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赴约
却先将贾瑞之事按下不表,此刻江南之剑仙江湖,尚还有一件大事。
三月,余杭。西子湖畔,雷峰塔下。
子时三刻,这片吸引无数文人墨客驻足把玩的湖光山色也宛如一位花魁般,在灯火阑珊中卸去烟熏妆,脱掉琉璃鞋,静躺着享受一片难得的静谧。
蓦然间,一阵杂乱的呼吸声传来。
“师傅,您慢点,您等…等等我。”一个满头大汗的青年道士正双手拄着膝盖剧烈喘息着。汗水正如一条条水蛇般自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爬下,青年道士不安分的活动了下被露水打湿的粗布麻鞋,嘟囔道,“不知道那人到底跟师父约在哪里,这般跑下去,老师年事已高,等下还能有气力动手吗。”
前方约十米处,一年近耄耋的老人耳廓微动,脸上浮起一抹苦笑,回头道:“小鹤,为师跟你讲过多少次,若心神守一,内外配合,使肌肉精神及内外呼吸协调往来,生生不绝。那么吃饭睡觉,打呼放屁,就均是修行。你悟性奇高,又天性豁达,本是传我衣钵的最佳人选,只是这跳脱的性子,哎。”
青年道士得此喘息之机,大步追上。星光下,只见老人卓然而立,一身月白色道袍随微风轻摇,脚下则穿着一双做工极精巧的麻布鞋。老人须发皆白,眉宇间的轮廓依然可以看出他年轻时必然是个极英俊的男子,也不知道有多少烟雨江南中的妙龄少女曾为之神伤。
烟花三月,杭州湿气正重,西子湖畔,露水正浓。
老人身上道袍却未曾沾染一丝水汽,就连那一双黑色布鞋,也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这老人一生也不知多少次似这般随意洒脱的站着,挑战者便折服于其风姿而丧失胆魄。
青年道士急行两步,一只手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蓬乱的头发,讪讪笑道:“师父,我这不是来了嘛,师父您的教导,我未曾有一天敢有疏忽,只是这次师父您只身赴约,那人威名之胜,近年来北方江湖上的朋友无不垂首。盛名之下无虚士,只怕……”说道这里,青年脸上闪过一缕担忧之色。
老人冷笑道:“名下无虚,好一个名下无虚啊。老道自十七岁修道至今,与他江北原氏大小七十余战,连魔威盖世的原世镜都没怕过,如今还能怕他儿子不成。我倒要看看,铁脊担燕山的原世镜生了个什么样的儿子。”
青年道士急道:“师父您自然修为精深,无惧那原…原某人,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师父已年近古稀,更已是龙虎山掌教之尊,若有人前来挑战,自然有大师兄、二师兄和弟子接下,又何必自己出手,这一去若有不虞,这龙虎山上岂不是又乱了套。”
说到此处,青年道士自觉失言,讪讪的闭上了嘴。
老人沉默片刻,忽又叹道:“我听说这小原自三个月前从洛阳南下至今,先是力挫了海南派高手黄绍宗,又击败了虎丘了空禅师,先后挑战我南方十七位高手未尝败绩。月前,更是连闻道庄院那位和我一直不对眼的老婆子王献芝也在斗法中输了半招。现如今,我江南剑仙一脉的脸面都系在我一人身上,我恐怕想不出手都难啊。”
青年面露惊疑之色道:“什么,连王老婆婆也败在了那人手上,婆婆她受伤了没,伤的重不重。”
老人瞪了青年一眼道:“也罢,献芝她也算你半个师父,你心中挂念倒也无妨。小原自负膂力过人,不屑以壮年之身欺她老妪,所以只比术法,不论道行。二人相隔一米远拆招,三百余招后,王老太她最终落败。”
青年道士有些佩服的叹道:“这原某人光明磊落,倒也是条汉子。王婆婆她身负惊梦玄功真传,术法更是百变千幻,但若姓原的仗着道行深厚,不顾一切的蛮横抢攻,不出百招便可能要了婆婆的命。如今却堂堂正正的和婆婆比斗术法,不肯占人半分便宜,当真也算了得。”
老人微微点头说:“原世镜的儿子,自然不会是个不顾道义的小人。嘿嘿,先是一个原铁担,又出一个北魁首,这洛阳原氏一脉,真不愧是我江南龙虎山的多年死敌。小鹤,这下你该知道,凭原某这分胸襟气度,你师兄弟三人,恐怕还不是他的对手。”
青年道士突得涨红了脸,但终究年少气盛道:“我自认多半不是他的对手,但我大师兄、二师兄都是年少成名,又深得老师您的真传,不见得就会输给他原某人吧。”
青年道士沉吟片刻,又说:“大师兄他生性宽厚,一身道行更已是出神入化,术法一道也自有威严法度,堂堂正正,连黄山老人他老神仙都称赞我大师兄有大将之风,中龙之姿。我二师兄神拳铁脚,号称为“铁脚仙”,临敌时地机变诡谲,更是在我大哥师兄之上,他两个要有一个此刻在杭州,这姓原的怎么敢这样跋扈。”
老人似是微微摇了摇头,忽而笑到,“小鹤,你也在我门下学艺有五年了吧,虽说半途去了献芝门下学习了一年半,但听你刚才这番评价,就知你眼光见识,已不输你大师兄、二师兄。你二师兄以势取人,最善堂堂阳谋,近年来在南方江湖中行走,处事公允,信义颇著,倒也难得。至于你大师兄,哎,自打他去了京城……。”
老人忽而冷笑一声道,“不提也罢,走吧,为师再带你跑上一遭这西湖,用心体会吧。”
青年道士有些不明就里的抓了抓头发,忽而反应过来大喜道:“多谢师父。”
老人双目闪亮如星,点点头便转身奔出。
月色盈野,湖光入镜,这一老一少便在这片湖光中跑起步来。
起初,青年道士的呼吸悠长而平静,心脉的跳动也极富有节奏和韵律,老者地脚步也稳定而又平静,甚至连每一步间步伐大小都出奇的一致。这二人的呼吸与脚步间仿佛有一种奇异的配合,青年道士的呼吸若是鼓点,这老人的脚步便是鼓点的回声,一呼一踩,一吐一踏,竟没有乱过分毫!
再行一段,青年道士的修为虽不致不支,但呼吸间的频率已稍稍有些杂乱。老年眉头一皱,忽而重重的踏出一脚,踩在黑砖铺就的小路竟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青年道士仿佛被人在心上重重踏了一脚,浑身剧震,一口浊气由吸转呼重重吐出。呼气刚停,地上竟又传来啪的一声脆响,青年道士又由呼转吸。青年道士立即心灵神会,竟是闭上双眼,快步随着老人疾跑起来。
月色下,蛙声四起,蝉鸣不绝,一声接着一声的啪声传来,点缀成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