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夜城城西,我看见了红火的闹市,以城西最高处的望楼为中心,向四方辐射出热闹的灯火,如同烧的通红的铁水涌进街道的直路巷口边角末节,有四辆花灯车从望楼往四条大街的尽头走,走到尽头牌楼那里就往回返,他们走的很慢,等到花灯车走一个来回,夜市就该闭市了,我们来的刚刚好,花灯车刚刚开始在四方街游行。
花灯车分别由两男两女举舞着四方神兽的大花灯,由两匹马拉着悠悠然向四方而去,车上男着金甲,女着金纱,头戴各自神兽的面具,神兽花灯由铁骨支撑彩纱糊成,彩纱灯里面糊了一层会发光的矿石,光朦胧,仿佛神兽驾梦降临。神兽头戴五谷冠,脚踩金银钱,由精壮的男人和柔美的女人挥舞着……
我们落在望楼下,我听着方追白导游一样的碎碎念,我是个陌生人,不忍踏足这样的地方,人立足天地之间,不争不抢,口吐生气,手握气力,脚踩大地,目观万物,念天地之恩,守己心之德……我现在才知道我不是人,我从未见过也从未经历这样的人心……能拥有这样的躯壳,过完这样恬淡的一生,确实需要修行也需要运气……若成为人是不可逃避的修行阶段,我倒觉得这个阶段就是天的恩赐。
“东街多是当铺珠宝贵重之物,出入的大多是达官贵人,西市多事茶馆饭庄酒肆,烟火气最足,南街是桑蚕丝缎绣坊,北街嘛,风雅之处,琴瑟钟笙。”他大概是看我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主动为我介绍着。
我抬头问他:“风雅之处,可有风花雪月?”
他怔了怔问我:“你一只狐狸,知道什么是风花雪月?”
“不太清楚,不过我见过一只树怪,临死前,曾说过这四个字。”
“怪不得你其他都不问,单单问这一样。也是了,和命连上的东西总归叫人好奇。我带你去。”他痛快的说。
我做出请的手势请他带路,我向周围望了望,热闹之声不绝于耳,花灯车渐行渐远。
北街,街上之人都各有真性情,他们衣着随性,分不清雅俗,一排排的高低错落的木楼,雕花的红木柱仿佛犯出阵阵花香,彩缎流苏在门框窗口飞舞,红灯笼玉风铃一排排整齐在青色屋檐下,真想同路过这里的所有真性情之人同醉月下,大梦春秋……
我一时兴起,拉住方追白的衣袖请求道:“我也想喝酒,反正还有一天一夜的世间,再醉也会醒的。带我去!找酒最好喝的那一家,也许我就喝这一次!万一我回不来了呢……”
他看着我,可能是我太认真了,他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他从怀里拿出白色面纱遮脸,他可能怕这里有些人认出他来吧……毕竟我这张脸在后天一定会震慑夜城的……他不像他与我有任何明面上的联系,免得惹了麻烦,行刺造反哪一个都是要命的……
他将我的脑袋蒙的更严了些,只露着一双眼睛,确保万无一失才带我溜进北街,北街的路人各有各的风姿,到处弥漫着杂糅而不冲突的香味,为了防止有人起冲突完成伤亡,进入夜市的人武器都留在望楼了,所以这里应该是最安全的了吧……
我撒丫子往前冲,穿过那些男人女人,像冲破了一幅画,他们只是笑我,但没有责怪我,我的手轻轻拂过他们的衣裳,像山涧的花瓣一样,凉凉的,我坦诚着自己的没见过世面,也无比珍惜的掠过这一张张脸,方追白赶紧追上我,随手拉我走进一家店,他小声对我说:“你这样盯着别人看多没礼貌啊,别人会笑话你的!”
我甩开他的手说:“我才不在乎呢!”我扫了店内一眼,地上清水白荷锦鲤,水上修了高低错落的石台,石台上铺着各色花纹的羊毛垫子,垫子上放着雕工精美的木桌,客人跪坐在垫子上,石台对应的房梁上有一朵玉花,玉花花瓣垂下的露珠似的珠帘将石台罩住,客人的一举一动被珠帘挡了一层,若隐若现的。
每个石台上串联有竹桥,小桥流水歌舞美酒……这里是不打算让客人再走了吗?
我摆脱了方追白的手独自踏着竹桥走向水心的石台,那里有人在焚香写字,是个比我大些的男子,他写字认真的样子,我很向往,我就好像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一样,什么都不管不顾,就只求心中所想。我贸然掀开他的珠帘,并未惊到他,他的手很稳,笔墨很匀,每一笔都不歪不斜。他身着金丝绣火焰纹黑衣,脑袋上一根头发都没有……是个和尚,和尚也来找风花雪月么……
我仔细看着他纸上字,好像都是一个字,只是换了不同的形状和写法而已,是,渡字。
香炉里,半透明的烟从镂空处挤出来继而飞成一条线,消散……
“你为何写这个字?”我好奇的打扰他。
他停笔,笔中墨刚好用尽,他将笔放在手下的纸上,纸上的字陆续化作了火星儿消散了……
他看着逐渐空白的纸对我说:“你看见我写了,纸上却什么都没有留住……”
我摸了摸纸上的字确实消失了,我试图抓住飘散空中的火星儿,落在手里只有被扇起的凉风。
男子缓缓抬头看向我,我正好低头看向他,他瘦弱英挺,一双藏在眉骨下细长的眼睛,散出漠然冰冷的目光,戳人心神。他盯着我,眼球转都不转,我好奇的问他:“你认识我?”
“你变了样子,也没有完全变,我又不瞎。”
我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脸:“少故弄玄虚,你是谁?”
他低头,又燃起了一抹香,缓缓说道:“墨三……”
墨三不是死了么,我心中疑惑万分,但面对一个曾经差点将我害死的人,我还是保留了一分冷静,我跪坐在他对面,问他:“我不认识墨三。你也未必认识我。”
此时水面上有红衣歌女踏着菏叶起舞,也有青袍舞者手持荷花坠在如水波一样的轻纱下,呼应着歌女,如唱戏一般,时而你侬我侬,时而哀怨纠缠……
“在这里写字,你真有雅兴。”我转移话题道。
他不急不躁注视着我:“我随画忠出入王宫很多次,见了你很多次,后来你在玉宫照顾王族后裔,我还知道你被奖赏了一个白色香包。”
我抬眼看着他,压抑着心中的愤怒与羞辱,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转身欣赏歌舞。
他继续在我背后说:“我写了上万渡字,依旧不能忘记过去,反而记的越来越深。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这样,你要不要来试不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