不过我想,生灵涂炭一定是不可讳言的事实。”

墨书:“失业、贫困、饥饿笼罩整个上海,这对‘王道精神’是个无情的嘲弄。”

井上:“是啊,事情越来越糟了。不说这些。来,喝酒。”

两人碰杯,喝酒。

井上:“我给你的那本书,看得差不多了吧?”

墨书:“已经看完了。”

井上:“觉得怎么样?”

墨书:“写人生的命运遭际,差不多属于风花雪月的那一类,根本没有政治色彩。世界的文化应该相互交流,翻译者的心血要尊重。”

井上:“这样才好,免得对那位女翻译家有什么不利。”

墨书:“下次见面我把书带来还给老师。”

井上:“不必还我,你留着就是了。”

墨书:“那就不客气了,我喜欢这本小说。”

井上:“大半是因为女翻译家翻的吧?”

墨书:“也许……有一点。”

井上:“想办法认识她,凭你的才气,即便是女翻译家也会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的。”

墨书:“老师过奖了。”

井上:“不是恭维。”

墨书:“就算是名师出高徒吧。”

井上:“你看,反倒恭维起我了。来,喝。”

墨书双手端杯:“敬老师。”


23.外白渡桥

夜幕下。远处霓虹灯闪烁。

大桥钢架纵横之间有着铁青的光线,显得生硬、冷漠。

黄浦江上传来的汽笛声倒颇有人间意味。

子君和尹鸿荪并排走来,江风吹拂着他们的头发。

尹鸿荪:“今天共进晚餐,心里无比地高兴。”

子君:“大家谈得拢,是很开心的事。”

两个人停下来,看着江面。

尹鸿荪:“我父母在苏州,前些日子我回去和他们说起你,爸爸问我怎么不把程小姐带来看看。我说这怎么可以呢,只是普通朋友,哪能这么唐突?”

子君:“你一定和你父母说了很多的我。”

尹鸿荪难为情地笑笑:“你是我这次回家的主要话题。”

子君听了也难为情起来:“怎么会呢?”

尹鸿荪:“你给我的印象太深、太好了。”

子君笑笑,往前走:“不会吧?”

尹鸿荪跟上去:“确实如此。”

子君:“了解一个人,需要很长时间。”

尹鸿荪:“有些人一目了然。”

子君:“那是表面的。”

尹鸿荪:“表面也很重要。”

子君笑而不语。

尹鸿荪停下来:“子君,可以这样叫你吗?”

子君也停下来:“当然可以。”

尹鸿荪:“子君,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吗?”

子君:“朋友总是越多越好。”

尹鸿荪:“这么说你同意了?”

子君:“好像没有理由拒绝。”

尹鸿荪看着满天星斗:“今天是我最开心、最难忘的一天。”

子君:“愿我们天天都有好心情。不过,在日寇的铁蹄下,想要有好心情可不容易。”

尹鸿荪:“让我们把战争抛在脑后。”

子君:“这不可能。”

尹鸿荪:“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子君:“这我相信,因为胜利总会到来的。”

尹鸿荪:“我们一起等待。”


24.爱丽丝咖啡馆

孔先生一个人坐在那里喝咖啡。

艾灵在他对面坐下来:“终于碰到你了。”

孔先生还像以前那样不说话,从旁边拉过棋盘,示意她先下子。

艾灵从草编的棋罐里摸出一颗棋子:“我来了好几次,一直没有等到你。”

孔先生从镜片后面看着她,没有应答。

艾灵见他不说话,只好开始下棋。


25.上海林间家

坐在那里的秋泓随便地翻书看。

林间忙着在整理唱本:“有钱芸的消息吗?”

秋泓没好气地:“死了,别记挂她了。”

林间:“别瞎说。不知她母亲的病怎么样了。”

秋泓:“前天我去邮局打长途电话,沈阳钱公馆里的下人说,她母亲已经过世半个月了。”

林间闻言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走了。”

秋泓:“她妈走了,钱芸是活人吧?可以写封信来呀,忘恩负义的东西。”

林间:“她说要译第二本书了,不知她开始译了没有。”

秋泓:“她呀,难说,说不定忙着谈恋爱呢。”

林间:“她母亲刚过世,哪有心情谈恋爱。”

秋泓:“心情不好,才会找精神寄托。这个时候有男人出现在她面前,哼,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林间:“钱芸可是有主见的人,不会随便找的。”

秋泓:“情窦初开,心血来潮,这种事我见多了。”

林间的孩子这时把一瓶墨水倒在一本杂志上,还咧着嘴笑。

林间看见了:“要命,老张……”

她冲过去夺下儿子手中的墨水瓶。

老张捧着一本书,正看得津津有味,听到林间叫他才回过神来:“啊,叫我吗?”

林间:“孩子在玩墨水,你也不看着点。”

老张:“你没见我在看书吗?”

林间夺下他的书:“你怎么老看这本书?给孩子洗手去。”

老张也不争辩,抱起孩子往厨房去:“这孩子够淘气的。”

秋泓拿过老张的书看封面,见书名是《月上柳梢头》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林间:“老张这几年喜欢看‘鸳鸯蝴蝶派’的小说了。只要日本人在,他是坚决不上戏台,好在他名声在外,小日本也不敢拿他怎么样。只是太难打发时间了。”

秋泓:“看好看的书嘛,谈情说爱写得有趣。”

林间:“人到我这个分上,就要面对现实。我不会再像你和钱芸那样做梦,也不贪图钱财和虚名。但我知道老张生来就是演戏的天才,熬过这一阵子吧,国家总要像个国家,不会让小日本这么赖下去的。照顾好老张、带好自己的孩子,是我目前的人生。”

秋泓:“没有一点想入非非吗?”

林间:“嘿嘿,里里外外都是我一把抓,他是完全不懂得过日子的,我哪里还有闲工夫去‘想入非非’。”

秋泓笑出声来:“你才三十来岁的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如果你就是我们婚后的样板,那我干脆打光棍算了,免得整天老公呀、孩子呀、柴米油盐呀,烦死了。”

林间合上桌上的唱本:“做得到吗?”

秋泓用书捂着脸,笑了:“老公还是要的,做——不——到。”


26.爱丽丝咖啡馆

艾灵和孔先生的桌上战斗仍在进行。

孔先生的棋下得很干脆,反倒是艾灵的棋下得犹犹豫豫。

尽管这样,孔先生还是输了。

艾灵:“不好意思。”

孔先生摸出一张五块法币,放到桌子上,站起来欲走。

艾灵:“可否问你尊姓大名?”

孔先生想了想,还是没有说什么,走了。

艾灵:“你不会是哑巴吧?”

这一问,孔先生停了下来,少顷,扔下一句话:“我姓孔,孔夫子的孔。”

艾灵:“很高兴你开口说话。再见,孔先生。”

孔先生:“再见。”

说完朝门口走去。

艾灵目送他出门。

子君走过来:“又赢了?”

艾灵:“他好像在试我的水平。”

子君:“怎么会呢?”

艾灵:“赢得太容易了。”

子君:“人家水平不如你,有什么办法。”

艾灵:“不见得。”

子君:“他有什么目的吗?”

艾灵:“不知道。”

子君:“他还会再来吗?”

艾灵:“肯定会来。”

子君:“为什么说得这么肯定?”

艾灵:“我有感觉。”

子君:“也许他看上你了。”

艾灵:“没准。”

艾灵觉得碰上了一个好玩的对手,站起来就往外走,走出去她那一身的健朗和柔韧。


27.日式酒馆

墨书和身穿和服的井上席地而坐。

井上放下酒杯:“墨书君,我一直想问你现在靠什么生活。”

墨书想了想,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瞒老师说,靠以前的积蓄,靠家里留下的字画。”

井上:“这些宝贝能维持多少时间?”

墨书:“省着用,还能过上一段。”

井上:“过上一段以后又怎么办?”

墨书:“人算不如天算,以后的日子谁也说不准。”

井上:“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的日子很拮据。”

墨书:“节衣缩食的日子我也能过,算不了什么。”

井上:“战争爆发,让你失去了工作。现在,上海的局面已经稳定下来,你应该再找一份工作。”

墨书:“以前我为政府做事,现在的政府,我的脚跨不进去。”

井上:“你是说没有关系进不去,还是觉得不便跨进去?”

墨书:“当然是后者。”

井上:“我知道,你和大多数中国人一样,对汪先生的政府嗤之以鼻。但你想过没有,政府里应该有品行端正的人,否则这个政府就不可能为民众办事。明白我的意思吗?”

墨书一笑:“这样的政府,干不出什么好事。”

井上:“事在人为。想要国家和民众好,品行端正又有才华的人就该进政府,墨书君理应当仁不让才对。”

墨书笑了:“不,不是这么回事。”

他端起酒盅喝了口酒。


28.墨书住的房子楼梯

水莲阿妹像以前那样挽着篮子来了。

窄窄的楼梯,她一步步地往上走。不知为什么,她的头上戴着一朵小小的白花,显然不是什么好事情。


29.日式酒馆

井上和墨书还在喝酒。

墨书:“我不想为现在的政府做事。”

井上:“不是为政府,是为民众。”

墨书:“现在政府不为民众做事,只为老师的国家日本,也就是所谓的‘大东亚共荣圈’做事。难道老师不这么认为吗?”

井上:“表面上看是这样,其实并不如此,至少不完全是这样。小小的日本,不可能统治整个东南亚。对此,我和我的政府,特别是那些主战的人,一向具有不同的看法。墨书君若能去政府做事,对你自然有些勉为其难,无异于夹缝中求生存,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回旋之地。难道你不认为,政府应该有像你这样有才华,又有良好品行的人去当道吗?”

墨书:“总之一句话,要看什么样的政府。”

井上:“何必计较什么样的政府?再说中国还有一句话,叫‘出淤泥’也可以‘不染’嘛。”

墨书笑了:“两回事。”


30.墨书家

水莲阿妹慢慢推进门来,见屋子里空荡荡的,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放下篮子,又静静地坐在那里。

穿着蓝底白花中式对襟衣裳的水莲阿妹这么坐着,使得这间灰蒙蒙的屋子有了一些清新和生动。

桌子上的半个烧饼和一碟酱菜映入水莲阿妹的眼帘。

水莲阿妹站起来,卷起衣袖,开始为墨书整理房间。


31.日式酒馆

墨书和井上还在继续他们的话题。

井上:“说了这么多,其实是想帮助你。”

墨书:“老师的意思是?”

井上:“我有许多中国学生,但在上海的并不多,在上海又被我赏识的就更少了,你是我最喜欢的学生之一。上海这个地方,我有不少关系,也有不小的权力。我想荐举我的学生到政府做事,为他们谋取一官半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墨书:“如此就多谢老师了,但我领不了这个情。”

井上:“你怎么不先问问是什么样的职位?”

墨书:“无论什么职位我都不能接受。”

井上:“以前你在政府里只是当个所长,现在我想让你去当局长,文化局长,很难得的机会。”

墨书:“别说局长,就是市长我也不能去,您知道为什么。”

井上:“这是我好不容易为你争取来的。”

墨书:“我知道老师的一片好意,但我真的不能去。”

说完又喝下一盅酒。

井上:“只是让你去做文化官,这有什么要紧呢?”

墨书:“不说这些。敬老师。”

说完一盅接一盅地喝酒。

大约喝到第五盅,井上抓住他的手:“墨书君……”

墨书突然发起火来:“别说了!我不想听,你知道吗?”

井上:“别再喝了。”

墨书一头扑到桌子上,大哭起来。

井上吃了一惊,一时没了主意:“你看,你看……”

墨书猛地抬起头,涕泪模糊:“我为什么要进政府?为什么要做官?这有什么意义?”

井上:“人总要做点事情吧?”

墨书:“为什么要做事情?为什么?国家危亡,山河破碎,我已经成了亡国奴,还有什么可在乎、可追求的?你让你的日本老乡通通回去,那还差不多。哈哈,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是没有前途的人,为什么还要去做官?我不去!不去!”

井上讨饶了:“好,好,不去就不去。我只是为你着想,才为你争取到这个不错的职位,你一定不想去就算了,我不会勉强你。”

墨书又扑到桌子上,说话像吐气:“我不去,我不去……”

井上:“不去没关系,我再给你想办法。”

墨书睡了过去,发出噗噗的呼噜声。

井上取来他的外套,轻轻盖到他身上。


32.墨书家

水莲阿妹忙停当后,放下衣袖,整整衣裳,又照了照镜子。

蓦然间,镜子里出现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不声不响地倚在门框上,直盯着水莲阿妹看。

水莲阿妹吓一大跳,回过身来:“啊,是……房东先生?”

房东先生:“许先生还没回来呀?”

水莲阿妹:“还没有。”

房东先生:“许先生是好人,就是日子不好过。”

水莲阿妹:“许先生是有家底的人,只是没了父母,没人关照。”

房东先生的视线落在水莲阿妹头上的小白花上:“许先生一个人过日子不容易,早该娶一个了。”

水莲阿妹:“许先生结过婚的,才一年,就分了。不知他还想不想再娶,或者已经有了意中人。”

房东先生听出了音头,知道她是在打听情况:“许先生年纪轻轻的,怎么会不娶呢?意中人倒不见得有,反正我没见有什么女人来这里找过他,除了你。”

水莲阿妹:“我是他的乡下亲戚……”

房东先生:“我知道。许先生回来请你告诉他,电灯公司来催缴过电费了,上个月和再上个月的电费我帮他垫付了。”

水莲阿妹:“我会告诉他的。”

房东先生往门口走。

水莲阿妹想了想叫住他:“房东先生……”

房东先生回过身来看着她。

水莲阿妹:“两个月的电费多少钱?”

房东先生:“法币五十,是老法币哦,不是中储券。”

水莲阿妹摸出手绢包,打开,数出几张纸币交给他:“我先帮他付了。”

房东先生:“也好。”

他收下钱离去。


33.上海火车站

深夜,有火车进站。

月台上拥挤着走向出口的人们。

攒动着的无数的人头。

有一张熟悉的面孔,他是在东北出现过的肖秘书。

肖秘书加快脚步,走出大门口。

34.火车站广场

肖秘书走向广场一侧的街口,步子迅疾而平稳。

他的深米色风衣以后成了他衣着上常见的选择。


35.黑暗中的街口

肖秘书走进小街。

边上有一辆停着的黑色小车,肖秘书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上前打开车门,跳了进去。

车子很快驶走。


36.墨书家边的街道

有辆车子在路边停下了。

跳下来的是墨书,看来他已酒醒,井上派车送他回来了,他揉揉眼,望望自己住的楼房。有车子驶去的声音。


37.墨书住处楼梯口

墨书刚想上楼,从旁门里走出房东先生。

房东先生:“许先生,你那个乡下亲戚又来了,在楼上等你。”

墨书先生:“哦。”

欲上楼,又被叫住。

房东先生:“哎,她把你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

墨书:“哦。”

刚想抬脚,又被叫住。

房东先生:“哎,你那个乡下亲戚,长得蛮齐整的。”

墨书笑笑:“是吗?”

一边又要往楼上走。

房东先生又叫住他:“哎,哎,差点忘了告诉你,两个月的电费,你那位亲戚已经帮你付清了。”

墨书愣了一下,又停住:“还有吗?”

房东先生自己也笑了:“没有了,上去吧。”

墨书这才一直走上楼去。

38.墨书的房间

门开后,墨书看到水莲阿妹斜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墨书轻手轻脚地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盖在她身上。

就在盖上去的一刹那,他的手忽然稍作顿止,目光落在水莲阿妹的胸前。须臾,他把外套轻轻地盖到她腹部上。

水莲阿妹睡得很香,没有察觉有人回来。

墨书坐在沙发前,静静地看水莲阿妹睡觉。他看她的脸,带着欣赏的神情;他看她的胸部,带着渴望的流露。看着,看着,忽然看到她头上戴着的那朵小白花。

水莲阿妹头上的小白花被墨书取下来,拿在手中细细地看。

当他再把目光投向水莲阿妹的面部时,见一脉清泉从她眼中送出。

墨书轻轻地:“水莲阿妹,醒了吗?”

水莲阿妹点点头,不出声。

墨书:“这花?”

这一问,水莲阿妹哇的一声哭起来,深深地陷在沙发里,双手捂脸,哭得刹不住车。

墨书急了:“别哭,别哭,发生什么事了?快告诉我。”

水莲阿妹泣不成声:“他……死了。”

墨书大惊:“死了?怎么死的?怎么会死呢?我表哥。”

水莲阿妹:“被日本人打死的。”

墨书:“什么时候?”

水莲阿妹:“过去已经一个月了。”

墨书:“怎么不早来告诉我?”

水莲阿妹摇了摇头:“不想麻烦你,再说……告诉你也没有用。”

墨书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两眼发直,目光空洞。

水莲阿妹坐起来,起身取一条洗脸毛巾,飞快地抹干眼泪。

墨书还是木雕泥塑般地坐在那里。

水莲阿妹放下毛巾,取了篮子:“天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墨书这才回过神来:“怎么要走?在这里过一夜明天再走吧,我可以把房间让给你睡的。”

水莲阿妹:“不,不了,还有一班船,赶得及的。”

墨书:“人死不能复生,别太伤心了。”

水莲阿妹:“本以为眼泪早就流干了,没想到还是哭了一场。”

墨书:“以后有什么事,只管告诉我。”

水莲阿妹:“我知道。”

墨书:“两个月的电费等你下次来我……”

水莲阿妹:“我付也一样的,别放在心上。晚饭我已经帮你烧好了,米不够,煮了点粥,趁热吃了。没米也不写封信来说一声,下次我带些来。”

墨书:“你别……”

水莲阿妹:“要是城里的日子过不下去,就到乡下来。在乡下,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墨书:“你照顾好自己,别为我担心。”

水莲阿妹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别送我。”

说完走下楼去。

墨书看着手中的小白花,转身放到桌子上,突然发现桌面上摆着一小刀钞票,急忙抓过钱,追到楼梯口。

楼梯上已不见水莲阿妹的身影。

墨书放开嗓子:“水莲阿妹……”

街上已经没有水莲阿妹的影子。

墨书愣在楼梯口。

老年钱芸的声音又苍凉地响起:那一天大概是墨书最难抉择的日子,他几乎要被他的老师说服了。像井上这样的人,该是良师和朋友了吧,墨书不会觉得自己一不小心认贼作父了的。可是自己的表哥死在了日本人的枪口下,水莲阿妹带来的这一噩耗,又使他心里波澜迭起,以至于完全忽略了水莲阿妹内心深处的微妙变化。

定格。

〔第三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