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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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他看出了我的疑惑,不等我回答,自己解释道:“那些穷苦人就陷入了那个驴拉磨的圈里,日复一日在圈里消磨,不敢抬头,也不敢解开身上的绳索。因为他们生来就是在圈里,目睹着一辈一辈人都这样过了一生。他们是容易绝望的,以他们的能力,生了病饿了肚子都是解决不了的难题,所以他们会经常来庙里上香祈福,自认为只有神才会解决他们“天”一样大的难题。”他抱着胳膊,沉稳的声音高大的身材,却露出几分像孩子一样的调皮可爱。

顿时,在我心里,我与他的距离好像没有那么远了,我松懈一些,回应他道:“穷苦人拜神,富贵人也拜神啊,他们有钱有势,能有什么问题解决不可了啊?”

他淡淡一笑,弯腰伸脑袋凑向我,一阵风沙迷眼,我眼泪流出来,鼻子酸酸的。

“一看你就没来过人间!穷苦这种东西,有的看得见,有的看不见,有的在身上,有的在心里。这世间还有一种叫欲望的神,没有神像没有庙宇,却在有些人心里承受无尽香火与膜拜。它会保佑把它供在心里的人,帮助他靠近它。”他神秘兮兮的看着我说。

我听了个大概,眼睛疼的不行:“你还是别靠近我了,你身上的风沙弄的我眼睛疼,我都睁不开眼睛了。”

我话音刚落,头顶有软软的温柔来回摩挲着,只听他的声音从胸口震动到喉咙:“摸摸头,我们认识了,风沙就不会伤你了。”

我抬头看着他,他淡淡微笑着,他手腕脚腕的风沙果然对我客气些。

“我叫地玺,你叫什么名字?”他主动道。

我从未与人这般温暖的结识,而且我看他满目纯粹,应该不是带着谁的目的来的吧?可是抛开这些不谈,他问我的名字…我…我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总不能还告诉他我叫石濑吧?这名字饱含屈辱,我想都不愿想。

这当我纠结之时,他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我怎么明知故问了,你明明是月神嘛!”

这名字我更不敢接了,我赶紧跟他解释,可是他却一把夺过我手中的琉璃鼎和白玉长刀,话密如雨珠:“月神大人,这累人的东西,就交给我拿着吧,对了,我除了叫地玺以外,还是您的神使,人间大小事,您一声令下我去做!”

“你…你的热情媚态先攒着,我…我不是…”听到不是二字,他整个身子凑上来,手捂住我的嘴,我吃了一嘴的沙石…

此时一阵马嘶声袭来,我转头一看,千余银甲骑兵,千余仪仗男女官,他们高举白羽旗,提着玉柄白羽灯,十匹白马拉着一个能容纳白人的轿子,玲珑堆宝,如星子般宝石为底,翠玉为栏,冷白玉为窗,金丝织帘,银丝织锦,这等奢侈之物,光看见我就已经被珠光宝气晕的睁不开眼了。

这时候,所有人就像风吹过麦浪一样,一排一排的跪下,齐声喊着:“恭请月神入明月行宫!”

明月行宫?那不是我行刺白雁公主的地方吗?我可不能去。且不说我不是月神,就算是,我也不能去,万一他们认出我来,还不让我死无全尸啊!虎落平阳还被犬欺呢,神仙落人间下场绝对不会比它好。我转身要逃,地玺抓住我,尽力支撑着我的仪态,而后小声对我说:“刚才怪我,只顾戏弄你,没有与你说明缘由。但我能保证你绝对安全,你现在身无长物举目无亲,你做人在人间也没法混,做妖,一点本事都没有,早晚被妖被人欺负死。你死了,什么愿望都是空谈!先随我上轿,去明月行宫,到时,我好好与你解释。”

我压低声音对他说:“我不是月神,一个神啊,你叫我怎么装啊…”

他胸有成竹打消我的顾虑:“你不需要伪装,有这张脸,就够了。”

我向后向那群人瞄了一眼…他们跪在地上低着头,即便我们在这里悄咪咪说了好一会儿话,他们也不敢抬头看…这就是神么,有绝对的权威,不容置疑,不容亵渎,不容不敬……我一时迷乱,有些忘乎所以。

我坚定看了地玺一眼:“我们走。”

他如释重负,一手拿着白玉长刀搂着琉璃鼎,一手搀扶着我,我们高矮悬殊,我却从未走的这样稳过。

我走到那群跪着的人面前,挣脱开地玺,对其中一个头戴雪玉冠,身披青龙甲的人打量一番,他气质不俗,衣着考究,想必他就是这千余骑兵的首领。

我在他面前蹲下身,轻托他的下巴,把他脑袋抬起来,好一个雅俊的男人,青浅的长眉,俊郎的五官,只是目光沉稳内敛,像个久经世事的老人。

他对我无礼的行为并未反感,反而恭敬道:“月神有何吩咐,可是我等凡夫所做不周吗?”

我收回手,压在胸前。我不用在意我做的是对是错,反正现在我落得个神名,就算错,他们也会为我找理由的,我这神位来的轻易快速,那些苦苦修炼无法突破的人恐怕要哭晕了。不久,一定会有许多人和妖怪来和我求道成神仙之法…虽然我不是真神,不过,我倒是你能感觉到这种什么都不用顾忌而且被需要的感觉,是真的不错。

我清了清嗓子对面前的首领说:“你们这么大阵仗来接我,十分破费。我受人间香火,不受人间奢靡。你带着你的人回去吧。我要自己走去明月行宫。”

那人忙低头道:“万万不可,月神之名,普天之下万分敬仰,若您自己走过人间,必定被百姓缠住脱不了身。”

“若不真正看看人间,我算什么神?”我一时意气,和他犟了一句。

他抬起头,平静对我说:“在下知道,月神慈悲,想知世间疾苦。不过,今日,行宫内,龙川王及文武百官都在等着给月神行礼,他们也是您记挂的百姓,而且,他们也是百姓信仰的天,当然,这份信仰和您是不可比的。在下今日斗胆请月神降临明月行宫,改日,在下必定带您好好看看龙川风景民情。”

这人把我架在高处,弄的我无法回绝。我转头看向地玺,地玺将我扶起来,架上了轿子。庄严干脆的对外面的人说:“启程!”

我坐在像水一样滑的绸缎塌子上,面前的大方桌上铺着银丝桌布,熏着香,墙壁上速写一层白色短丝绒,滑滑的,温温的。马车开始动了,很稳,熏香的烟都不晃。

马蹄声,仪仗脚步声,整齐的传到我耳朵里,像两个人在赶路似的,一个骑马,一个走路。

地玺凑近我身边,贴着我的耳朵说:“你刚才一点都不像月神,一点都不庄重,倒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

“我本身就没见过世面…”

他赶紧捂住我的嘴:“嘘,还说的这么大声,别说了!”

我赶紧压着嗓子挤声音道:“那我应该怎么做啊?你让我装太狠了我可装不出来,我天生就是这个样子的,我假扮月神已经把我的坦诚撕的稀巴烂了,我做不了更多了。”我以为他刚刚说我像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是在责备我。所以,我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底线。大不了,撂挑子不干了,做老本行要饭去,这里不是漠邦,粮食不是罕见的东西,还要不到一口饭了?只要有饭吃饿不死就行…我七七八八的连白天去哪里要饭晚上去哪里睡觉都想好了。

地玺两手将我脑袋一夹,强迫我与他四目相对,低声对我说:“你是不是逃避惯了?”

我想把脸扭开,他却用力夹着我的脑袋,强迫我与他对视。

“我稍微严肃一点,你就觉得自己错了。你自己自尊心作祟,又会找一堆理由来回击我,好让我知难而退,保全你自己的尊严脸面,是不是?”

我用力想扭过头不理他,他也犟的不行,要把我脑袋扭掉似的:“你就没想过向前走一步吗?”

“没有。不敢。”我干脆的说。

“为什么不敢?”他贴近我的脸耳朵侧向我,要我悄悄对他说。

我长出一口气,脖子松懈下来,我觉得他挺可爱的,迫切想听我讲话,也在认真的跟我说话。他问我,也把我问住了,因为我自己也没有想过原因。我仔细想想小声在他耳边说:“我选择逃避后退的时候,就像有人抱着我,我只要蜷缩着,就是安全的。我不敢向前,不敢面对什么,因为我怀里什么都没有,单薄的很,只裸露着一颗心,我向前,心会受伤,或者死掉。我会很难受……”

我直直的盯着我,夹着我脑袋的手松懈下来,我脖子向后一仰,紧接着身体向后一缩,离他远了些。大大的轿子,我选择去一个边角坐着,依靠着两面墙。

他看了我一会儿若有所思的低下头,两手托腮,皱着眉头。

我无聊溜向窗口,透过半透明的银丝窗纱,我看见了长街两旁跪地的百姓,他们无比虔诚,双手合十,好像把手指当做香一样举过头顶,闭着眼睛嘴里念叨着什么。也有冲动之辈,他们眼红的想要靠近马车,却被街边的铁墙似的守卫挡在了十几步外,他们哭诉,声嘶力竭,诉说着自己的惨事,其中不过遇事不公,身有绝症,痴情难全,生离死别…

生为人,相比于草木,与妖怪,已经有千百年造化了,可是,人却不自知,困在自己是人的圈子里出不来了,以至于眼睛里看不见别的东西。如此,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金贵有人低贱,殊不知皆是劫而已,金贵,低贱,温饱,褴褛,喜怒哀乐痴,都是一样的,一样的,不把一颗心折磨的没有感觉就不罢休。那些草木鬼怪妖精千方百计豁出命去劫难一遭接一遭,好不容易修炼成人,却还要在人间把心折磨的没有感觉了,才去成神成仙…

神仙逍遥不羁,对万物有情又像无情,再见世间苦难生灵,想到自己也从中走过一遭,走过来了也就那么回事…

那些跪拜月神的百姓里,有多少以前是鬼怪妖怪的?他们大概忘了自己修成人的目的是成神成仙吧…不然怎么会困顿在此渴望神助呢?这本身的劫难,只得自渡啊,神帮了你,那是神的劫,不是你的劫…

我多想告诉他们,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是他们的心是真的,人世,心在渡劫,就像他们曾经在山川谷底大海丛林做鬼怪妖精时一样,眼睛里看见的,本能的需求的,身体里经受的,都是劫难,他们无所畏惧才得今世之人形,怎么心遭劫难了,就把当初一往无前的纯粹勇气忘了呢…身边之人,或善或恶,都是来互相成就的,经世一面,来世无常,勿妄想,勿妄作,抚心安,诸苦,视而,不见。

我闭着眼睛,默默替他们求着月神,把心中所想皆说给月神听,虽说神见一切犹如空白,生死无别,但我还是希望他能对我所见的苦难多一些偏爱,因为…我有私心,我心脆弱,见一些冷漠之流倒也罢了,这大声哭大声笑把心露在我面前的生灵,我的心也跟着受折磨,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我希望我的心冷漠,所见如同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