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亲爱的,”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贝内特先生对太太说道,“我希望你吩咐管家把晚饭准备得好一些,因为我料定家里要来一位客人。”
“你指的是谁,亲爱的?我真不知道有谁要来,除非夏洛特·卢卡斯碰巧会来看看我们,我想我拿平常的饭菜招待她就够好的了。我不相信她在家里经常吃得这么好。”
“我说的这位客人是位先生,又是个生客。”
贝内特太太两眼闪射着光芒,“一位先生,又是个生客!准是宾利先生。哦,简——你从来没漏过一点口风,你这个狡猾的东西!啊,宾利先生要来,我真是太高兴啦。不过——天哪!真不巧!今天一点鱼也买不着了。莉迪亚,好宝贝,帮我摇摇铃。我这就吩咐希尔。”
“不是宾利先生要来,”丈夫说道,“这位客人我一生都没见过面。”
这句话让全家人吃了一惊。贝内特先生见太太和五个女儿急巴巴地一齐来追问他,不由得十分得意。
他拿她们的好奇心打趣了一阵之后,便解释说:“大约一个月以前,我收到了那封信。大约两个星期以前,我写了回信,因为我觉得这是件比较棘手的事,需要趁早处理。信是我的表侄柯林斯先生写来的。我死了以后,他可以随时随意把你们撵出这座房子。”
“哦!天哪,”太太叫起来了,“听你提起这件事我真受不了。请你别谈那个可恶的家伙啦。你的财产不传给自己的孩子,却让别人来继承,这是天下最冷酷的事。假如我是你,我早就设法采取点对策啦。”
简和伊丽莎白试图向母亲解释一下什么叫限定继承权。她们以前也多次向她解释过,可惜这是贝内特太太不可理喻的一个问题。她还在继续破口大骂,说自己的财产不能传给五个亲生女儿,却要送给一个和他们毫不相干的外人,实在太残酷。
“这的确是一件极不公道的事,”贝内特先生说,“柯林斯先生要继承朗伯恩的财产,这桩罪过他是无论如何也洗刷不清的。不过,你要是听听他这封信,了解一下他如何表明心迹,你就会消掉一点气。”
“不,我肯定不会。我认为,他给你写信本身就很不礼貌,又很虚伪。我就恨这种虚伪的朋友。他为什么不学他爸爸那样,跟你吵个不休呢?”
“哦,是呀,他在这点上似乎还有些顾全孝道,这你从他的信里听得出来。”
肯特郡韦斯特汉姆附近的亨斯福德
十月十五日
亲爱的先生:
你与先父之间发生的龃龉,一直使我感到忐忑不安。自先父不幸弃世以来,我屡屡想要愈合这裂痕,但是一度却犹豫不决,心想:一个先父一向与之以仇为快的人,我却来与其求和修好,这未免有辱先人。——“听呀,贝内特太太。”——不过,我现在为此事已打定主意,因为算我三生有幸,承蒙己故刘易斯·德布尔爵士的遗孀凯瑟琳·德布尔夫人的恩赐,我已在复活节那天受了圣职。凯瑟琳夫人大慈大悲,恩重如山,提拔我担任该教区的教士,今后我当竭诚努力,感恩戴德,恭侍夫人,随时准备奉行英国教会所规定的一切礼仪。况且,我作为一名教士,觉得有责任尽我力之所及,促进家家户户敦睦交好。在这方面,我自信我这番好意是值得高度赞许的,而我将继承朗伯恩财产一事,请你不必介意,也不必导致你拒绝接受我献上的橄榄枝。我如此侵犯了诸位令嫒的利益,只能深感不安,请允许我为此表示歉意,并请先生放心,我愿向令嫒做出一切可能的补偿——此事容待以后详议。倘若你不反对我踵门造访,我建议于十一月十八日星期一四点钟前来拜谒,抑或在府上叨扰至下星期六为止。这对于我毫无不便之处,因为凯瑟琳夫人决不会反对我星期日偶尔离开教堂一下,只要另有教士主持当天的事务。谨向尊夫人及诸位令嫒表示敬意。
你的祝福者与朋友
威廉·柯林斯
“因此,我们四点钟就要见到这位求和修好的先生啦,”贝内特先生一面叠信,一面说道,“我敢担保,他像是个极有良心、极有礼貌的青年。要是凯瑟琳夫人能如此开恩,让他再上我们这儿来,那他无疑会成为一个可贵的朋友。”
“他讲到女儿们的那几句话,倒还说得不错。要是他当真想给她们补偿补偿,我决不会阻拦他。”
“虽说很难猜测他想如何补偿我们,”简说,“但他这番好意也真是难得。”
伊丽莎白感觉最有趣的是,柯林斯先生对凯瑟琳夫人是那样顶礼膜拜,而且好心好意地随时准备给教民举行洗礼、婚礼和葬礼。
“我想他一定是个古怪人,”她说,“我真摸不透他。他的文笔有些浮夸。他为继承财产表示歉意,这是什么意思呢?即使他可以放弃,也别以为他肯那么干。他是个明白人吗,爸爸?”
“不,亲爱的,我想他不是的。我看他很可能恰恰相反。他信里有一种既卑躬屈膝又自命不凡的口气,这就很说明问题。我真想见见他。”
“从写作的角度来看,”玛丽说,“他的信似乎找不出什么毛病。橄榄枝这个概念虽然并不新颖,可我觉得用得倒很恰当。”
在凯瑟琳和莉迪亚看来,那封信也好,写信人也好,都没有一点意思。反正她们的表兄绝不会穿着红制服来,而好几个星期以来,她们已经不乐意与穿其他颜色服装的人结交了。至于她们的母亲,她原先的怨愤倒让柯林斯先生的那封信打消了不少,她准备心平气和地接待他,这使丈夫和女儿们都感到惊讶。
柯林斯先生准时到达了,受到全家人非常客气的接待。贝内特先生简直没说什么话,但太太小姐们却很乐意交谈,而柯林斯先生似乎既不需要别人怂恿,也不喜欢沉默寡言。他是个二十五岁的青年,身材高大,体态笨拙。他气派端庄,举止拘谨。刚一坐下,就恭维贝内特太太真有福气,养了这么多好女儿。他说,他对她们的美貌早有耳闻,但是今天一见面,才知道她们比人们传闻的还要姣美得多。他还说,他相信,贝内特太太到时候会看着女儿们一个个结下美满良缘。他这番奉承,有几个人听起来不大入耳,但是贝内特太太没有听不进的恭维话,于是便极其爽快地回答道:
“你这个人心肠真好。我真心希望事情能像你说的那样,否则她们要苦死了。有些事情办得就是怪。”
“你大概是指这宗财产的继承权吧?”
“唉!先生,我的确是这个意思。你得承认,这对我那些可怜的女儿是件伤心的事。我并不想责怪你,因为我知道,如今这个世道,这种事完全靠运气。财产一旦要限定继承人,那就不知道会落到谁的手里。”
“太太,我深知这件事苦了表妹们。我在这个问题上有不少话要说,但是又不敢孟浪造次。不过我可以向小姐们保证,我是来这里向她们表示敬意的。现在我不想多说,或许我们处熟了以后——”
他的话让招呼开饭的叫声打断了,小姐们都相视而笑。柯林斯先生爱慕的不仅仅是这些小姐,他还把客厅、饭厅以及屋里的所有家具,全部审视了一遍,赞美了一番。听了这一句句赞美之词,贝内特太太本该开心才是,怎奈她看出对方已把这些东西视作自己未来的财产,因此又使她感到羞辱。柯林斯先生还对晚餐赞赏不已,请求主人告诉他,究竟是哪位表妹烧得这一手好菜。这时,贝内特太太纠正了他的错误,声严色厉地对他说:他们家还雇得起一个像样的厨子,女儿们根本不沾手厨房里的事。柯林斯先生请求原谅,不该惹太太生气。贝内特太太马上缓和了语调,说她丝毫没有生气,可是柯林斯先生又接连道歉了一刻钟之久。