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五十八封信

亲爱的好好先生：

我本来打算在伦敦给您写信的，不过叔叔，伦敦实在太喧闹了，而且整日里都是雨天，若隐若现的薄雾似乎从来没有在那座城市消散。我过了一段很有教育意义的日子！我庆幸自己是在孤儿院里长大，而没有出生在这种家庭。不管我的出身多么低微，但至少过得简单诚实，绝不矫揉造作。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何人们总说自己被身外之物所累。直到坐上特快车回到学校，我才松了口气，被房间里有形的环境氛围压制的感觉才开始支解。所有家具都是精雕细刻，内部装饰得富丽堂皇；所有人的衣着都很讲究、说话彬彬有礼，并低声交谈，显得品味极高。不过说实话，叔叔，从我进门知道离开，始终没有听到一句真心话，那里的人们都是常年混迹于名利场，而将说真心话视作一种令人厌恶的事情。

奥斯汀太太满脑子都想着金钱珠宝、裁缝和宴会，她与史密斯太太完全不同。如果我有朝一日结婚了，并生儿育女，我会像史密斯家一样养育自己的孩子，不管给我多少金银财宝都不会让他们变成奥斯汀家的孩子。我这么说，也许对一个刚刚招待过我的家庭很不礼貌。如果是这样，请您原谅，我只是和您说些悄悄话而已。

我仅在吃甜点的时候见过一次爱德华少爷，没找到机会和他单独交流，实在让人惋惜。去年夏天我们应该相处得非常融洽。他看上去对自己的亲戚们没有太多好感，而亲戚也不太理他。看样子，我们似乎很有共同点呢。

我看到了数不清的漂亮房屋、饭店和豪华巨宅，脑子里被玛瑙、镀金、拼花地板和棕榈充斥着，很长时间都无法恢复。我很高兴自己重新回到学校，又变成了那个彻头彻尾的学生。校园的宁静和伦敦的喧闹相比更令人神清气爽。我难以想象，即便是各个地方都装点着高楼的伦敦，也淹没不了战争过后那一阵声嘶力竭的迷惘。透过伦敦人的眼神中，我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一点。

大学生活对于我来说才是最可爱的。即使书籍、学习和课程使人的思想活跃或疲劳，也可以到体育馆或操场上活动活动，而且还有很多志趣相投的同学们，可以和他们通宵达旦地畅谈，然后心安理得地睡觉，好像我们解决了什么世界难题似的。谈话中还穿插了很多愚蠢的笑话，对一些小事胡言乱语一番，还常常孤芳自赏，自鸣得意。这时我们的心情格外舒畅。

最值得谈的并不是生活中起起落落的大事，而是从一些细微的小事中发现快乐。我觉得自己发现了快乐的奥秘，就是活在当下，并拥有一双善于发现乐趣的眼睛。不要懊悔过去的事情，也不要仅仅希冀着未来，而应该充分享受现实生活。时光流逝之快，就像是日不落帝国一夜之间被万恶的德国摧毁，被世人所嘲笑。也好比种田，有草草耕作和精耕细作的区别。从今往后，我要细致地生活，享受人生中的每一秒，并且时刻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在享受。在现实生活中，有很多人不是在生活，而是在和时间比赛。他们努力想到达生命地平线上的某个顶点，于是，在拼命的奔跑中，无暇观赏两边美丽宁静的景致。突然有一天，他们发现自己老了，而且疲惫不堪，是否达到目标实际上变成了一回事。但我计划漫步人生，沿途不时小憩一番，点点滴滴地积累人生的乐趣，即便永远不能成为伟大的作家，我也再所不惜。您是否见过像我这样的哲学家？

您的伯妮丝·克莉丝汀

1月10日

于：前往伦敦的火车

又及：

夜晚暴雨倾盆，有两只狗和一只猫跳上了窗台。我连忙打开了提拉窗，示意它们来到我的房间。它们吃掉了所剩无几的奶酪，以及一罐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