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洛阳之青
洛阳的街道恢弘宽大，整洁干净。路边商贩甚多，行人往来密集，这里与开封一样皆是一派繁荣景象。此外，街上还能时常见到衣着、发色、语言、习惯都各不相同的外来人种，有北方胡人、朝鲜人、吕宋人、西域人、暹罗人还有安南人等等等等。
此时，江心与顾昔朝正牵着马站在一家商行门前静静等候。
江心不停四下张望，盯着那些来往胡人们的脑袋和头发，道：“呀，那个人竟然是金色的头发！咦，还有棕色？红色！我除了曾见过‘姹紫嫣红’温柔姑娘是天生的淡紫发色，还从不知道这头发，眼睛，皮肤竟然还有别的颜色。”
一旁的昔朝笑了笑，说：“自从永乐年间圣上遣使六下西洋后，我朝国力便日渐强盛，威名远播，时常能看到这万国来朝的景象。这洛阳虽不比开封兴旺，但其历史悠久，曾有十多个王朝在此建都。它又位于大运河的中心，被人称为‘神都’，所以吸引了许多外来的胡人在此生活。”
江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原来如此。”
接着，他顿了一下，又问道：“昔朝，你···怎么看？”
“这自然是说明了我朝繁荣强大广纳八方，才能吸引来如此多的各色人群在此生活。”顾昔朝迅速答道。
江心耸了耸肩膀，说：“我不是问这个。”
“哦？”
“我是说自闲。”说着说着，二人便一齐将目光看向了正在商行内挑选礼品的楚自闲。
“咱们一路走来，我始终有几个问题没敢对自闲问出。既然杨楚两家早有婚约，自闲又如此看重杨姑娘，可为什么这件事却在你我二人面前很少提起，从小到大我甚至都没听楚家的人说起过。”
“可能是自闲的家风行事比较低调，不爱多言吧。”
“还有，两家竟已定了娃娃亲，可在自闲的话中却几乎没有听到杨家主动谈及婚约的事，我在漾城更是从未见过杨家的人来过。”
“会不会是女方碍于面子，故而比较矜持？”
“但愿吧，我也说不上来，总觉得这个婚约有点不对劲，杨家的人好像并不怎么主动的样子。”
正当二人谈话间，楚自闲已满面红光地从店铺中走了出来。他买了不少贵重的礼品，还新换了一件上好的青衫。
三人一路走来楚自闲一直都是稳重庄敬的模样，而此时这位青衫公子却是一脸的神采飞扬、喜上眉梢，江心和昔朝还从没见他这么高兴过。
“兄弟，帮我把这些东西都放马背上。”楚自闲对二人说道。
“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江心问。
“我难得来一趟，自然是送给小枕和伯父伯母的了。好了，别在这一直站着，咱们快走吧！”
楚自闲引着二人穿梭于洛阳的大街小巷，虽然他并不是洛阳人，但江心和昔朝看着自闲熟悉地游走于各条街道的样子，看起来他早就把杨家附近的路铭记在了自己的脑海之中。
楚自闲两步并作两步走，在路上没做半点停留，过了一会儿就带着二人来到了杨府的大门外。
江心昔朝向前仔细看去，透过围墙能隐隐望到杨府院内古树参天，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分布院中，主人的正卧，小姐的闺房，还有下人的屋子以及厨房、花园、客房、书室、柴房、琴亭等等建筑与院内假山绿树相互辉映，一应俱全，让人有种置身豪门府邸的感觉。
杨府四周的围墙被蔓延的青苔染成了青绿色，再加上墙壁上精致的花纹，顿时使得这青砖片瓦也富有了一身的诗意。
顾昔朝望着鳞次栉比的杨府，不禁叹道：“这杨府可比我家大多了，不管是漾城还是孟城我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府邸。”
楚自闲答道：“小枕的父亲名叫杨岸，与我爹一样都是丝绸商人。洛阳地处中原非漾城孟城那样的小城可比，杨家多年来一直在洛阳城中做着丝绸生意，自然是家财万贯，为陶朱之富。”
“要是我们镖局也有这么气派就好了。”江心仰着脖子叹道。
楚自闲整理了一下着装，带着两位好友一同向府内走去。
“哎哎哎，哪来的小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就往里乱闯。”
三人刚迈上杨府台阶还未走进门内，就被一个年轻的汉子拦住了去路。
楚自闲连看都没看他，直接脱口说道：“去禀报你家主人，就说漾城楚家前来拜访。”
听到自闲自报了家门，江心与昔朝本想着对方的态度定会变得十分恭顺，可谁知这门卫仍就一脸骄横的模样，不耐烦地说道：“去去去，什么漾城楚家？在我们杨府门口一天来登门造访的登徒子不下四五个。刚才我才刚赶走一个，就你们三个还想往里闯。”
楚自闲不愧是楚家的公子，他面对下人的刁难完全未放在心上，依旧语气平和地问道：“你在杨府当差多久了？”
门卫趾高气扬地说道：“我来三个月了，要知道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在杨府当差的。···等等！我来杨府多久与你何干？”
楚自闲道：“既然你是新来的我便不与你多做计较，快快让开别阻我去路。”
楚自闲说罢可那大汉却像没听到一样，只是将双臂抱在胸前，一步未动。
顾昔朝见状随即上前说道：“这位小哥，不如你去禀报一声杨老爷。我等乃是何人，来此所为何事，你自然就知晓了。”
门卫怒道：“我家老爷是这洛阳城里数一数二的富商，哪里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就凭你们几个小子也配？快滚，再废话别怪我来硬的了！”
“你！！”
江心见到自己的兄弟竟被人如此为难，他正要握着拳头站出来教训这个不长眼的东西。可就在这时，有两个丫鬟模样的女孩正巧从杨府门内悠然走过。
楚自闲眼睛一亮，似是想要张口呼叫。
只见那两个丫鬟在经过时，目光漫不经心地从楚自闲的面上划过。紧接着，她们没走几步就突然停住了步子。
两位姑娘小跑而来，兴奋地叫道：“这，这不是姑爷吗？您怎么来了？！”
这两个丫鬟个头一高一低，头发均梳成了可爱的圆环状，两缕黑团乖巧地立在了发间。
楚自闲松了口气，回答道：“果然是橘儿和珠玑，好久不见了。我许久为至，所以来看看小枕和老爷夫人。”
“那这两位是？”
“他们均是在下好友。”
随后，楚自闲回过头来对江心和昔朝介绍道：“这是小枕的贴身丫鬟，小巧一些的是橘儿，个子高的是珠玑。她们自幼就在小枕身边服侍，因此认得我。”
橘儿一副甚为开心的样子，直接蹦了起来，说：“太好了，小姐知道你来了一定会很高兴！正巧她刚从外面回来，此时就在府中。”
楚自闲问：“哦？她这么早出去做什么了？”
“咱们洛阳城最近胡语成风，小姐正巧认识了几个胡人女子，因此迷上了胡语胡曲，这不刚从外面把那几个胡人朋友带回家来。此时老爷和夫人也在，要不要我们去通禀一声。”
“橘儿珠玑，那就麻烦你们了。”
珠玑行了一礼，说：“姑爷还是那么客气，三位一路赶来一定鞍马劳顿，快进来吧。”
江心在一旁听着楚自闲与两位丫鬟的对话，心中想着以前自己也曾时常去楚家做客，不过自闲对他自己家里的丫鬟好像可没有这么温柔，看来真是印证了那句“爱屋及乌”的古话。
三人被两位丫鬟热情地迎进了门，珠玑叫来了两个伙计帮他们把马牵到了马棚，而橘儿则插着腰走到了刚才难为三人的门卫面前。
女孩比看门大汉足足矮了两头，可气势却无比十足，说：“新来的！以后你给我记住，这是咱们杨府的姑爷，自幼就和小姐定下亲事了。以后眼睛放亮点，别该放的不放，不该放的总是让他们在咱院子里到处瞎转悠。”
三人看到刚才还趾高气昂的门卫此时却被橘儿训得一言不发，不禁心中暗笑。不过，江心在这期间还是观察到一个细节，当橘儿说有人时常走进杨府大门四下散步时，楚自闲的眉头瞬间皱了一下，虽然很快就恢复过来，但江心知道此刻在他心里一定在担心着什么。
三人走在杨府院内，整座豪宅比刚才在外面猜想的还要大。江心昔朝生怕跟丢迷了路，于是紧跟在了橘儿和珠玑两个丫鬟的身后。
“姑爷来了，小姐的亲事终于能落定了。咱们小姐这么好的人也该有个好归宿了。”
“可不是嘛，上次我不小心打破了老爷最喜欢的那个花瓶还以为自己小命都要不保了，可小姐看到了我在一旁哭泣，在问清缘由后她竟然跑去和老爷说是自己失手摔碎的。那件事小姐替我扛了下来，老爷便没再追究。”
“哼，不过就是因为咱们小姐脾气太好了，对于那些缠着她的公子哥们从不发火，以至于那些登徒子总幻想自己有希望能当上杨家的女婿。这次姑爷来了，正好能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几人没一会儿就走到了杨府的正厅，正当楚自闲要迈步进去时，忽然从杨府后院的花园里传来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紧接着，几名年轻女孩有说有笑地走进了楚自闲所在的院落之中。
女孩们迈步而进，其中站在最前面的那名女子在看到楚自闲后先是一愣，接着就甚为开心地迎了过来。而楚自闲的目光自从女孩们出现至今便独独落在了她一人身上。
江心与昔朝互看了一眼，看样子这位就是人称‘洛阳青’且令自己兄弟魂牵梦萦的杨枕小姐了。
此刻，江心与顾昔朝才终于得以相信，楚自闲之前的描述毫不夸张。杨枕小姐气质清雅，落落大方，而且较寻常女子个子颇高，顾昔朝站在她身前都被比下半头，不由悄悄向后退了两步。
杨枕与楚自闲一样皆穿着一件青衫，虽然她身边的几个胡女也稍有姿色，却丝毫无法抢走这位“洛阳青”的半点风采。
几只绿树上的翠鸟拍打着翅膀向小枕上方的树梢飞去，它们落在枝头上探下半个身子，与几人一同欣赏着这位洛阳之青。
楚自闲的心开始不由地砰砰直跳，杨枕见到他同样显得很是高兴，眼睛里似是在闪着星光，道：“小闲，你来了！”
“小，小，小闲？！”江心和顾昔朝险些脱口而出，他俩还从未听过有谁这样叫过楚自闲。
自闲的嘴角扬起了一股从心内散出的笑容，温和地说道：“小枕你最近好吗？感觉你又漂亮了许多。”
杨枕噘着嘴，微笑地回道：“我最近在学胡音呢，他们的音律与汉人的曲调截然不同，很有意思。”
两人聊了几句，自闲便转身向小枕介绍起了他的两位好友。
杨枕很有礼貌地向江心与昔朝各行一礼，虽然仅仅接触了片刻功夫，但二人都觉得杨枕小姐举手投足间既端庄得体又亲切自然，让人很难不生出好感。
“爹爹正在大厅和客人谈生意呢，正好我也学得累了。咱们去城里转一转，待会再来拜访他吧。”杨枕说道。
“好。”楚自闲微笑着回道，一向成熟孤傲的他此时却像一个听话的孩子，仿佛无论杨枕说什么都愿意去做。
看着二人相逢，丫鬟橘儿和珠玑不时在一旁偷笑，好像比楚自闲和杨枕还要高兴。
“橘儿珠玑，你们把客房收拾一下，再叫几个人帮小闲他们把行李和马匹放好，我们要出去走走。”
“放心小姐。”
小枕安排完丫鬟又和几个胡人朋友交代了几句话，接着她一脸惬意地转过了身来，白颈后的长发随风一飘，“咱们走吧。”
看着自闲一脸幸福安逸的表情，江心和昔朝也为自己兄弟感到高兴。
杨枕小姐带着三人漫步于洛阳的街道上，一路上并未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杨楚二人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走着。
江心递给昔朝一个眼神，二人故意放慢速度走在了后面。
楚自闲和杨枕郎才女貌，走着一起十分般配，不断有与四人擦肩而过的男女老少们都向这对伴侣投来了羡慕的目光。几人在行走间的说笑从未停止，洛阳青谈吐大方，笑容自然，和她在一起于不知不觉间就能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她在与江心和昔朝交谈时也没有任何拘谨的气氛，若是不知情的人定会以为江心和昔朝也是她的好友。
当几人走到洛阳白马寺的门口时，杨枕看到一对乞讨的穷人母女，便弯下腰施舍了半袋银钱。虽然杨枕姑娘有股令人心向往之的魅力，可洛阳城内的貌美女子也不在少数，只是那些女孩的身影仿佛都根本无法走入楚自闲的眼里，从始至终他的目光只在杨枕的身上。若是仔细盯着他的眼睛看，仿佛能从这双黑色明眸中读到八个字。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此刻江心和昔朝一同走在后面，他望着杨枕的背影不禁想到了柳眉。她与杨家小姐的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江心暗道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也可以像自闲一样，能和心爱的人一起漫步在城市的街头巷尾。
紧接着，江心盯着前方又暗自念道，虽然杨枕小姐看起来和自闲很是亲近，甚至会不时对他露出一种毫无芥蒂的笑容，就是傻子也能看出来二人的关系不一般。
可是在女孩看向自闲的时候，江心总觉得杨小姐的目光里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杨枕带着几人转过街角，正要迈步向前朝着杨府大门走去，可就在顷刻间她脸上挂了一天的笑容却突然凝固在了那副精致的五官上。
原来在杨府大门处，有不少衣着华丽的公子和个头高大的壮汉正站在门前，翘首以盼地向杨府内看去。
楚自闲盯着那片人群，紧握着拳头，眼里就像是要冒出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