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夏至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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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旧故里草木深

旧宅门口的梨树每年都结满了脆梨,它毫无保留地向这座老房子炫耀着勃勃生机,周围的杂草也和梨树结为同盟,一年接着一年,越来越深,只把孤独留给将塌的老宅。

印象中,老宅是曾祖父在二十来岁时就建成,窗户和门都是晚清时期镂空雕刻的风格,石头垒成的墙装载着曾祖父的青春,在风雨中屹立了八十个春秋,庇护了几代人。从记事起,曾祖父已经是步履蹒跚,满头华发。他总拄着拐杖在我放学必经的路口守望,直到我蹦跳着出现,他才从中山装口袋中缓缓掏出几粒冰糖,奖励完成一天学习的我。

自搬离后,父亲每回到家乡就第一时间奔向老宅,在曾祖父旁边坐下,听他回忆起过往的辉煌岁月。从解放到土地改革,从供销合作社到改革开放,从一片荒芜平地到建成这宽敞老宅。这种时候曾祖母会盯着锅里升腾的热气,咯咯的附和着笑。父亲会安静的像个孩子,在见证了新中国崛起和发展的曾祖父面前,他的确是个孩子。

二零零八年的秋天,曾祖父没有照往常一样给父亲送来脆梨,他老去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他再走过这世间的路。那年冬天,难遇的暴雪悄然而至,老宅的屋顶也塌了一块。已经没法行动的曾祖父常叮嘱床边陪伴的父亲,在来年开春一定把房顶修补完整,父亲连连答应。其实父亲常提出接他到新房居住,他总以住不惯钢筋混凝土筑成的牢不可破的牢笼为由拒绝,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他舍不得离开他的青春。曾祖父最终没能抗过那个冬天,他离开的时候,曾祖母把一张两人结婚时拍的黑白照片用一张布裹了又裹,小心翼翼地塞进衣服内层,在物质条件不发达的当年,那就是他们最珍贵的信物。

往后的日子,父亲常携带我姊妹几人去看望曾祖母。恰逢天气好的时候,她就坐在门口一个木墩做成的凳子上,拐杖放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养的鸡鹅闲逛。如若天气阴雨或者下雪,她就靠在火炉边上一粒粒的剥着玉米。我们刚出现在屋子转角时,她就抬起头张望,直到我们走近她身边,她才能看清楚我们的脸,而后她摸索着站起来开门把我们迎进屋内。曾祖母没有读过什么书,也不像曾祖父那样会说一些在时光中学到的经验,只是在我们要走时把几个煮熟的鹅蛋和生鸡蛋装满一袋塞进我怀里,然后拄着拐杖目送着我们离开老宅的转角。

几年后,曾祖母永远地留在了八十五岁,没有留下什么遗物,唯有那张黑白的照片在几层粗布的保护下,依然完好无损。之后父亲回到家乡时,再没去过那座无人居住的老房子。每年清明的时候,他会在曾祖父曾祖母的墓碑前停留很久,似乎在隔空听他们的教诲与故事。

老宅无人问津,我只在某次经过时看了它一眼,门口木墩做的凳子依然还在,但我再不会满载一袋鸡蛋回家,两个老人的身影也没有残留半分。摇摇欲坠的老宅像他们的人生,在岁月中挣扎了几万个日夜,镂空雕花的门窗伙同着他们的青春腐烂沉淀在那片土地上,好在最终化成了养分,使得周围的草木越发茂盛,野蛮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