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听证会在哈基姆办公室外面的一个小会议室举行。这次质询由宗教学教授马纳斯·马塔贝恩主持,教授亲自把他请进来,让他坐在桌子下首。他的左边依次坐着哈基姆——他的秘书,还有一个年轻女人,像是个学生;他的右边是马塔贝恩委员会中的三名成员。
他并没有觉得紧张。相反,他相当自信。他的心跳非常平稳,昨晚睡得也很踏实。虚荣,他暗想,那是赌徒身上那危险的虚荣;虚荣以及自以为是。他以这样的情绪来出席听证会可不对头。可他并不在乎。
他朝委员会的成员点点头。有两位他认识:法萝蒂亚·拉索尔和德斯蒙德·斯沃茨,工程学院的院长。第三位,照他面前的文件所说,在商学院任教。
“聚在这里的我们这个团体,卢里教授,”马塔贝恩道,启动了听证的程序,“并没有任何权力。我们所能做的就只是提出建议。此外,你有权对委员会的组成提出异议。所以让我首先来请问:委员会中的成员,有没有任何一位,其参与你感觉有可能会对你产生不利的影响?”
“从法律的意义上讲我并无异议,”他回答道,“但在哲学的意义上我有些保留意见,不过我想它们是不会被认可的。”
他这话引起大家一阵轻微的骚动。“我想我们最好是把自己限定在法律意义之内,”马塔贝恩道,“那就是说你对委员会的构成没有异议。今天的听证会有一位反歧视联盟的学生观察员在场,对此你是否有任何反对意见?”
“我无惧委员会。我无惧观察员。”
“很好。那我们言归正传。第一位投诉者是梅拉妮·伊萨克斯女士,戏剧课程的一位学生,她的陈述内容诸位都已有副本。还需要我将她陈述的要点概述一下吗?卢里教授?”
“据我的理解,主席先生,伊萨克斯女士本人将不会到场了对吗?”
“伊萨克斯女士昨天已经与委员会见过面了。让我再提醒你一遍,这不是一次审讯,只是一次质询。我们的程序规则不同于法庭。你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第二个而且与此相关的指控,”马塔贝恩继续道,“来自教务主任,经由学籍办公室提出,是有关伊萨克斯女士学业记录的可信性的。指控的内容是,伊萨克斯女士并未出席所有课程或提交所有书面作业或参加所有学业考试,而你却给了她这门课的学分。”
“就是这些了?这就是指控的内容?”
“是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相信委员会成员们都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忙,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反复纠缠这样一个毫无争议的事件上。对两项指控我都认罪。就请宣判吧,我们也好该干吗就干吗去。”
哈基姆朝马塔贝恩侧过身去。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
“卢里教授,”哈基姆道,“我必须再强调一次,这是个质询委员会。它的任务是听取事件双方的陈述,并据此提出处理建议。它是无权做出决定的。容我再问一次,如果由某位熟悉我们程序的人来代表你,这样会不会更好一些呢?”
“我不需要代表。我完全能够代表我自己。依我的理解,尽管我已经认罪,但听证会还是必须继续进行,对不对?”
“我们想给你一个陈述自己立场的机会。”
“我已经陈述了我的立场。我有罪。”
“什么样的罪?”
“指控我的所有那些罪。”
“你在领着我们兜圈子,卢里教授。”
“伊萨克斯女士断言我犯的那些罪,以及学籍记录作伪罪。”
法萝蒂亚·拉索尔这时插了进来:“你说你承认伊萨克斯女士的陈述,卢里教授,可你当真看过那份陈述吗?”
“我不想去看伊萨克斯女士的陈述。我全都承认。我不认为伊萨克斯女士会有理由说谎。”
“可是连看都不看就承认,难道不嫌有失慎重吗?”
“不会。生活中还有比慎重更为重要的事情。”
法萝蒂亚·拉索尔往椅背上一靠。“你这么做太堂吉诃德了,卢里教授,可是你承受得起吗?看来我们可能有责任保护你免受自己的伤害了。”她朝哈基姆冷冷地微微一笑。
“你说你没有寻求法律帮助。你求教过什么人吗——教士,比如说,或是心理医生?你准备去接受心理辅导吗?”
这个问题来自商学院的那个年轻女人。他能感到自己简直要怒发冲冠了。“不,我没有寻求心理辅导,也不打算这么做。我是个成年人了。我不太能接受心理辅导这种方式。心理辅导对我一点用都没有。”他转向马塔贝恩,“我已经认罪了。这种辩论还有任何理由应该继续下去吗?”
马塔贝恩和哈基姆悄声商量了几句。
“有人提议,”马塔贝恩道,“委员会休会,以讨论卢里教授的申辩。”
大家都点头表示赞同。
“卢里教授,能否请你回避几分钟,你和范维克女士,让我们商议一下?”
他和那位学生观察员退到哈基姆的办公室。两人之间没有交谈;那姑娘明显觉得有些尴尬。“你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卡萨诺瓦。”现在已经跟这位卡萨诺瓦面对面了,她对他做何感想呢?
他们又被叫进会议室。里面的气氛不怎么好:他觉得有些不太友善。
“好了,”马塔贝恩道,“让我们继续:卢里教授,你说你承认指控书上所说的都是事实?”
“伊萨克斯女士提出的所有指控我统统承认。”
“拉索尔博士,你有什么话想说是不是?”
“是的。我想对于卢里教授的这些回应提出反对意见,我认为那基本上就是在推脱逃避。卢里教授说他承认这些指控。可是当我们试图确定他到底承认了什么的时候,我们得到的就只有隐晦的嘲讽。在我看来,这说明他只是在名义上承认了那些指控。对于这种暗含弦外之音的情况,我们大家有权——”
他不能让她再说下去了。“我的回应当中没有任何弦外之音。”他反驳道。
“我们大家有权知道,”她继续道,老练地、浑不费力地提高嗓门,对他置之不理,“卢里教授予以承认的到底是什么,也就是说,他受到谴责的究竟是什么。”
马塔贝恩:“如果他当真受到谴责的话。”
“如果他当真受到谴责的话。对于卢里教授到底是因为什么受到谴责,如果我们心里不是完全清楚,如果我们无法在我们的建议中表达得完全清楚的话,那我们就是没有履行好自己的职责。”
“我相信我们心里是完全清楚的,拉索尔博士。问题是,卢里教授的心里是否也是完全清楚的。”
“正是这样。你精确地表达出了我想说的意思。”
明智的做法是免开尊口,可他并没有。“我心里在想什么是我自己的事,法萝蒂亚,”他说,“说白了,你想要的不是我的回应,而是我的招供。告诉你吧,我没什么好招供的。我提出了我的申辩,这是我的权利。对我的指控我都认罪。这就是我的申辩。我准备做的到此为止。”
“主席先生,我必须要抗议。现在的问题已经绝非仅仅是技术性的了。卢里教授表示认罪,可我扪心自问,他是当真认了罪呢,还是只不过想走个过场,希望这个案子就此埋进文件堆里被人忘记呢?如果他只是想走个过场,我强烈要求对他施以最严厉的处罚。”
“让我再提醒你一遍,拉索尔博士,”马塔贝恩道,“我们是无权施以处罚的。”
“那我们就该建议施以最严厉的处罚。即刻将卢里教授解雇,并褫夺他所有的工资福利与特殊待遇。”
“戴维?”一直都没发言的德斯蒙德·斯沃茨忍不住开了口,“戴维,你确定这么做是处理这一状况的最佳方式吗?”斯沃茨转向主席,“主席先生,正如刚才卢里教授不在场时我所说的,我坚信,作为同一个大学社区的一员,我们不应该以这样一种冰冷的、形式主义的方式来起诉一位同事。戴维,你确定你不需要申请一段延期,以使自己有时间认真考虑一下,并且也许做一点心理辅导吗?”
“为什么?我有什么需要认真考虑的?”
“认真考虑一下你的处境的严重性,我不确定你是否真的理解。恕我直言,你有丢掉工作的危险。这在眼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你建议我该怎么做呢?去除我的语气中拉索尔博士所谓的隐晦的嘲讽?流出悔悟的泪水?这么做足以拯救我吗?”
“你可能觉得很难相信,戴维,但围坐在这张桌子旁边的我们并不是你的敌人。我们都有软弱的时候,我们所有人,我们都不过是凡人。你的情况并非绝无仅有。我们很想为你找到一个能够让你的职业得以继续的办法。”
哈基姆很巧妙地加入进来:“我们很愿意帮你,戴维,找到一条出路,你现在的处境简直是场噩梦。”
他们是他的朋友。他们想把他从他的弱点中救出来,让他从噩梦中醒过来。他们不想眼看着他在街上行乞。他们想让他回到他的教室。
“在这场善意的合唱中,”他说,“我没有听到女性的声音。”
一片沉默。
“很好,”他说,“那我就招供吧。这件事是从一天傍晚起的头,我忘了具体的日期,不过并不太久。我当时正走过那个老学院花园,我们正谈论的那个年轻女人,伊萨克斯女士,正巧也在那里。我们相遇了。我们交谈了几句,而就在那一刻,有某种事情发生了,我不是个诗人,就不尝试着去描述了。只须说厄洛斯[50]闯了进来也就够了。自那以后,我就变得和我自己不一样了。”
“和什么样的自己不一样了?”那个商学院的女人小心翼翼地问。
“我不再是我自己了。我不再是个不知道干什么好的五十岁的离婚男人。我变成了厄洛斯的奴仆。”
“这就是你提供给我们的辩词吗?无法自控的冲动?”
“这不是辩词。你们想要我招供,我就向你们招供。至于说到这种冲动,它远非无法自控的。过去我已经多次抵制住了类似的冲动,尽管我耻于这么说。”
“你不认为,”斯沃茨道,“从本质上说,学术生涯是一定需要做出某些牺牲的吗?你不认为,为了整体的利益我们不得不抵制个人的某些满足吗?”
“你心里面是不是有一种针对跨代性爱关系的禁忌?”
“不,这倒未必。可是身为教师,我们占据的是权力的地位。也许是一种针对将权力与性爱关系混为一体的禁忌。这个,我感觉,才是这一事件中的问题之所在。或者需要我们极端谨慎的地方。”
法萝蒂亚·拉索尔插了进来:“我们又在兜圈子了,主席先生。他说了,是的,他有罪;可是当我们想确定他到底犯了什么罪时,突然之间,他要招供的就不是对一位年轻女性的虐待,仅仅成了一种他无法抗拒的冲动,而只字不提他所造成的痛苦,不提他长期以来的性剥削和压榨,而这一事件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个案。这也正是我之所以说继续和卢里教授争辩下去完全是徒劳的原因所在。我们必须将他的认罪声明予以采信,并据此提出惩戒的建议。”
虐待:他等的就是这个词。以满怀正义的颤抖声音讲出来。当她看着他的时候,她到底看到了什么,竟让她如此怒不可遏?一条鲨鱼置身于一群无助的小鱼当中?抑或另外一种图景: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逼近一个女孩子,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喊叫?何其荒唐!然后他想起来:昨天他们就是围坐在这同一个房间里,她就在他们面前,梅拉妮,个头几乎都不到他的肩膀。是不公平:他又怎能否认这一点?
“我倾向于同意拉索尔博士的意见。”那个商学院的女人道,“除非卢里教授还愿意补充一些情况,我想我们应该做出一个决定了。”
“在做出决定之前,主席先生,”斯沃茨道,“我想最后一次向卢里教授做出吁请。他是否准备同意发表任何一种形式的声明?”
“为什么?为什么我同意发表一项声明会如此重要呢?”
“因为那会有助于平息已经变得非常激烈的现状。理想状态下,我们都愿意在避开媒体关注的情况下解决这一事端。但这已经不可能了。它已经引起了很多关注,它已经被赋予了超出我们控制的弦外之音。所有的目光都盯着我们学校,看我们到底会如何处理此事。我有这样一种印象,听你的话音,戴维,你认为你是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这是非常错误的。我们这个委员会视我们的工作为尽量能找到一种妥协的办法,以使你能保住你的教职。正是为此,我才问你是否能够接受某种形式的公开声明,以使我们能够免于提出最为严厉的处罚建议,即谴责加除名。”
“你的意思是说,我愿不愿意含垢忍辱请求宽大处理?”
斯沃茨叹了口气。“戴维,轻视和嘲笑我们的努力于事无补。至少接受一次延期处理吧,这样你可以认真考虑一下你的处境。”
“你们想要的声明里面包含哪些内容?”
“承认你犯了错。”
“我已经承认了呀。完全承认。对于我的所有指控我都认罪。”
“别和我们耍花招了,戴维。在对一项指控认罪和承认自己犯了错之间是有区别的,这你很清楚。”
“而这就让你们满意了:承认我犯了错?”
“不,”法萝蒂亚·拉索尔道,“这是在本末倒置。首先,卢里教授必须做出这样一个声明。然后,我们才能决定能否将其作为减轻处罚的依据来接受。我们不会事先就其声明中应该包含什么内容进行谈判。这项声明应该由他来做,用他自己的语言。然后我们就能看出这是否发自他的内心。”
“你确信你有这个本事,从我使用的语言当中就能鉴别出——鉴别出那是否发自我的内心?”
“我们会看看你表现出了什么样的态度。我们会看看你是否表现出了悔悟之情。”
“非常好。对于伊萨克斯女士,我利用自己的职位占了她的便宜。这是不对的,我为此感到后悔。这么说你觉得够格了吗?”
“问题不在于我觉得是否够格了,卢里教授,问题是你是否觉得够格了。这反映出你的真情诚意了吗?”
他摇了摇头。“我已经说了你想要我说的话,现在你又得寸进尺,你想要我表现出这些话中的诚意。这是荒唐可笑的。这已经超出了法律的范畴。我受够了。就让我们回过头来照章办事吧。我认罪。我准备做的到此为止。”
“好吧,”担任主席的马塔贝恩道,“如果没有别的问题要问卢里教授,我将感谢他的出席并准许他离开了。”
一开始他们并没有认出他来。他楼梯下了一半的时候,听到有人大喊:就是他!然后就是一阵匆忙杂沓的脚步声。
他们在楼梯口追上了他;有个人甚至扯住了他的上衣,让他慢下脚步。
“我们能跟你就说一两句话吗,卢里教授?”一个声音道。
他没有理睬,紧走几步挤进拥挤的门厅,大家纷纷转过头来盯着这个匆忙逃离追赶者们的大个子。
有人挡住了他的去路。“别动!”她说。他扭过脸去,伸出一只手来遮挡。闪光灯一闪。
一个姑娘绕着他转圈子。她头发上缀满琥珀珠子,直直地分披在脸庞两侧。她微笑着,连雪白的牙齿都露了出来。“我们能停下来谈谈吗?”她道。
“谈什么?”
一个录音机戳到了他面前。他把它推到一边。
“谈谈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姑娘道。
“什么怎么回事?”
相机又闪了一下。
“你知道,听证会。”
“我不能对此发表评论。”
“好吧,那你能对什么发表评论?”
“我不想就任何事情发表评论。”
闲得无聊的和求新好奇的已经开始围了上来。他要是想脱身的话,就得从他们当中硬挤出去了。
“你感到抱歉吗?”那姑娘道,录音机戳得更近了,“你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遗憾吗?”
“不,”他说,“我的人生因这种经验而受益匪浅。”
微笑仍挂在那姑娘的脸上。“那么你会再干吗?”
“我想我不会再有机会了。”
“如果你还有机会呢?”
“你这不是个真正的问题。”
她还想得到更多,往那小机器的肚子里装更多的料进去,可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引诱他爆出更多失检的言论。
“他因这种经验怎么着啦?”他听见有人sotto voce[51]问道。
“他的人生因此而受益匪浅。”
一声窃笑。
“问问他是否道歉了。”有人朝那姑娘喊道。
“已经问过啦。”
招供,道歉:为什么这么渴望他卑躬屈节?一时间都没话说了。他们围着他就像是一群猎人已经把一只怪兽赶入了死角,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将它消灭。
那张照片登在了第二天的学生报纸上,配图的文字写的是:“现在谁是那个傻瓜?”照片上的他两眼朝天,朝镜头伸出一只手,像是要去抓那个相机。这姿势本身已经够可笑的了,而使这张照片变本加厉的是有个年轻人笑得合不拢嘴,把一个倒扣着的字纸篓举在他头上。由于视错觉的缘故,那字纸篓活像个傻瓜的帽子[52]一样正好扣在他脑袋上。面对这样的一个形象,他还有什么机会?
“委员会对最终判决三缄其口。”头版的大字标题写道,“负责调查针对传播学系教授戴维·卢里的骚扰学生及行为不端指控的纪律委员会昨日对于其最终判决三缄其口。主席马纳斯·马塔贝恩只是说,调查结果已提交校长,由其决定该如何惩处。”
“听证会后,在跟WAR成员的口头交锋中,卢里(五十三岁)说他发现他的人生因和女学生的性关系经验而‘受益匪浅’。”
“问题的爆发源于班上的学生对卢里——一位浪漫主义诗歌专家——提起的性骚扰投诉。”
马塔贝恩给他家里打了个电话。“委员会已经把正式的建议提交上去,戴维,校长要我最后再跟你联系一次。他不准备采取极端措施,他说,前提是你得以个人的名义发表一项既能让你本人也能让我们感到满意的声明。”
“马纳斯,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了。我——”
“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我这边已经有一份草拟的声明,它完全符合我们的要求。声明很短。我给你念念好吗?”
“念吧。”
马塔贝恩念道:“我无保留地承认严重地损害了举报人的人权,也损害了学校授予我的权力。我真诚地向以上双方表示歉意,并接受任何应受的处罚。”
“‘任何应受的处罚’: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理解是,你不会被开除。十之八九,你会被要求请一段时期的假。最终是否能重返教学岗位将取决于你自己,以及你们院长和系主任的决定。”
“就这些?这就是那一揽子交易啰?”
“这是我的理解。如果你表示你同意发表这一声明——它将具有请求从轻发落的性质——校长将准备以这样的精神来接受它。”
“以什么样的精神?”
“以悔罪的精神。”
“马纳斯,我们昨天已经讨论过忏悔的事宜了。我的想法都已经告诉你们了。我不会这么做。昨天我是站在一个官方组建的法庭面前,站在一个法律的分支面前。在这样一个世俗的法庭面前我承认有罪,一种世俗意义上的认罪。这一认罪应该已经足够了。至于悔罪,那是与本题毫不相干的。忏悔属于另一个世界,属于另外一个话语体系。”
“你这是在把问题复杂化,戴维。没有人命令你进行悔罪。如果只是作为你所谓的世俗法庭的成员而非你的人类同胞,你的灵魂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并不知情。你只是被要求发表一项声明罢了。”
“我被要求发表一份致歉声明,而至于此项声明是否发自内心其实是无所谓的吗?”
“评判的标准并不在于你是否发自内心。我已经说过,那是你自己的良心问题。评判的标准在于你是否准备以公开的方式承认你的错误,并愿意采取步骤予以补救。”
“我们这真是在钻牛角尖了。你们指控了我,而我承认指控属实。你们需要我做的无非就是这些。”
“不。我们需要的不止这些。不需要太多,但需要再多一点。我希望你能审时度势,看清自己的出路,满足我们的要求。”
“抱歉,我做不到。”
“戴维,我没办法继续保护你免受自己的伤害了。我已经感到厌烦了,委员会的其他成员也都厌烦了。你需要时间重新考虑一下吗?”
“不需要。”
“很好。那我只能说,你就静候校长发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