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长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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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忘川126

巫族的封印术!糟了,要坏事!小阎王忙不迭地道:“息怒,息怒!事情闹大了对你也没好处。仙界有严规,门下弟子不许进入冥界。若方清歌知道你私闯冥界,你此行的目的就瞒不住了。”

“我此行的目的?”莫待笑得凉凉的,“我此来只为给好友求药。小阎王不肯赐药也就算了,该不会还打算扣我一顶破坏两界盟约的帽子?太下作了吧!我得罪过你?”

小阎王想扇自己一巴掌:怎么就忘记这人惹不得了!“不管怎么说,你坏了仙界的规矩,方清歌定会逐你出仙门。你好不容易才摘星成功,何苦来哉?”

“若因此事被罚,我无话好说,接着就是。左右不过被她打一顿,再逐回人间界,不准我修仙。如此倒遂了我的愿。你呢?也能这般轻松?”

小阎王意外了:“你不想修仙?不想长生不老?”

“想与不想都与你无干。我现在只想杀了黑蛟,带先生回草堂疗伤。你若再磨磨唧唧耽搁时间,别怪我手黑。”

“黑蛟身世凄苦,一出生就……”

莫待寒声道:“既知人间苦,便该行善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他做鬼了都没弄明白吗?怎么,他苦他就有理了?他苦他就可以去伤害别人?他苦他就可以无法无天?这是什么道理!”

小阎王干笑两声,心想:老太太看人可真准!论倔强,论刚直,论襟怀坦白,论有情有义,我算是遇上对手了。他朝向山谷,羽毛扇轻扇:“黑蛟,本王说过,只要尔等不惹是生非,不给冥界找麻烦,本王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借此处给尔等安生。冥界和仙界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尔等却明知故犯,动不该动的人,惹下大祸。如今苦主找上门来,本王也没奈何。出来领罪!”

但见两道黑光落在结界外,化作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和一个五六岁左右灵秀乖巧的小女孩。继她俩之后,男女老少各色游魂跪了黑压压一大片。他们说尽了千种理由,诉尽了万般苦楚,赌咒发愿了无数次,将悔恨向善的心表明了又表明,恳求小阎王和莫待宽恕,不灭其魂魄。

“现在才知道害怕?晚了。下手行凶时就该想到凡事不可做绝!”莫待嘴角微动,冷冽的眼眸中寒光闪闪。“动手!”灵犀绕着众鬼魂飞了一圈,将那符咒碎成粉末,纷纷扬扬飘洒于空中。莫待甩出一点蓝色的光芒,那些粉末便燃成了烈烈火焰。众鬼魂还没来得及发出哀嚎,就已化作尘埃。

小阎王暗道:可惜了那几个机灵老道的密探,正是用他们的时候呢!回头见莫待怒目相向,忙漾出满脸笑容:“莫急,莫急。梅染只是中了鬼毒,我这就替他解。”

“还不赶紧!”莫待擦去梅染脸上的血,不放心地问,“先生的容貌还能恢复么?”

“这还用问?你当我小阎王是吃素的?”小阎王边说边作法,满脸的不悦。

“御下不严,有何面目为王!”莫待一脸鄙夷,“我要是你,就一头撞死在鬼门前!”

“我若撞死了,谁来给他祛毒?”小阎王嘀嘀咕咕地道,“就不能盼我好。”

“当然是你治好了先生再去死!”莫待恨不过梅染被伤,心中怒气难消。“今天的账暂且记下,等日后我有空了再跟你细算!”

“还算?要不改天我上琅寰山请梅染喝酒,向他赔罪?”

“就这样?没别的了么?我怎么看不到你赔罪的诚意?”

“还要怎样?难道你要我从冥界一路跪到琅寰山才算?”小阎王咬牙切齿地道,“我是冥界的王,我不要面子么?”

“跪也不能补偿先生受的伤害。”莫待指着弥漫的浓雾道,“今日之事不许走漏半点风声。先生一世英名岂能叫这帮宵小鬼怪毁了!他日有风言风语入我耳,我一定砸了这鬼门!”

“这个好办。”小阎王念了段咒,笑道,“我已用离心诀将十二个时辰内发生的事从众鬼怪记忆里抹除。如此可好?”

“离心诀?”莫待想了想问,“离心诀真有那么厉害,竟能消除记忆?看来冥界的好东西也不比仙界少。”

“离心诀本来不属于冥界,千万年前从人间界传入仙界,又从仙界流入冥界。后来不知怎么的竟绝迹于仙人两界,倒成了冥界独有了。”

“凡人可以学么?如果可以,你肯教我么?”

“只要你别再发火,我现在就教你。”小阎王说到做到,倾囊相授,将修炼离心诀的要领和法门讲解得清清楚楚。“离心诀虽不是要紧的术法,但凡人使用会损阳寿,能不用就不用。这里面有些东西太过复杂,咱就先不细说了,只说适用于凡人的三种情况。第一种,受术者死了,施术者活着,记忆会立刻回到受术者的脑海。这是最没意义的。第二种,受术者活着,施术者死了,受术者的记忆会慢慢恢复。第三种,若同时受术的人不止一个,达到两人或两人以上,就算施术者死亡,只要受术者都活着,离心诀也解不开。只有受术者中出现了死亡,离心诀才能解开。施术时折损寿命,结束时伴随着死亡。这离心诀不是好东西,慎用!”

莫待白了小阎王一眼:“瞎操心。我有分寸,不会滥用。”

小阎王也不计较,笑道:“依你的天赋,应该容易上手。”

“少灌我迷魂汤。一边待着。”莫待的脸色依然没好看到哪里去。“这么久了,先生为何还昏迷不醒?”

“虽然鬼毒已解,但是他以凡人之躯承受了万鬼噬心的术法,伤损在所难免,要七天后才能醒来。在此期间,你要好生为他护法,别让他再受惊扰。不然的话吉凶难料。”

“这个自然。有没有能让先生尽快恢复还没有伤损的好法子?”

“有。孟婆汤,一天三次,每四个时辰喝小半勺,连续喝……”小阎王看了看莫待,收住了后半截话,“总之,重伤就得慢慢养,操之过急会适得其反。”

“我听明白了,孟婆汤可以让先生快速康复。你有孟婆汤么?”

“没有。孟婆汤的方子我知道,但熬汤的权力只有孟婆才有。私熬孟婆汤,在冥界是不可饶恕的重罪。”

莫待心想:早知如此,我就该多喝几碗。

小阎王道:“问个问题,你为何不怕我?”

莫待闷声道:“为什么要怕?你又不是三头六臂,青面獠牙。”

“可我是小阎王啊!传说中所到之处必有灾殃,人人避之不及的小阎王。”

“江湖传言,我对凌寒并无真心,不过是贪慕他身份带来的便利。你信?”

“不信。对你来说,他那身份带来的只有困扰,数不清的困扰。”

“还有人说,我寄身草堂是想以先生为跳板,跻身神界。你信?”

“这就更荒谬!梅染七窍心肠,你若有此心,恐怕早被拍扁了。”

“所以,你品行如何我自有判断,不需要听人言。我不欠你人情,也没想从你身上捞好处。大家话说分明,你愿意帮我,我谢你。你不愿意帮我,我也不会勉强。你是小阎王,我若犯错,死后自然难逃责罚,可这些责罚不会因为我讨好你或者怕你就减少。如果是那样的话,你也就不配高坐阎魔殿。”

小阎王看了莫待良久,叹道:“有没有人跟你说,把世事看得太透的人活得累。”

“看得透,说明经历得多,确实很累。但看透总比看不透强,看不透的人不仅要受累还要受骗。我只是受累而已,你不用可怜我。我会放宽心,争取超凡脱俗,不但看得透,还看得开。看开了,也就不会累了。”莫待扶起梅染,又说,“你送我回草堂,我不想惊动任何人。还有,管好你那张嘴,别让先生知道太多。懂?”

“你以身入局,却不让他知道。你担心他拦你?”

“是担心他拦你。”莫待看着梅染道,“我中了梨花榆火却不药而愈,雪重楼已对我起疑。一旦我露了破绽,他与方清歌会立刻展开行动,给我致命一击。我不想坐以待毙,自然要提前谋划。先生一直觉得现在还不宜与雪重楼正面交锋,必然不同意我以身犯险。他拦不住我,就一定会拦最想除掉雪重楼的你。你说,你该让他知道么?”

小阎王暗道:他是拦不住你吗?他那是舍不得。哼!“我也很好奇你为什么不怕梨花榆火。能告诉我原因么?”

莫待勾唇一笑:“别试探我了,你丢的那朵破花跟我没关系。我告诉你,我不但不怕梨花榆火,还不怕鬼毒,你信不信?”

“不想说就不说,吹这牛皮作甚?再见!”小阎王拔下一片羽毛化作长剑,载着莫待和梅染朝琅寰山而去。须臾之间,两人便置身草堂的梨树下。

饭团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上,浑身脏兮兮的,脸上还有伤。

“怎么了?”莫待问,“又打架了?”

“嗯。它们一群打我一个,我输了。”

“输了就输了,再赢回来就是。至于这般垂头丧气?谁还没个马失前蹄的时候。你跟我来,替先生换衣服。”

“先生怎么了?也打架去了?”

“是我的错。连累先生受苦。”莫待步履沉重,神色抑郁。

“受苦未必不是好事。”饭团跟着进了卧室,温顺得出奇。

那一夜的桃林,不见花开,只有花落。不过半宿,树上的花枯的枯,烂的烂,已败落得不成样子。莫待心急如焚,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到这时他才明白,为何仙界所有的神在换人时都要经过漫长而严苛的选拔,时常有空缺。唯独月老一职,总是无缝衔接。因为若无神的眷顾,世间将无有情人,亦无美满姻缘。

第二天,余欢收到了莫待送还的衣服。莫待说,多谢你费心替我打点,可我还是更喜欢人间的粗布青衫。余欢没有问莫待此行是否顺利,只说,我家先生就拜托公子了!两人对视片刻,会心一笑。

月出东方,夜色朦胧。草堂花香怡人。饭团卧在莫待新埋的种子上,梦想以体温使其早日破土发芽。莫待用抹额蒙住双眼,双臂平举,踮着脚尖立在只有大拇指粗细的树枝上,正在训练平衡力与耐力。他没有束发,只用一根紫色的发带松松垮垮地将长发绾在脑后。月光照在他身上,落下薄薄的一片影,无风时纹丝不动。时间一到,他握笛在手,飞身下树朝笑春风扑去,凭着记忆在树与树之间穿梭,衣不沾花,速度极快。在穿越了大半个桃林后,他转向冷泉,凭声音寻到那窝临水照影的大小兔子,用小石头点了他们的穴道,又用笛子解穴。那些兔子早已习惯了被当作练习对象,被解穴后也不慌乱,继续聊天玩乐。

一丝细微的声音从草堂传来,不是饭团的动静。莫待摘下抹额,双脚轻踏桃树,在半空中转身,如一道闪电窜出笑春风,带起落花无数。

草堂门口,梅染衣带飘飘,手中握着一枚枫叶,含笑而立。

莫待欣赏着那重新绽放的一树树繁花,缓步走到梅染面前,瞪大眼看了他半晌,笑容满面地道:“这枫叶是我从忘川河畔带回来的,好看么?”

“好看,特别好看!就好像整个秋天都在我的枕畔一样。”梅染替莫待收好抹额,柔声道,“你怎么憔悴了?”

“我新得了一套剑法,练得太勤了些。”莫待后退两步,笑道,“刚出了一身汗,还是离远些好,莫熏着了先生。”

梅染看着他的脚问:“为什么又不穿鞋?”

“坏习惯。先生不必理睬。”莫待闪身退回笑春风,高声道,“青梅茶已煮好,先生不妨喝一盏再练功。”他来到冷泉边,对着水中那张消瘦的面孔默坐了好半天。没有横生枝节,事情按照预期的方向发展,他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一股突然涌现的疲累让他眼饧骨软,提不起半分力气。他软软地靠在泉边,像往常一样将身体浸在温暖的水中,想好生缓一缓。功夫不大,他闭眼睡了过去,一睡不醒。

一壶青梅茶喝见底,也不见莫待出来。梅染寻思片刻,化作一片桃花将笑春风搜了一遍,最后在冷泉找到了莫待,他气息微弱,已昏迷过去。梅染以黑纱遮眼,衣袖轻拂,卷他入怀。

夜半时分,低婉缠绵的笛音飘过莫待耳边。他伸伸胳膊腿,翻了个身,喃喃呓语:“长风,孟夫人的汤有点咸……”

笛声中,笑春风的桃花落了一地。梅染对着天边那朦朦胧胧,虚虚淡淡的一轮月,神色愁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