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秋末河边的聚会
这个城市的人早已把他们忘了，他们就像那条贯穿这座城的河一样，消失在了历史中。
他们大概是诞生于八十年代又或许更早，总之无声无息地就出现了，就像消失的时候没人在意过。十年前，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都有他们的身影，他们是‘背篼’，一种社会上最底层的职业。他们的业务范围十分广泛，往往只要背篼能装下的他们都能背，甚至涉猎一些没人愿意干的脏活，身上用不完的力气就是他们养家糊口的工具。
老刘就是其中一员，到最后见他为止，他五十来岁已经是有十年从业经验的老‘背篼’了。我认识老刘是在八年前，由于爱赌，早把农村家里几亩地输个精光，没有一技之长的他只好选择进城卖力谋生。那年城里的亲戚搬家，恰好我也在，就被委派雇佣几个‘背篼’运送家具上楼。我去到那天他们常聚集的河边，一眼望去，有的躺在背篼上睡着了，也有三五成群的打牌取乐，似乎每把输赢一两块钱。我阴差阳错就选择了老刘，可能他看起来比较老实吧！
老刘看到我的召唤后，背上背篼就朝我走过来问：“老板，有什么活路？”
老板是他们通常对雇主的称呼，我给他递了一支烟说：“叫上几个兄弟，跟我去搬些家具上楼，价钱可以商量。”
老刘也没有多说话，转身一招手就唤过来三个同行，看样子都是新手。我领着他们来到楼下，老刘只看了一眼就说：“这些东西都搬上几楼啊？”
我知道他此时已经在心里盘算好了价格，只等我说出楼层就可以适当加减。谈好价钱后他们就工作起来，我就负责在旁边监督，唯恐他们碰坏家具。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没错，老刘确实是个稳重的人，所有家具毫发无损运到楼上。
期间休息时，他总爱和我聊天，可能这样会拉近雇主和他之间的关系。他给我说起他的过往，家乡。“我曾经一次下过一万块钱的注！”说到这里是，他显然有些兴奋，似乎有些炫耀的意思。我只得顺着他的话题问：“后面赢了没？”
他嘿嘿一笑，似乎很不在意的答：“那天要是赢了我就不来这儿当‘背篼’了。”
后面也就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结束后他主动给我留了电话号码，说下次有活还找他，我也不太清楚他少的可怜的薪酬怎么用的上手机，可能是为了业务吧！我满口答应着也就把号码存在了手机，从那以后每每有需要的时候我总叫他，一来二去也就熟络了。
秋末快到冬天的时候，‘背篼’们会在平时接活的河边三五成群烧起一团火，也不知道在城市里面他们怎么弄到的木柴。秋末往往比较冷清，这也是他们业务最为平淡的季节，所以他们每天更多的时间都花在打牌上。那天我去找老刘干活的时候他就正在一团火边，背篼丢在一边，和几个同行在牌桌上厮杀，身边围了一圈其他同行。
我打算直接打断牌局，叫上老刘直奔干活现场，近前去一看，桌上赫然是一堆百元大钞，目测有几千块钱，我有些惊讶，毕竟对他们少的可怜的报酬来说，这算是巨款了。
看样子他们在炸金花，老刘紧紧地握着手里的三张牌，似乎怕别人透过他手指看到。他拿起门前最后的两张钱丢进钱堆说：“再来两百。”
对面那人说：“你要起牌不起？起牌的话要五百块，你这两百块什么意思？”
老刘有些无奈，对周围的同行说：“兄弟们，谁借我三百块开这副牌？赢了还六百！”显然别人不敢和他冒险。老刘在人群里环顾几周，看到了我，便开口以同样的条件像我借钱，我则向他表示没带钱出门。他有些无奈，最后在对方的各种压力催促下，他弃了牌。对方开牌后他懊悔不已，原来对方三个十，而他三个J。
路上我问他：“老刘，今天你们怎么赌这么大？”
他还沉浸于输了大半个月酬劳的悲伤之中，缓了缓说：“刚开始都是一块的，后来那兔崽子突然加注，我这种大牌不可能不跟啊……”
我和他并排走着，聊着天也没注意别人投来的异样眼光。而且似乎与他走在路上威风八面，周围的人避之而不及，我才想起来小时候妈妈常教育我时总会说这样一句话:不好好学习，以后就去当‘背篼’。
我打断他的自言自语问:“你都五十岁了，以后有什么打算？”
他回过神来回答我：“存了钱回家买上几亩地，再娶个老伴！”我想起来他的老婆在他输掉赖以为生的土地后就消失在他的生活中，突然对他有一丝怜悯。接着他又告诉我某某同行存了几万回家种地了。
接着他又说：“我膝盖风湿越来越严重了，估计背不了几年了，土埋半截的人是应该回家种地了！”
我见他唏嘘的样子，颇有几分英雄迟暮的感觉。我问他存了多少钱了，他告诉我加上输了的一千多的话快一万了！
那天干完活之后，和他聊了十来分钟。他告诉我以前他们都是走街串巷的找活，现在好了，认识的圈子全部都在河边，平时也不无聊。
那天之后大概整个冬天都没有什么业务找他，直到春天帮人装修时想到让他运送材料。打他电话提示已经停机，我只好去平时的河边找他。溜了一圈也没见着，只好拉住一个平时和他关系较好的同行问：“这几天怎么没有见着老刘啊？”
那同行答：“他腿已经直不起来了，已经回老家一个多月了，老板你有活路的话可以找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一种见证英雄迟暮的感觉！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老刘，但心里总希望他已经买到了那几亩地！
去年秋末的时候，我又路过那河边，他们只有两三个在那烤着火等待着工作。他们参与了这座城市的建设，见证了这座城市的发展，但这座城市已经忘了他们常年在河边的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