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看着他特别恨我,想杀我又不能杀的样子,我没有一点得意……我承认我刚刚的话欠妥,很混蛋……那死去的八百百姓是无辜的,这不是他们的报应……可我没有办法,我不能挑起两国争端,休战十年,一切都还在战争的阴影里,我看见过连战的十年,百姓穷的更穷,富的更富,差距拉大,人性渐渐泯灭,灾荒连年,颗粒无收,为了口饭吃,人不再是人,可以做玩物,可以做牲口,这些,歌舞升平的王宫就和瞎子一样,什么都看不到,直到国库空虚他们才幡然醒悟。我曾在漠邦玉宫里伺候那些王公贵族的孩子,玉宫是那些孩子们修身求学的地方……好在,漠邦之主没有糊涂到让王族贵族的后代也纨绔玩乐到底……不过那些孩子看着自己的长辈们身居高位却酒肉欢腐,手握百姓生计却耽于宫墙玉苑自我享受,他们的孩子会不会认为在玉宫里努力的终点就是那屏蔽视听衣食无忧的高墙之内呢……完全不在意他们的手下是如何在高墙外像吸血鬼一样吸干百姓的血的……我乃微不足道之人,父母各有恒志,生我只是他们的一时兴起,他们给了我一条命后就把我丢在这人世修炼场不闻不问。我不怨。因为人各有志,我的出生有时候,他们的离开也有时候,一切不过刚刚到时候罢了。我曾在将要饿死之时横下心入宫成阉人,尊严全无,只为了能日日三餐。低着头像条狗一样跟随着我宫中师父做事,一切还算不错,谨小慎微懦弱怕事让我混的还算安稳。直到十五岁这年,师父因勾结朝中大臣蒙蔽圣上试听而被告发,圣上大怒,托心腹巫师将师父和与之勾结的大臣车裂,师父胆怯忙对巫师狡辩,说是我收了大臣贿赂暗中与大臣勾结骗了圣上,他见我年纪小帮我承担罪过,可没想到事态严重重及生死,他贪生怕死万万不敢再欺骗巫师……于是无辜的我也被卷入这场闹剧里。最后,巫师决定,将那施予贿赂的大臣车裂,将我与师父活埋……我胆子小,当场就浑身发软脑袋空白,能听见的只有尖锐的耳鸣声……我尝试辩解,可巫师说,阉人的话不可信,他们为了一口饭都能丢弃尊严,为了一条命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我沉默着……竟然不知说什么……在巫师面前,说任何话也只是胡搅蛮缠。
荒草遍地,残石如刀,乌云遮住夕阳最后一点光。我被反绑着手脚丢进一个简陋的土坑里,我祈求的看着巫师,求他放过我,可他不说话,脸上冰冷而怪异的面具盯着我,当带着草汁与苔藓和霉味的土盖在我脸上时,我紧绷的肌肉如水一般化了,尽管我如此害怕死亡,此刻也只能无力而恐惧的等待,恐惧的连窒息的痛苦都感觉是恐惧……就在我浑身麻木冰冷之时,眼前突然出现了星月……我一再确认是否是幻觉,直到有个黑衣男人把我从土坑里拽出来帮我解开了绳索,他用力按摩我的四肢,好让气血尽快充盈麻木的四肢,他被黑纱完全蒙着脸,而后告诉我,他叫墨三。他用黑袋子蒙住我的脸,把我送到了竹海,而后交给我一个铜丝木球……
我何尝不知道他另有目的,可是对我来说,能活着就很好了,我十分感激黑暗中重见星月,十分感激他救我的模样……他用力揉搓我麻木的四肢的时候,我感觉很温暖,因为我做乞丐的时候,看到过一个祖母为了哄孙儿睡觉就是如此做的,只是祖母的手又小又粗糙,力气也很小。我很羡慕那个小孩。虽然我盲目相信花开花落自有时候,但还是忍不住羡慕那个小孩。我觉得在墨三救我那一刻,墨三就是我的亲人。
我如此愚蠢,如此武断,如此一厢情愿的称他为亲人。
此刻我身陷麻烦之中,面对如此聪明又狠厉的郎中,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咬定自己是龙川人,将这灾难化为龙川内斗。如此……漠邦之国民或许会欢喜吧。若漠邦和乐,墨三或许很开心吧。
郎中像提起垃圾一样的拎起我,他没有打死我给我留着一口气,让我活着却没有一点力气反抗他,也罢,这个时候我不想去逃也不想再多辩解求饶,我只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会儿,他拖着我准备离开这界限分明的地方,我的身体像个木头一样被拖着颠簸,而我的灵魂却安然缩在这副躯壳里,我已经不在乎任何后果了,最好的结果就是一个字不说苟延残喘,最坏的结果就是丢了命罢了。
郎中拖着我原路返回,应该是将我丢回那个奇怪的山洞去,这时,地上的黑色灰尘忽然被卷起,还带着焦热的竹香味,有个轻弱的脚步声从郎中身后倏然靠近,我艰难的转动眼睛,看见了从我们身后袭来的一道冲破灰尘与乱叶的痕迹,像一条迂回靠近的蛇。郎中将我紧紧抱住继续飞身向前,他大概是不知道来者何人,便走为上计不与之纠缠。
可来者好似没准备放过他,他抱我抱的很紧,突然一阵风打在了我的脸上,一股不可见的力量拦住了我们的去路,郎中与我好似风打落叶一般向地上落去,就像有一双有力的臂膀在拉扯郎中的手臂一样,他与无形的力量僵持,拼命不放开我……在我看来,郎中就像中邪一样,自己与自己对抗,除了令人窒息的扑面而来的风,我感觉不到任何的异样。
落地时刻,郎中的身体像是被钉子钉在地上一般,他努力的想要站起来,徒劳挣扎,手臂,脸上,脖子上的青筋像被驱逐的虫子高高的凸起来,随着紧迫的心脏频率搏动着。我在他落地一刻从他的怀里滚到了地上,我看着他,难以想象英俊的脸庞如此的狰狞,他的牙齿咬破了嘴唇,双目怒睁眦裂,他死死盯着上空漂浮的落叶,像是其中有什么令之深仇大恨的东西。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除了被恶风吹的乱七八糟的尘土乱叶,什么都没有。他不会是真的中邪了吧……
中邪倒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大多都是心神不固,邪祟入主,把他的心神唤稳,就会慢慢好了……可我又不是灵巫,我……我不会啊……但是他刚刚还想要打死我,这时他中邪,是活该!我自我安慰后,回正了脑袋,不再看他,我半闭着眼睛,疲惫感袭来,身上的痛苦就像越来越远的鼓声,穿体而过的风,慢慢远了,突然风中探出两只瘦骨嶙峋的大手抓起我遁于无形,我在似梦似幻之间精力耗尽,沉沉闭上双眼,无尽黑暗。我听的见自己微弱的呼吸声,就像燃尽的香最后的烟缕……此刻,我的心中才涌出无法对抗的恐惧……我,是要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