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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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又离别

黄昏,他静悄悄地走进了这片厂区。

昨天晚饭后,和朋友闲聊,无意中听到的一则桃色新闻,拨动了他身上所有的神经,他愈来愈强烈地想见到她。这次,他从省里下来,到这座小城市就任市长。报到之后,他心里就有了这个打算:要尽快挤时间回厂里来看看。在这里,他度过了自己一生中最灿烂的时期。那是人的一生中黄金般的年华呵!这里,积满了他一生中最温暖、最难忘的人世间的友谊。有多少师傅、工友,他想见见面。在中间,自然有她。但是那时,他并没有把她排在最突出的位置。他刚来就任,有许多情况需要自己立刻去熟悉!他想把回厂的时间再往后推推。昨晚听到的这则新闻,却使他全身像火烧着一样,他决定马上回厂,而那个在他原来的安排中并不很突出的她,却成为他眼下最想见到的人。

他是悄悄地来的。本来,这个厂子,如今是他的下属单位;这个厂区,是他管辖下的最偏僻的一块领地,他完全可以叫办公室给这里挂一个电话,让厂里的头头脑脑,列队列厂部大门口迎接他。他没有这样做。他也可以带上秘书,坐着小卧车,威威武武地来。他也没有这样做。在这个工厂面前,在这群工人师傅面前,他感到自己永远是一个小工人。下班以后,他在机关食堂吃过饭,来到公共汽车站,搭上了开往这个工厂方向的公共汽车。

夜色愈来愈浓,厂区里的灯光越来越耀目。灯火,把这座落在山洼里的偌大一片厂区,装扮成一个光的湖泊。他离开这里十年了。十年,他们脚下的哪一块土地没有发生变化?更何况是这个蓬勃向上的工厂?然而,他对这里太熟悉了,再怎么变,他也辨认得出。这个灯光球场,原先是块荒地;那个工人游艺场,原先则是一个池塘……

下了公共汽车,他钻进了暮色笼罩的工人宿舍区,径直朝前走去。她还住在老地方吗?也许搬了新居了。这十年,厂里盖了那么多漂亮的宿舍。那么,她搬到哪里去了呢?

住在哪一栋哪一个单元呢?他在心里问自己。他不想问别人。这时候,他更不想碰到熟人。一碰上熟人,就脱不得身了。他想立刻见到她。这时候,她的心里一定太苦了。唉,人生哇,什么样的滋味都有!

宿舍区路灯光很暗。好在熟门熟路,他脚步迈得飞快。很快地,他来到了一幢靠球场边的两层楼房子。他骤然放慢了脚步,继而站定了。他在心里问自己:见面后,说点啥呀?是装做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拿出一派老同学、老朋友相逢的欢乐的样子来?可是,她心里插着刀,怎么欢乐得起来呀?那样,该会使她多么的难堪!难道,安慰她几句什么?让老同学知道我已经晓得她家里发生了这样的事。那样,她的脸又往哪里撂呀?见面后,到底怎么办好呢?他实实在在地为难了。

犹豫地站立了片刻后,他还是朝前走了,不是心里想好了主意,而是没有主意地朝前走。自己是特意来看她的,怎么能不见面就打转身回市里去呢!

他站在一扇门前,仔细地辨认了好一阵,终于举手敲门了:

“当、当。”

他敲得很轻,生怕那门板有知觉,会晓得痛似的。

里面没有反应。是不是两口子为这件事吵大架,都离家出走了?他不甘心自己特意来,竟这么扑一个空,又举起手来,用了点力,敲得重些了:

“当!当!”

门终于开了。

一个个儿不高,却长得挺秀美的女人,站立在门口。女人先是一愣,接着惊喜地喊道:

“小蛮,是你。”

看得出,她的眼圈儿红红的,刚才准是哭过一阵。脸色也不好看,皮肤上没有光亮,一片菜色。一年前他们在省城见过面。那时,她刚刚评上会计师,满面春风,两只眼睛,仍然像少女时代那样清亮。如今,憔悴多了。

“真是稀客,快请进!”

她脸上现出一片笑来,努力使自己显得愉快、欣悦,装出一种与老同学见面的高兴劲儿来。

他没有说话,努力地笑了笑,默默地走进屋去。

“坐呀!”

他没有马上坐,仍站着。他扫视了一下房里的陈设,比较零乱,看来好几日没有整理了。

“人呢?”

他突然问。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问得莫名其妙。

“谁?”

“你老公。”

“出差了。”

“孩子呢?”

“读高中啦,住校。”

她一边答着话,一边手脚麻利地泡来了热茶,端来了花生,端来了……她显得很轻松,好像家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他终于在火桌边的春凳上坐下了。

她也在火桌边坐下了。

他剥着炒得喷香的花生,一粒粒地抛进嘴里,机械地嚼着,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仍然在努力着,努力想推掉压在心头的那块沉沉的石头,使自己变得像往日那样洒脱。她抬头望了一眼老同学,心又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她想,这只黑山羊,越发地迷人了。难怪有人说,男人真正的魅力,是在四十岁的时候。当年,你要没有去上大学,那就有另一个故事了。可你却偏偏早早地飞走了。

他们是同班同学。班上,数他们俩年龄最小,数他们俩个头最矮,老师安排他俩坐在最前面。班上,也数他们俩的作文做得最好。老师常常喊他们站起来,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念自己的作文。高中毕业后,同时进了工厂,分在同一个车间。她开天车,他学车工。他们呆在一起时,没有多少话说。但他们各自的心里,都有点怪痒痒的不自在。那年,他们才十八岁。第二年,他满了十九岁,考上大学,走了。他盼着她的信,她也盼着他的信。可是,他们谁也没有收到谁的信。四年后,他回到厂里。那天,他从人事科报到出来,在办公楼前面的坪地里,迎面碰上她。这时,她怀里,抱着一个几个月的孩子了。

“小蛮,是你。”

她先认出他来。

他看着她和她怀里的孩子,愣住了。

不久,他也成家了。一切归于平静。她对自己的家,对自己那位做秘书、做厂办主任的丈夫,也还称心。几年以后,他调省城工作,举家迁走了。她却像遗失了什么珍贵物件似的,心里慌了好几天。后来,她也调厂财务科做会计工作了。现今,他猛然又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是他到市里来做市长的时候,而且是在自己家里闹出这样的事来的时候。对于他来做市长,做为他的老同学,她心里当然高兴。而对于自己家里发生这样的事,她心里……唉,唉唉!

她尽力压下心头的苦涩滋味,使自己变得平平静静的。她一边催他吃炒花生,一边笑吟吟地说:

“来市里上任了?”

“嗯,来一个星期了。”

“看你当了市长,心里真高兴。”

“七品芝麻官,有啥呀!”

“我们那一个班的同学,数你有出息。”

“哪能这么说呢!”

这些话听起来说得挺轻松。然而,她和他的心里,却像压着一个磨盘似的,堵得很啦。下面再说点什么呢?她没有说什么了,房间里沉默下来,极静。屋后山坡上,长着一山的竹子。这时候山上起风了,竹林里发出一片沙沙声。

“你还好吗?”

实在是不该这样问的。他刚才还提醒过自己。然而,他却这样问了。

她点了点头。

“老刘也好吧?”老刘,就是她丈夫。

“也还好。”她又点了点头。接着,头埋下去了,低低地埋下去了。

“我特意来看看你,看看老刘。老刘回来后,请你转达我对他的问候。我走了。”

“走?”她突然抬起头来了,“去哪?”

“招待所。”

“不不,刚刚来,怎么就走?老同学,见一回面不容易,再坐一坐,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哩!”

他立起身来,又坐下了。

“吃花生,吃花生。”

他机械地剥着花生,机械地往嘴里抛着花生仁。

屋后的那山竹子,在山风中摇得更响了。

心里本来不轻松,却要装得很轻松,这就使人心里更不轻松了。这时候的她,就尝到了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辛辣的讽刺味儿。她刚才说,有好多话要对他说。可是,他坐下来了,她憋了半天,只说了三个字。“吃花生。”她心里,像一锅煮沸的水。此刻,这个文文静静的女子,恨不得咬那个死东西一口!你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丑事,使自己在人前抬不起头,使自己……这太伤自己的心了呵!

那天下午,她和往常一样,按时去上班。刚刚走到办公楼前,见办公楼一侧的坪地里,聚集着一大群人,正津津有味地议论着什么,挺有几分神秘的样子。见她走过来了,大家一齐哑住了嘴。

一位与她极好的女友终于走了过来,附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什么。

像六月晴天里的一声雷,一下把她轰懵了。一时,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思维都没有了。什么时候,聚在坪地里的人群已经散了,有人打起飞脚朝马路下边那排房子走去。这时候,她脑子中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切断了好一阵的思维,似乎恢复了。本来,每天中午,他吃过饭后,都要睡一会的。唯有今天中午,他吃完饭,放下碗就出门了,说是有工作要他马上去安排。工作?说得多漂亮,多堂皇!原来竟是这样的“工作”,和一个臭婊子去睡觉的“工作”!他到底和这婊子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自己怎么一点也没有察觉?这个婊子,是他们办公室的打字员,长得又矮又丑。她哪一点能和自己比?平日,他做梦也没有往那里想,他会看上她?会和她有什么鬼?然而,他却偏偏看上了她,却偏偏和她有了鬼!这、这太侮辱自己了,太伤害自己了……如果她比我漂亮,比我强,这也叫我好想呵!

他做出这样对不住我的事来,我怎么恨他都不过分。可是,这时候,她的耳旁,却响起了女友刚才告诉他的话:老刘被那女人开小车的丈夫逮住了。如今,他正跪在这个汽车司机面前……说不定,会有一顿饱的打!自己,该马上去把他拉回来呵!管他呢,让他尝尝别人拳头的滋味吧!生得贱的东西!

想归想,恨归恨,而她的脚步,却嗵嗵嗵地朝那栋房子跑去了。

门口挤满了人。

她来了,熙攘、议论的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来,让她挤进室去。

果然,她的那一位,没了往日办公室主任的威风,没了往日大丈夫的潇洒。低着脑袋,正跪在他那个丑女人的丈夫、那个归他领导的、为他开车的黑脸司机的面前。那司机手里,捏着一个竹扫把,睁着一双发红的大眼睛,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那个丑女人,这时候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她脑袋里的思维似乎又被切断了,又成了一片空白。她旋身进去,没有说一句话,一把将这个丢魂落魄的死鬼,提了起来,拖着转身就走。她的突然出现,而且行动这般的果断,动作这般的利索,这使那个手捏竹扫把的黑脸司机,也一下愣住了。他睁着一双发红的大眼,望着她把那个大白天和自己的老婆睡觉、被自己当场逮住的家伙带走了。

一到家里,将门一关,她把两记重重的耳光,甩到了他的脸上。女人呵,丈夫伤害了自己,她恨不得咬他一口,却仍然担心他被别人打伤,担心他的安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顾自己的脸皮,把他拉了回来……女人呵!

“嗵!”

他一下跪在自己的妻子面前。平日那种吆三喝四的办公室主任的威风哪里去了?平日那种洒脱超凡的大丈夫风度哪里去了?男人,数这时候最窝囊。男人,为什么不堂堂正正地做男人呢?

……

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这位刚刚上任的市长,这位在自己的心里有着重要位置的老同学,肯定知道这件事了。这……突地,她心里跃出两个字:离婚!这样窝窝囊囊地混下去,自己实在受不了了。真的离婚吗?孩子都这么大了,不,不不!那,到底怎么办呢?是不是把这事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听听他的意见?也不行呵,他,再是臭狗屎,也毕竟是自己选的男人,是自己的丈夫,是孩子的父亲呵!尽管面前的他,是自己最好的同学,但各自都有了家,各自都把对对方的感情,深深地埋在心底了。如今,于自己这个家来说,他毕竟是外人,是另一个女人的丈夫。自己,做为老刘的妻子,要维护老刘的面子呵!

他,仍在机械地剥着花生。面前的火桌板上,堆了一大堆花生壳壳了。

终于,她低着头,没有看他,看着地下,轻轻地说:

“你也许知道了。”

“什么事?”

“我们家闹……闹出了丑闻。”

她刚才都在心里下了那大的决心,不把这丑亮出来的,而嘴巴一启动,竟溜出这话来了。人在极度矛盾的时候,常常干出一些自相矛盾的事来。

他很尴尬。沉默了一阵,这样说:“唔……这个,你想开一点,看淡一点。夫妻之间,不要绷得太紧,双方都宽松一点吧。”

他这样子开导她。也不知得体不得体。

“我本想,下决心和他离婚……”

“快别、别这么想。”

他赶忙截断了她的话。

夜风很大,不时地扑打着窗子。窗门不紧,被风摇得吱吱直响。竹林里,传来海涛般的声音……

“他也是撞了鬼了!那天,他安排这位司机出车。中午突然想起一件事忘了交代他,于是到他家里去找他。他家的门没闩。他一把推开门,外屋没人。他边喊边往里屋去。里屋也没有闩,他又推门进去了。没想到,那司机已经出车走了,那个丑女人正在屋角里洗、洗那脏东西……你也是本地人,知道我们这一带的风俗,大家信这个:男人撞上这样的事,如果不破掉,那这一辈子就要倒大霉了。怎么才能破掉?只有、只有和这个女人睡觉。不然、不然,他也不会的……他是很有忍耐力的。有一向我病了,他一个多月没有碰我……再说,这个女人长得奇丑。真的,奇丑!……”

丈夫伤害了自己,自己还要编出这么一套话来,为丈夫开脱,为丈夫掩饰。女人这个时候、这样情景下的心,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呵!光用一个苦字,怎么能够概括!

他默默地听着,没有任何的表示。

突然,他像想起了什么,抬腕看了看表,一下站立起来了。

“该走了。九点半了。”

“不!”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命令似地说,“坐下,我、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什么话?说。”

他只好又坐下了。

“你能帮帮我吗?”

“帮什么?”

“你看,这事一出,我在这里还怎么做人?我想调动一个地方。”

“你们夫妇一起走?”

“不,我才不管他呢!”

她心里多么的矛盾!刚才忍着心里的疼痛为他掩饰,如今却……哪一种是她真实的感情呢?

“就你一个人调走?”

“嗯。”

“不,不好……还是不要动吧。时日一久,就冲淡了的。岁月,能淡化一切哇!”

他说得好轻松。他心里真的轻松吗?

她一时没有说话了,侧脸看了看他,心里不禁咯噔一动。有时候,发现一个人的美,发现一个人的魅力,需要时间,需要环境,需要气氛。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这位在中学时代被同学们称做“黑山羊”的老同学,原来竟是这般的迷人。这不是他的肤色变了,也不是他的模样儿变了,而是这些年的人生道路,培养了他一种内在的、慑人的气质。他突然生出一个使自己也害怕的念头,她真想倒到他的怀里,静静地、静静地躺一躺。

“不不不!”她在心里连连向自己发出警告。“为什么不可以?”她又猛然在心里向自己大声发问。他能伤害你,你为什么这样维护他?为什么不可以报复他一下?那样,自己的心里也许会平静一点,平衡一点呵!自己对“黑山羊”的这种感情,在心里压抑了近二十年,为什么不在这个时候放松一下?发泄一下呢?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怎么样呢?他会接受自己这种感情吗?他会的,一定会的。刚才,他不是在宽慰自己时说了:你看淡一点,你们夫妇双方都不要绷得太紧,都放宽松一点。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不是明明在暗示自己吗?

“他能做初一,我为什么不能做十五?”她简直是横下一条心了。眼下,这屋子里,就只有我们俩,我为什么不能……

外面的风小了。竹林里悠然地飘来一串细小的沙沙声。她在这种心境里听来,像是谁用一只巧手,在拨动一根巨大的琴弦,在弹奏一支动听的歌。

“十点了。”

他再一次地立起身来。

“你,要走?”

“该走了。”

他缓缓地移动着脚步。

一排浪涛,在她心胸里激烈地撞击着。她感到自己如同站在冲压机下,任巨大的铁锤敲打。事到如今,自己为什么还要为他掩饰?自己为什么还要掩饰自己真实的感情?这未免太悲哀了,太残忍了呵!

当她看他走到了门边的时候,她终于一步上前,不顾一切地一把抱住了他。

“别,别走了。”

他像触了电似的,全身变得酥软了。

“这……”

“你没有看到,这屋里就只有你和我?”

“招待所,有人在等我。”

“是真?”

他点了点头。点得坚定、果断。她哀哀地看了他一眼,终于无望地松开了箍着他身子的手。

“你等等。”

她语气沉沉的,软软的。

她转身进屋里去了。一会,捧出来十几个用白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蜜桔。眼下已是阳春三月了。这些桔子,收藏了一个冬天,又经过了一个春节,她都舍不得给别人吃,更舍不得给自己吃。如今,她一个一个地塞到他的两个衣兜里,把他两个衣兜塞得鼓囊囊的。

他默默地接受了。

他感到一身臊热。

“明天早上,来吃早饭。”

“看吧。”

“不要‘看’,一定!”

他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走了。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招待所的。这里哪里有什么人等他?他根本没有登记房间。值班的服务员是个年轻妹子,不认识这位市长,把他安排到一间两人住的房间里了。好在房间里虽然有两张床,却只住了他一个人。他关上门,在一张藤沙发上坐下,把衣兜里的桔子,一个一个掏出来,放到茶几上。

他感到头很重。大概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脑袋上涌。他没有马上上床睡觉。上床也睡不着呵!他似乎在后悔自己刚才的举动,为什么要拒绝她?她心里有多苦呵!他又似乎很欣赏自己刚才的举动,那么坚定、果断,且又巧妙,没有使她下不了台,而伤害她的感情。自己以这样的方式回绝,这似乎表白了,我心里是很愿意留下的,只不过是招待所有人在等自己,一旦等的人寻上门来怎么办呢?自己是不得已而为之呵!他一个一个地剥着桔子,一瓣一瓣地往口里送。他似乎在盼望什么,等待什么。他真希望这时候她再出现在自己面前,再来喊自己回去。那样,他定会管不住自己,定会跟着她走……那、那太可怕了。她的家这个样子了,经不住自己再去踩一脚了。

茶几上的十几个桔子,全吃完了。然而他却实实在在说不出,那桔子是个什么味儿。

“这一脚踩不得,千万踩不得。”

他念经似地念着这句话,脱衣上床了,平平稳稳地躺到了床上。

次日清晨,她盼着那敲门声,她等着他来吃早饭。她煎了荷包蛋,煮了牛奶,昨晚他走后,她动手做了肉饺,如今蒸在炉火上。一阵阵诱入的肉香,随着一股股蒸气喷了出来,迷浸在房间里。

好久好久,没人来敲门。她痴痴地坐在火桌边。

又一阵过去,门突然被人打开了,走进一个高大的男人来。不是他……

门开处,一抹耀眼的阳光射进来,铺在房间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